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接到那封折成紙鶴的信,是在進入太府都的城門外。
按照慣例,皇上會親自迎接凱旋的裕王殿下,在群臣面前表現自己對這個兒子的鍾愛。然後,這些消息會傳到民間。百姓們會不勝唏噓。搖頭歎息著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管多麼任性不聽話的兒子,爹娘還是愛的。至於裕王殿下多年保護北疆的功績,很多人習以為常,早就忘記感恩。
不過今次,因為皇上還在皇觀中以浩一真人的身份清修,所以派出皇太孫出城相迎裕王殿下以及北軍。這行為也強烈的傳達出了一種信號:太孫監國,將來就是鐵定的新皇。
慕容長天在接近慕容恪的時候,拉住了慕容恪的手,說:七皇叔辛苦。其親近之意明顯。
慕容恪愣了一下,隨即就把手縮進了袖子中,死死捏著慕容長天悄悄遞過來的東西。
他們兩個,一個是戰績彪炳的期望,一個是堂堂皇儲殿下,卻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單獨相處或者私下見面。只能以這種方式交流,加上彼此瞭然的眼神,一切就盡在不言中。
這是不是皇家的悲哀,慕容恪不想評論,但他卻深知,因為已故的太子殿下,他和長天都對對方沒有惡意,可卻一定要表現出惡意來,很多人才能舒服安穩,不然就會被懷疑有什麼陰謀。用小玉的話來說:是在太變態了。
迫不及待的回到家,紙鶴已經皺成一團。
本能的,慕容恪知道那是關於小玉的消息,所以手有些發抖,因為生怕把紙撕破了,好不容易展開,卻發現只有短短兩行字。
第一行:很好,勿念,小心。
第二行: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認識小玉的字,因而心就像瞬間感受到了四季變化,一會兒溫暖、一會兒熱辣、一會兒蕭瑟、一會兒又寒冷徹骨。
小玉這是怕他莽撞,結果牽連到自身哪。可小玉不明白,事關她的安危,他不敢有絲毫的衝動和焦急,雖然他確實焦急的很。
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他想了個通透。很明白皇上這樣做的意思。小玉是他的把柄,以前皇后可以利用,來了一個火燒寶和軒,皇上為什麼不可以?況且,其中還牽扯進了三哥。他那個父皇,最忍受不了事情失去控制。
三哥於父皇而言是最忠誠的棋子,如今卻受到別的影響,父皇怎麼能無動於衷?
但是,父皇暫時不會殺小玉,因為害怕他會瘋。
他跟自己保證,如果小玉出事。他會的!而他發了瘋,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天下?沒有嘗過權利的滋味,或者沉溺於權力的人,或者還有喜歡改變天下的人才喜歡。他?哼,從來不稀罕,他自私冷酷,只在意自己的心。
而過了快三十年,他找到了他的心。
「長天,本王會念著你這份情。」他望著夜空,喃喃自語。如果說太子的命是抵掉了他的母后,長天的名就是抵掉小玉的,不管將來如何,他會保長天平安。
第二天,他就進宮找人了。
父皇也好,其他人也好,一定以為他會費盡心思在皇宮中安插人手。那些人可也太小看了他,他既不需要揣摩上意,又沒有陰暗心理,何必那麼做?可現在他很後悔,因為宮中沒有他自己的人,找小玉就很不方便。
這個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林林總總的人加起來也有上千。若父皇有心在其中藏匿一個姑娘家,找起來真如大海撈針一樣。這從小玉給他的信寫的那樣匆忙就可以看出來,她不得自由,而他也不會去找長天打聽,問小玉到底關在哪裡。長天不會說的,他又何必浪費時間。
不過一連半個月過去了,他踏遍皇宮也沒找到一絲線索,就再難鎮定下來。每天脾氣暴躁到整個裕王府都戰戰兢兢,生怕他一怒攻心大家都得丟命。
「殿下,關於軍務……」都不敢說話,孫福珩只得硬著頭皮來。那些堆積如山的公文,必須要處理了。
「丟著別管。」哪想到,慕容恪卻這樣回答,而且語氣不善。
孫福珩縮了縮脖子,想告退,卻想起一件事,「殿下,夏公公在院子候,要屬下轉告殿下一句話:雖說皇上在清修,但殿下身為人子。還是要請安的。」
「皇上沒召見我,是給本王下馬威,本王又何必……」慕容恪冷哼了聲後,卻突然心頭一凜。夏老此言,話中有話啊。
確實,皇宮他都翻遍了,唯獨沒有去過皇觀。這麼淺顯的事情。為什麼他看不見?是一葉障目,還是事關小玉,他的智力就降低了?
「轉告夏公公,多謝。」慕容恪吩咐了一聲,立即就衝出房間,也不管現在天色已晚,他不應該這麼隨意進宮去面聖。
而當他硬闖皇宮,植入皇觀時,卻發現皇后也在。
「皇上,您要寵老七也有個限度。」皇后氣憤地說,「他從北地回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功績。身為武臣,保家衛國不是應該的嗎?在這,他的封地北元都緊鄰北魏,皇上不著(看不清)戰事,他自己也得顧慮封地裡的屬民。可他倒好,長天去迎接,他連個笑臉也沒有,急匆匆回了自個兒的王府,之後滿宮亂轉,卻沒有拜見皇上。臣妾好歹也算是他的母親,他也沒來問候一聲。臣妾也不求別的。這點皇家禮儀總要顧忌吧。可皇上看他,這像話嗎?」
「老七從來就是不守禮法的性子。你何必強求於他?」皇上很寬容的笑笑,「他這是和朕賭氣呢。去年朕給他賜得婚,他不滿意,跟朕鬧脾氣而已。」
「金王妃的家事、相貌、品格都是上佳,真不明白他到底要什麼女人。」皇后冷哼,「都是皇上不好。當初要聽臣妾~一眼,把金敬仕的女兒指給長天,皇上現在連重孫都有了。這樣還害了人家金小姐,聽說老七都不進正妃的房門。話說老七都快三十了,連個子嗣也沒有。不如再賜幾房妻妾給他吧。」
慕容恪站在門外,聽到這裡時,就知道不能在隱身不現,不然不知道又被皇后折騰出什麼麻煩事來。而他無意中一回頭,駭然發現有個老太監就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而看到他的目光掃過去時,前輩至極的彎了彎身。
慕容恪只感覺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號稱大燕第一高手,縱然有軍事上和身份上的加分,但武功確實超一流高手。可是,那老太監在他身後不知站了多久,他甚至沒有發覺。雖然這也有他分了心的緣故。那老太監的武功,絕對在他之上。
「你抓的小玉?」他以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
「奴才奉旨行事而已,但沒有傷到葉小姐一根頭髮。」譚公公以同樣的聲音回答,態度依然謙卑。
入庫的心思頓了一頓,臉上沒露出任何疑惑的神情。
剛才那一問,不過是試探,但沒想到老太監居然直承其事。這說明,父皇知道他會推測到小玉在皇宮。而且斷定他會來找。
而就耽誤了這一點時間,他已經聽到屋裡的皇后說起某位大臣的女兒。真當他當傻子,當沉迷於美色的窩囊廢嗎?他身邊的妻妾,有哪一個是目的單純的?雖然皇后知道這些妻妾奈何不了他,但後宅不寧,也能牽制他的精力。
想到這裡,他再不猶豫遲疑,在外面朗聲道,「兒臣求見父皇。」
裡面的人明顯嚇著了,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但很快,皇上愉快的聲音就響起,「是老七嗎?你這孩子是不守規矩,大晚上的跑來幹什麼?」
慕容恪穩步上前,推開了門。
「一直怕打擾皇上清修,故而沒有拜見。不過今天想起父皇,乾脆就來了。」慕容恪神情清淡地道,「兒臣從來率性而為,還請父皇恕罪。」
「老七一片赤誠,其心可嘉。」回話的卻是皇后,「不過天色這樣晚,都公斤了,老七還能來去自如,可見確實是面生心切。那些侍衛也太不像話了,居然沒有回報一聲。」
她語帶雙關,意思是提醒皇。慕容恪能隨意入宮而不驚動侍衛。若真有二心,只怕皇上老命不保。當然,她自己也心中惴惴。
「皇后不知情,朕賜了老七御用腰牌,可在宮中暢行無阻的。」皇上溫言道,冷厲的目光卻在慕容恪身上掃了一眼。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腰牌。
皇后哼了聲,起身道,「既然老七來陪皇上說話解悶,臣妾就要先回了。」
皇上點了點頭,「你企鵝坐片刻。朕讓天真奉了茶,然後代朕送你回去。」
皇后見皇上在慕容恪面前給她長臉。心下稍微舒服了些,轉過頭去道,「天真,快給裕王殿下敬茶,之後陪本宮回宮。」
角落裡,一個小小的聲音答了聲是。
只一個字,慕容恪卻心頭劇震!
那個聲音,他日思夜想,從沒有一刻在腦海中消失,每天在心中溫存。好像她從來不曾離開過,而但他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這才發現這屋裡不止有皇上和皇后,還有一個小道士。
枉渴的相思,卻在這一刻發現夢中人就在眼前,慕容恪拼勁全身的力量,才使得雙腳牢牢釘在地上,沒有跑出去,直接把那個把他的心生生摘走,而且拒不歸還的人抱在懷裡。
他特別想。但絕對不能。皇上就罷了,若連皇后也知道什麼,結果不堪設想!
「裕王殿下,請用茶。」石中玉低著頭向前,捧著茶盤。
縱使相逢應不識……她突然想起這句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