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泊送他們回家,柏子仁下車之前,他遞給她書,是她想讀的一本。
兩位小舅舅也有告別禮物,他拿出兩塊巧克力送給他們,他們接過,一個說姐夫再見,另一個說姐夫早點把姐姐娶回家。
「好好休息,下周見。」他順便也遞了幾顆水果糖給她。
被當作孩子對待的柏子仁完全沒覺得不妥,把糖放進口袋,回過頭來,見兩個小朋友齊齊仰臉看她,眼神分明在質問,你怎麼好意思拿糖吃,不由地有了心虛。
晚飯的時候,沐子東和沐子北說起在遊樂園的經歷,大讚姐夫人好。
劉欣語糾正他們:「不能亂喊別人姐夫,懂嗎?」
沐叔叔倒是笑容和藹,無所謂的模樣:「算了,隨他們去吧。」
劉欣語再看看女兒,發現她沒怎麼動筷子,一門心思地聽兩個孩子說話,每當話題帶到程靜泊時,她都微微一笑,好似和他們的感覺一樣,對那人十分崇拜。
「以後姐姐結婚,我要當花童,給她拉裙子。」沐子北突然說。
「花童是我!」沐子東搶話,「我長得比你高。」
兩人又爭上了。
柏子仁勸架,平和地表示:「現在說這些太早了,也許將來我不會辦婚禮。」
沐叔叔一聽有些訝異:「小仁,你不想辦婚禮嗎?」
「我覺得婚禮太複雜了,不適合我,如果可以,我希望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在一起。」
劉欣語不悅:「不辦婚禮算什麼結婚?有些規矩還是要做的。」
柏子仁沒急著說話,一旁的沐子北眼見無望做花童,趕緊說:「瓜子仁,你這麼漂亮,姐夫一定很想看到你穿婚紗。」
「是嗎?」柏子仁想到程靜泊,有些許的動搖。
沐叔叔也贊同:「對啊,那是女人最美的時刻,像我至今都忘不了你媽媽結婚時候的模樣。」
劉欣語聞言輕輕一笑,心裡想的是,不辦婚禮不吉利,她和前夫當年私奔來這裡,什麼形式都沒有就在一起過日子了,結果很不好,小仁的觀念竟然和她爸爸一模一樣。
想到此,她不免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你還是太年輕了,以後會明白。」
柏子仁回房後思考媽媽的話,覺得有道理,也如陳醫生所說,如果要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必定要面對他的家人和朋友,他們並不是棲息在孤島的鳥禽,可以對外面的世界不聞不問。
這是她和程靜泊戀愛以來第一次感到現實中的困惑,而且是暫時不能解決的。
她搖了搖頭,拿起他的書看。
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一書裡描繪了五十五個虛擬的城市,有些天馬行空,彷彿只在你夢中浮光掠影,平時連想都不敢想。
他在城市與天空之五里這樣寫道:「安德里亞的建築技巧絕妙之至,每一條街道都遵循一顆行星的運行軌道,建築物和公共場所的設計也遵循星座和最明亮的星星的位置安排,心宿二,壁宿二,五車二,造父變星。」
她讀到凌晨,合上書,不免奢想,如果有一座空中城市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就好了,他們可以簡簡單單地生活在一起,用心過好每一天,不用憂慮世間的變化。
一切在夢裡想想就好,醒來後還是要面對新的一天。
或許是校園生活過於枯燥,整天浸泡在數據裡的同學們唯一的愛好就是找八卦,譬如美女許舒雲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啊,有人見過嗎?要是沒有,廣大男同胞就要行動了,譬如黃曉凌和周必然是不是一對啊,傳到現在都沒見過他們出雙入對,連食堂都沒見過兩人坐一起,簡直霧裡看花,真相有待考證,譬如柏子仁的男朋友真的是老師而非有錢人?那方正為什麼言之鑿鑿說有個開跑車的人在追她?難不成是另一個?
當然,大家說說笑笑也沒有惡意,只是用來打發一頓飯的時間罷了,很快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一天傍晚,柏子仁在鍋爐房門口碰到黃曉凌,被她叫住。
「有時間嗎?我有個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情?」
邊上沒有人,黃曉凌直接問她:「你和周必然有過什麼嗎?」
柏子仁搖頭:「沒有,讀小學的時候他是我的同學,現在也是。」
黃曉凌似信非信,小聲說:「但我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他很照顧你,像是吃火鍋那一次,我多點了兩道菜,他就瞪我,後來我明白了,他怕你破費。」
「也許他只是顧念小學的同窗之情。」
柏子仁覺得事到如今,已經和周必然說清楚了,沒有必要再向別人解釋其中的細節。
「不是,那天在咖啡館,他聽到你有男朋友的事後臉色都變了,立刻就走人了。」
「他說是有事情要去忙。」
黃曉凌皺眉:「柏子仁,我是真心問你的,你能不能和我說實話?」
「事實是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就這麼簡單,再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那天你們也看見了。」
「我知道,你有了那麼好的男朋友,不太可能看得上週必然,但是女孩子嘛,身邊出現一個對自己好的男生總是不忍拒絕的。」
柏子仁啞然,沒料到黃曉凌會這樣說。
「我很想知道……周必然有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麼?」
「黃曉凌,你想知道這些直接去問周必然就好了。」
黃曉凌語塞,她總不能直說周必然壓根就沒理過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同學們傳出來的,其實他們連手都沒碰過。
「你也知道,男生不願意回答這些問題,我們也不太會聊你的事。」她眼神閃爍。
柏子仁點頭:「對啊,本來就和我沒有關係,是你想多了。」
黃曉凌一顆心跌入谷底,沒想到自己有備而來,對方只是用雲淡風輕的態度回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是挫敗,她低下頭,反覆抿著唇,心裡有點委屈,過了片刻後說:「柏子仁,算是我拜託你,千萬不要給周必然希望。」
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黃曉凌抬頭一看,哪裡還有柏子仁的影子?
她瞬間就難過了,好像是陷入一個迷局找不到出口,在短暫的掙扎後拿出手機給周必然發了一條短信,內容是:「我剛才在鍋爐房門口遇到柏子仁,她正和男朋友打電話,聽起來兩人感情很好呢。」
半分鍾後,周必然回覆:「關你何事?以後少發短信給我。」
黃曉凌表情停滯,很快眼眶酸酸的,竟然想哭了。
巧的是,走出鍋爐房的柏子仁接到程靜泊的電話,他正在學校便利店,問她想吃什麼。
「我想吃上回買的麻花。」
「嗯,還有呢?」
「檸檬夾心餅乾和海苔。」
「繼續。」
她正在想,突然聽到電話那頭有學生的聲音,似乎在說:「程老師,您買好多零食啊,不是自己吃的吧?」
「可以了,我其他沒什麼特別想吃的。」柏子仁出聲。
「那我幫你選一些,週末送過來。」
「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傳來:「您到底是給誰買?」
程靜泊的聲音似乎遠了一點,不是很清晰,但柏子仁還是能聽見他說了什麼。
「是我女朋友,我在養胖她。」
「……」
結束通話,柏子仁回到宿捨,照照鏡子,發現自己已經比以前胖了一些,怎麼在他眼裡還需要繼續加重呢?難道他偏好胖的女生?她匆匆思量了一會,打開櫥櫃,把囤積的零食拿出來放在桌上,拆開一包高熱量的薯片,迅速吃完,再剝開一袋酸梅,繼續吃。
隔天,有同學發現柏子仁門口的垃圾袋裡有一堆吃完的酸梅核,低頭研究後有了答案,果然是話不多,做事有效率的模範學生,談戀愛也直奔目標,看來是碩果纍纍已成現實。
自以為發現了大秘密,該同學恨不能原地跳一下大聲喊出來,忍了又忍,最終輕輕跺一跺腳,竊喜不已,準備把料藏到午餐時間。
下午公共課的時候,朱鳴文按捺不住,湊過來悄悄問:「你真的有了?」
柏子仁反問有什麼。
「咳咳,你要知道,一邊讀研一邊帶孩子是很辛苦的事情。」
「什麼孩子?」柏子仁還是不懂。
「啊?看來是假的。」朱鳴文大失所望。
向來在感情上慢半拍的柏子仁這回卻很快領悟了,停頓了一會後和她說:「不會有你說的那種情況,我們婚前是柏拉圖戀愛。」
朱鳴文聞言差點笑噴了:「現在又不是十八世紀,我們也快奔三了,就別裝了好嗎?」
「我沒有裝,的確是這樣。」
朱鳴文搖頭:「我打賭,你們不可能堅持到婚後,你這麼漂亮,他怎麼可能不心動?」
「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那你就忍得住?」
柏子仁一怔,她還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沒有及時回答,腦海卻開始浮現某些不可思議的畫面,搖了搖頭,定住後還是沒有撇開。
朱鳴文見狀暗喜,看來經過她的指點,柏子仁開竅了,也開始動心思了。
週六,柏子仁對陳醫生坦白,自己最近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陳醫生聽了後淡然地開解她:「不用害羞,人之常情,說明你長大了。」
「我不會一直這樣吧?」柏子仁求教。
「概率很大,畢竟你在戀愛狀態,對他有想像空間很正常。」
「陳醫生,請你暫時不要告訴他。」
陳醫生無奈地笑了:「你怎麼和幼兒園小孩一樣,以為談戀愛是過家家呢?現在都不敢想,真到了那一天,你不會當場昏倒吧?」
柏子仁無語。
陳醫生搖頭,自言自語:「我真為程靜泊發愁,他上課要教學生,回家要教你,二十四小時都當老師。」
「……」
柏子仁出了心理診所,打開手機就看見程靜泊的短信,他剛才在吳謂的病房,現在去醫院對面的大藥房買特製紗布,離開二十分鍾,讓她等一等。
她在住院部一樓的電梯旁等他,沒一會就碰到了白袍飄飄的程醫生。
程靜婕大方地和她打招呼,還問她是不是和靜泊約好了在這裡。
「嗯,他出去買藥了,我等他。」
「好,那我先上去找人了,以後你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程靜婕正要按電梯,聽到身後的聲音:「程醫生,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她收回手,回過頭,笑容依舊:「當然,什麼事?」
「你有一個妹妹嗎?」
程靜婕有點意外,但很快回答:「對,我們家一共有三個孩子,小妹名字是程靜陌,她已經過世了。」
「抱歉。」柏子仁的神情內疚。
「沒關係,你可以問的,事情過去數年了,我們一家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程靜婕說起已故的妹妹情緒穩定,「她在旅途中出了意外,車子掉進冰河,等救援隊趕到已經沒有呼吸了。」
柏子仁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揪住一般。
程靜婕不再說話,目光看向遠方,沒有將浮現的惆悵直接展露給別人,輕輕地說下去:「女孩子外出要注意安全,你也一樣,別去太偏遠的地方。」
「程醫生,我還沒有和程大哥談過,其實我想問他,但很難開口。」
程靜婕回頭看她:「我猜也是,估計你是從他朋友那邊無意中得知的,事實是自從靜陌走後他再沒有主動談起過這事,但不會刻意迴避,如果你問他,他會告訴你的。」
「我不敢。」柏子仁實話實說。
程靜婕拍拍她的手臂,給她鼓勵:「這有什麼,你是他女朋友,想問什麼都可以,找個機會問他好了,至於今天的對話,我不會告訴他的。」
「謝謝。」
「不客氣。」
程靜婕坐電梯上去了,柏子仁一個人等在原地,過了十分鍾,程靜泊過來找她,和她一起到吳謂的病房坐了一會,薛玲泡水果茶請她喝,和她聊了幾句,她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還答應了下一次的聚餐。
一起下樓,路過重症監護室,正好是開門時間,他們看見上次那個做顱內測試的小孩被媽媽抱著出來,手裡還拿著一盒果汁,眼睛烏黑如葡萄,面容也有了血氣。
程靜泊放慢腳步,對柏子仁說:「他手術順利,也過了觀察期,今天應該轉到普通病房了。」
「真的?那太好了。」柏子仁用力握著他的手,傳遞自己的喜悅。
「上次我就說他會痊癒的。」
「信你肯定沒錯。」
他們一同看向玻璃窗後一具又一具病痛的軀體,有些慢慢治癒,有些慢慢枯萎,前者很幸運,後者屬不可抗力。
「你上次說過,生老病死在這裡常常非人力所能及。」
他點了點頭。
「我會一直陪你。」她轉過來,伸手抱住他,「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你是健康還是病痛,我都會在你身邊,就算是天命,我會聽從,但不會離開。」
他的目光凝住,她的承諾讓他第一次感覺到漫漫人生,有人相伴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想到此,他把她擁入懷裡。
「這話應該由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