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處/百花深處~有女生財》
深北以北/沈北
第 1 章
捕魚風波

正是早春時節,春寒料峭。春雷未響雨未落,野菜還沒有來得及冒頭,米缸早就已經見了底兒,又是一年裏青黃不接最難熬的時候。

山下,銅鑼灣的湖面剛剛開化,一彎慘白的月牙兒毫無生氣地倒映在水面上。已經入夜了,湖面上忽然響起了輕微的劃水聲,一條很小巧的木船悄悄地劃開湖面,然後像條機靈的小魚一樣,尾巴一擺,鑽進了離岸邊不遠的蘆葦叢中。

聽到水聲響起,蘆葦叢中偷偷泊著的一條烏篷船上傳來幾聲夜梟的叫聲,很快小木船上也有了回應。

「三娘?」烏篷船上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試探著問了一句。

「世清?」小木船上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柔柔地喚了一聲。

再劃近幾米,一個身姿窈窕的女人棄舟登了船,烏篷船厚厚的棉布簾子掀起一角,露出一絲泛黃的燈光,接著簾子很快又落了下去,四周又恢復了黑暗。

光線可以遮住,聲音卻遮不住。一陣衣料摩挲聲夾雜著微微急切的喘氣聲立時就傳了出來,接著又傳出幾聲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呻吟,烏篷船隨著悄悄地晃了幾晃,接著便有水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月光靜靜地灑在蘆葦叢外緣另一條破舊的小木船上,柳長青看看身旁蓋著油布被,猶自酣睡的張秋螢,忽然覺得無比慶倖。他悄悄地站了起來,非常小心地將船緩緩地劃離了蘆葦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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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裏門簾一動,走進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正是方才從蘆葦叢裏偷溜回來的柳長青。他方才已經在下屋裏將挑出來的鯽魚片子都收拾到了一個魚簍裏,拿了進來。堂屋一個略顯破舊的羅漢床上,一個梳著包包頭七八歲左右的小丫頭,身上蓋著一條粗布毯子,正趴在羅漢床中間的小幾上打瞌睡,油燈昏黃的光映照在她討喜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忽閃出一排朦朧的陰影。

門簾再動,柳長青回頭,對著爺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柳公向裏瞅瞅,說道:「去告訴你張嬸子一聲,就說秋螢玩累了,在這裏睡下了,我看著她,叫她放心。」

柳長青放下魚簍,擦乾淨了手,不慌不忙地說:「昨個兒接過來的時候,這話就已經說過了,要不這會兒宛知姐早就尋過來了。」說完走到羅漢床前,小心地將秋螢抱了起來,頭歪一下輕聲喚道:「爺爺幫下忙。」

柳公快走兩步打開裏屋的簾子,又新拿出一床被褥來鋪好,柳長青將已經睡熟的秋螢小心地放到床上,蓋好了棉被。這才輕輕地退了出來。

再到了堂屋,柳公笑笑說:「你小子一大早就曬好了新棉被,就為了這時候用吧?」

對於爺爺的調侃,柳長青也不覺得難為情,淡淡地回道:「就知道她必得犯困,船上也帶了遮風的油布被。湖面上風涼,也不曉得是不是受了寒。這裏我看著,爺爺你去歇著吧。」

「那你呢?」柳公問了句。

「我守著她點,她自小身子弱,萬一半夜發熱不舒服什麼的,我好早知道。」柳長青看看夜色,又說,「這都過二更天了。我看會兒書,再過兩個時辰天也就亮了。」

柳公略想了想,沒說什麼,轉身去了另一間屋子,自去歇著了。

柳長青打開門簾又向裏屋望了一眼,見床上的小人兒呼呼地睡得正香,心裏忽然就覺得高興起來,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簾子,拿了魚簍,重又去了下屋裏。

下屋是廚房,除了大灶台之外,另在中間地面上挖了個火塘,柳長青先引燃了火,接著就收拾起魚來。

他從魚簍裏揀出兩條稍大的鯽魚來,刮鱗去內臟,洗淨瀝幹;找出事先準備好的少半塊豆腐來,切了方丁;又撕了十來段帶嫩幫的菘菜芯,切了老薑片。火塘上吊起個鐵鍋,加油,六成熱的時候將收拾好的鯽魚放了進去,兩面都煎黃了。再找出炭爐來,將火塘裏的火炭裝進去,放上一個大大的粗陶砂鍋。放進去煎好的鯽魚、冷水、老薑片、胡椒粉,燉了起來。

柳長青想了想,輕手輕腳地將炭爐移到了秋螢歇著的屋子裏。這才拿了本書,去了堂屋的羅漢床上,裹著粗布毯子,就著燈夜讀起來。中間去了裏屋幾次,試著秋螢額頭不燙,看著睡得也踏實,柳長青這才放下心來。就是如此,到了天快亮的時候,他還是又去了下屋裏,熬了一小鍋薑湯來。

也巧,薑湯好了的時候,張秋螢也起來了。打開門簾正好就看到端著薑湯進來的柳長青。

漆黑的眼珠轉了轉,立時知道了怎麼回事。張秋螢向後跳開一步,半是撒嬌半是耍賴的說:「長青哥!我不喝薑湯,我喝魚湯!」

柳長青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說:「你昨兒個在湖上受了風,夜裏發熱了,不喝薑湯也不打緊,一會兒我告訴宛知姐,還是讓她給你熬點治傷寒的藥湯吧,更對症些。」說完也不理她,逕自去了裏屋,將炭爐連著砂鍋一起弄了出來。

剛打開簾子,果然就見她不聲不響地在捧著碗喝熱薑湯了,柳長青心裏笑了下面上卻不顯,拎爐子出去的時候,還回頭不容反駁地說了句:「到下屋來再盛一碗。」張秋螢撇了撇嘴,吐了吐舌頭,一臉的不情願,最終卻還是一跺腳跟了上去。

下屋裏,柳長青已經加大了火,將菘菜芯和豆腐都倒了進去,一起燉了起來。張秋螢自去灶上添了薑湯,趁著柳長青不注意悄悄地又從碗里弄回去些,這才樂呵呵地走到一旁,捏著鼻子繼續喝了起來。

柳長青早就看到了她的小動作,搖了搖頭也不在意。看她喝完了,招呼她過來洗了臉。張秋螢自動自發地洗完後將水倒了新添了熱水,端著走出去,在院裏就喊道:「柳爺爺起了沒?洗臉啦!」

等柳公洗完臉,和張秋螢一起到下屋來的時候,火塘邊已經支起了小木桌,桌子上擺著熱好的幾個紅薯窩窩頭,一小盆砂鍋鯽魚湯,一小碟醃脆蘿蔔和鹹蒜。張秋螢忙不迭地擺好了凳子,先讓了柳公坐下,遞過箸子。又等著柳長青也坐下來,柳公動了菜,這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柳長青看她一眼說道:「你慢點,別叫魚刺卡住嗓子!」

「長青哥真囉嗦,我吃快點,好把魚湯端回去給娘喝啊!」張秋螢邊吃邊說,「爺爺,這魚湯真好喝,一會兒你多留點,我端一碗回去就行。」

柳公笑笑說:「這麼多魚呢,我想喝叫長青再做就是了。你快吃,吃完了都端回去,鯽魚湯是好東西,讓你娘多喝點。」說完想了想又囑咐道,「趁著早,從後門出去,注意別叫郝家人看見。」

「爺爺,我曉得。」張秋螢抹抹嘴,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我這就去。」

柳長青也跟著放下了筷子,墊了濕布將砂鍋端出來,放到木頭食盒裏,想了想又放到了個大竹籃裏,蓋了個小棉墊,直接拎在手裏說:「爺爺你先吃,我送她回去。」

張秋螢上去接竹籃,嘴裏說著:「長青哥你還沒吃飽呢,我自己回就得,就兩步路。一會兒你飯該涼了。」

柳長青拎著竹籃不鬆手也不說話,就抿著嘴看著她。張秋螢見他堅持,知道再爭也沒用,就回身撿出兩個紅薯窩窩重又蓋回大灶上的鍋裏給他熱著,這才跟柳公告了辭,向門外走去。

剛出門,張秋螢就跺腳小聲說了句:「長青哥,你是屬驢的吧?」

柳長青知道她在拐著彎兒罵自己是倔驢,卻一點也不以為意,眼裏甚至還微微帶著笑意,只是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催她快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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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青和張秋螢到張家的時候,張家也正在吃早飯。張宛知也是拎著個食盒,看到他們來就樂了,說道:「趕巧了,正想著給你們送包子去呢!」

「大姐,啥餡的啊?」張秋螢蹦過去,伸手去拽食盒。

張宛知拍掉她的手,嘴裏嗔道:「多大個人了!話還說不利索,你說你大姐啥餡的啊?」

張宛如從屋裏探頭出來說:「小妹快來!馬荊菜餡的!」說完看到了柳長青,喊道,「長青哥也快來!」

張瑞年的聲音也傳了出來:「長青來了?快進來!」

「哎!大叔!就來!」柳長青答應著,扭頭說:「宛知姐,一會兒我帶回去就行了。」然後隨著張宛知一起進了下屋的飯廳。

張秋螢已經拿來了空的小陶盆,將砂鍋鯽魚湯倒出來,嘴裏叼著個包子,就給娘親端到裏屋去了。

張瑞年三十幾歲的樣子,紫黑方正的臉膛,看著小女兒背影道:「看這丫頭,都多大了,還沒個正形!也不怕叫你長青哥笑話!」

張秋螢回身一手端著魚湯,一手取下包子,說道:「爹,沒事!我的正形就是這樣,長青哥早就知道了!」說完又將包子叼回了嘴裏,晃蕩著去正屋了。

下屋裏的人面面相覷,都笑起來。張宛知笑道:「以為老二就夠可以了,誰知道有了老三才知道,這臉皮厚還有更高境界呢!這小弟我可得看緊了點兒,別跟這倆姐學瘋了!」

張宛如剛給柳長青也盛了粥過來,聽著大姐說她也不惱,喝一口粥,才慢悠悠地說:「只是咱家知書達理的大小姐過兩年就嫁了,再想教也教不了多久了!」

張宛知啐一口道:「死妮子嘴欠!這下子倒是我叫長青弟弟笑話了!」

柳長青待要說點什麼,忽然聽到大門外喧嘩起來。

張秋螢撩著衣擺跑了過來,神色慌張,面色微變,眼睛看著柳長青,嘴裏快速說道:

「不好了!郝家人吵吵著要捉偷魚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