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秀才歸家

張秋螢咋咋呼呼地來報信,柳長青抬眼往她面上一掃,登時臉色一緊,立時就從飯桌前站了起來。他起得急了些,桌子都被碰得一歪。張秋螢見素來鎮定的長青哥也慌了,心裏頓時更加的六神無主。哪知道柳長青是看到她的樣子這才發急的。

「過來。」柳長青憋住氣叫她。張秋螢雖然不解,卻還是走了過來。柳長青伸手就想去摸她額頭,轉念想到是在人前,又生生忍住,只憋了氣一連聲地問,「腦門怎麼青了?你剛才出去了?難不成郝家的動手打你?」

張秋螢自己伸手摸了摸腦門兒,只覺得一陣脹脹的疼,呲牙咧嘴的解釋道:「我剛才一慌,撞門上了!」說完還自個兒奇怪起來,「剛才也沒覺得疼啊,這會兒怎麼這麼疼啊?」然後又將可憐兮兮的目光轉向了張宛知,淚光盈盈地道:「大姐,起包沒啊?」

柳長青轉向張宛知說了句:「大姐給她擦點藥吧。我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張宛如也跟著站了起來,說道:「我也去。」然後又輕蔑地掃了張秋螢一眼,斥道,「瞅你那點出息!」

張秋螢捂著腦門,聽了這話也立時張了張嘴,卻幾乎同時就接到了柳長青帶著冷意的告誡目光,將話又咽回了肚子裏。

張瑞年對眼前的情況卻並不以為意,自顧自的繼續吃著早飯。似乎根本沒把門外的喧囂放到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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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青提著裝了馬荊菜餡兒包子的食盒就出了門。張家大門口,確切地說應該是張家斜對門的門口,已經圍起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

張家對門住著的也是張姓人,與張瑞年一家雖說不上親近,但細數起來也沒出五服,算是半個本家。這家當家的叫做張茂才,三十左右年紀,但是卻比張瑞年小上一輩,張秋螢出門碰見了總喊一聲「茂才哥」的。只是這張茂才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身子羸弱不說,錢財也敗壞盡了。

柳長青見不是昨夜下水的事情敗露了,心裏暫時鬆了一口氣,轉身要回去,卻見張宛如三擠兩擠,竟擠到了人群前面去看熱鬧,想著郝家人在眼前,柳長青到底不放心,也跟著擠了進去。

到了裏圈就看清楚了情形,柳長青見帶人來鬧事的竟然是郝家的長子郝世清,想起昨夜蘆葦叢裏聽到的秘密,不屑地將目光移開,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那張茂才已然灰頭土臉地被人踹翻在地,郝家的幾個家僕又上前摁住了他的雙肩,郝世清這才準備講理,揚聲說道:「諸位老少爺們,這張茂才不交水面租子,挑了個大清早下水去打漁,被我撞了個正著兒!本來少爺心情不錯,想放他一馬,讓他將魚給我放回湖裏也就得了!這廝居然不知好歹,拎著魚簍就跑。賊膽也太大了,欠教訓!」

柳長青仔細瞅瞅,果然發現張茂才的身側還側翻著一個破魚簍,裏面幾條小鯽魚片子散落在地上。想到他最近似乎是新添了個兒子,想來也是媳婦不怎麼下奶,這才去偷偷捕魚的。果然那張茂才也開口說了原因,正是如此,還說要將魚買下,過兩日湊了錢送到府上去。

接著人群裏幾個年長些的,也紛紛開口給講了講情,說了些無謂因為這些小事傷了和氣之類的話。誰料那郝世清卻並不領情,自顧自地說道:「買?且不說你這窮家裏翻不出一個大子兒來!就是有,我能稀罕你那倆錢兒?!我在這兒再告訴你一聲,你姓張的想買也得我肯賣!」說完上前兩步,將翻落出來的鯽魚用力地踩在腳下,來回蹍上幾次,又特意揚聲說道,「姓張的,你聽著!你婆娘有本事下崽沒本事下奶,我可管不著!我今兒告訴你,這銅鑼灣一日姓郝,你就一日吃不得魚!」

柳長青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番吵鬧,卻並不是針對他張茂才的,乃是講給他對門的張瑞年一家來聽。拿眼掃一下張宛如,果然見她臉色泛青,自然也是聽出來了的。只是這種指桑駡槐的事情,也不好出口去阻攔。

正想著,人群裏忽然出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郝大少,這銅鑼灣姓張的人家可不少,你說話的時候,還得注點意才好!」

接著人群自動分了條路出來,有人小聲說著:「張秀才來了!」

張宛如見了來人,臉色和緩起來,親熱地喊了聲:「大哥!」

「二妹!」那張秀才一身青布長衫,手裏握著一卷書冊,想來是清晨讀書剛剛回轉,聽得張宛如招呼,就笑吟吟地回了一聲。說完向身後看了一眼,一個小書童適時地拎著食盒擠了上來,笑吟吟地回了話,「二姑娘,我剛從家裏取了些野菜包子。」

郝世清被人打斷,自然不滿,怒道:「要閒扯另找地方去,別擋了別人的事!」

「這話理應我來說吧!」張秀才慢條斯理地道,「大清早的,郝大少為了幾條小魚咋咋呼呼擾人清靜,不覺得小題大做嗎?而且還堵在人家門口,嘴裏沒根沒據的胡扯亂罵,張口閉口姓張的姓張的,天下姓張的難道就只張茂才一人不成?」

「天下姓張的卻與我無關,我只罵這偷魚的張茂才!」郝世清怒道,「什麼叫沒根沒據胡扯亂罵,這廝偷魚乃是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哦?」柳長青此時接過話頭說,「往日倒不知道郝大少起得如此早,難不成郝大少算好了今日清晨會有人偷魚而專程連夜等候?」

郝世清臉色驟變。柳長青接著說道:「晨起在湖邊鍛煉的時候,倒似乎是瞧見了一艘烏篷船泊在蘆葦叢邊。莫不是郝大少的?只是似乎聽見裏面說話聲音不大對!」

郝家的家僕似乎想到什麼,對視了一眼,人群裏也悄悄起了議論聲。

郝世清狠狠地瞪了柳長青一眼,到底是心裏有鬼,氣焰也小了不少,嘴裏辯駁著道:「少爺我起了興致臨湖夜釣,還用跟你報告一聲麼?」

「原來如此。」柳長青笑笑說,「只是昨夜月色並不好,還時有夜梟在叫,甚是吵鬧。還好沒打擾郝大少觀景的情致。」

郝世清心頭大亂,幾番拿眼去瞧柳長青,卻也看不出什麼來。卻終究是無心再鬧下去了,轉身招呼家僕離開,走時恨恨地丟下一句話來:「姓張的,小心禍從口出!別為了一點吃食,招惹來大麻煩!」

郝世清一走,圍觀的人們也各自散了。張秀才上前抱拳道:「還是柳老弟厲害,三言兩語就將這個大麻煩打發走了。」

柳長青不慣客套,只是回了個禮,淡淡地道:「是他不想與張大哥爭執,這才就坡下驢罷了。」

一旁的張茂才忽然說了句:「多謝秋螢妹子。」幾個人回頭看去,才發現張秋螢不知何時也出來了,正將倒在地上的張茂才攙扶起來,只是她人小氣力不繼,也虧得張茂才瘦的皮包骨頭沒有多重,這才勉強攙了起來。

張茂才站穩後,也不顧幾人的眼光,轉頭去撿拾掉落在地上被蹍得面目全非的鯽魚片子去了。張秋螢睜大眼睛詫異地看著,接著心裏跟著難受起來。

張宛如心直口快地說:「茂才哥,這還怎麼吃啊,別撿了!」

張秋螢卻忽然介面道:「二姐,不妨事!吃魚本來就要刮鱗的,這魚有鱗護著壞不了,用水衝衝還一樣吃!」說完趕緊也湊過去幫著撿起來。

張宛如撇撇嘴沒再答話。柳長青看著那個忙忙乎乎的小身影,心頭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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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盞你把包子送回去,再跟大娘娘說一聲,大哥今兒早晨在這邊用飯了!」張宛如看著小書童吩咐。叫做竹盞的小書童卻拿眼睛看著張秀才,見張秀才點頭這才應下。張秀才說:「正好,嬸子添了小弟弟我還沒見過呢!」說完回頭招呼道,「秋螢,回家了!」

張秋螢看著張茂才進了院門,這才回頭過來,眼睛眯起來,嘴角翹得高高的,開心地喊了句:「大哥,你多前兒回來的啊?!」

張秀才手一揮輕輕打了她腦袋一下,佯怒道:「感情三丫頭這是才看見我!」

張秋螢在那捂著腦袋咧著嘴笑得沒心沒肺,柳長青卻悄悄地皺起了眉頭。

這邊,張秀才已經伸手拉了張秋螢過來,還彎腰給她撣了撣剛才撿魚時蹭髒的衣擺。抬頭又見了她額上的傷,故意詫異地問道:「這難不成是剛才讓魚咬的?」

張秋螢有點期期艾艾,張宛如已經笑了出來,指著她腦門說:「她啊,一大早,腦袋就讓門擠了!」

「怪不得。」張秀才恍悟地說,「我說怎麼這次見了,三丫頭笑得越發傻氣了。原來是腦袋被門擠壞了!我說呢,小時候雖然腦子也不靈光,總比現下好些啊!」

張秋螢咬牙切齒地哼哼道:「張——靖——遠……」

張宛如似乎想起了什麼,笑得越發歡暢了,嘴裏卻說道:「哪兒啊大哥,現下好多了!小時候多傻啊!碗漏了還記得不?」

柳長青垂垂眼睛,本來心裏有些生氣,想起這個「碗漏了」的典故,也不禁莞爾。

那是張秋螢才三歲的時候,剛剛學會自己拿著木勺吃飯。那日裏正坐在門口吃粥吃得歡暢,張靖遠路過,指著她的小碗一本正經地說:「哎呀,妹妹,你的碗漏了!」張秋螢有點傻呵呵地看著他不知道如何反應。張靖遠更加肯定地說:「不信你翻過來看看,破了一個大洞!」

然後……張秋螢就真的把碗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