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一醒來就問禮物是什麼,程靜泊卻不肯告訴她,在她看來他有些高深莫測。
但他的話她是聽進去了,他沒有其他要求,只希望她能學著表達,她想就算是為了他,她應該嘗試。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不希望對方失望。
週一下午在多媒體教室上課,柏子仁坐在黃曉凌後排,前後座位有隔間,一時看不清誰是誰,離上課打鈴還有二十分鍾,幾個女同學走過來和黃曉凌說話,輕聲細語,唯恐她情緒鬱結,無止盡地消瘦下去,黃曉凌說了聲謝謝,很快又沉默了。
「依我看,周必然太沒風度了,曉凌,想開一點,是他配不上你。」
「好男人很多,你這麼可愛,不愁找不到屬於你的。」
「答應我們,以後理都別理周必然,把自己修煉得更好,讓他後悔去吧。」
「曉凌本來就很好,一點也不比別人差,但是男人啊,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你對他越好,他越不理睬你,你不和他說話,他就上趕著過來,本來以為周必然會不一樣,結果呢,高估他了。」
女同學們的聲音逐漸輕下去,然後說到一個名字,有人輕蔑地笑了一下。
柏子仁摘下耳機,她早就關閉了英語聽力,心裡一片清朗,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也許,她早就和周必然有什麼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畢竟他們是小學同學,偶爾走在一起說話,別人也不覺得奇怪。」
該女同學剛說完,餘光瞟到後排有人站起來,察覺是柏子仁,眼神頗為錯愕。
有時候就是這麼巧,一直在說別人的是非,冷不丁地發現這個人就站在背後,但說的時候太心急,沒有仔細去看四周的情況。
「我和周必然只是普通朋友。」柏子仁澄清。
「我們都知道,抱歉啊,剛才隨便說說的,沒有惡意。」女同學立刻改口了,眼眸浮現的笑意很親切,好似換了一個人。
柏子仁心平氣和地說:「你們不該在背後說別人的是非,尤其是對不瞭解的人。」
幾個人都驚訝了,本來以為柏子仁是很好應付的人,即便是聽到了,也不屑理會她們說的。
「無論是我,還是周必然,在不相熟的情況下都不應該做出判斷。」
黃曉凌終於抬起臉,不再無視柏子仁,問她:「你的意思是,你很清楚周必然是怎麼樣一個人?」
柏子仁說:「我和他以前是同學,現在是普通朋友,談不上非常瞭解他,但有一點是知道的,他不是你們口中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真的?」黃曉凌反問,「那他對我說的話,做的事算得上是善良嗎?」
「黃曉凌,你明明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上次聚餐你一直誇他,還提了他對待流浪貓的事情,我知道在你眼裡,他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
「大概他只對寵物有愛心,對喜歡他的人一點也不尊重。」
柏子仁坦言:「我不理解你。」
黃曉凌有點警惕:「什麼意思?」
「喜歡一個人,不會這麼難受的。」
黃曉凌鎮定情緒,一字字地說:「因為你得到了,我沒有,愛情就是這樣,得到了會開心,得不到就會失望,這很正常,不是嗎?」
「但是喜歡不是愛情,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
「你一定要和我咬文嚼字嗎?」
旁邊的幾個女同學看她們一來一往都快反應不過來了,尤其是柏子仁,從沒見過她說這麼多話,此刻簡直要出口成章了。
柏子仁搖頭,又說:「我覺得即使是喜歡,也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喜歡不一定是要得到,雖然得不到會失落,但不會因此而消沉。」
黃曉凌合上本子,起身和柏子仁面對面:「你說錯了,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消沉,你也不瞭解我,憑什麼判斷我的情緒?」
「對,我不應該隨意判斷你。」事至此,她不願再和黃曉凌爭辯下去,完全沒意思。
黃曉凌不再出聲,面無表情地拿起手機和水杯走出去。
柏子仁也回到座位上,幾個女同學很尷尬,陸續向她說了對不起後回去自己的地方了。
中午吃完飯,柏子仁一邊在校園裡曬太陽一邊和程靜泊發短信。
「我說出口了,但沒說好,也沒說完,當時頭有點暈,不知怎麼回事。」
「說出口就是成功,我會兌現承諾,送你禮物作為表揚。」
「禮物究竟是什麼?」她和一個孩子一樣,盯著兩個字不放。
「說出來就沒驚喜了。」
「你不會是想把自己送給我吧?」
發送後半分鍾內沒有回覆,四十五秒後他說:「如果你想要,也可以拿去。」
「……」
「但需要你照顧好他。」
她的心跳有些快,感覺這份禮物太貴重,好像不是自己能消受的,話至此,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幸好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問她下午有哪些課,還提醒她,如果課很多,記得準備一些餅乾,餓了可以吃。
關上手機,柏子仁坐在校園假山後的石椅上,雙手放在口袋裡,仰頭看太陽。
四月下旬了,天氣越來越暖和,穿著薄外套還覺得有些熱。
想起他上一次為她讀的那本書,開頭就是一段描寫四季風情的。
「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雲輕飄其上。」
她記憶不錯,全數記在腦子裡,在一個人的時候靜心回顧,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學校裡養的兩隻貓出現在視野範圍內,一隻灰,一隻白,在有愛心的同學們的飼養下,皮毛亮澤,瞳孔有神,時而緩緩踱步,時而靈敏一躍,完全當這裡是自己的遊樂園一樣,不再怕生人的接近,自由地穿梭在人群中,大家見到了也會讓路,很小心地注意不踩到它們的尾巴。
此刻,小灰走過來,柏子仁沒有帶吃的,只能溫和地看著它,等它低頭的時候,伸手輕輕碰了碰它的背,它懶懶地抖了抖,趴在她腳邊,一隻爪子按在她鞋帶上,閉眼睛打瞌睡。
果然會挑好地方,這裡朝南,太陽曬在身上太舒服。
為了不驚動貓咪陛下的午睡,柏子仁也一動不動,低下頭打盹。
春,曙為最,夏則夜,秋則黃昏,冬則晨朝。
她不再是一個人去過春夏秋冬,有一個人會分擔她的憂愁,分享她的喜悅,她可以把每天發生的瑣碎小事一件件地告訴他,這樣想著連做的夢都有點甜。
讓人想不到的是,程靜泊週五來學校找柏子仁,她在兩節課結束後接到他的電話,他已經在體育館門口了。
柏子仁立刻去找他,起初是快步向前走,慢慢變成了小跑,到他面前已經有點喘氣。
「你……今天的打扮……」她目光訝異。
他穿了黑色的運動裝,配了一雙休閒款的跑鞋,上衣還帶著帽子,看上去和一個大學生沒有區別。
「因為要來你這裡,想穿得年輕一點。」他微笑。
她看呆了,覺得他這樣穿真好看,修長高挑,乾淨簡約,就像是一幅風景畫,讓她的視線也沒法挪開。
「還行嗎?」他問。
「你以後能不能經常這樣穿?」
「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我可以聽你的。」他拉過她的手,「帶我走一走。」
他們行走在校園裡,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就算是不認識柏子仁的同學,也會不由自主地看向這對手牽手的情侶,只怪他們的外表太亮眼了。
「你的手心在出汗,很熱嗎?」他問她。
「有點。」她點頭,心想也是因為緊張。
他聞言鬆開她的手,幫她把外套脫了,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順手拎著她的書包,另一手再牽好她的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像是再熟悉不過的事情。
「等起風了再幫你穿上。」
「你……拿著我的衣服?」
「對,有什麼問題嗎?」
她搖頭,問題是自己太緊張了。
他低頭看她,瞳孔有些細細的,金色的陽光:「你怕被人看見嗎?」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轉眼睛。
「我喜歡被人看見。」他不再逗她,拉著她的手往前走,「有你在旁邊,我很有面子。」
「……」
所以,他是故意的?拉著她的手,幫她拎包,手臂當衣架?
柏子仁一秒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怎麼可能?他不是愛耍心機的人。
到了廣場那邊,人一下子就多了,來來往往的人都會看他們一眼,有些結伴的同學還止步,竊竊私語,那好像是柏子仁啊,旁邊是她男朋友吧,真的和傳說中的不一樣啊。
幸好,在人最多的地方,程靜泊沒有意外之舉,只是拉著柏子仁的手,慢慢地走。
兩人在校園噴泉邊遇上了兩位學姐,她們一臉驚喜,表示歡迎程靜泊來學校,並感嘆他今天的穿扮,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隨後湯學長姍姍而來,故作誇張地說:「剛才老遠就看到小仁帶了一個男的過來,以為是哪位新人,心裡瞬間就緊張了,不免擔憂我們程老師該如何是好?走近才發現原來就是正主啊。」
趙學姐吐槽他:「老湯,你盡快去配一副新眼鏡,兩隻眼睛加起來一千五百度了。」
柏子仁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開始也有點懷疑自己認錯人了。」
「瞧瞧,小仁自己都認不出人了,我認錯了更合情合理。」湯學長辯解。
羅學姐說:「程老師這身穿扮真年輕啊,在陽光下一亮相,和大一新生一樣,尤其是皮膚,不得不說,您是用什麼護膚的?」
程靜泊說:「保持清潔,其他也沒多用什麼。」
「天生麗質啊,老湯你快學學,將兩頰的痘印去了。」
湯學長扶了扶眼鏡,懶懶道:「我已經剪了頭髮,換了新褲子,要是再去美容,會不會太帥了?以後讓你們在實驗室裡心猿意馬,我也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們扛得住,你就別考慮那麼多了,就按程老師這個模板,拍個照片,直接帶去整。」
柏子仁看看程靜泊,覺得學姐們說的有道理。
程靜泊卻說:「男人長得好看沒什麼用,至於穿衣打扮自在一點就可以了。」
「不要謙虛。」柏子仁說,「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其他人聽到這話,一下子爆笑。
笑聲中,程靜泊輕輕靠過來,對柏子仁說:「那我聽你的,以後承認自己很好。」
柏子仁的耳朵陡然一紅。
正好羅學長帶了相機,為程靜泊和柏子仁拍了一張照片。
之後,柏子仁帶程靜泊去食堂吃了飯,照例被很多人圍觀,她逐漸習慣,不再拘束,任由他幫她打開汽水的瓶蓋,筷子和勺擺在她面前,還夾菜給她。
正好電視機裡在放學校的宣傳片,有一個鏡頭捕捉到柏子仁坐在圖書館看書的模樣。
程靜泊一眼就認出她,想看得仔細一點,眼睛被對面的人摀住了。
柏子仁說:「別看我傻乎乎的模樣。」
他拉下她的手,依舊看向電視:「我不喜歡精明的女孩,就喜歡傻的。」
她還是用手去捂他的眼睛,不讓他看。
平心說那個鏡頭真的沒取好,把她拍得偏胖,偏偏神情還一本正經的,看上去是一個用功的書呆子。
他再次拿下她的手,這回扣住不放了,她沒有了右手,一時間不能拿筷子吃飯,他悠哉地夾了一顆菜心,親自餵過去,她慣性地張嘴吃了,忘記這是在公共食堂,互相餵食有礙形象。
程靜泊看完了宣傳片,收回目光,總結道:「整個學校,你最漂亮。」
「你這麼說好像是一路走來看了每一個女生。」
「是看了一些。」
柏子仁睜大眼睛,不說話了,有些小吃醋。
「心無雜念,看過就忘了。」
她又忍不住笑了,滿心都是安妥,忽然覺得自己夠小心眼的,竟然不想讓他看別人。
「你也可以看別人,但不能記掛。」他教導她。
「一言為定。」
角落一桌的四個男同學一邊吃菜喝啤酒,一邊看過來。
「如果那是柏子仁的男朋友,我願賭服輸。」其中一個人說,「的確很有氣質。」
方正不說話,冷哼了一聲。
吃完飯,程靜泊把外套給女朋友穿上,照舊拎著她的包,和她走出去。
傍晚的校園不似早晨清新,而是帶有煙火味的,這更討情侶的喜歡,他們路過植物園,她不經意地瞧見有一株花很特別,一共有七片葉子,中間的小果子像是一粒粒紅豆,層層相疊,十分可愛,但不知道是什麼,她向他請教。
「這是七葉一枝花,百合科植物,有些書上也稱它是重樓,可以解蛇毒。」
他還告訴她,李時珍說過,七葉一枝花,深山是我家。
她蹲下去,就近看了看,這回不敢隨意地伸手碰,只是欣賞。
風一吹,一顆小果子掉下來,落在地上,她趁人不注意靈敏地撿起來,放進口袋。
她的舉動落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小孩子,他突然想到,如果她每天都在他身邊,人生也圓滿了。
他沒有開車過來,兩人步行去燈塔裡咖啡館。
在十字路口,等車流而過,他鬆開了她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
「上次承諾送你的禮物。」
她看著他手裡的小袋子,期待他再次變魔法給她看。
他看出她的內心活動,緩緩地賣了一個關子:「你想我變出什麼?」
她絞盡腦汁地想:「巧克力?鹽水花生米?夾心餅乾?」
「可惜,不是你想要的。」他取出戒指給她看。
柏子仁頓時像被消音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兩枚素圈。
「關於這個,不能直接給你,你要答應我條件才能收下。」
「什麼?」
「你收下後我們就是訂婚了。」
「……」
柏子仁轉身,準備跑一段路冷靜,剛邁出一步,已經被他看穿,伸手輕鬆攔住。
「你可以在原地,靜態地恢復冷靜,多久我都等你。」
她試著調整呼吸,一分鍾後開口說話:「收下後,你就是我未婚夫了?」
「嗯,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是我們認識沒多久。」
「和時間沒關係,如果你確定我是對的,認識一天也無妨。」他向她表達心裡的想法,「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念頭嗎?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不想讓你有機會逃走,就像剛才,你差點又跑出去。」
她抓錯了重點,解釋道:「我跑出去,是會跑回來的。」
「這個我相信,有我在,你跑不了多遠。」
「……」
「不過,有些形式是需要的,為了讓我安心。」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一直以為他自信,篤定,沒有徬徨猶豫的時候,但他表達的意思卻是,她讓他不安過。
「你願意接受嗎?」
她本來想再考慮幾秒鍾,就算是按劇本走,到了這一刻她也應該要矜持一下,給他增加一點難度,讓故事有些懸念,無奈他的聲音太好聽了,一時間被迷惑,竟然點頭爽快地答應了:「我願意。」
他把屬於她的那枚戒指套在她手指上,不大不小剛剛好。
「你怎麼知道是這個號?」
「在你睡覺的時候,我找了一根細繩繞在你手指上,大概算出了直徑。」
原來他早有準備。
她拿起另一枚戒指,幫他戴上,不出意外,他手指修長,骨結有力,襯得素圈很好看。
「對了,這要多少錢?」因為份量比想像中的沉,她很想知道。
「不便宜,但也絕對不貴。」
「我現在想的是,幸好你沒有在學校裡給我。」
「這種事情不應該當著別人的面做。」他淡淡道。
她心如明鏡,懂得他的意思,他不是那種當眾表演的人,任何的花團錦簇都是多餘的,圓滿只屬於兩個人,如果成為別人看熱鬧的風景,那就不值錢了。
「下個月找一天,我帶你去看新開的樓盤,你選一個喜歡的。」
「那些可以慢慢來,你不用把我媽媽的話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映上了月的清輝,笑了笑後故作沉思,然後說:「說真的,我理解你媽媽的顧慮,但沒怎麼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買房是為了我們,和其他人無關,如果以後和你有一個專屬的地方,對我來說也方便。」
柏子仁一點即通:「你不會什麼都考慮進去了吧?」
「還好,暫時只想到未來外孫女三週歲的生日,我該送她什麼。」
「……」
「你不用去考慮別的,這些問題我會解決,你想要的是其他的。」他頓了頓後,輕描淡寫地說,「譬如怎麼長胖。」
「……」
「我不喜歡你太瘦。」
說完他拉起她的手,走到對街。
「我一直想問,你究竟喜歡我什麼呢?」她仍有些迷茫,問了老題目。
「長相,身高,腿長,性格,專業,頭髮,聲音,眼睛,對我的信賴。」
她聽完,覺得這簡直是巧合:「和我喜歡的一模一樣。」
「但我先說了,你必須多說一樣。」
她苦思冥想,一直到咖啡館門口,才靈光一現,補充說道:「我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實。」
別人再好都是別人的,和我沒有關係,但你是屬於我的,我特別喜歡這一點。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顧咖啡館裡的目光,輕輕碰了碰她的唇,等從她臉龐撤開,他看著她的眼睛,星眸有光,帶著肯定的意思。
「和我一樣,我也喜歡你僅僅屬於我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