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張開了雙眼。
她覺得筆身很軟,就連站都站不起來。毛筆表哥坐在她的床前,看著她迷茫的臉,對她笑了笑。
「你醒了?」
鉛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接著像是反應過來,張大眼睛:「……姐姐呢?!姐姐沒事吧?」
毛筆沒有說話,他只是擡起手輕輕的揉了揉鉛筆的腦袋:「放心吧,自動鉛筆她沒有死。你們都沒事。」
鉛筆聽清了毛筆的話,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淚。沒事就好,姐姐沒事,自己也沒事。沒人知道她那個時候有多絕望,她躺在手術台上,想著自己要是再也醒不過來橡皮該有多傷心。一想到他傷心的樣子她就害怕,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
「橡皮呢,我想見他……」鉛筆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想見他,表哥。你叫他來好不好?」
但毛筆卻沒有答應她。他低下頭沈默了兩秒,然後將放在鉛筆頭上的手收了回來:「鉛筆,你現在不能離開醫院,他也不能來。」
「為什麽?」鉛筆張大雙眼,「我會死嗎?可是……我不是沒事了嗎?」
「你不會死!」毛筆忽然加大了音量,像是在隱瞞著什麽,「……不,我的意思是……」頓了一頓,他擡起頭看著鉛筆滿含眼淚的雙眼,「……鉛筆,自動鉛筆並沒有用你的筆芯。你沒有辦法做換芯手術。」
鉛筆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芯中蔓延開來:「……為什麽?」
毛筆慢慢的啟唇:「你得了白芯病。」
「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敲擊在芯上,將她的芯敲擊成千截萬截。她知道白芯病是什麽,她曾經走在街上看見一枝割筆芯自殺的水性筆,因為得了白芯病,水性筆的筆芯慢慢變白,變得再也寫不出字來,所以他選擇了割筆芯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能寫字的筆,還有什麽活著的意義?
臉上的眼淚本來還沒有幹,現在卻流下了更多的淚。鉛筆慢慢的揪緊被子:「白芯病也沒關系……姐姐呢,沒有我的筆芯,姐姐是怎麽活下來的?」
「她得不到治療,本來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是圓珠筆跪在她的床前,求她回來。於是她又有了生命跡象,只是很可能這輩子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鉛筆只覺得自己的心口狠狠的疼著。她是支很脆弱的筆,膽小沒用又愛哭,此刻她明明應該嚎啕大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想到了橡皮對她說過的話,心裏隱隱作痛,卻又努力的控制著自己不哭出來。
「不要哭,蠢女筆。有我在。」
我知道啊……我知道有你在。我知道你不忍心看見我哭,我知道你脾氣很壞但卻對我溫柔得過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美的東西,我也知道你想把世界上最美的東西都給我。但是現在我只想見你,想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不管是對我皺眉頭也好,臉紅鬧別扭也好,還是動作粗魯把我摟在懷裏也好。
我真的……想看到你出現在我的面前。
「橡皮呢……」鉛筆死死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直直的盯著毛筆。
毛筆動了動手指,聲音很低的說了實話,「你的白芯病,必須要換上鍍金的筆芯才能治好。這需要很多的錢。我把自己和你們家的筆盒都賣了,但還是差很多。」
「橡皮他……」
鉛筆忽然想嚎啕大哭,她已經猜到了。她猜到橡皮一定不會讓她就這樣死去,那個粗魯又溫柔的男文具,一定……一定……
果然,毛筆說:「他找了一份工作,幫人類修改錯誤。每修改一處,都能得到巨額報酬。」
鉛筆終於開始嚎啕大哭。
她就知道,他去找了人類。修改錯誤,用的是他的生命啊,每擦掉一個錯字,他都要忍受非筆的疼痛,身體直接在紙張上摩擦,一邊任自己的生命流逝,一邊疼得冷汗直流。明明不值得,他為什麽要為了她做到這個地步。
毛筆把一張紙遞到鉛筆的面前。鉛筆淚眼迷蒙的看過去,紙上是橡皮的筆跡。她只看了一眼,就哭得更心酸了。
「別哭,等我回來。我是你唯一的配對。」
她終於想起來,那個月光下的夜晚,那個面紅耳赤的別扭橡皮。
他問她:「你能等我嗎?」
她答應了:「好,一定要來。」
對不起……
鉛筆將被子緊緊的抱在懷裏哭得昏天黑地,就連毛筆是什麽時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她抱著被子,就像是抱著橡皮。她終於知道那個男文具到底有多愛她,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忘了。就算他變成了細碎的橡皮屑,她也一定一定,能將他認出來了。
對不起,把你忘了。這一次,我會乖乖的等你回來。
鉛筆住院的第十天,圓珠筆來看了鉛筆。
鉛筆揚起嘴角,對他露出蒼白又真誠的微笑:「你來啦,姐夫。」
一聲姐夫,讓圓珠筆明白她從來就沒有怪過他。他已經不會笑了,只是點了點頭。她看著窗外花壇裏開著的花,說出的話很溫柔,像是怕驚醒了什麽。
「姐夫,不要放棄呀。我不想放棄自己的生命,你也一定,不要放棄等姐姐回來。」
圓珠筆沈默了很久,然後很鄭重的回答:「嗯。」
第二十天,毛筆也來了鉛筆的病房。她的臉更蒼白了,但卻還是掛著充滿希望的微笑。毛筆說:「鉛筆,我要去夏筆夷了。」
鉛筆一點也不意外,她想起來膠水醫師,於是對毛筆說道:「表哥,幫我向膠水醫師問好。」
毛筆怔了怔,隨後微笑點頭:「我以前把她忘了。在她累了,放棄了以後才想起來。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找到他,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嗯,我們都不要放棄。(⊙v⊙)」
毛筆看著鉛筆高高揚起的嘴角和蒼白的臉,嘆息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對不起,不能陪著你等橡皮回來。」
鉛筆的笑容很堅定:「不管有沒有人陪,我都一定一定,會等到他回來的。」
第二十五天,出現在鉛筆面前的是手拉著手的鋼筆和油性筆。鋼筆曾經來看過她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一支筆來,這一次,她帶上了油性筆。
鋼筆故作輕松的對鉛筆瞪眼:「你趕快給我好起來。我和小混蛋已經想好請你當伴娘了。」
鉛筆:「(⊙o⊙)你們要結婚了啊?家裏人……」
鋼筆:「我們結婚關家裏人什麽事?是小混蛋急著要娶我,我這麽好的女筆……唔!」
鋼筆忽然捂著嘴巴跑向了衛生間,鉛筆不明所以的看向油性筆,卻見油性筆擡起手指捂住嘴巴,像是在笑。
「……鋼筆她怎麽了啊?」
油性筆對鉛筆笑了笑:「鋼筆姐姐吃壞肚子了,不信你問她。」
果然,鋼筆沖出衛生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沖鉛筆大聲解釋:「我是吃壞肚子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真的只是吃壞肚子了!」
鉛筆:「(⊙_⊙)我知道啦。油性筆都跟我說了,我知道你只是吃壞肚子了……」
鋼筆一下子看向油性筆:「小混蛋你!」
看著鋼筆對油性筆怒目而視,而油性筆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鉛筆也微微的揚起唇角笑了起來。她喜歡看見別的筆在一起的時候幸福的模樣,因為她可以想象那是橡皮和自己。就算橡皮不在她的身邊,但其實……她已經很幸福很幸福。比那些筆都要幸福。
後來,鉛筆記不清過了多少天,她只記得經常都有朋友來看自己。姐姐一直沒有醒過來,圓珠筆也就一直等著她。而她和圓珠筆一樣,等著她自己最愛的文具回來。某天刀片醫師來給她檢查身體,忽然就如釋重負。
「鉛筆,加油哦。你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嗯!(⊙v⊙)」鉛筆回以微笑。她很開心聽到自己的身體在好起來,因為她好起來的話,橡皮回來看到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要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再回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鉛筆做了換芯手術。泛著白的筆芯被取出來,換上了鍍金的筆芯,出院的那天晚上,她抱著鋼筆送給她的一束花,一個人孤零零的回到筆盒前。手裏的鑰匙打不開筆盒的鎖,她這才想起來這裏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圓珠筆給了她另一把鑰匙,讓她直接回另一個更豪華的筆盒。
一直上揚著的嘴角慢慢的垮了下來,眼淚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
為什麽他還不回來……
她都聽話的治好了自己的病,為什麽他還是沒回來?
她一點也不想去其他地方,那裏沒有他,沒有他的地方她不想去。
手裏的花掉落在地上,鉛筆哭得抽抽搭搭,眼前都漸漸模糊了。直到一只手撿起地上的花,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蠢女筆,我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哭嗎?」
鉛筆慢慢的低下頭,盈滿淚水的雙眼張大,看著眼前的橡皮。
他以前就比她要矮很多很多,現在……他已經瘦小得必須她彎下腰去,才能看他的臉了。他的身上滿是磨損的痕跡,四個棱角都被磨得圓潤,沾著石墨的粉。看起來狼狽不堪,又帥氣得過分。
見她一直盯著他,像是不敢相信,他「嘖」了一聲,像是有些別扭,又有些不安:「怎麽,我變醜了就不認識我了?也沒關系,反正你不哭我也不會出……」
話音剛落,鉛筆已經跪下身體,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身體。剛才還克制著的哭聲流瀉而出,她嚎啕大哭著將眼淚都蹭在他的身上:「橡皮!橡皮!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一定很疼……」
橡皮怔住,本來別扭的表情慢慢的變得柔和。他反手抱住她的身體,聲音更沙啞了:「……乖,別哭。我不疼的,一點也不疼。」
「你騙筆!怎麽可能不疼!QAQ」
橡皮沒有再說話,他只是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頭髮。他想告訴她,只要是為她做的,再疼也沒關系。從打磨自己的尺寸,到削出生殖器,再到被人類握在手裏,因為是為了她,所以他願意。
但他沒有說。
他怕她聽到這些話,會哭得更厲害。他拿哭著的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哭得他的心都在顫抖。
鉛筆抱著橡皮,哽咽著。
「你知不知道,我叫圓珠筆姐夫了。我一點一點也不喜歡他了!」
「……嗯。」
「你知不知道,毛筆表哥走了,他說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嗯。」
「你知不知道,鋼筆要和油性筆結婚了。她找我們當伴郎和伴娘。」
橡皮怔了怔,然後習慣性皺眉。像是拒絕,又像是別扭:「早一點還好,我現在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我變得這麽醜,已經沒辦法再……」
「不!」鉛筆死死的把臉埋進橡皮懷裏,「你在我眼裏是最帥的!永遠都是最帥的!」
「……就那麽喜歡我嗎?」
「嗯!最喜歡你了,我經常都夢到你!QAQ」
「哼……夢到我什麽,快說。說出來聽聽,你夢裏的我更帥,還是現在的我更帥?」
他就知道。【臉紅咬牙】他就知道,這家夥果然愛她愛得無可救藥了。【嘖,這蠢女筆】愛一支筆就愛得毫無保留,簡直像傻子一樣。還好他也喜歡她,不然……不然這家夥被人騙了都不知道。
嘖……真無恥,居然還夢到他了。
卻聽鉛筆毫不隱瞞:「我夢到你!說我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QAQ」
橡皮:「……」
橡皮把臉扭到一邊去,接著又強迫自己把臉扭了回來。
「蠢貨,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我愛你,是真的。
你終於等到我回來,這不是夢。
月光下,橡皮掏出早就削好的生殖器,抽出鉛筆的筆芯,然後進入了她。
像他和她天生就是一對那樣,他削好的生殖器也和她裝筆芯的地方恰好吻合。
這一場不能描寫,進行的安靜而水到渠成。就像他和她的愛,開始得寂靜無聲,卻會一直這樣繼續下去,直到鉛筆被削成木屑,直到橡皮被磨成橡皮屑。
他愛她,以死亡為期。
《筆盒裡的萌物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