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范通從屋裡出來,衣衫不整,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根本沒注意到躲在牆頭偷看的石中玉。
他氣沖沖打開院門,與范嫂子一照面,兩口子都愣住了。隨即,他的本能地轉身就走,被范嫂子一把薅住衣領,生生又拖了回來。
「好你個混帳東西,果然在外面養了小的!」范嫂子氣得渾身哆嗦,「老娘辛辛苦苦,為死為活守著這個家,你卻把銀子貼了別人,還留在這裡不走,是想把我們娘兒倆個全害死,好給你那賤貨騰地方是不是?行,今天索性就大鬧一場,看那狐狸精能熬出幾斤油來!」
范嫂子說著,就要往裡沖。
范通連忙死死攔住,急道,「有什麼事回家說去,在外面鬧起來成何體統。若被府裡人知道了,我死,你以為能落到好處?」
「體統?你也知道這兩個字嗎?」范嫂子眼淚狂落,「好處?我還指望什麼好處!乾脆抱著一塊跳崖去,死路上才好相見!」
范嫂子這是真的氣極了。自己的丈夫有什麼毛病,她不是不知道。嚴防死守的同時,她也用盡了心力去維持這個家。可是這個男人如今命也不要,家也不顧,還跑來找外面的女人,再看看這房子、這地方,比她省吃儉用操持的家強了許多倍,不禁又是絕望又是狂怒,生出了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念頭。
她紅著眼睛要進門,范通死死抱住她的腰不放。這時,如果玉嬌是個省事的,窩在屋裡不出來還好,偏她是從娼門中出來的,而且是那種三流的地方,所以表面上嬌嬌柔柔,實際上性子最潑,又恨著因為范嫂子的關係,自己不能進范家門,此時竟想著乾脆氣死那潑婦,以後就能扶了正了,因而悠然步出了屋子。
石中玉敢定下這樣的計策,除了時機和辦法外,也考慮過他們各自的性格因素。只是此時看到范嫂子那麼悲傷,內心有些忍。轉念一想,又定下心,有了主意。
只見那玉嬌穿著桂子綠的花稜抹胸,外面隨隨便便披著件暗粉蝶紋的外裳,下配月白水緞裙,露出膩白的大片胸脯。她頭上梳的蓮花髻半散著,被那赤金寶釵花鈿一襯,自有一股媚人的風流來。只是這風流帶著風塵氣,一見就不是良家女子。
「姐姐這話好笑。」玉嬌開口,「青天白日的,說什麼死啊活啊的。若真捨得,自去跳了玉帶河便了,又何必來此吵鬧?姐姐不要臉面,鄉下婆子一般,相公可是王府的管事,如何低得頭來?」
她不說話,范嫂子已經快憤怒得失去理智了,她這一火上澆油,哪還控制得住的。
「呸!千人騎萬人壓的爛婊子!我若去跳河,一定拉你一起!」范嫂子說完也不猶豫,甩開范通,真撲向玉嬌。
從體型上看,玉嬌絕對不是人高馬大的范嫂子對手,就連范通也會偶爾遭遇家庭暴力,不然他怎麼會怕老婆呢。可玉嬌勝在靈活,技戰術也熟練,范嫂子還沒打上她,她倒用那尖尖的指甲,在范嫂子臉上劃出幾道血痕來,立即有血珠兒冒出來。
范嫂子何曾吃過這種虧,眼珠子都紅了,一把抓住玉嬌的頭髮,左右開弓連打了十幾個大嘴巴。玉嬌也沒想到鄉下婆子這麼凶,但她卻是一員悍將,眼冒金星中,仍然狐爪翻飛,狐蹄亂踹,竟不落下風。
范通在一邊急得跳腳,不得已上前拉架,身上連挨了兩個老婆狠狠幾下不說,因為下意識的護著小老婆,令范嫂子的頭髮被揪下一縷來。范麗本來給嚇著了,呆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見親娘受了欺侮,腦子一熱,哪還顧得孝悌倫常,一記無敵鴛鴦頭,把范通頂了個人仰馬翻,哼嘰著半天爬不起來。
「來人哪,殺人啦!可不得了,親生閨女要殺親爹啦。」玉嬌眼看要以一敵二,絲毫沒有勝算,乾脆扯開尖利的嗓子,吵嚷起來。
冬青胡同住得都是殷實人家,但卻沒有豪富,院子頂多就是兩進,剛才這通鬧騰,早就驚擾了街坊四鄰。不等玉嬌喊,大門外已聚集起很多人,議論紛紛。而牆頭隱蔽的屈忽昀和牛蠻看到這一幕,差點笑出聲來。屈忽昀還給牛蠻講解,「范嫂子空有力氣,可惜打法不對,如果是我娘的話……」
石中玉一人嘗了他們一個爆栗,低聲道,「戲看得很高興嗎?要不要一人給你們買一包瓜子兒,再一壺香茶?留神些,該咱們開鑼唱戲了,武戲!」
三人一同縮回身子,各自收斂八卦之心,耳聽范嫂子和玉嬌不斷爭吵,還有院子中雞飛狗跳的砸東西聲,又隔了半響,一個陌生又熟悉,明顯是捏了嗓子的聲音道,「把這狐狸精拉到街上,讓街坊們都看看她的嘴臉!」
又換了一種聲音道,「好好的院子、屋子,打爛了可怎麼辦?」
都出自康涵柏。
他是石中玉放在外面攪亂局面的,好讓事情的發展按照計劃的方向走。這小子模仿能力超級強,雖然還達不到口技高手的程度,但現在大家的心神都被妻妾大戰所吸引,再加上他長得絕對安全,根本沒人注意是誰發話。
結果他這兩句話,得了戰鬥雙方的心。范嫂子一心要扒了玉嬌的狐狸精皮,好讓大夥兒看看她的真面目,而玉嬌心疼東西,心想院子裡都砸成這樣了,若被那農婦進了屋,那還得了。
因而,倒沒有誰先誰後,一個想尋求輿論支持,一個顧不得臉面,只想保著東西,兩人扭著揪著就衝出院門。范麗緊跟其後,而范通則哎喲著爬起,追出來。畢竟他心裡有鬼,這麼緊張的情況,倒沒忘記把院門給帶上。
真是想吃飯,有人連桌子都給擺好了。石中玉暗讚自己運氣好。
此時,院外的爭吵撕打聲一聲高過一聲,石中玉等三人卻翻牆而過,積極進行著「幕後作業」。她堅信范通有財物或者其他東西放在玉嬌這兒,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行搶並不容易,而且必須一次就成功,因為之後就再也難有機會。
其實她的計劃相當詳細周全,搜索工作怎麼安排,誰來望風和拖延時間,遇到危險時怎麼互相警告和跑路,她甚至把藏錢的地方,依據其可能性,由高到低的都排列過。
大約是嫌底下人礙眼,范通沒給玉嬌買僕役,只請了一對夫妻來侍候。這對夫妻的工作性質有點像現代的小時工,平時不住在此地,范通來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出現。但他們畢竟要在這裡做活兒的,因此,除了玉嬌的居處,想必其他地方都被劃歸在不安全的範圍內,范通不會把東西藏在諸如米桶或者雞窩這種地方。
所以重點,就是搜玉嬌的臥房。
石中玉的原則是,盡量晚一些讓范通發現家裡被洗劫。所以他們動作雖然麻利,卻沒有大肆毀壞現場。當然,遇到有鎖的地方就沒辦法了,屈忽昀手執一柄小斧頭,把銅鎖劈開,翻找後,石中玉再把鎖頭掛上,若不細看,很難發現鎖是壞掉的。這一招,她早督促著屈忽昀練過很多回,如今運用起來非常得心應手。只是墨菲法則有云:不管你從哪個角度開始,你想找的東西,永遠最後才被找到。
於是在至少過了兩盞茶時間,石中玉急得冒了兩身汗之後,他們才從床下暗格中發現了一人紅漆描金的盒子。石中玉二話不說,抱起來就走。
「不看看嗎?」屈忽昀低聲問。
「不用。我能聞得到銀子的香味。」石中玉忍不住一笑,「沒聽外面的爭吵聲弱了嗎?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三人又略整理了下房間,才順著原路返回。屈忽昀麻利的把盒子包起來,縛在背上,牛蠻則把一塊廢磚立在院牆上,都不用人吩咐就各司其職。
而同時,外面的「戰況」已經接近了尾聲,雙方都人困馬乏、形容狼狽,玉嬌更是差點被扒了衣服,披頭散髮,哪還有半分平時的俏麗。
范嫂子吵著見官,范通明知道鬧大了對自己沒好外,怒道,「胡鬧,一點子家務事,你要折騰到什麼時候。這麼多年了,連個兒子也沒給我生出來,就一個丫頭片子,還是個不孝的。你還得理了,給我滾進來!再鬧?再鬧就休了你!」
古人重視兒子,此言一出就把范嫂子打擊到了。范通趁機把妻妾女兒拉回到院子裡,又把門死死拴上。他焦頭爛額,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只知道家醜已經外揚,就不必再揚到更遠的地方了。這樣心情的他,也沒有注意屋子院子與往日有什麼不同。
康涵柏本來正發急,看到牆頭上出現的磚後心頭一鬆,迅速躲到不遠處的斜巷中。而那些街坊鄰居又站在原地議論了會兒,就都帶著意猶未盡的八卦感,各回各家去了。當冬青胡同歸於平靜安丁,康涵柏就又跑回到吳幫閒家門口,用力咳嗽了聲。
很快,屈忽昀輕巧地跳了出來。接著,是石中玉,可她才踩上牛蠻的肩膀,雙手扒在牆頭上,就聽到康涵柏急急的低聲道,「不好,吳幫閒今天怎麼回來了?」
石中玉嚇了一跳,差點從牆上摔下來。
他令堂的,結果還是出意外了嗎?
遠遠的,就見吳幫閒已經走得近了,幸好是低著頭,沒看到這邊的情況。而隔壁,爭吵還在進行中,只是改為了文鬥。
出去的路被堵,到隔壁不可能,可留在這裡也沒有地方好躲,怎麼辦?!
「蛐蛐、康康先走!」焦急中,石中玉咬牙道,「饅頭蒙了臉,待會兒硬衝出去,我趁亂走!」
她吩咐著,又下意識地看向走進的吳幫閒。結果,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那位吳幫閒走進,頭將抬未抬之際,突然腳下踉蹌了下,撲倒在地,一動不動了。
咦,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