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珩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應了聲就出去了。速度之快,令慕容恪還沒來得及拐彎抹角地問問石中玉的情況。
然後他放棄了,特地出去遛馬。圍著馬場狂奔了一下午,接著洗澡換了衣服,又去外面花天酒地,直到半夜才回來。
走進空蕩蕩的小道場,他突然感覺一陣沒來由地寂寞,令他不由自主的苦笑。曾經,他特別討厭身邊有別人存在,恨不能天下就他一個人。四大美婢,只是做做樣子,做做普通事的,他最信賴的家臣家將,沒事的時候,也希望他們遠在千里之外。這就是,為什麼他經常獨自潛伏在某處,連侍衛也不帶的原因。
可是現在……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平時倒沒有覺得,現在人不在身邊時,他才明白,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某人轉來轉去、習慣某人時不時地總來頂撞他、習慣了聽某人說些奇怪難懂,卻又有趣新鮮的話、習慣了欺侮某人、支使某人,看某人咬牙切齒,卻不得發作,卻還要討好他的樣子。
為了這些沒有價值的習慣,他墮落了、他軟弱了、他猶豫了,怪不得東宮要利用那小子來威脅他呢?看起來,很管用。
他咬咬牙,決定消滅這個壞習慣,於是自己動手洗臉洗腳,換了衣服上床。但躺了好一會兒,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著。最終,他還是坐起來,也沒換衣服,更沒穿鞋子,就著中衣,赤著腳,頭髮半散不散,從床邊的暗格裡拿了一隻小瓷瓶,回了久思院。
到了地方,他想也沒想就朝某個小房間走過去。門閂對他來說有如無物,內力一繃就折斷了。再利落的伸手抄起,連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石中玉睡得很輕,自從重生到這個世界就開始這樣了。先是怕被人追殺,後來又和一群半大小子住在一起,怕被發現女兒身,再後來就成了習慣。因而,慕容恪一進門她就醒了。不過還沒等她做出反應,慕容恪已經站在了床邊,也不知他是怎麼把燭火瞬間點亮的,令她把都快衝出喉嚨的驚叫又嚥了回去。
「您怎麼來了?」她很有禮貌,但殿下兩個字卻沒叫出來。
慕容恪如何不知?
他整整一天又是騎馬、又是到酒樓吃飯,又是聽曲看戲,但腦子裡一直想著慕容長天和石中玉之間的情形,然後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或者說,也許冤枉了人。那麼,他說把石中玉送到東宮去幾天,又提起秀倌什麼,是傷了這小子的自尊了吧?雖然這小子是個天閹的,心裡只怕還會在意男人的尊嚴。
他從來不會道歉,當然也不會承認錯誤。實事上,他今天能走到這間屋子,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於是他忽略石中玉帶著情緒的問話,一聲不吭,上前就要掀石中玉的被子。
石中玉嚇了一跳。
「殿下,您要幹嘛?」她連忙抽出胳膊,壓緊被角。
慕容恪不禁微笑。這小東西,嚇一嚇就露出本相,稱呼他為殿下了啊。
他仍然不語,只坐在床邊,抓起石中玉壓在被子上的雙手看。還好還好,右手沒有傷,左手……紅腫得很厲害。這孫福珩,為什麼這麼認真呢?
他並不知道,孫福珩不敢違背他的命令,但真的真的真的,沒有用多大力。不過石中玉畢竟是個女孩子,還有一年沒有做粗活了,手嬌嫩得不行,那傷勢才顯得很可怕。若換作是練武的人,掌心補滿老繭,這手板打上去,也就疼一下算了。
「疼嗎?」他輕捏著她的手腕問,聲音有著想像不到的溫柔。
「殿下不如挨十下試試?」石中玉心尖發抖,但仍然賭氣道。
慕容恪笑了,「恃寵而驕。」
他只說了四個字,就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來,用嘴咬開上面的塞子,把裡面漿糊一樣的、粘稠的半液體、半固體的傷藥倒了一點在那小小的掌心上。然後,伸出食指,輕輕把藥暈染開。
石中玉絲絲吸了口冷氣。
「痛啊?」慕容恪詢問,「誰讓你頂撞本王?下回不要如此,免得又要受苦。」
「還不是拜殿下所賜。」石中玉撅嘴,哼了聲。
其實並不是很疼,孫福珩打得非常有技巧,傷勢看著嚴重,但只是火辣辣的,並沒有撕心裂肺的疼。當時她叫得那一個慘,也是配合孫大管家的好意嘛。
而且,她確實是恃寵而驕。
以前她沒有覺得,如今慕容恪一說,她就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不再大方懂事了。可是,她不怪自己。這個世上沒有不恃寵而驕的人,比方孩子對於父母的寵愛,女人對於心上人的寵愛,學生對於老師的寵愛,都會變得驕縱。慕容恪容忍她,她清楚,但是其實她不該沉溺其中。
因為,那不會長久。
也因為,她感覺他對她,就像一個寵僕。
再寵,也是僕。
再說,她無意於他的世界。既然三年多後就要走,現在何必有牽掛?何況,這牽扯未必是她所期望的。一個主人對一個僕人,一個男人對眾多女人中的一個,一個真正的男人和一個偽男……無論哪一種,她都不要。
她的目標是,賺大錢,養面首。不然,就當富婆,找小女婿。因為這年頭,男人結婚早,等她發達了,適齡男人全成親了。
為了她偉大的目標,她不能陷在任何一處。
「什麼藥?怪香的。」她聞了聞,主動說話,緩解了二人之間緊繃的情緒。
作死!造孽!知道自己長得妖孽,還總出來誘惑人。他的臉龐和身材,半散的長髮和光腳之美就不提了,關鍵在於他那滿不在乎又帶著認真的氣質,就像他平時囂張跋扈的眼神和眉毛,此時讓一縷碎發柔化了似的,讓人無法不心動。
還有,他的指尖劃在她的掌心……
喜歡上他了,這個她明白,這樣的他,那樣的他,只要瞭解了,不喜歡很難。但是她控制得不錯,陷得不深。彷彿站在河邊,濕了鞋子而已。以後,換一雙鞋就好了。男人們常說女人如衣服,對女人來說,男人也是鞋子嘛。
「說出來折你的壽。」慕容恪輕聲道,「這是先皇賜下的,專門治外傷,小時候,有一次本王淘氣太甚,被皇上抽了幾鞭子,母后就拿這藥給本王用,就連本王,也只用過兩次。」
這豈不是說,這藥很珍貴?石中玉不禁縮回手。
他對她這麼好,捨得用這麼寶貴的東西,她感覺很窩心。但是,她不敢享受這種好,誰知道哪天他就收回?好東西用慣了,就受不了苦了。都說自古帝王多薄性,而慕容恪雖然不是帝王,但也是王室中人,再者,任性的人往往愛之就為之生,恨之就願其死。這麼忽冷忽熱的情緒,她無福消受。
只是,當她縮回手時,慕容恪並沒有放開,於是,一拉一拽,兩人驟然貼近了,呼吸突然就衝突在了一起。這不像那次無意間的親吻,比那次還要沒有防備,還要激烈,但是卻並沒有接觸上。只是離得很近很近,而且兩個人都似呆住了,誰也沒有躲開。也正因為如此,感覺更加曖昧。
就這樣,呼吸相聞,心跳相交,眼神交匯,可是卻貼不上,也並不進一步,或者退一步。
慕容恪看著眼前的紅唇,非常非常想親上去。
那日,被無意中吻上的感覺,深刻浮現在心頭。他甚至,不知道那感覺竟然還在。只是此一時,突然清晰無比。
他又不是初經人事的人,怎麼會如此懷念?柔軟,一點點濕熱,一點點甜蜜和倉皇。他感覺有強大的吸力來自石中玉的身上,令他要耗盡全力才沒有離這個半男不女的壞傢伙再近一點。然後,再拼盡一切的力量才站起來,把這小壞蛋推拒在危險的範圍之外。
「好東西別糟蹋太多。」他咳了聲,嗓子有點發緊,「等藥力化開,傷就會好了。然後開始幹活,本王不是白養你這種家丁的。」
「是,殿下。」石中玉也被突如其來的感覺鬧得心慌,罕見的溫順。
慕容恪快步走向門邊,覺得屋子裡有些熱,可是他的手還沒碰到門扇,心裡突然湧上一個念頭。
於是他轉過身,對石中玉伸出手,「小玉過來,給本王抱抱。」
石中玉吃驚地縮了縮身子。
不會把?他不會今天晚上要吃了她,也不分男女了吧?吃不吃的放在一邊,可如果剝了皮兒,裡面的餡兒就露出來了。
「別怕,本王只是想抱抱你。過來。快點!」慕容恪見石中玉不動,又道。
他的催促中有一種誘惑的意味,偏偏還性感得很,令石中玉像吃了迷藥似的,神智不清的下了床。只是當她的光腳踩在地面上,那青磚上的傳來的冰涼令她有暫時的清醒,又停住了。
「不給抱的話,明天就打你板子。敢違背本王的命令,不想活了!」慕容恪開始威脅。
好嘛,這樣才像他!
石中玉心頭一亮。只要他不迷惑她,她就把持得住。那麼抱一下,應該沒有關係。
這麼想著,石中玉慢慢走到慕容恪身邊。頃刻,便被圈在一個懷抱之中。
那麼緊。
緊到無法掙脫。
還好,石中玉的雙臂交叉在胸前,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他卻無法感覺到她的小白兔,雖然這對可憐的小兔子被緊緊的擁抱壓成了兔子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