《漠漠的河》的主人公何漠,在高三休學後的某天留給家人一張紙條,獨自背包出門遠行,遊歷山水,風餐露宿,前後大約有一年的時間在路上,平安歸家後將這段經歷寫成了一本書,書裡有真實的陳述,也有虛構的情景。
對當年只懂得閉門讀書的柏子仁而言,何漠的遊歷更多的是一段獵奇,然而讓她心有觸動的是何漠和周圍人之間的感情,真實質樸,沒有任何矯飾,愛人是溫柔又憂鬱的,時近時遠,飄忽不定,朋友是慷慨又義氣的,漫漫長路,兼走一程,家人是堅定又永恆的,風風雨雨,常在身後。
第十七頁,何漠在離家三天內第一次打電話回家,在電話裡求得父母的諒解,她保證會注意自身安全,定時和他們聯繫,父母雖然對她很失望,但也知道勸不回她,相比責難,更多的是憂心,她大哥何言提醒了一句,他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有什麼問題及時聯繫。
第八十一頁,何漠寫道,每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第一件事是找到當地的銀行,然後就發現家人的及時匯款,因此她從不為錢的事情犯愁。
第一百十五頁,何漠發短信給何言,說她想家了,何言回覆,想家就回來,她說還不到時候,只是真的很想吃家鄉的腐乳肉粽,何言問她要了地址,三天後,她在小旅館收到一個包裝很嚴實的小箱子,打開後發現除了她索要的,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從頭至尾,何言扮演的是一個默默支持的家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讓親生妹妹快樂,遠離煩惱。
何漠談及何言時,很慶幸地說了一句,她感謝爸爸媽媽先擁有了他,感謝他先來到這個世界摸底,再告訴她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
柏子仁合上書,放在一邊。
這幾個晚上,她每每入睡前都會閱讀幾頁,時隔多年再讀此書,依舊會給她帶來安寧和溫暖,就像是何漠在大漠戈壁的冬季夜晚,在篝火邊一邊聽大叔彈吉他,一邊持筆在本子上寫下:「從一個可以向你娓娓道來的回憶,到此時此刻曠蕩的黃沙,耳邊有大風的歌唱,手邊是靜寂美麗的遠方,我擁有的太多。」
「路過的都是風景,遇見的都是注定,擁有的都是幸運。」
何漠是這樣寫的,柏子仁覺得如果自己是她,也會這樣說。
望著天花板,思緒一點點地被拉回現實,不免地又想起上週五在咖啡館認識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她願意主動和一個陌生人說那些話,還要到了他的名字,得知他在哪裡工作。
事後總結,她根本就是借了一個讀書交流會的幌子,搭訕了一個長得好看,眉目清朗,聲音好聽,談吐有致的男人。
只不過,和他好像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其餘的顯然遙不可及。
除了這如靜水微瀾的相遇,柏子仁的生活還是和往常一樣,學校宿捨兩點一線。
阿迪男方正遲遲沒收到回覆後,選擇在某個傍晚,詭異地出現在女生宿捨樓門口,等柏子仁來了,趕緊上前問她有沒有看見他寫的東西。
「我看見了。」柏子仁直言,「不過,這個不行。」
「你不再多考慮一下嗎?」方正盯著她的眼睛,「我是很真誠的。」
「但是你說對我一見鍾情,但我對你並沒有。」
「我不介意你是否對我一見鍾情,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你只要相信我的感覺就好。」
柏子仁搖頭:「我們之前完全沒有說過話,你根本不瞭解我,又怎麼斷定對我是一見鍾情?」
「就是一種感覺,好像很早就認識你了,每次看見你坐在前排,目光就不自主地停留在你身上。」方正用力地表態,「你會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會常想你在做什麼。」
「如果是這樣。」柏子仁看著他執著又緊張的眼神,直白地說,「我更確定自己對你沒有這方面的意思,這樣的感情不對等,對你也不公平,我想我們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
方正愣怔,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結果,湧上頭頂的熱情被澆滅,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尊心受損。
柏子仁回身上樓前,聽到背後那不失埋怨的聲音:「希望你別後悔,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基本沒有人會對你有這樣的感覺,你雖然長得不錯,但人很怪,像是喜歡獨自活在一個魚缸裡,一點意思都沒有,很多人都在背後這樣說。」
柏子仁停步:「可你偏偏對這樣的人一見鍾情了。」
方正漲紅臉:「也許只是我的錯覺,這段時間我太寂寞罷了。」
他丟下話後就走人。
等柏子仁回屋做了飯,然後開始做題,中途小歇的時候翻開手機,發現一個未讀信息。
「這個週末回來嗎?開學後你還沒有回來過。」
是媽媽發來的。
「這周準備待在圖書館,下周回去。」
「知道了,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
本來她是打算這周回去,只不過想到了一件事,鬼使神差地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沒錯,就是那個參與人數越來越少的讀書交流會。
而這個週五的讀書交流會真正稱得上清冷至極,直到結束,柏子仁也沒看見程靜泊的人影。
在吧檯買單的時候,她略有遲疑地問吧檯的女服務生:「請問一下,你們店是不是有個兼職的哲學老師?他今天沒有來嗎?」
女服務生基本不用分辨就知道她在說誰,輕快地回答:「你是說程老師嗎?他不是兼職啦,他算是這裡的管理者之一,不過這周大概是有事不過來了。」
「是這樣。」柏子仁忽然明白了什麼。
「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情?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打電話過去。」
「哦,我沒什麼特別的事情。」
「嗯。」服務生保持友善的笑容,「歡迎下次光臨。」
柏子仁離開後二十分鍾,燈塔裡咖啡館的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服務生聞聲轉頭,看見程靜泊。
「程老師?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過來了,都這個時間點了。」
程靜泊說:「學校裡有事耽擱了。」
「對了,剛才有個女生找你。」
他不太經心地問:「誰?」
「就是那個高高瘦瘦,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她連著幾週都來參加讀書交流會,只可惜現在就剩她一個人。」
程靜泊回憶了一下,知道是誰,繼續問:「她找我有什麼事?」
「她對我保密呢。」服務生玩味地說,「我也特別想知道啊。」
程靜泊聽到這裡,目光淺淡地看了服務生一眼,後者立馬收斂表情,心想差點忘記,他這個人一向來是和這些事情絕緣的,開他玩笑只會自討沒趣,讓氣氛變得尷尬,於是閉上嘴巴,當自己什麼都沒說過,而他也沒作其他反應,拿過吧檯上的簡易賬本,翻了翻後合上,走去樓上。
經過二樓,他看向這個空間的唯一光源,來自上週那個座位,椅背前的抱枕有些歪歪的傾斜,桌子上除了一個玻璃杯外沒有其餘東西,那感覺像是自家的客廳剛走了一位老朋友,剩下一盞溫暖如橘的小燈,還有悄然蔓延的清茶味。
他自然地想起來,那個穿黑色毛衣的女生和她喜歡讀的那本書,她談及那本書時認真,直率又帶著欣賞的眼神,此外,她長得如何,具體說過的話他倒是沒有很特別的印象。
哦,不對,還有一樣有印象的,就是她的名字,奇怪又特別,但誠如她所說,不容易忘記。
他走過去,關燈之前瞟見抱枕上頭有一根纖細,烏黑的長髮,他認真地揀起,放進角落的小垃圾箱,順手扶正了抱枕,再按下燈。
一切陷入黑暗的靜默,在結束了一天的緊密課程,加之為一群外來學生解答各種奇形怪狀的問題到傍晚,此刻的他身心處於一個矛盾的狀態,是疲倦又放鬆的,很快來到三樓的辦公室,陷入沙發,第一時間關上手機,閉上眼睛,微微小憩。
隔天是週六,即使不是讀書日,柏子仁也沒有賴床的壞習慣,她五點多就醒了,換了一身運動服,背著包去慢跑,跑到和思微路交接的小馬路口,在一個小吃攤前停下,買了飯糰和熱豆漿,一邊吃一邊往思微路走。
不知不覺走到思微路的盡頭,路過燈塔裡咖啡館,她的鼻尖嗅到一股比熱豆漿濃郁百倍的咖啡味,等聽到清晨的開門聲,她望過去,看見程靜泊手拿著一杯咖啡,就站在咖啡館門口的石階上。
她和他面對面。
當四周的一切尚籠罩在靜謐的薄霧中,眼前頎長筆挺的男人像是一道清亮的光,犀利地劃開這個初醒的朦朧世界。
「你好。」當他看清楚是她,主動打了招呼,「你過來買早餐嗎?」
柏子仁點了點頭,看著精神不錯的他,順手抬了抬自己買的那包豆漿。
「飯糰和豆漿?營養搭配得不錯。」
「你……昨晚就睡在咖啡館裡?」她猜測這一大清早他從咖啡館裡出來的原因。
「嗯,對。」他坦誠,「昨天待到太晚,索性就睡在這裡。」
「昨天的讀書會我也來了,但沒看見你。」
「我來的遲了。」他看著她,口吻很自然,「聽說你有事找我。」
「啊?」柏子仁語塞,一會後艱難地想到一個藉口,「哦,就是上一次你提的那本書,我在圖書館和學校附近的書店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
「那本遊記?它不屬於流行書,的確比較難買。」他微微低著頭,目光始終禮貌地對著她,清淺如晨光,「正好樓上有一本,我去拿給你,你等一等。」
他說完回身進了咖啡館,隔著鑲著長玻璃的木門,她看見他將手裡的咖啡放在吧檯上,走上樓,等過了幾分鍾,他拿著書下來,走出門來到她面前,把書遞給她。
但顯然,她一手拿著豆漿,一手握著半個飯糰,沒有第三隻手。
她當即轉了個身,背對著他:「可以麻煩你幫忙把書放進我包裡嗎?」
「不麻煩。」他耐心地拉開她背包的拉鏈,把書放進她包裡。
「謝謝。」她轉過身,再次和他面對面,「我看完就還給你,你下週五在這裡嗎?」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會在,你不用急,慢慢看完再還,我不在的話就交給吧檯的小紀。」
柏子仁說了聲好。
「那再見了。」他利落地告別。
「再見。」
兩秒鍾後。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她有點不放心地出聲。
「什麼?」他回過頭,等她說完。
「我突然想起下周要回家,不太方便過來,那麼下下個週五,你還會在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聊聊書。」
聽出她語言裡的好學精神,他略感意外,站在原地考慮了一下,然後答應她:「可以,那我和你約好了,下下週五晚上,我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