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突如其來的情緒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有他在身邊的心安。

  週一傍晚,柏子仁吃過飯,看不進書也不想做其他事情,便坐車去了財經大學。

  一路上,看著窗外夜霧四合,浮光掠影,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找不到一個聚焦,心裡也跟著空茫起來,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只不過是十天沒見,整個人變得頭重腳輕。

  她無聊地伸手指在玻璃窗上寫他的名字,直到最後一劃,心裡才有些著落。

  輾轉公車花了四十多分鍾,到了財經大學門口,她沒急著打電話給他,直接走進去。

  七點多的校園很安靜,唯獨教學樓有零星燈火,偶爾聽到遠處傳來自行車的鈴聲。

  找到二十七號樓,柏子仁才打電話給程靜泊,說自己在他樓下。

  程靜泊很快下來,一眼看見站在花壇邊的女朋友,她穿了淺灰色的大衣,戴著他送的圍巾,雙手放在口袋裡,仰頭看著星空,在聽到他的動靜後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你要來怎麼不事先和我說?」他來到她身邊。

  「如果先說了,你就不准我來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出差還順利嗎?」

  「一切順利。」

  她低頭看了看燈下兩人重疊的影子,慢吞吞地說:「我們十天沒見了,日子過得太慢,我不想等到週五,就想著來找你。」

  他伸手拉出她一直藏在口袋裡的手,握在手心:「手這麼涼,現在跟我上去。」

  她卻搖頭:「我不上去,那是你工作的地方,我想在校園裡走走。」

  「好,我陪你。」他牽著她的手,「先去便利店給你買熱飲。」

  他們到了便利店,他進去買了一罐熱的大麥茶,打開後遞給她,她捂著喝,很快喝完,整個人很快暖了,和他在校園裡步行,一直到花圃門外,稍作停歇。

  「以後晚上別一個人過來。」他說。

  「還好,八點都不到,再說我最近晚上都睡不著。」

  「為什麼失眠?」

  她轉了轉眼睛,清晰地吐出三個字:「你猜呢?」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又覺得不夠,畢竟這是難得聽到她撒嬌,片刻後拉她到懷裡,低聲問:「為了我嗎?」

  「嗯。」

  「今天見到了,晚上能睡著了嗎?」

  「不知道,可能會因為太開心而睡不著。」她實話實說,這樣的情況不是沒有過。

  「如果失眠就打電話給我,我說無聊的故事給你聽,保證你聽一會就睡了。」

  「我和那些在你課堂上睡覺的男學生不一樣,你說了一個故事,我就想聽下一個,永遠聽不夠。」

  他垂眸看懷裡的人,心裡不是沒察覺到她細微的變化,但看到她如此依戀自己,心裡總是滿意的。

  他們沉默地相擁,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很輕地拍著,她起初用手拉住他的衣擺,漸漸地鬆開手,改為抱住他,埋頭在他衣領處,深深吸了一口氣,鼻音濃重,眼睛一眨不眨。

  很快,他抬起她的臉,發現她眼睛有點紅,神情跟著凝重起來,聲音卻更溫和:「你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她吸了吸鼻子,否認道,「我只是想你了。」

  「現在不是看見了嗎?」他的指腹輕輕地抹了抹她的眼角。

  「也是。」她的鼻音減弱了一點,情緒在他的聲音中平復下來。

  他用手貼了貼她的額頭,幸好不燙,想了想後說:「下次不會出差那麼久了,週五晚上我會準時出現在咖啡館。」

  她斟酌了一下,認真地說:「出差是工作,不能因為週五的約會而耽擱,沒事,下次我會習慣的。」

  突如其來的情緒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有他在身邊的心安。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擇了一張休閒椅坐下,她從小包裡拿出一枚書籤遞給他,他一看,和上回在獨立書店買的手工品很像,只是這張上面是一顆針織的星星。

  「我照著那個做的,一共做了三個,這個是最成功的,送給你當禮物。」

  他笑了:「有沒有你不會做的事情?」

  「很多,我做飯就不行,番茄炒蛋都會糊。」

  「以後由我做飯,你可以做這些小東西。」

  「不如洗碗歸我好了,我比較擅長洗東西。」

  她一本正經地說這些,他目光沾上了笑意,專注地看她:「正巧,我喜歡賢惠的女人。」

  「……」

  「為什麼要轉過頭?」

  「嗯?我沒有。」

  「那看著我,別動。」

  她又慣性地閃躲了一下,手已經被他按住,隨即而來的是動人心弦的聲音:「你總得學會面對我。」

  她終於敢直視他的眼睛,等待他的靠近,當唇貼到熟悉的清冽氣息,瞬間閉上眼睛,認真地接受他的吻。

  他吻她的時候,手一直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掌心像是貼著一個小暖爐一般。

  地面上花影搖曳,似有人踮著腳輕輕地溜過這塊地方,不過他們並沒有在意。

  過了一會,柏子仁才好奇地問程靜泊:「你剛才有沒有聽見身後的聲音?」

  「好像有一點,可能是學校裡收養的流浪貓。」

  她放下心來,和他並排坐著,開始和他聊這十天裡發生的事情,跟學長學姐做的實驗,幫傅禾做的雜事,學校食堂多了什麼新菜,後面一條街的小商舖有一條裙子很漂亮,她每晚都讀他推薦的幾本書,厚的讀不下去,薄的讀完了。

  他耐心地聽她說這些小事,順便幫忙解決她的小煩惱。

  「對了,你還記得怎麼用手錶辨別南北嗎?」她忽然問。

  他抬了抬手腕,告訴她:「其實很簡單,拿手錶當前的時間除以二,在表盤上找到商數的相應位置,將數字對向太陽,表盤上十二點所指的就是北。」

  「我想起來了,以前地理老師教過,還有一句口訣。」

  「時數折半對太陽,十二指的是北方。」

  「就是這個。」她看著他,不由地崇拜,「你好聰明。」

  「這個不難,記住就行,知道也算不上是聰明。」

  她靜靜地欣賞他的臉,有所感觸。

  「時間不早了,再坐一會,我就送你回去。」

  她雖然不捨,但也知道不能老這樣和他待下去,今晚過來已經是打擾他的工作,就算是在戀愛狀態,也不能太任性,至少不能影響他的作息,點頭說好。

  「等會我開車慢一點,這樣可以多留你在身邊一會。」

  她的眼睛一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我過幾天來找你。」他承諾。

  這一晚如柏子仁所料,她遲遲睡不著,只好嘗試閱讀他推薦的書催眠,到了兩點多成功有了睏意。

  隔天醒來快八點,柏子仁嚇了一大跳,知道早晨兩節專業課要點名,授課的老師一向嚴格,她不敢馬虎,匆匆洗漱完畢,連早飯都沒吃就往學校趕。

  宿捨到學校需要十五分鍾的路程,柏子仁幾乎是用跑的,沒跑多少路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頭髮如鳥窩,瞇著眼睛的周必然騎車上來,停在柏子仁面前:「我載你。」

  「不用了。」

  「你想遲到?據我所知,你們那個滅絕師太不好對付,你遲到了可能會被鎖在門外。」

  柏子仁遲疑。

  看出她的潛在顧慮,他很是不屑:「都什麼年代了,你還遵循男女授受不親那套?你將來不是還想做科研嗎?人這麼守舊怎麼行?」

  「我很沉的,算了。」

  周必然跳下車,拽住她外套的帽子,幾乎是要提她上車了,提聲道:「柏子仁,你當我是文弱書生啊?」

  柏子仁無可奈何,坐上了自行車,周必然剛要出發,腳沒踩穩,身子一斜,幸好腳尖及時著地撐住,自言自語了一句:「真的很沉。」

  「……」

  周必然一路咬牙騎車,直到三號教學樓門口,一共花了八分鍾。

  柏子仁下車後,見周必然額頭全是汗,說了聲抱歉。

  「今天中午十二點,我在圖書館後門等你,有事和你說。」

  「什麼事?」

  「來了就知道了,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柏子仁很是疑惑,周必然揮手:「快上去,還有一分鍾,滅絕師太要鎖門了。」

  直到柏子仁的背影消失在階梯口,周必然依舊留在原地,心想她中午應該會來吧,好歹他也滿身大汗地載了她一程,她不至於無情到那份上,等她來了,他要告訴她自己的感覺。

  這些天他鬱悶得不成人樣,向來是有話直說的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如此憋屈,糾結了一週後他想明白了,得不得的到是一回事,說不說是另一回事,如果他連心裡想的都不敢說出口,未免也太窩囊了。

  說出口就好了,大不了被她拒絕,他也好死了心,找回以前那個威風凜凜的自己。

  他這樣想著幾乎要仰天長嘆,也有了一種莫名的悲壯,明知道結果是怎麼樣,偏偏還要最後一搏,當然這個搏鬥是自己與自己的。

  哼,就連周遐然都有機會和她面對面吃飯,他要一次談心又怎麼了?完全不過分。

  因為惦記著中午的約會,周必然覺得這個早晨過得太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終於等到十二點,他第一時間趕到圖書館後門,她還沒有到,他靜心等著,過了十分鍾她還是沒來。

  他正準備撥電話給她,質問為什麼不赴約,耳邊傳來聲音。

  「不好意思,我差點忘記你說的話。」柏子仁姍姍來遲,面帶歉疚。

  周必然將手機放回口袋,故作大方:「沒事,約會遲到是女生的權利。」

  「約會?」柏子仁以為自己聽錯了。

  周必然輕描淡寫道:「朋友之間的見面也可以叫約會。」

  柏子仁覺得周必然很奇怪,開門見山地問:「你要和我說什麼?」

  四下無人,此地清靜,正是交流的好時機,周必然早已經打過腹稿,稍微準備後就說:「柏子仁,你小學的時候有沒有注意過我?」

  「我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常常說話。」

  「對,那你獨自一人的時候有沒有偷偷想過我,就算只有一次?」

  柏子仁陷入回憶,周必然焦急地等待回覆,時間很漫長。

  「我確定一次也沒有。」她認真思考後回答。

  「……」

  「怎麼了?」

  「你一直把我當成普通的同學,對嗎?」

  「對啊,否則呢?」

  「你真的從沒有在心裡想過我?譬如覺得我長得有點帥,或者有點小聰明?」

  「周必然,你到底想問什麼?我不太明白。」

  「我想問的很簡單,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柏子仁一愣,看著面前的臉孔像是看奇珍異獸一般,很快搖了搖頭:「沒有。」

  「但我喜歡過你,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常常注意你的頭髮,你走路的樣子,你考了幾分,有沒有在笑……這是真的,每次觀察你後都覺得有點開心,也有點空虛,現在這樣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研究後確定了,這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柏子仁沉默。

  周必然盯著她,許久後吐出一句話:「如果你不能接受,請立刻拒絕我,別留後路,給我一個痛快,算是對我最後的仁慈。」

  如果她有一點遲疑,他不會選擇放棄。

  「周必然,其實我……」

  「你什麼?」周必然太過緊張,斷然攔阻她的話。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男生看過。」

  「……」

  「所以更談不上有男女之間的感情。」

  「等等,原來你一直當我是女生?我在你心裡是姐妹的存在?」

  「當然不是,準確說,我沒有刻意去辨別你的性別,你就是你,就這麼簡單。」

  周必然風中凌亂,很想崩潰,她的意思分明是,在她眼裡他非男非女,雌雄難辨,撲朔迷離。

  這絕對是他聽過最殘忍的拒絕。

  「不過,周必然,我要謝謝你。」

  他聲音憔悴:「謝我什麼?」

  「謝謝你以前教我跳馬,也謝謝你今天早晨載我趕到學校。」

  他苦笑,原來她和他的關係僅限於此,這些細碎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以後還能做朋友嗎?」他問。

  「我們本來就是同學。」

  「比同學更近一點呢?普通朋友那種,偶爾碰面說說話,過節的時候發個祝福的短信,需要幫忙的時候可以找到人的。」

  「沒有問題。」

  「好,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最後祝你戀愛愉快。」

  他說完轉身就走,幾步之後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