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傍晚的時候,陵王府有人來報信兒,說太后走了,不過留下了張嬤嬤,說是照顧石中玉的身體。
「丫頭,怎麼辦?」才神醫問。
「哦,天色也晚了,吃晚飯唄。」石中玉好整以暇,又對夏世雄說,「麻煩夏老幫我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她們愛等就等。順便,晚上可以研究下要如何重新建府的事。」話是這麼說,石中玉仍然叫那個來報信的侍衛想辦法通知一下陵王殿下和皇上。
裕王府被封,就算是太后,也不能明目張膽的搜查,所以哪怕太后找到這裡,偌大個府邸藏她一個小女人也綽綽有餘了。不過太后整整等了她一天,心裡的火只怕頂上了腦門兒,她不得不防著太后狗急跳牆。
「小玉是個有口福的。」夏世雄笑道,神色裡一片慈和。不知怎麼,看著夏世雄帶幾分長輩寵愛晚輩的表情,石中玉心裡一酸。或者是孕婦的多愁善感吧,令她突然想起已經埋在記憶深處的父親,差點掉眼淚。
「怎麼啦,不會是餓得要哭吧?」夏世雄開玩笑道,「還是想到好吃的,就感動得不行了?」
石中玉伸手,抱住夏世雄的手臂,「您是我乾姐姐、乾姐夫的乾爹,說起來也應該算我的乾爹,不然今天我認了您,今後也有人疼了。」
夏世雄一怔,愕然中,心頭湧上暖流,但片刻後卻又苦笑著搖頭,「小玉是裕王殿下的正妃,老夫一個肢體殘缺的人,怎麼受得起?」
「怎麼受不起?」才神醫搶過話來,有點不服氣地說,「你也不是幼年就做了太監,不過是因為當年在奪位大戰中救了先皇,傷了身子才當了公公罷了。再說,慕容恪小時候遭得那些三災六難,哪一次不是你擋著?就算是親爹,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如今他成了反王,人人避之不及,你還留在這兒給他看著王府,你對元後的承諾做到這般地步,一聲乾爹卻是當得的。」
哦?這麼多隱情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哪。石中玉心頭暗暗吃驚。
怪不得夏公公總帶著股超然事外的感覺,神情中也總帶著憂傷無奈。怪不得皇上對他有些恩德,有信物讓他隨意出入皇宮,卻又並不寵信、不信任。怪不得慕容恪明明不信任他,卻仍然對他保持冷淡的尊敬。
最讓她意外的是,夏世雄也對元後陳麗華有承諾,那又是怎樣一份感情和忠誠?
其實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做為夏氏族人,而且是主宗正支的子弟,他怎麼會當進宮當太監?卻原來是救駕受傷所致。
「老傢伙,你提這些幹什麼?」才神醫的話一出口,夏世雄也愣住了,沒想到心裡的種種秘密被才神醫一下暴露了,不禁有點尷尬。
石中玉卻就坡下驢,小心跪倒道,「我這個正妃還沒錄到皇室宗譜中,沒那麼高地位,就讓我先拜乾爹一拜,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她這麼做是有點私心的,因為她要為慕容恪守著王府,留著後路,太需要夏世雄給予的幫助。但更多的,是因為剛才那父親般的感覺擊中了她的心。也許,她還可以多做些事,為慕容恪贖罪。這樣一個對慕容父子都有深恩的人,卻窩在裕王府的角落裡,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小玉,你這……」夏世雄很為難。
從骨子裡,他是自卑的,或者說是淒苦的。他只想靜靜的度過人生殘年,為了當年的承諾悄悄安排,從沒想過別的。他是夏氏族人,但他最高的夢想就是忠君,先皇去了,這麼多年他裡外不是人,算是全了君臣之義。現在,他只是想忠於元後而已,就算她早就去了。
「你這人,這輩子活得太累,顧忌太多。」才神醫插嘴道,「你就不能硬氣一點嗎?要依著我說,你不欠慕容家什麼,是他們爺倆個兒欠了你。現在小玉丫頭有這份心,她也確實需要親人在身邊照顧,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你還猶豫個什麼勁兒?」
說著,又轉過身對石中玉道,「丫頭,別小瞧了你乾爹。想當年,他可是大燕皇宮的禁軍總教頭,就連你相公的那身武藝,還是他給打的基礎。不過那小子後來有奇遇,自己又有極大的天份,這才站在大燕第一高手的位子上了。」
才神醫辟里啪啦一通說,石中玉開始時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明白才神醫口中所謂的「你相公」、「那小子」、「大燕第一高手」是指慕容恪,又見他擠眉弄眼的瞄她的肚子,立即明白自己的寶寶也需要保障,於是死賴活挨的非得認乾爹不可。
夏世雄被磨得沒辦法,只得點頭。可是點頭之後,心中卻也被一種陌生的溫暖充塞著。曾以為自己會這麼孤單一輩子,晚景淒涼,但眨眼中,毫無預兆的,他就有了女兒,將來還會有外孫……
「快別廢話了,餓到我女兒,老夫跟你沒完。」為了掩飾眼中淚光,夏世雄站了起來,拎起才神醫,對石中玉道,「太府都封了城,這點新鮮野味是我當年的軍中手下送來的,皇宮也沒得吃。這老小子聞著味跑來,還帶了不少可做佐料的珍貴藥材,今天就是他下廚了。」
「才神醫會做菜?」石中玉很驚訝。
「人家勾欄院裡的妞是色藝雙絕,這老小子是醫廚雙絕,可惜外人不知情,能有口福的人至多不超過五個。」夏世雄心情大發,忍不住開了玩笑。
才神醫倒也不惱,顯然對自己的廚藝比醫術還要得意,笑道,「小玉丫頭肚子裡的肯定是兒子,這才多點大,就攛掇著他娘大吃特吃,一點不忌口的。人家孕婦見不得葷腥兒,她可倒好,無肉不歡。孩子將來生出來,只怕也是跟他爹是一樣霸道任性的主兒」話是這麼說,人卻一溜煙兒跑到廚房去了。
夏世雄才認了乾女兒,有點侷促,不知要如何和石中玉相處,也跟去了。片刻後,就聽到才神醫訓斥甘泉的聲音,罵她連水也燒不好。不,是連灶上的火全弄滅了。還有甘泉辯解的聲音,夏世雄勸架的聲音,一時之間,令石中玉恍惚覺得一切變故從沒有發生,平凡的家庭生活就應該如此。除了,慕容恪不在她的身邊。
孕婦最大,這從這頓在淒風苦雨中難得的溫馨晚餐中看得出來。飯桌上有菜有肉,葷素搭配、營養均衡。而石中玉面前的盤子裡,各種菜堆得滿滿的,新任乾爹夏世雄,恨不得把別人都踹走,好東西只給他乾女兒一個人吃。
石中玉也不客氣,只記著孕婦吃太撐不好,不然可能連桌角也啃下來了。吃了飯,又喝茶消膩,期間才神醫和甘泉不斷吵嘴,最後愣是一人弄了一盆冰涼的井水來,把頭浸進去比賽閉氣,夏世雄則借這個機會悄悄帶著石中玉來到旁邊的書房去。
石中玉覺得才神醫是故意裝瘋賣傻,好方便夏世雄找她單獨談話。
「女兒你說,裕王殿下會回來嗎?」夏世雄問。
這話,本來石中玉想問的,但被夏世雄搶了先,令她生出無奈之感。對未來,所有人都沒有把握。可是,她不能喪失信心。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回太府都,但我堅信他會回到我身邊的。」石中玉道,「我只怕,這個疙瘩越系越緊,不好鬆開。」
「趙知信跟著裕王走的,裕王那邊無法得知你的消息,孫福珩一人還不能隱瞞,趙知信定然下了不少工夫。」夏世雄歎氣道,「你別怪小孫,在他心裡,裕王殿下的命比整個天下都還要重要,裕王的安危永遠要擺在第一位。只有當他確信你活著的事對裕王沒有威脅,他才會透露過去。他這樣做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甚至可以說是以命相搏。你知道裕王的脾氣,若他知道一直被蒙在骨裡,那萬鈞雷霆,……普通人受不住。」
「我並不怪他。」石中玉誠懇的道,「這世上好多事甚至沒有對錯之分,完全關乎每個人所處的位置,每個人看事情的角度。如果我能見到裕王殿下,我會為孫管家求情。」
她一直以為孫福珩死了,後來從城外的蘭望那裡傳來消息,說孫大叔還活著,她特別開心來著。其實,隱瞞她活著的事實,就算孫福珩不做,別人也會做的。慕容恪的消息來源現在全從手下們那裡得來,說到底,他與她是隔絕的。
這場變故,源於最不思議的原因,造成最不願看到的結果,還有很多人被她牽掛著。慕容恪佔據了她大部份心神,但遠在熙海的哥哥和金小姐,蛐蛐、饅頭和她的貼身丫頭們,近在城外的蘭望一家,不知何所蹤的以德道長和小猴子……天下的混亂,帶來太多的別離。但願,她能夠彌補。
「一分厚道一分福氣,好丫頭,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肚子裡頭的想想。多積福,你的孩子,我的乾外孫,就不會像他爹那樣受到諸般苦楚了。」夏世雄歎了聲,看了一眼身後的紅漆小木供桌,伸手把供在上面的卷軸拿了下來。
石中玉有點微微的吃驚。
自從她進入裕王府,就見過這卷軸供在夏世雄的書房裡。這樣珍而重之,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