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不好的預感

明月宮建在半山腰上,因為山勢的掩映,多外面看起來並不大,但其中佔地頗廣,除正殿外,還有多個散落於園林間的宮室,高低錯落,曲徑通幽。

金旖晨所住的地方雖小巧,卻是個兩進的院子,設施齊備,佈置豪華舒適,還緊鄰著只有皇上和東宮之人才能住的正殿。隨行保護的侍衛和私衛已經被攔在明月宮之外,另行安置,而跟著金旖晨侍候的,大多是丫頭和婆子,唯一的兩個男僕……石中玉和阿忘,和四個粗使的婆子住在外院,因房舍足夠,竟然也能單獨佔了一間。

「凍透了吧?」阿忘跟進屋來,手中提著一桶熱水,「快用熱水擦擦手臉,我去去就來。」

「哥。」因為沒外人,石中玉試著把名字去掉,直接這麼叫阿忘,「謝謝你。」

阿忘本來正要出門,聞言停下來,望著石中玉,溫暖地笑,「你這麼叫我,聽著竟怪順耳的。好像以前,也有人這麼叫我似的。」

石中玉鼻子一酸,眼眶濕了,「反正我也是沒有親人的,我們就結成兄……呃弟好不好?」

「你不怕我是個無根之人?」

「我也是無根之人哪。」

「那好。」阿忘想了想,隨即露出明朗笑容,帶著股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輕鬆與堅定,「咱們也不用那些虛禮,從今後,你就是我的小兄弟了,生死同舟。」

因為那個「舟」字,石中玉一愣。

穿越重生之始,就與這個字有關,而且又是生、又是死,這是冥冥中的天意嗎?而她的哥哥雖然粗布短打,可隱約出貴公子的氣質,卻又有江湖人的做派,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呢?

情不自禁的,她又開始猜測。但想來,她對自己的身世都這麼好奇,失憶的哥哥又當如何?

「哥。」她又叫了聲,用力點頭。

「小玉。」阿忘回叫他,笑得很開懷,覺得自己這沒有過去,也看不到未來的人能認下一個小兄弟,實在是意外之喜。

不過,當他看到石中玉凍得青白的小臉,也不知怎麼,心底就自然生出憐愛和心疼,指了指熱水道,「你身子這樣弱,穿得再厚,一直坐在馬車外面怕也要凍死了。這邊熱水熱湯都是現成的,趕緊的洗臉燙腳。人的根全在腳上,腳暖和了,身上就不會太冷。」

石中玉應了聲,阿忘就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石中玉正要把燙得紅彤彤、熱乎乎的腳丫子擦乾,阿忘才回來,一手提了個紅漆剔花的大食盒,另一手抱了個小木盆。

「什麼東西?」因為順利的與阿忘的關係有進展,石中玉精神很愉快,儘管身上還是冷得要死,頭也開始發沉。

「不愧是皇莊,就連咱們也分到了熱飯菜和熱湯。」阿忘把食盒放在桌上,抱著木盆過來。

是因為金旖晨吧?所以明月宮中的人連金家的下僕也如此照應。石中玉想著,伸頭見那小木盆上還蒙著棉布,不禁又是好奇。

而不等她問,阿忘就笑道,「你沒有湯婆子用,我就在廚下烤了幾塊石頭給你,現在放在被窩裡,等下你擦了腳,就直接坐進被窩,我把東西端給你吃就行。」

「哥。」石中玉著魔了似的,愛叫著這個字,心裡感動。

到了這個世界後,說實話雖然有很多人要對付她,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對她不懷好意的人也不少,但她也著實遇到了好人。不管什麼年代,不管什麼環境,好人壞人都會有的,哪能人人面目猙獰,一肚子算計和壞水兒?就算在複雜市儈的王府中也一樣。

蘭望夫婦、夏公公、屈忽昀等幾人、孫大叔、以德道士、甚至……慕容恪,對她都算很好。

但是,這麼細心妥帖的,這麼為她著想的,哥哥阿忘卻是第一個。而且,行為舉止中都帶著天然的親人感覺,淡到覺察不了,卻也濃到無法忽視。所謂骨肉親情,大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不會被任何事阻斷,就算互不相識,但感覺卻仍然在。

「愣著幹什麼?」阿忘麻利地把床上的被子捲起一個筒形,一邊把燒好的石頭放入,一邊叮囑,「石頭很難烤熱,但也很難冷掉,所以鑽進被子時要小心,不要被燙到。」

「嗯。」石中玉很開心地點頭,然後假裝無意的問,「哥,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辦法呀,我就不知道。」

她想,這些野外生存的技能不應該是貴公子會的。或者,他們兄妹之前是獵戶?可是他們貌似是從熙海來的,那種海島之地,應該只有漁夫吧。而且她這個身體很纖弱嬌嫩,不像是貧苦人家的出身。難道他們是商人嗎?如果是行商的話,烤石頭取暖這種事,哥哥就可能瞭解。

「我也不清楚,好像本來就會的。」阿忘抓了抓頭髮,「至少,不是進金府後學的,應該早就知道這些法子。」說著,輕輕皺了皺眉。

她的哥哥很美形啊!石中玉發出純欣賞和純驕傲的讚歎。

阿忘看著有點瘦弱,但瘦而結實,精壯有力,臉上卻還有濃濃的書卷氣,偏偏又武功高強,性格溫柔中透著堅毅,厚道中摻雜著剛烈,實在是一等一的好男人。只可惜,他現在是個馬伕,將來不太可能娶到書香門第的老婆。

「哥,別亂想了,人嘛,還是活在當下最重要。」看阿忘似乎又陷入自我猜測,石中玉連忙拉回話題。同時擦乾了腳,把水盆端到屏風後放置馬桶的地方,然後搓搓手,就往被窩裡鑽。

「小玉,你不脫衣服嗎?」阿忘很納悶,「你的衣服浸了雪,濕冷著,會感染風寒的。」

「我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換衣服,就算你是我哥。」石中玉認真地道。

她是女人的秘密,早晚是要告訴哥哥的,但現在不是時候。

阿忘聞言,立即轉過身去,行徑非常君子,不多說也不多問,很注重保護別人的隱私。石中玉越和哥哥相處,越覺得自己幸運,根本也不擔心什麼,麻利的換了乾爽的中衣,照樣把舊衣扔到屏風後面去。

女人出門時都準備得仔細,她在金府時當然沒帶換洗衣服,但卻找同身材的小廝們買了兩身簇新的。現在她可是懷揣二百多兩銀子的大財主啊她打算從皇莊回去後,就找個借口到蘭望夫婦那兒去,把銀子放在那邊,心裡才踏實。

換過了衣服,兄妹二人就著就炕桌吃了晚飯。熱湯熱飯,心裡也暖洋洋的,而且這邊本來就燒了火炕,再加上比湯婆子還管用的烤石頭捂熱了被窩,石中玉的身體本來有了重感冒的症狀,卻生生給壓了過去。

飯後,兄妹二人又說了好一陣子閒話兒,阿忘才回到隔壁房間睡。

這一晚,親情的滋潤令石中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暫時忽略了在皇莊的西南角住著某位殿下。而那位殿下,正在秘密面見一位孫姓大叔。

「什麼?她跑到皇莊裡來了?」慕容恪略有吃驚。

「是金小姐邀請的。」孫福珩道。

慕容恪氣得冷笑,「反了他了,沒跟本王說一聲,居然就敢四處亂跑他到底是裕王府的人,還是金家的奴才」

「殿下不是不在家嘛。」不知為什麼,孫福珩情不自禁的為石中玉辯解,「再者,金小姐派人進府送信,說要借小玉用幾天。於是趙側妃就做主,答應了金小姐。」

慕容恪懷疑的「哦」了聲,隨口問,「趙氏為什麼這麼做?」

「趙側妃是個很會審時度勢的人,從不感情用事。」孫福珩斟酌著詞句道,「殿下鐵定不會扶趙側妃為正,求娶金小姐的意思也堅定,所以對金小姐提出的無關緊要的要求,趙側妃定然會做出友好姿態。再者,小玉雖然是貼身侍候殿下的家丁,但畢竟份屬內院,趙側妃分配安排他做事,並沒有半分錯處。」

慕容恪想了想,突然失笑。

和趙氏成親這麼久,雖不親近,可也知道她就是這種個性啊。不管心底裡如何,表面上總會做出端莊大方的樣子。他平時從不在意身邊的女人,此時竟然要別人提醒他,他才理解趙氏這麼做的原因。

「看起來,金敬仕的女兒很喜歡他啊。」慕容恪哼了聲,聽不出喜怒。

孫福珩當然知道這個「他」是指誰,猶豫了下道,「金小姐就住在冷香閣。」就是說石中玉也在那邊。

一說名字,慕容恪就知道那正是正殿斐元殿之側,不禁露出諷刺的笑容,「可憐本王的大哥貴為太子,居然娶了個自以為聰明的女人。難道她當真以為,與金氏聯姻的關鍵在金小姐身上?金敬仕不過是看著戲,掂量著籌碼罷了。」

「不是誰都像殿下那般目光如炬的。」孫福珩說,並沒有吹捧的意思。

他誓死效忠的這位殿下,看似並不愛權謀,但不管事情的表面多麼複雜,殿下卻總能看清本質。這與其說是一種智慧,倒不如說是一種本能,或者天賦。

為此,他無盡尊敬並相信他的殿下。

「還有……小玉和那個馬伕……過從甚密。」孫福珩繼續支支吾吾地道,「剛才在風雪長廊,兩個人……兩個人手挽著手。」

聽到這句話時,慕容恪正端起茶盞,情不自禁的,他心頭湧上一股怒火,就連手上的力量也無法把握,卡的一聲,茶盞被捏碎了,手指上立即滲出血珠兒。

孫福珩垂下頭去,心頭長歎。

都是在戰場上的屍山血海中滾過來的,這點小傷無需大驚小怪。但是……稟報這些小事時,他是有刺探之意的。畢竟,最近殿下和石中玉比較疏遠,看似殿下對這小家丁失去了興趣似的。現在看來,遠遠沒有。甚至,那份心……更濃烈了。

為此,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