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電梯的時候,星彗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打完後,又長長地嘆了口氣——要是現在能賴在床上睡個懶覺就好了!
早晨被鬧鐘吵醒後,她才發現自己手臂動不了了。被高原那一百五十斤的重量壓住的手臂,幾乎已經麻木得沒有知覺。但那猴子竟然翻了個身,又昏睡過去。
看來,還是不應該留男人在家裡過夜啊……
於是她走的時候沒有叫醒他,只是一邊關門一邊幻想他急得團團轉的樣子,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周六的跳蚤大會你會參加的吧?」J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在她身後說。
星彗被嚇了一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今天J穿了一身黑衣,設計上又幾乎囊括了這一季所有流行的元素,所以很惹眼。
「什麼跳槽大會?」電梯來了,星彗隨著人流往裡走。
「是跳蚤大會!」J咬牙切齒。
星彗在電梯的角落裡站穩,一臉疑惑地看著J。
J扯了扯嘴角,說:「你一定沒看我發給你的郵件吧?」
「你每天要發那麼多垃圾郵件給我,我連刪除都來不及,別說看了。」
「……」旁邊站著兩個同公司的新人,沒忍住噗哧笑出了聲,被J一個挑眉壓了下去。
星彗只當沒看見,抬眼盯著電梯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那我現在親自通知你一聲,本周六下午,公司將舉辦一年一度的『以物易物』跳蚤大會,晚上是自助餐會。」J一本正經的樣子在星彗看來有點好笑。
「一年一度?我怎麼不記得去年也有辦過?」她眨了眨眼。
J也抬頭看著電梯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因為今年是第一屆。」
「……」
回到辦公室,剛打開電腦,星彗就接到高原質問的電話:
「為什麼不叫醒我!」
她哼哼哈哈地敷衍了兩句,就掛斷了。
她忽然鬆了口氣,幸好他們只是……炮*友。她不必挖空心思去討好他,也不必做任何事都擔心他會不會不高興,更不必去想他究竟是不是真心、有沒有背叛她。
他們只要出現在彼此需要的時候就好。
於是她把關於高原的事都拋到腦後,打開郵箱開始尋找J發給她的關於跳蚤大會的郵件。一邊看一邊想,這果然是J的主意,只有他那樣心思細膩的人才會有「對自己來說毫無用處的東西也許對別人來說求之不得」的想法。
這天晚上回到家,星彗開始翻箱倒櫃地找對自己來說沒用的東西——當然,還得拿得出手。把八十平米的套房翻了一遍,她才發現這家裡的「垃圾」真的不少。
大到沒拆過封的電飯煲、榨汁機、電燉鍋,小到只用過一兩次的隱形眼鏡清洗機、卡通電話機、奢侈品牌的限量版儲蓄罐……她把所有對她來說已經毫無用處的東西全部擺在客廳沙發前面的那塊羊毛地毯上,不禁有點發愣。
座機響了好幾下,她才回過神,撲過去接電話。
「你在幹嗎?」是好友蔣謠打來的,她是一家大型跨國企業的公司律師。
「在整理我不再需要的東西。」星彗攤坐在沙發上,伸手摳了一下已經斑駁了的大腳趾上的鮮紅色的甲油,然後開始找洗甲水和棉花。
「聽上去不像是你會乾的事。」
星彗苦笑:「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不是應該住在狗窩裡?」
「倒不至於,」蔣謠頓了頓,又說,「不過也差不多。」
「……其實是為了我們公司周六要舉行的以物易物跳蚤大會找賣品。」
「那你找到了什麼?」
「啊,」星彗一下子談興大盛,「很多東西,你簡直想也想不到。」
「比如說?」
「那些普通的我就不說了,」她從腳邊拿起一個黑色的方塊,「你聽說過自動卷筆刀嗎?」
「我現在都用旋轉式眉筆和眼線膏,用不到卷筆刀。」
「……好吧,對你們這些OL來說,的確是用不到,不過我和我同事們的桌上還會有許多鉛筆,這樣如果手邊沒有電腦的話,就可以隨時隨地拿張白紙出來畫草圖。」她解釋道,「於是卷筆刀是必不可少的,而如果這卷筆刀可以自動卷鉛筆,那該多方便啊!」
「只要把鉛筆放進圓孔就可以了,不用自己再動手扭了是嗎?聽上去很酷。」
「沒錯!」星彗興奮地說,「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這真的很酷!把被用到醜陋的鉛筆插進圓孔,拿出來的時候,它們會有被削得完美的尖角,」
「……那麼,究竟哪裡出了錯?」也許是職業的關係,蔣謠的個性中更多的是實際而不是虛浮的東西。
「嗯……」星彗拿起那隻黑得很酷的盒子在眼前仔細看,仿佛還能看到一點點以前殘留木屑,「這個自動卷筆刀是USB接口的,也就是說必須插在電腦上才能使用——而如果手邊有電腦的話,我們會打開電腦裡的繪圖軟件,調出模版,填上各種數字和顏色,這樣一副草圖很快就完成了,誰還需要用鉛筆畫在紙上!!」
「哈……」
「是不是很雞肋?」
「的確。」
「我還有很多這樣的東西,」星彗聳肩,「比如事先要充好電才能用的充電器,光感手電筒,不防水雨靴,算盤計算器……等等等等。」
電話那頭的蔣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們真的是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嗎?為什麼你說的那些東西我都沒聽說過……」
「哈哈,」星彗笑得很開心,「聽到你這樣說,我就覺得,儘管我家裡堆滿了沒用的雞肋產品,但我還是走在潮流的尖端啊~~」
蔣謠沉默了一秒鐘,然後以一種充滿邏輯性的口吻說:「請問雞肋產品和潮流尖端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因果關係嗎?」
「……沒有。」她只得悻悻地回答。
「對了,你這個『潮人』有沒有什麼雞肋的衣服或者配飾要出讓?」
她立刻跳起來:「有很多!」
八十平米的小套房原本是兩室一廳的布局,她硬是把客房拆了改成開放式的衣帽間,也許是出於職業習慣,這個家裡就算其他地方再亂,衣帽間總是分門別類、整整齊齊的,好幾次J來看到了,也不禁發出讚嘆。
星彗在櫃子前站定,一格一格地找起來:「我有很多隻用了一次就再也沒機會用第二次的東西呢……」
「比如說?」
「狂歡舞會上的威尼斯面具。」說著,她拿起一隻華麗的、鑲滿了水鑽的眼罩,上面還有好些綠色的羽毛,十分復古。
「留到你四十歲生日的時候用吧。」蔣謠安慰她。
「……」
「我最近很想要一個復古的公文包。」
「啊,我有。」星彗腦海里立刻閃現出一個包包的畫面,她記得那是很多年前在紐約讀書的時候買的,花了她一個月咖啡館端盤子賺來的錢,她很喜歡這包包,可是從來找不到合適的衣服來配,有好多次,出門前她背著這背包站在鏡子前轉了又轉,最後還是放棄地把它放回去。久而久之,她終於接受現實:這包包不適合她。不過從紐約回來的時候,它依舊那樣好好地被封在防塵袋裡運了回來。多少年了,她搬了幾次家,這個背包仍舊被放在櫥櫃的角落裡,卻不曾被遺忘。
她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隻暗橙色的防塵袋,很久以前那是非常鮮艷的橙色,每一次就算光看這防塵袋,她也覺得高興——仿佛隱匿在心底多少年的迷戀被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可是今天蔣謠提起,她忽又高興地想,如果這背包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主人,那麼也不枉她多少年來念念不忘卻又無法得到。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也是一個胸襟寬廣的人——當然,只是從這一點上看。
「你等著,我馬上傳給你。」星彗把背包從防塵袋裡拿出來,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然後發給蔣謠。
過了一會兒,蔣謠在電話那頭說:「好漂亮,就是我喜歡的那種!一定不便宜吧?」
星彗沒有回答,只是開心地說:「值得的,再貴也值得。」
「可是我要拿什麼來跟你換?」蔣謠有些泄氣。
其實從一開始,星彗就沒想過要跟她換什麼,可是聽著電話裡蔣謠那有點苦惱的聲音,她忽然打算晾晾她,於是故意拿腔拿調地說:「那你可得好好想想啊,我這個包現在有錢也沒地方買呢。」
沒想到蔣謠竟然很認真地說讓她好好想想。
星彗想說自己是開玩笑的,但手上的手機響了,是J打來的,於是她告訴蔣謠以後再說,就掛了線。
J還是那一副懶洋洋的口吻,剛認識他的人難免會覺得他死樣怪氣的:「東西找到了嗎?」
「好多!」她說,「沒想到我家裡堆了那麼多沒用的東西。」
「我猜也是。」他毫不意外。
星彗把背包重新放回防塵袋,但這一次沒有放進櫥櫃的角落,因為她知道不久後這背包就會有新的主人,所以開始在衣帽間裡給它找一個新的、顯眼的位置。看了半天,也只有最上面一層的某一個格子,於是她踮起腳把背包放上去,沒想到沒站穩,非但沒放好,還把原來放在那一格裡面的布袋子給扯了下來。
「啊……」她踉蹌了幾步,終於站穩。
「怎麼了?」J在電話那頭問。
「沒事,」她拍了拍胸口,然後去撿地方的布袋,手指才沾到袋口,她忽然愣住了。
「路星彗?」J看她好久都沒吭聲,有點奇怪地問。
星彗悵然地吁了口氣,蹲下身子,蹲在那隻布袋面前:「你猜我找到了什麼?」
「?」
「一件再也不會派上用場……」她頓了頓,「但又不知道該怎麼丟棄的東西。」
「什麼?」
「……婚紗,」她說,「三年前,我結婚時穿的那件婚紗。還是你師傅設計的呢。」
說完,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那口吻竟然這麼輕快,仿佛這是別人的東西,別人的故事。
J沒敢搭腔,這麼多年的好友,很多時候他是口無遮攔的,可有些事情,到底還是根魚刺,如鯁在喉,沒人敢拔。
過了好一會兒,J才說:「沒用的東西都拿來換了吧,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
星彗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把裝著婚紗的布袋子往衣帽間的角落踢了踢,便沒再提起,而是回到客廳,把鋪在地毯上的那些雞肋產品又跟J說了一遍。
「真是不理不知道,原來我的生活已經被雞肋包圍了!」她有點誇張地大叫。
J哼哼笑了幾聲,淡定地回了她一句:「還有雞肋的『炮友』。」
星彗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J會這麼說。
「不是嗎,迷戀某一個人的肉體,卻又對他的靈魂完全沒興趣。」
「……」高原那張英俊卻善變的臉孔出現在星彗腦海里,不知道那猴子聽到這句話,會作何感想。然後她忽又想起了昨晚那個無趣的年輕醫生,他好像也說過一句類似的話來著。
他是怎麼說的?你能不能只愛我的肉體,別管我的靈魂?
哎,記不得了,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肉體和靈魂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非要聯繫在一起才行嗎?
「你知道嗎,」不知道為什麼,星彗有點氣惱,不知道是氣J,氣高原,氣那個小醫生,還是氣她自己,「我以前一直覺得,肉體是會變的,再好的臉蛋身材,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但現在我覺得,比起肉體,更善變的是靈魂!腰圍從一尺九到兩尺三也許需要三個月的時候,但從愛到不愛,從多情到無情——連三分鐘都不要!」
「……」J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所以比起靈魂,我現在還覺得肉體更可靠。」
說完,她沒來由地掛了線。她很少這麼沒禮貌,尤其是J又沒罵她、害她,只是說了幾句她不願意聽的話罷了。
可電話掛了就是掛了,她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最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它丟在一邊。
她去廚房的冰箱裡拿出最後一罐冰啤酒,仰頭喝下去。又是那種冰冷而令人戰慄的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被石化了。
可她就是喜歡這種感覺。
第二天一早,星彗去公司大樓對面的快餐店買了兩份豐盛的早餐,其中一份是要拿來跟J賠罪的。她站在樓下等,看到J了之後就假裝碰巧遇見他。
「給你。」她把裝著早餐的紙袋往J手裡一塞,然後飛快地躥進電梯。
然後中午,J就像平常那樣跟她有說有笑地一起去吃午飯了。
其實她心裡是感激他的,既是上司又是朋友,不管以什麼身份,都很包容她。
過馬路的時候,一陣秋風吹來,星彗一個箭步走上去拽住J的手臂,跟他並排走:「喂,要不我給你介紹男人?」
J一下子停下來看著她,也不管是不是站在馬路中間:「真的?有合適我的人?」
「呃……暫時沒有。」星彗只得悻悻地回答,得到的是J的一個大大的白眼。
兩人繼續往前走,她用一種無比虔誠的口吻說:「我會幫你找的,我發誓!」
J側過頭來看了看她,最後無奈地笑了。
於是她也笑了,狡黠之中帶著歉意。
J撇了撇嘴,用一種寵溺的口吻說:「你還是先管好你那段『雞肋感情』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