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你真的很討我喜歡。」

  又一個週末,柏子仁照例要去心理診所,出門之前和媽媽說了實情,劉欣語知道後非常驚訝,反覆確認了好幾次:「你真的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嗯,前後去了五次。」

  「小仁,你是感覺自己有問題嗎?已經嚴重到要去那個地方?」

  柏子仁一時間沒法回答清楚,只是點了點頭。

  劉欣語表情停滯,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末了才慢慢點頭:「那你早去早回。」

  雖然柏子仁說了自己的去向,但隱瞞了程靜泊親自來接她的事情,等下了樓,她走出小區門口就看見熟悉的車。

  冬天的陽光溫和不刺眼,她一眼就看清楚玻璃後的他,他坐在那裡,手拿一本書,垂下眼眸,安靜閱讀,在她悄悄向前一步的時候,他忽然抬眸,墨色瞳孔綻放一道微光,目光對上她的臉,等待她走過來。

  她上車後,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卻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他幫她扣好了安全帶。

  不止這個,他還打開了車內抽屜,給她看囤積好的零食。

  柏子仁想起了他和小學同桌的趣事,問他:「你給我買這麼多吃的,我會不會變得和你同桌那麼胖?」

  「真的變成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柏子仁有點羞愧,摸了摸臉頰:「我從小就瘦,有段時間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

  「要不要讓程醫生介紹一個中醫幫你補補?」

  「不用了,我會多吃一點的。」

  說著,她小心地拿過抽屜裡的一小盒紅豆燕麥餅乾,奇怪的是沒能成功扯開包裝紙。

  「開口在這裡。」他從她手裡拿過,替她扯開後再還給她。

  「哦,原來是這樣。」她心裡想的是,怎麼回事,平常連秋刀魚的罐頭都可以用手直接拉開,今天竟然連一包餅乾都扯不開了。

  「慢點吃,你的旁邊有保溫杯,裝有熱水,渴了就喝。」他拿手碰了碰她的頭。

  卡擦一下,她咬得太重,差點咬到舌頭……

  他怎麼一副當她是小孩的模樣?雖然她有些不適應,但心裡完全不排斥。

  開車到一半,程靜泊有意無意地說:「裙子很漂亮。」

  「真的?」

  「嗯,不過下車之前最好整理一下,左側的裙邊開得有點高。」

  她聞言,低頭拉了拉,遮住不該露出的地方,剛收拾好,就聽到他說:「別被第二個人看見。」

  「……」

  他的意思分明是說已經被他看見了,她當即想挖個地洞先跳進去藏一下。

  看出她的窘迫,他不再說話,慢慢開車,偶爾側頭看她有沒有坐好。

  到了醫院,柏子仁在和陳醫生會面後,和往常一樣談了一個小時,最後十分鍾的時候,陳折丟開本子,只是看她:「你正在戀愛嗎?」

  柏子仁定住,但沒有否認。

  「剛開始?」

  柏子仁還是沒否認。

  「讓我猜猜,對象該不會是我們共同認識的人吧?」

  柏子仁思考片刻,決定承認事實,於是點了點頭:「是他。」

  陳折有意味地笑了,伸手撢子撣褲子上的灰,悠然道:「恭喜你了,被他愛護著應該很容易找回缺失的安全感,看來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必再來看我這張煩人的臉了。」

  「不,陳醫生你人很好。」柏子仁誠心表示。

  「可惜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心裡話。」

  柏子仁有點內疚。

  陳折彎下腰,雙手交疊在單膝,眼睛近距離直視她:「程靜泊他是一個無可挑剔的人,對嗎?」

  「對。」

  「那他的選擇也是無可挑剔的,你應該信任他的選擇,覺得自己夠好,才會讓他喜歡,他不是隨便一個女人就能擁有的,你能擁有就說明你非常亮眼。」

  「我承認自己很幸運。」

  「不只是幸運,我想是你的魅力折服了他,所以姑娘,現在開始自信起來。」

  這一刻,柏子仁對上陳醫生的目光,因他的肯定心中有了一股勇氣。

  「陳醫生,謝謝你。」

  柏子仁出來的時候,程靜泊發現她的表情有些不同,問她今天的交流是否順利。

  「陳醫生說我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告訴他。

  「哦?」程靜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所以你不好意思了?」

  「有一點。」

  「不用不好意思,我想大部分男人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

  未給柏子仁害羞的時間,程靜泊拉起了她的手,很平常地補充了一句:「只不過,陳折沒有我幸運。」

  柏子仁想了想說:「我倒是覺得,陳醫生這麼說多半是為了鼓勵我,培養我的自信。」

  「他說沒說實話我很清楚,再者,我從不懷疑自己的目光。」

  柏子仁被他牽著手往門口走,幾步後,他靠近了一點,聲音就在她耳畔。

  「你真的很討我喜歡。」

  「……」

  他的聲音像是微風拂過海邊的細沙,低慢有磁性,讓她一個不注意就晃了晃神。

  他們徑直走到醫院大廳的窗口取來提前配好的藥,開車送去徐奶奶家。

  這一回,徐老太正站在門口,伸長胳膊舉著晾衣叉把風乾了的魚塊掛上廊上釘著的一條長繩,餘光瞄到走過來的一雙人影,驚喜得合不攏嘴,連聲喊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快進屋,外面風大,別被凍壞了。

  進了屋子,徐老太給他們端上自己做的紅棗桂圓奶茶,程靜泊問起方蓉,徐老太說她報名參加寒假培訓班,一週去三天,今天要上兩個小時的美術課,再過一個鍾頭才回來。

  柏子仁發現客廳的牆面上多了一幅清新優美的風景畫,在日光燈下,可以清楚地看見邊角零星的油墨還未乾透,應該是剛完成不久。

  「是方蓉最近的作品。」徐老太言語中不無誇耀的意思,「自從上一次和你們聊過天,她整個人都變得認真多了,雖然改不了貪玩,但每天都會老老實實坐著練筆幾個小時。」

  柏子仁安靜地傾聽徐老太話話家常,很快徐老太話鋒一轉,笑瞇瞇地對她說:「小柏,你也放假了吧,別總是埋頭讀書,讓靜泊多帶你出去玩玩。」

  「好。」她乖乖地回答。

  「多乖的一姑娘啊,靜泊,你當真是有福氣的人。」

  程靜泊有些興趣地反問:「怎麼說?」

  「我看人從不會走眼,小柏的心很善,人安分,是懂得共患難的人。」徐老太和藹地看著他們,「她和那些長得漂亮的小姑娘不一樣,她不貪慕虛榮,沒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重要的是做事沉得下心,等結婚後有了孩子,會把孩子教得很好,一點也不用男人擔心。」

  柏子仁聽著就隱約想起上回留在這裡吃飯,徐老太抱怨過小輩們,說自己小兒子沒有良心,有時間也不知道回來看看她,多半是被他媳婦挑撥了,心生了間隙。

  不出意料,徐老太下一句話就提到自己的小兒媳婦,責怪她心眼太高,總瞧不起人,逢年過節也不會過來看看,沒個禮數,前兩天特地打電話問小兒子,才知道小兒媳婦已經跟團去歐洲遊了,這不用想就知道花的是誰的錢,買回來的又是一堆多麼華而不實的東西,一直這樣可如何是好,他們結婚幾年半點積蓄都沒有,真是昏頭了。

  這話匣子一開,老人家沒忍住就嘮叨了好一會,兩個聽者都沒有打斷她,說到最後她總算感到一點舒暢,:「瞧,還是小柏這樣的好,娶妻當娶賢,古話說的沒錯,靜泊,你聽我的更不會有錯。」

  柏子仁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徐奶奶想的太遠了,他們才剛剛開始,還是不要說話,低頭喝茶比較穩當。

  「您的話和古話一樣正確。」程靜泊見老師說得有些渴了,持壺為她的茶杯添水。

  柏子仁聞言,當下被熱茶燙到嘴巴……

  徐老太眼看已經說服了一個,轉而給另一個講道理。

  「小柏,靜泊的優點我不詳說了,你肯定比我要清楚,好好跟著他,有什麼要求就向他提,女孩子嘛,偶爾撒嬌也蠻好的,有委屈的話也要和他直說,千萬別一聲不吭地吞在肚子裡,時間長了容易憋氣,說出來反而讓他更疼惜你。」

  對於這些類似教導新婦的老話,在柏子仁聽來有點迷惑,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徐老太因此更是停不了嘴。

  不知過了多久,程靜泊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食指很輕地在她掌心劃了一下,成功將她漸行漸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回過神,發現徐老太已經在說現在年輕人生幾個孩子合適。

  「你們的基因這麼好,只生一個就太可惜了。」

  柏子仁完全無言以對,轉頭求助程靜泊。

  程靜泊笑了:「我想一個足夠了,十月懷胎是辛苦的事情,我不希望她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兩次。」

  柏子仁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他竟然為她考慮這麼多,心裡一動。

  徐老太斟酌了一番,點頭應和:「也對,我差點忘了以小柏的才華,婚後不會只做家庭婦女,肯定也要有自己的一番事業,孩子一個就一個,重質不重量。」

  「什麼重質不重量啊?」一個俏皮的聲音傳進來。

  柏子仁回頭一看,是方蓉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串草莓糖葫蘆。

  方蓉一看程老師和柏姐姐都在,十分開心地笑了:「程老師今天特別帥,姐姐也穿得特別漂亮,簡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程靜泊很明白小丫頭這一套,直接問她:「說得這麼好聽,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

  方蓉撓了撓頭:「寒假作業唄,本來可以讓奶奶教的,但她眼睛不好,看一會就累。」

  「拿過來,我教你。」程靜泊也很爽快。

  方蓉放下東西,去裡屋搬來了一堆卷子,攤在桌子中心,又拿來兩支筆遞給程靜泊和柏子仁,真誠地懇請:「請兩位行行好,解答卷子上畫紅圈的題目。」

  於是,在後面的一個小時內,徐老太有些疲倦,去臥室休息了,程靜泊為方蓉解題,柏子仁免費幫忙完成了一張卷子。

  方蓉大鬆一口氣,忍不住喜滋滋地說:「果然是來自書袋星球的最佳組合,有你們在,我的寒假作業不用愁了。」

  徐老太念了小孫女幾句,她立刻回嘴:「奶奶,我以後考的是藝術類的大學,對數學要求不高,過得去就可以了。」

  程靜泊拿起一卷試題,敲了敲她的腦門:「凡事能做好的就應該做好。」

  方蓉有點不滿,湊到柏子仁耳朵邊輕聲問:「他和你說話也這麼老氣橫秋嗎?」

  「他從不會對我擺出老師的架子。」柏子仁好好地想了想後表示,「更多時候,他像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大哥。」

  她自以為說的小聲,聲音卻剛好傳到程靜泊的耳朵,他聞言表情未變,右手食指卻輕輕地扣了一下左手背。

  方蓉卻往別的地方想,一臉不可信的表情,短暫的猶豫後果斷問出口:「難道你們是傳說中的柏拉圖戀愛?」

  柏子仁沒想到她腦子轉那麼快,不知怎麼回答,悄然將目光移到程靜泊的臉上,見他表情泰然,眼眸漾開一點慣有的淡淡笑意。

  就在她真的沒法應付方蓉時,他才來解圍,給方蓉解釋:「對於柏拉圖戀愛,不少人存在誤會,原因在於柏拉圖的對話錄本身意味不明,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沒有力求確認一個觀點,否定另一個觀點,而是引導人們去思考。」

  「那他究竟是表達了什麼?」

  「等你再大幾歲可以去讀他的會飲篇找答案。」

  「現在先和我說一點嘛,平常都沒有人願意和我談這個,不怕我自尋答案反而誤入歧途嗎?」方蓉在這方面表現出積極的學習態度,「程老師,簡單來說,你同意柏拉圖的愛情觀嗎?」

  程靜泊回答她:「我不接受他的全部觀點,但有一點很贊同,他認為在愛情裡,雙方是完全平等,沒有哪一方是比較重要的,單方面的用力追逐,再多的付出都不是愛情。」

  方蓉似懂非懂,還是窮追不捨:「那他是的真的反對男女那什麼嗎?」

  「真實的答案只有自己去尋找,任何人告訴你的都可能是假的。」他賣了一個關子。

  「那你呢?你做得到一直守身如玉,甚至在婚後也不那什麼嗎?」

  程靜泊修長的手指在試卷上停頓,片刻後告訴她:「很久以前想過,但現在不可能,通過雙方意願結締的婚姻,你的一部分自然會成為對方的,不可能憑一己之力保留。」

  方蓉恍然大悟,差點鼓掌稱好,暗誇眼前的程老師果然比學校生理課的老師高段太多,後者一直照本宣科,遮遮掩掩,遇到底下同學哄堂大笑就提聲喝斥,簡直沒水平。

  沒想到的是,程靜泊一本正經的解釋,竟然讓一旁的柏子仁深思起來。

  他掃了一眼,看見她的眼神就心知肚明了,就在方蓉要繼續和他討論這方面的知識時,他淡淡道:「現在回到數學題上,下一題你做完了嗎?」

  方蓉不免遺憾,而柏子仁聽到他的聲音也回過神,聽他為她講題。

  等傍晚吃完了飯,兩人離開徐老太家,漫步的路上,柏子仁忽然提問:「你對方蓉說的那句,不可能憑一己之力保留,是指如果一方想要維持純粹的精神戀愛,另一伴卻不同意的話,會嘗試去阻止?但這樣的事情不是必須是兩人都願意的嗎?一方不願意的話好像行不通。」

  他正在望月色,聽到她的疑惑,低頭解釋:「如果你實在好奇,不如等婚後切身嘗試一下,看看在你不願意的情況下是如何行得通的。」

  「……」

  柏子仁真的不敢再觸及這個話題了。

  程靜泊扣住了她的手,趁機把她拉近了一點:「沒事,如果以後有問題就及時提出,我會告訴你答案。」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