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泊帶他們去的是離醫院一站路外的餐館,鑑於柏子仁和沐子北對此地不熟,他做主點餐,給柏子仁點一份牛肉湯煲,給沐子北點一份兒童套餐,他自己點了普通的湯麵。
沐子北用筷子挑了挑自己盤子裡的丸子,再看看對面貴客的湯麵,嘆氣道:「程大哥,你沒必要為我省錢的,想吃什麼就再點。」
程靜泊一張臉在熱氣騰騰的湯麵後坦然自若:「一碗麵就足夠了。」
「明明是準備請你吃大餐的,結果只是這樣,說出去讓我好沒面子。」
「請客吃飯重要的是客人想吃什麼,不是嗎?」
沐子北改口:「也是,程大哥說的有道理。」
顯然,柏子仁明白程靜泊為什麼會挑在這裡吃飯,這裡人不多,乾淨衛生,價錢實惠,作為客人,他的選擇很貼心。
「程大哥,那天的事情很抱歉,請你原諒我。」沐子北解決了一顆丸子後再次情真意切地表達歉意。
「好,我原諒你。」他笑了一下。
「那你能不能保密,不把這件事告訴程醫生?」
「你都請我吃飯了,吃人嘴軟,我不得不替你保密。」
「程大哥,你人真大方,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來。」沐子北一鎚定音,「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別客氣,直接……直接告訴我姐好了,等我下個月買了手機,再告訴你號碼。」
「可以。」程靜泊看看柏子仁,「等會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
柏子仁很快反應過來他在沐子北面前隱瞞了部分事實,默契地配合。
沐子北一邊吃一邊刺探敵情:「程大哥,現在有人在追程醫生嗎?」
「據我所知,大概有一兩個。」
沐子北掩不住臉上的焦心,忙著追問:「她答應了嗎?」
「暫時還沒有。」
沐子北放心一半,又自言自語:「好女怕纏郎,就怕他們都是厚臉皮。」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沐子北矢口否認,「我只是覺得像程醫生這樣的好姑娘,應該嚴格地挑選人生伴侶。」
「放心,家裡人都沒有催婚,她有足夠的時間和自由,可以再挑個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沐子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是忸怩地試問,「就不能再多等幾年嗎?」
「再多等幾年?那聽起來有些可憐,我想她總該在三十五歲前找到一個可以照顧她的人。」
沐子北還想說話,旁邊的柏子仁聽不下去了,直接點醒他:「你現在想的應該是好好把飯吃飯。」
程靜泊對沐子北微笑:「嗯,你姐姐說的沒錯,好好吃飯才能長個子。」
沐子北語塞,瞬間被拉回現實中,有些懊惱地低頭挖飯,因為吃得急,差點被一顆丸子卡住,倉促地連咳起來,咳勢驚人,在柏子仁作出反應之前,程靜泊已經先一步,一手按於沐子北的肩膀上,連續有力地拍了幾下,讓他順利吐出了一口,然後再遞給他溫水。
沐子北大鬆一口氣,眼淚汪汪:「差點就死在一頓飯上。」
柏子仁十分擔憂:「現在感覺怎麼樣?」
「沒事了。」沐子北轉向程靜泊,由衷地感謝,「謝謝程大哥救了我。」
「歇一會再吃。」程靜泊說,「現在多喝點水。」
虛驚一場,卻讓沐子北覺得有些丟了面子,以至於在後面的幾分鍾裡都沒好意思說話,看上去像是做錯了事情一般。
「我小時候吞過硬幣,後來送去醫院讓醫生取出來。」程靜泊平常地說起自己的往事。
柏子仁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是嗎?」
「嗯,有一回過年,家裡的阿姨在每碗水餃裡都包了一顆有硬幣的,我等的時間長了,吃得比較急,福氣又太好,胡亂地吞下一個,不巧就被卡住了,只能送去醫院。」
沐子北問了一個他在意的重點:「等取出了那枚硬幣,你怎麼處理它?」
「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屜裡,方便提醒自己,做事不要太急。」
沐子北忽略後半句,開心地接話:「一樣的,我最近拔的一顆牙,現在就放在罐子裡,我還丟了一塊糖果進去,希望它們能永遠甜甜蜜蜜。」
柏子仁無聲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完全不一樣吧,你分明是收藏怪。
「很不錯的創意。」程靜泊稱讚。
沐子北恢復了自信,忘記剛才一時間的窘態,又熟練地聊開了,問程靜泊喜歡吃什麼,程靜泊報了幾道菜名,他一道也沒有嘗過,流著口水在心中遺憾。
「程大哥,究竟在哪裡可以吃到你說的金玉小宰羊呢?」
「很簡單,家裡就可以做,金玉就是大白菜,小宰羊是豆腐的別名。」程靜泊耐心地教導他,「通俗地說就是白菜豆腐,味道很好。」
「哦。」小朋友不甘心,又問,「那芙蓉鵝菜湯是什麼?」
「嗯,就是茼蒿蛋花湯,家裡也能做。」
「……」
小朋友終於偃旗息鼓。
對柏子仁來說,這一頓飯吃得開心,即使她沒怎麼參與話題,但在一旁聽沐子北和程靜泊聊天就足夠了。
當然,更多的是因為她喜歡聽程靜泊說話,他永遠很耐心地回答沐子北各種不靠譜的問題,沒有因為對方是孩子而隨便敷衍,也沒有擺出老師的說教姿態,他聲音太好聽,語氣和緩,聽他講話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姐姐,你快記下程大哥的電話。」結束的時候,沐子北不忘提醒這件要事。
柏子仁只好裝樣子拿出手機,在程靜泊的示意下,佯作輸入號碼。
沐子北趁機翻了翻柏子仁的包,想找找看有沒有其他零食,很可惜沒有。
柏子仁回過頭,發現自己包裡的大小件都被翻出來,沐子北還孜孜不倦地埋首尋找。
「我這裡沒有糖。」柏子仁小聲說,「只有很苦的巧克力。」
沐子北聞言作罷,柏子仁趕緊把東西一一放回包裡。
「等等,這個是什麼?」沐子北突然找到寶貝似的,拿起一小筆記本,翻開一頁後讀出來,「論一見鍾情和腎上腺素,多巴胺……」
柏子仁忙按住他的嘴巴,奪回自己的筆記本,裝作沒事人:「這個是我的課題,你看不懂的。」
沐子北轉了轉眼睛,似懂非懂:「原來你在研究這個,看起來很有趣。」
「嗯,如果你有興趣,以後也可以學。」柏子仁故作鎮定地看看程靜泊。
幸好,程靜泊在低頭翻看手機,錯過了沐子北的高調朗讀。
偏偏沐子北絕非善茬,等程靜泊放下手機,他問得很直接:「程大哥,你覺得一見鍾情是什麼?」
一秒鍾在柏子仁的腦子裡無限拉長,過了很久,她聽到答覆。
「大概是似曾相識的感覺吧。」他淡淡的,略帶神秘地笑了。
柏子仁當下在心裡默念他的話。
「只是這樣就可以了嗎?」沐子北對這個話題意猶未盡。
程靜泊乾淨修長的雙手交錯,態度安然:「這已經屬於很難得的機緣了。」
回去的路上,沐子北歪著腦袋,依舊天馬行空:「剛才都忘記問程大哥是做什麼的,他知道那麼多菜名不會是伙伕吧?」
「他是老師。」
「啊?不會吧!」沐子北立刻苦了苦臉,「你怎麼知道的?」
「他剛才自己說的,你可能沒注意聽。」柏子仁摸了摸鼻子,隨口謅道。
沐子北幾乎無法承受這個事實,要知道雖然他在學校表現得很好,一副乖寶寶的模樣,但私下對老師沒有任何好感,常諷刺他們虛偽,如今得知相識不久,頗為崇拜的程大哥不是想像中威風颯颯的後廚伙伕,反而是教書育人的,當真有些幻滅。
「可惜了他一副好皮相。」沐子北老成地感嘆。
「我很喜歡他的職業。」柏子仁說,「很適合他。」
「怎麼?」沐子北咚地繞到柏子仁面前,停住,「你也很喜歡他?」
柏子仁不由地一怔,感覺有種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拿到光天化日下展覽的尷尬。
「我也很喜歡他。」沐子北興高采烈,「如果我是女生,可能會對他一見鍾情。」
柏子仁才意識到孩子嘴裡的喜歡和大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喜歡大部分是崇拜。
「為什麼說如果是女生,你會對他一見鍾情?」
「因為我對程醫生是一眼就喜歡的,他和程醫生是姐弟,也就是男版的程醫生,假如我是女的,一見鍾情的對象就會是他了。」
柏子仁無語,沐子北的這套邏輯聽起來怪怪的,但細細想來又有點道理,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任由他滿眼得意。
不知是不是玩過頭的關係,當晚沐子北就低燒了,劉欣語徹夜陪在他床邊,親手拿熱毛巾幫他擦身,向來愛妻的沐叔叔也沒睡好,在走廊上來來回回,低聲咳嗽,一個晚上,窸窸窣窣的動靜聲不斷,柏子仁被吵醒,穿了外套出房間,想看看沐子北,卻被劉欣語阻止了:「別進去了,他剛剛睡著,小心吵醒他。」
柏子仁點了點頭,站在原地安靜了一會。
「小仁,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沐叔叔溫和地問她。
「我不餓。」柏子仁搖了搖頭就回房去了。
劉欣語清晨才回房,和老公一起躺下後,關上燈,黑暗中起了一聲有些沉重的嘆息。
「欣語,我覺得你應該儘量多陪伴自己的女兒。」
劉欣語已經疲倦地閉上眼睛,模糊地應了一聲。
隔天的早餐,柏子仁和沐子東面對面地吃,沐子東胃口很大,吞了一個三明治,兩個荷包蛋,還喝了一整杯牛奶,打了一個飽嗝後重重放下玻璃杯:「沐子北就是一個病秧子,體育課上跑步測試都是最後一名,連女孩子都不如。」
柏子仁糾正他:「每個人擅長的不同,你不能這樣說自己弟弟。」
沐子東哼了一聲,跳下凳子,衝去沙發上找自己的寶劍。
家裡的氣氛有些焦慮,直到下午,沐子北退了燒,劉欣語才稍微安心了點,正準備回臥室休息一會,就被大兒子纏住,沐子東跺著腳請求:「媽媽,我要再買一把寶劍,敵人太多了,一把根本不夠對付他們,現在就要去買。」
劉欣語只好繼續集中精神哄兒子。
在房間的柏子仁聽到吵鬧聲,放下書,趴在桌上瞇著眼睛,而後聽到短信提示聲。
慢慢拿過來一看,她忽地眨了眨眼睛。
「昨天你有東西遺忘在了餐館,剛好我今天在失物招領處看見,做主替你做取了回來,現放在咖啡館的吧檯,你有時間的話過來問小紀拿就行。」
柏子仁轉身去翻包,發現的確少了一樣東西,是一個菩提的鑰匙掛件,上面刻著「柏」字,應該是昨天不小心被沐子北從包裡翻出去,丟在了角落。
左右沒事,她動身去了燈塔裡咖啡館,一進門就看見程靜泊,他正在和裝修燈飾的工人說話。
「你這麼快就來了?」見柏子仁推門進來,程靜泊有些意外。
「嗯。」柏子仁走到她面前,「謝謝你幫你取回東西。」
說著,她不禁把目光移向吧檯。
「等等,你的東西在我這裡。」他竟從自己外套的口袋裡取出她的鑰匙掛件,口吻再自然不過,「剛才我拿著欣賞了一會。」
柏子仁接過,菩提的紋理上還留著他掌心的餘溫,有些暖意。
「你看起來很冷。」他看著她發紅的鼻尖,「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小紀剛煮了壺熱咖啡,讓她給你一杯。」
她抬眸,一時間不敢相信他的邀請。
「我現在有事出去一趟,你喝完咖啡再走。」他說完準備走。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拉下脖子上的圍巾,想了想對他說,「我可以等你。」
他清黑的眼眸有一瞬間的定格,她此時此刻的模樣完整映入他的眼睛,人生第一次,他沒有像以往一般隨便找一個理由拒絕女生,短暫的思考後說:「大約半個小時。」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轉過身叮囑她:「你坐最裡面的位置,那裡的暖氣比較足。」
說完推門出去,頎長挺拔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她的視野範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