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隱約的甜蜜

貴族男女同室談座,在大燕國是被允許的。但前提是,必須各有侍女或者隨從陪伴。金旖晨沒有問題,身後就站著果果和香玉,本在前院掃雪的張媽媽得了消息,還親自送了茶來,隨後就縮在屋角「伺候」,其實就是有個老成持重的人守著,其餘的丫頭、婆子也都站在屋外。

慕容恪單身前來,於是只是石中玉冒充侍衛,立於他身側。

進了屋,那件海龍皮大衣就披不住了,才一會兒,石中玉的額頭隱有汗意。不過慕容恪說了,讓她當衣服架子,她又不敢脫,情不自禁地原地「蠕動」。慕容恪一直和金小姐聊天,看也沒看石中玉,但心中的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她,最終忍不住呵斥道,「怎麼這麼沒有規矩?」

「殿下教訓的是。」石中玉不滿地道,但臉上笑瞇瞇的,除了慕容恪,任誰也聽不出她的情緒。

慕容恪見石中玉跟他拌嘴,心情登時大好,語氣卻仍然冷淡威嚴,「去把外氅上的雪珠子擦乾,這裡不用你侍候了。」

兩人一冷一熱,但內心又剛好相反,旁人不知內情,他們之間卻彆扭得沒辦法形容。也因而,好像擁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心跳都有些不穩定,隱約的甜蜜。

「是,殿下。」在外人面前,石中玉一向裝得十分謙恭,再說她總覺得氣氛尷尬,所以樂不得離開這裡。只是慕容恪話裡話外沒有讓她出屋的意思,她只好暫時退到隔間裡去。

金旖晨待客的地方是內院的東廂,房間面積大而通透,窗明几淨的。在房間左側,以八扇屏隔出一個小間,供不方便的人避客所用,裡面床椅桌凳,應有盡有。不愧是皇家苑林,那八扇屏正反兩面共雕刻著十六種花式,精美異常,中間充以細白薄紗,完全做到了內外相隔又相連,只聞其聲,只見其影,但不見其人的風格。

所謂海龍皮,其實就是海獺皮。所謂天龍皮,其實是沙狐皮。而以慕容恪的地位來說,衣服的質地全是最高級的衣料或者皮毛。石中玉是綠色環保無公害人士,反對一切皮草衣物,但不得不說,這件外氅實在太暖和了。

來皇莊時,她一直坐在車外,可這身子就算鍛煉得再強健,底子終究是不好的。到了明月宮之後,她就有嚴重傷風的跡象,若不是哥哥隨後極力補救,又是燙腳又是烤石頭,又是熱茶湯又是加火盆,把症狀生生壓了下去,她現在躺在床上發高燒的可能性極大。

可剛才這麼一冷一熱,她感覺病勢要反撲,連忙脫掉外氅,保證自己只微微發汗就好。喘了口氣兒,就拿著旁邊洗手架上的白色布巾,輕輕擦拭那柔軟的皮毛,順便支愣著耳朵聽外間的人說話。

她搞不清慕容恪為什麼突然這樣,事實上,相處這麼久了,她還是覺得他捉摸不透,雖然她似乎觸碰到了他的內心,卻仍然迷惑於他的行為。此時細細聽下來,不由她暗中撇了撇嘴。

裝,真會裝!這麼會表演,怎麼不去做戲子?

外面的慕容恪說話細聲細氣,溫文爾雅,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平時的任性無禮、霸道囂張全不見了,簡直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慕容長天的那個級別。而且,口才好,談鋒健,知識淵博,用詞風趣。如果他平時肯這麼跟她說話,她也犯不著追著張秦問這問那了。

人家都說戀愛中的人會向對方展現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她還真不知道慕容恪有如此之好的人品。不過她怎麼感覺那麼虛偽噁心呢?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是個賤骨頭,偏偏喜歡慕容恪又狠又壞,喜怒無常時的德行,懷念他純粹邪惡的眼神。那漂亮又令人害怕,引誘人想冒險、想淘氣、想犯規犯難、想當壞人的眼神……

她的胸口微微地麻,就像手腳壓迫時間長了之後,那麻木掩蓋的刺痛。不得不承認,她妒忌了,因為慕容恪從不為了她偽裝,可今天卻為了金旖晨這麼做了。這說明,他是重視這段還沒有成就的姻緣的。可是,笑話人人有權利妒忌,可她有什麼立場呢?

坐在床邊,狠狠擦著海龍皮外氅,石中玉又想起那棵從沒發芽生長過的蘋果樹,決定等開了春,一定動些手腳,讓那樹好歹長出來。因為,三年後她一定要離開她已經沒有把握不陷進去了,多日的分離反而拉近了她的心,她仿如站在懸崖邊緣,再後退就萬劫不復。

「皇太孫殿下駕到。」心裡正翻騰,就聽外間有人唱名。

這時候,石中玉非常感謝剛才慕容恪把她轟到八扇屏之後,免得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清楚自己女兒身份的少年。陪金小姐來皇莊前,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這麼多「熟人」。東宮求娶金旖晨的願望強烈,她認為太子妃請金小姐的目的和她經常跑將軍府是一樣的,拉拉關係而已,怎麼會想到正主兒都全部出現。

當然,寶和軒大火是東宮的手筆這件事,她並不知情,因為慕容恪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而她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去過問。所以,她沒有意識到靠近太子妃是件危險的事。其實就算她知道,太子妃當著金旖晨的面兒也不會把她怎麼樣。畢竟在未來的兒媳面前,太子妃不會表現過分,而金旖晨那種外表天真,但實則大膽的性格,也不會允許自己帶來的人在外面出事。

最重要的是,她只是一個下僕。當下僕的好處就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不會輕易注意到,那麼她就可以和哥哥私下暢遊皇家苑林,好好領略美景,只當是免費旅遊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沒想到慕容恪與慕容長天同時出現在明月宮。慕容恪行事乖張就罷了,慕容長天以儲君之尊,怎麼會親自接近金小姐呢?這只能說明,東宮急了,在這場親事的爭奪中一定要獲勝,所以再顧不得臉面。

聽說初雪那天的晚上,在金家的人入住冷香閣後,還有兩批人進駐明月宮。她本來對此不感興趣,現在卻很想知道是什麼人。誰知道還有沒有意外的事發生,意外的人出現?

「裕王殿下請稍候,小女去迎接下皇太孫殿下。」金旖晨不愧是大家出身,絲毫沒有緊張或者慌亂,聲音穩穩的道。

「請便。」慕容恪仍舊溫柔知禮的樣子。

而等金旖晨帶著丫頭婆子們湧出屋外,慕容恪的聲音突然轉冷,「給本王待在裡面,不許出來」

切,稀罕嗎?我才不願意出來看你假惺惺哩。石中玉心裡想著,賭氣沒有吭聲。

慕容恪皺緊眉頭,心火上升,可還沒等他闖到八扇屏後修理那個不聽話的家丁,金旖晨已經請慕容長天進了屋。

「七皇叔,您也在?」慕容長天看到慕容恪坐在椅子上,一愣,顯然極之意外。

「嗯,早來了幾天。倒不似你,初雪的時間算得剛剛好,是欽天監的手筆嗎?」慕容恪諷刺慕容長天專為金旖晨而來,可語氣中半點嘲弄的意思不露。

慕容長天有點尷尬,但轉瞬就恢復了大方持重的儲君風度,溫和地笑道,「母妃近日時常胸悶,故而陪伴母妃到山間小住,哪想到正趕上初雪,倒是福氣呢。」

「雪後醫百病,皇嫂的身體一定會好想來的。」慕容恪淡淡地道,聽語氣,好像有初雪落在他唇邊似的,清清冷冷,卻一點不讓人討厭,也一點聽不出情緒,「怎麼到冷香閣來了,難道金小姐這裡有好藥?」

「我是代母妃來請金小姐的。」慕容長天的態度不卑不亢,如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叔侄關係分外的好,哪知道他們的內心和眼神早就經過了一番較量。

「母妃酷愛聽戲文,早就請了太府都有名的榮慶班來。」慕容長天轉向金旖晨,「今日雪後天晴,母妃心情大好,想請金小姐一起用午膳,之後就在斐元宮後面的戲樓開戲。不知金小姐……」

「臣女謝太子妃殿下垂愛,這等好事,定然會去叨擾的。」金旖晨笑得大方得體,「只求太子妃殿下別嫌我聒噪。」她開了句玩笑,屋內的氣氛放鬆了下,但那只是表面。

慕容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語帶雙關地道,「不知今天唱的哪一出啊?」

「母妃愛聽的,裡裡外外也不過那幾出。」慕容長天答道,「不過是在女戲樓,七皇叔就算想看,母妃也不放您進去。就連我,也沒有那個福分。」

這話說得就很明確了,只是女眷聚會而已,慕容長天不會出席。在大燕,男女可以一同進戲樓,但如果有男人在,女人就不能看戲,而是被圍在屏風後,只能聽戲。

「本王從不愛聽那依依呀呀的東西,假的東西沒有趣味。」慕容恪提議,「不如你我叔侄出莊看看,若雪路通了,就看看有無打獵的好去處。」

「皇叔的話,正和我意。」慕容長天顯得很高興似的,當然,慕容恪也笑瞇瞇的。

兩人雷厲風行,和金旖晨客氣了兩句就相攜離開。

「若不是知道東宮與裕王府有隙,還以為這叔侄二人多麼親近呢。」果果拍了拍胸脯,長吁了口氣道。

金旖晨狠狠瞪了果果一眼,嫌這丫頭多嘴。她親自送了兩個姓慕容的男人離開,回屋時只帶了果果一人。可果果忘記石中玉還在隔壁,因而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