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想像不到的大,足足一天兩夜,鵝毛飄飛,似乎老天爺站在沉重的陰雲之上,不斷往下傾灑。早上起來打開門,寒意凜冽,令石中玉忍不住吟了句王熙鳳的詩: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
她清脆的嗓音在這同樣清脆的早上響起,傳入了金旖晨的耳朵,令還擁被而坐的金小姐不禁展顏微笑,「我就說嘛,那些情詩都是小玉做的,沒想到他小小一個家丁,竟有那般天縱才情,世間無雙啊。」
這話如果石中玉聽到,估計會臉紅。好嘛,她把中華文化五千年文明的集錦之詩做拿出來用,各種體式、名式都有,怎麼可能不驚世駭俗,冠絕天下?
「小姐為什麼這麼說?」果果絞了溫熱的帕子來,先給金旖晨抹臉,醒醒盹,「奴婢覺得送給小姐的那些詩作,一定是出自裕王殿下的手筆。整個大燕有誰不知道,裕王殿下是文武全才。他的畫,寸紙寸金,就那樣也一畫難求呢。這哪是小玉哥哥早上亂吼幾句可比的?」
金旖晨點點頭,「我知道啊,我對裕王殿下的畫作也很欣賞。不過有句話叫文如其人,畫如其人,雖說書畫可以作假,但到了絕對高妙的地步就如同心聲,總能透露出作者的心懷。裕王殿下的畫,就算是山水怡情、美人臨月的內容,也總帶著殺伐凜冽之意。這樣的人,是絕寫不出那麼纏綿動人的詩句的。倒是小玉,心思靈透又溫柔多情,每每我讓他念及那些詩作之時都很動情。還有那筆字,我無意間瞧過,那些書信確實是她親筆。話說回來,整個大燕,好像絕少有人見過裕王殿下的字。」
「那說明裕王殿下的字比他的畫還珍貴,那些書信不過是小玉哥哥代筆的。」果果不服氣地反駁,「其實呢,寫得不好的人才四處提筆。」
「不對哦,小玉的字非常清雋,柔弱中帶著風骨,那天我爹看到,還誇了好一會兒。」
聽說是老爺金敬仕的評語,果果繞開話題道,「那小姐總聽過一句話?叫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裕王殿下軍旅出身,擔著咱們大燕的北面江山,畫中有殺意也正常呀。可是男人家但凡喜歡一個姑娘,心就會變得溫柔,寫出那麼抒發情意的詩,又有什麼不能的。」
金旖晨一愣,隨意瞭然的笑道,「你這小蹄子是妒忌了?因為我對小玉好些,所以你就不服氣了是不是?再說你才多點大,也懂得男人啦,女人啦,喜歡啦。幸好我爹不在,不然定會叫人掌你的嘴。」
「戲文裡可不都是這樣唱的。」果果撅了撅嘴,「跟小姐貼著心,才不顧羞恥地說出來,倒被小姐編排上了,奴婢冤枉死了。」
「沒大沒小的,就會跟我頂嘴。」金旖晨笑罵道,「快幫我穿衣梳洗,咱們一直在南邊,很少看到這麼大的雪,自然要好好賞玩賞玩。」
「奴婢還不是一心為了小姐。」果果跑去桌邊,把被鐵皮燙斗溫了半天的衣裳拿來,免得冬天早上穿衣時,還得用身子暖衣服,嘴裡卻還道,「小姐不能冤枉奴婢是妒忌小玉哥哥,奴婢是怕小姐眼睛偏了,看上不該看的東西。」
金旖晨一窒。
這暗示太明顯了,果果……是怕她看上石中玉?不過石中玉給她的感覺是很奇怪的,他們彼此之間特別談得來,她也覺得石中玉特別貼心,對著他的時候會很放鬆,感覺舒服,似乎還有說不完的話。因而,她特別喜歡和他在一起。若他幾天不來,她身邊就像缺點什麼似的。
這是喜歡嗎?她搞不清楚,活了十七歲,她還從沒有喜歡過一個男人,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這也就是她這麼愛看戲文的原因,那些才子佳人,雖然爹爹總是阻著她看,可她真的喜歡。也真的,希望這一生能有這樣的緣分。
照說,每天想念石中玉,希望和他在一起,就應該是喜歡?
果果是個好丫頭,她明白果果的擔憂。爹爹雖說讓她自主擇婿,但那也有一定的範圍。若出了這個界限,爹爹定然不會點頭答應。
堂堂金家的大小姐,金將軍唯一的女兒,是不可能傾心於一個奴僕的。那麼,她是喜歡小玉嗎?喜歡嗎?不喜歡嗎?喜歡一個男人,到底是不是這樣的感覺?
「果果,你覺得裕王殿下很好?」金旖晨心裡突然很亂,乾脆拋開這些偏差,反問果果。
果果的臉上蒙上一層薄薄的紅暈,低聲道,「裕王殿下身份高貴,文武全才,長得又那樣好看,怎麼會不好?」她不愧是金旖晨的丫頭,雖然也有少女的羞澀,但骨子裡終究是大方坦率的姑娘。
「長得很好看嗎?倒是的。」金旖晨陷入回憶。
兩個多月前趕夜路,驚鴻一瞥,猶如謫仙,那天下聞名的美男子裕王慕容恪,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那種美,動人心魄,她卻只能欣賞,並不太想靠近。
不像小玉,那麼可愛細心,有平實的溫暖感,令她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甚至,動過念頭把小玉買到自己的府裡。裕王殿下現在對她有求娶之意,這點小要求,應該不會被拒絕的。左不過一個家丁而已,她堅信小玉和裕王殿下間是清白的,完全憑女性的直覺。
不過顯然,果果已經被裕王殿下迷住。也難怪,那樣的男人,不喜歡很難。
「啊。」正想著心思,外面又傳來石中玉的驚呼聲。
隨後,是一個渾厚淳正的男聲道,「小心些,上面雖然是浮雪,可經過一夜兩天,下面是結了冰的,滑得很。」是阿忘的聲音。
「快看看是怎麼回事?」金旖晨迅速套上衣服,囑咐果果。
果果應了聲,但還沒有行動,門就打開了,是金旖晨的另一個大丫頭香玉,提著包了棉墊子和厚蓋子的木桶走了進來。同時衝進來的,還有一股寒風,凍得金旖晨打了個寒戰。
果果連忙上前,把門關緊,又放下攢金絲彈花的棉門簾子,嘴裡還不住口的埋怨,「香玉姐姐真是的,咱們小姐自小生在南邊,見不得北方的風雪,要進門也不說一聲,好得放下床帳子,免得讓冷風閃著。」
「是我不小心了,以為小姐還沒起身。」香玉連忙道歉。
「哪有這麼嬌氣。」金旖晨瞪了果果一眼,又轉頭問香玉,「雪停了嗎?小玉和阿忘在院子裡做什麼?」
「天都開始放晴了,就是還有雪沫子稀稀落落地飄。」香玉放下水桶,又摘下棉手套,但還是搓了搓手,並放在口邊呵了呵氣,然後才口齒伶俐地道,「這場雪下得特別大,聽說近十幾年沒有這樣的雪了,結果上下山的路被大雪封住,連山上的老松都給壓斷了不少。太子妃殿下今早下令,派出一批侍衛哥哥們去清理山路,內監和明月宮的僕眾們則清理內庭。因人手不大夠,除了果果和我侍候小姐,其餘的人都由張媽媽帶著,在外面掃雪呢。」
金旖晨一聽,突然來了興趣,汲上鞋子跑到窗邊。畢竟是皇莊,很多窗子用的是玻璃,抹開玻璃窗上因為內外溫差形成的冰稜花,金旖晨向外望去,就見石中玉拿著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大鐵掀,正奮力把沒了膝蓋的積雪,推到庭院的中央去。阿忘在一邊,不時幫他一把。
「快幫我梳洗。」金旖晨跑回到床邊,興奮地道,「外面很好玩的樣子,我也要去玩雪。」
「遵命。」果果屈了屈膝,和香玉圍著金旖晨忙活了起來。
這一切對金家大小姐來說是玩樂,可對於石中玉來說確是實打實的工作。幸好她做了差不多兩年的體力勞動,身子雖瘦弱,但力氣卻並不小,好歹還吃得消。只是,金旖晨羨慕她在雪地裡「玩」,她卻羨慕當小姐的命好,只要坐在溫暖的屋裡就行,不必出來幹活兒。
歹命,怎麼沒穿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來的?天天吆五喝六,再養一群面首。
不過她這個人慣會苦中作樂,反正哭著也是一天,笑著也是一天,那幹嘛非得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呢?再說,她重生前是長江以南的人,倒也真沒見過這種大雪。
「這麼多好雪扔在一邊,真是可惜啊。」她停下手中動作,拄著鐵掀,歎道。
因張媽媽帶著四個婆子掃外院,掃內院及走廊的,只有四個丫頭及石中玉、阿忘。幾個人年紀都不大,玩心很盛,聽了石中玉的話,倒都停下手中的活計來。
「難道還搬回屋,煮茶來吃啊。」一個丫頭道,「這麼多雪,別說煮茶,把屋子都淹了。」
其他人聞言,哄笑了起來。
石中玉搖頭歎息。
古代人的娛樂活動真匱乏啊,因為都不是生在北地的,就都不知道堆雪人,做雪燈,壘雪雕、打雪仗的好玩之處。這樣大好的雪,白白等它們融化,本來就是暴殄天物麼。
她想著,就扔下了鐵掀,也不戴手套,直接團了個雪球,在那幾個丫頭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得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