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真正愁人的事來了

「我叫石中玉,十三歲,江原人。因父母雙雙病故,想到國都來找事情做。」輪到石中玉時,她口齒清晰地說,並奉上路引。

「十三歲了?怎麼長得這麼瘦小?」那負責這隊的僕從檢查過路引,不耐煩的哼了聲,「到國都來討生活?你真是異想天開。」

「小子……小子生得是瘦小了些,但很有力氣,也讀過兩年書。」石中玉低下頭,真怕這個人拍拍她的胸脯,捏捏她的胳膊腿兒。雖說她才開始發育,胸前還綁了布帶,但終究……是不一樣的。

那僕從猶豫了會兒,在石中玉的緊張心情中,終於向她揮揮手,讓她到右邊等著。石中玉鬆了一口氣,她看得明白,到右邊去的,都是初選過了的。

而這第一輪過後,候選人還剩下六七十個,天色也近午。可隨後,那些人再不管他們,都聚到涼亭附近的陰涼處歇著,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初夏時節,早晚天氣怡人,但中午還是很熱的,特別是站在大太陽底下。很快的,就有人穩當不下來,或是左腳倒右腳的站著,顯得極不耐煩;或是東張西望,心神不定;或者嚥著口水,望向那些吃食、茶水;或是小聲抱怨,露出不耐的表情……

石中玉卻仍然很規矩的站著,她知道那兩位大管家看似在輕聲聊天,實際上沒有一刻不注意著這邊,他們是在對候選者的服從力和心性進行考察。而她這具身體雖然柔弱,但精神上卻頂得住的。大學軍訓時練習站崗,頂著烈日站過三、四個小時,沒問題的。

約莫又過了兩個多時辰,當石中玉餓得快要昏過去時,那位魏大管家終於大發慈悲地站了起來,挑出包括石中玉在內的二十來個人,其餘人都打發了。

不過,倒也沒讓那些小子們白站著,每人嘗了一弔錢。這事做起來,沒有一點王府仗勢欺人的樣子,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都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再說話。」魏鎖笑瞇瞇地看著剩下的人,吩咐手下發了每人一個肉夾膜,外加一粗瓷碗的白水。

石中玉餓得恨不能一口吞掉手中的白胖饅頭和裡面的鹹豬肉,但為了給「考官」留下好印象,強逼自已斯斯文文的吃著,等別人狼吞虎嚥的吃完,她還剩下多半個。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她也吃不下了,乾脆把肉夾膜包起來,懷著虔誠的心,放在懷裡。

她是真的虔誠,因為好多天沒吃肉了。京城居之不易,她不敢浪費啊。

魏鎖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兩轉,然後就移到旁邊。他近距離觀察每一個人,看得很仔細,好像連牙口也要檢查一遍。等他終於做完這些,就挑出了十個人,並對剩下的人說:「天不早了,都家去吧,走之前到那邊先領兩弔錢,另饅頭十個。」

石中玉心裡拔涼拔涼的,因為她知道自已倒在了終點線之外。她,沒有被被選上。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估算錯了方向,可惜到落選的一刻才明白。

忽然記起前世聽到的一個笑話,說一個富翁給了三位美女每人一千塊,讓她們按自已的想法佈置房間,誰弄得最浪漫,他就選誰做女朋友。三位美女使出渾身解數,可最後,富翁選了胸部最大的那個。這個笑話告訴了世人:瞭解客戶真正的操*蛋需求是多麼重要。

王府選低級家丁,是在外院幹粗活的,不是給少爺選書僮,雖說要求識字,選的也都是少年人,可畢竟身板強壯最重要。從初選到現在,一點也沒考較讀書識字,她剛剛的飲食禮儀表現得這麼好,反倒給自已減了分。想想粗使家丁吃飯時,肯定像惡狗搶屎似的,她這樣的吃法會先把自已餓死了,哪還有精力為王府服務。

失策了!真的失策了!待會兒領了錢和饅頭就撞牆去,誰也別攔著!

「慢著。」就在石中玉垂頭喪氣的抬步欲走時,夏世雄開口,並伸手指了指她。

石中世愣住了。

魏鎖快步上前,低聲問,「夏老,您有什麼吩咐。」

夏世雄淡淡地笑道,「你眼光一向很好,我本不該多嘴。不過,你為什麼沒有選那個瘦小的孩子呢?我瞧他舉止進退有度,像個規矩的。」

「我就是看他太斯文秀氣了,怕吃不得苦。」魏鎖看了石中玉一眼睛,陪笑道,「再者,咱選的都是外院幹粗活的,他那身板……」

「聽說花把式那邊要幾個打下手的,我琢磨著,若是些粗手大腳的小廝,怕侍弄不起王爺的那些寶貝花。」夏世雄站了起來,「我不過提個醒,該怎麼辦,你自已拿主意。」

魏鎖側過身,讓了夏世雄一步,低下頭去時目光閃爍。片刻後,他最終還是對石中玉招了招手,「你,跟著一起回府。」

石中玉又驚又喜的瞪大眼睛。

說實話,她不知道為什麼在最後關頭又出現了轉機,但想來和那位夏公公不無關係,心中不免生出份感激之心來。

……

裕王府地處太府都的北面。

這裡,除了皇宮之外,儘是達官顯貴的居處。與西面的富人區,以及各部衙門中樞連成一片,又被斜貫東北—西南的一條名為玉帶的河分隔開。平民百姓到了這邊,似乎連腳步也不由得放輕了,就連買賣鋪子,酒樓樂所也比尋常的高級很多。

裕王府毗鄰玉帶河,佔地頗大,但建築結構卻走大開大合的路子,不甚精美,沒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是典型的四合連套式北方風格。建造王府所用的木料全是楠、樟、楸、柏等硬木,青石高台、磨磚對縫,渾然一股大氣尊貴的氣韻。

整個王府以中箭道為軸,分為東西兩片。東邊是主人起居之地,西邊是戲樓、佛堂、小校場和一個極大的花園。東西兩側,由穿山遊廊院相連,平時有專人看守。花園中,有引來玉帶河水而形成的一方湖泊,兩個闊大的水閣隔湖相望。再往西,則被連綿的花牆隔開,名為家丁院,是家丁、保鏢和已經成家的家生奴才及大小管事們居住的地方。外賬房,也設在此處。

石中玉當晚就是被帶到家丁院的。

早有府裡的賬房等在那兒,和他們依次簽了契約,等第二天再到官府報備一下,契約就算生效了。今後的五年,這些少年就成為裕王府的奴僕。

石中玉冷眼旁觀,發現真正能看懂契約書的只有她一個。其他人,都是那種大略識得幾個字的。其實契約完全沒有問題,偌大個王府,犯不著和幾個低等家丁耍花樣。不過當她抬起頭來,發現魏大管家目光正從她身上滑過去,也沒見怎麼,卻不由得讓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當晚,新招的小家丁們並沒有住在王府,而是各自回去和家人告別。石中玉無家可歸,但還是回了客棧,除了身上穿的粗布短打,她把幾件衣料華貴的長衫都交了死當。反正,王府的人言明,要淨身入府。

當時聽到淨身這兩個字時,她還嚇了一跳,以為要當太監。後來才明白,這是不讓他們帶任何東西進王府,嫌棄外面的東西骯髒。

第二天一大早,她結了房錢,又把身上所有的銅板攏了攏,一共半吊多,全仔細妥帖的纏在腰上,這才到王府後街的東角門外集合。所謂包裡有錢腰桿硬,這可是她最後的財產了。

裕王府共五個門,正面是大門和東面的車馬門。正大門自不必說,是王府的門面,在王府以南,不過府內人乘車馬出府,都是走車馬門,因為它格外寬大,而且沒有門枕石和門檻阻擋。

後面的大門,也就是北門,是專為身份特別尊貴的客人而開的,因為王府的走勢是北高南低,從後大門出入,表示對客人的尊敬和禮遇。不過放眼太府都,地位比裕王高的也沒幾個,偶爾來往的人也不會這麼正式拜訪,所以那道門長年不開。

而與後大門平行的,是東角門和西角門。東角門是府內下人平時出入的小門,西角門則不太吉利,妾室、夭折的孩子以及身份低下的人死了,從這道門送出。

「待會兒先按自個兒的身量到針線房領兩套家丁所穿的衣服、鞋子,至於秋冬兩季和春天的,到時候再按例發放。」集齊人手,重入家丁院後,一個管事的開始訓話,「我會叫人帶你們過去,然後都去澡堂把自已洗剝乾淨,換上新衣。中飯後要學三天規矩,王府不比別別處,若有半點行差做錯,不是丟你們幾條賤命就平得了的。」

切,不過是最低級的家丁,連內院也進不了,想犯大事也沒機會,真是夠唬人的。

石中玉腹誹著,但立刻就緊張起來。

來之前她充分考慮過,她這種低級家丁別說單間,標準四人間或者大學宿舍那種八人間也不會有的,現在天氣漸熱,和一群半大小子睡大通鋪實在是非常不方便。但,好歹還有隱私餘地,了不起學學祝英台,晚睡早起,假裝怪癖。

可現在真正愁人的事來了,雖然沒有驗身,但……洗澡、換衣……她要怎麼避過?

十一個孩子中,就數她最瘦弱。若說她在女孩中雖不高挑,但也不矮了,可惜她現在是在男孩子當中,還都是發育很好的窮苦孩子。於是,襯得她那身板可憐的像小雞子似的。這樣的她已經引人注目了,如果再扭扭捏捏的,不被人懷疑才怪。

可腫麼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