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應該是聽進去了靖遠的話,也不再提炭窯的事情了,只是忽地悲從中來,委屈道:「我並非是想來逼迫二弟,非要了這個炭窯。原本炭窯再好,我也告訴自己,分家了那不是大房的了。只是我聽到他們要認一直在炭窯裏學燒炭手藝的那倆孩子做義子,心裏頭忽然不踏實了。」
她轉頭對著張瑞年道:「二弟,雖說你如今也是四個孩子的父親,自己頂門立戶地過了多少年的日子了,可是大嫂總還是年長你一些,見過的事情比你多一些。這人心總是隔著肚皮的,那倆孩子如今瞅著再好,也不一定將來就一定能孝順你們,友愛兄弟姊妹沒有異心。」
李氏鬆了鬆面色,歎口氣道:「我是總跟你們治氣,可是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等萬一有什麼事情了,你們遭了什麼難處,我還是會管的,說到底還是咱們兩房親。那倆孩子從小就在炭窯裏幹活,到往後即使是小梨渦接管了做了東家,指望的也是他們的手藝。他們若是一直安分也記著你們的恩情也就罷了,若是心思活泛了,有了二心,或者是自恃功高了就提些無禮要求,小梨渦震不震得住還真不好說。」
「你們收了他們做義子,對待他們能真個跟小梨渦差不多的麼?就算你們想這樣做,可是就是你這親生的四個孩子,一碗水也不容易端平了,何況外來的沒有血緣親情在裏面的,始終是隔著那麼一層。你們給了他們希望,最後卻讓他們感覺出來,那不過是給了一個空頭的希望,幫著他們成了家立了業他們就一定感激你們麼?說不定他們會想,原本只是他們是你的長工,如今一家子都成了你的奴隸。」
秋螢聽到這裏,忍不住插話道:「可是,林子哥根子哥不是那樣的人啊!」
李氏輕蔑地一笑,回道:「你是他們肚子裏的蛔蟲?你能打包票?」
柳長青拉拉秋螢,微微搖頭制止她再插話,邊小聲道:「她說的也有理。」
秋螢這才安靜了下來,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李氏道:「我心眼小,我就瞅著這事情不准成,我就要鬧,鬧散了攪黃了,拉倒!我是有點私心,想為致遠要那炭窯,可那是我思前想後,覺得怎麼都不能讓這炭窯將來折騰到外人手裏頭。」
李氏哼哼兩聲,見眾人都仔細聽著,話也多了起來,感慨道:「這人啊,經常脫不了倆字,犯賤!你們別覺得我說話難聽,你施捨給乞丐一個饅頭,他沒餓死,他能對你感恩戴德,把你當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你接著把乞丐領家裏去讓他做個僕人,供給他吃住,他倒說不定覺得你就是為了讓他給你當牛做馬才讓他活命的!你們發善心要幫著那兄弟倆把家成了,把門戶再立起來,這是一片好意,但你們也別善良過頭了,沒聽戲文裏都講麼,一個燒火丫頭天天安分守己,哪天吃飯菜裏有肉就能高興半天,等她忽然成了有頭臉的大丫頭了,想的就不是菜裏有沒有肉了,她想的是怎樣才能勾搭上老爺少爺,開臉做個小妾,起碼脫了奴籍!」
徐氏也回過了味兒來,雖然心裏頭想著那倆孩子挺好,多半不能出這事兒,可到底也是覺得這也是誰都說不準成的事情,李氏考慮到的這一層,自己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多少。
她連忙張口道:「難為大嫂了,還幫著考慮這麼長遠,操了不少心。這人有時候就跟大嫂說的一樣一樣的,看得再准成的,也不一定到最後真就那樣子了。」
秋螢咂摸咂摸嘴,忽然道:「娘,我大娘娘說的也對。其實對人好,也不一定就非得給個什麼名分什麼的,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局面到此徹底緩和了下來,張家一家子這會兒想的又是一件事情了。
何少揚這時候才笑了笑道:「若事情真成了這樣,可就應了我和宛知的戲言了!」
秋螢好奇道:「什麼戲言?」
宛知接話說:「我知道爹娘想認林子根子做義子後,告訴了你姐夫,他說凡是皆有兩面。多子多孫雖然是福氣,但因爭奪家產翻臉成仇的話,就成了晦氣。」
秋螢撇嘴道:「姐夫你想到這層了,你不說,你真當這是戲園子,等著看戲啊?」
長青連忙拉拉她道:「秋螢怎麼說話呢!別冤枉了姐夫。這事兒將來如何誰能說得准?這多半是城裏頭商賈富戶、名門望族宅院裏常有發生的事情。一來,鄉下素來民風淳樸,二來咱家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假如過日子這防那防的,那就沒一天安生了。不是有句話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何少揚笑著道:「正是這麼個理兒。」
張靖遠蹙蹙眉頭道:「那二叔二嬸,你們將陣仗弄得挺大,徐家窪那邊族裏頭,似乎也打過招呼了,這事兒到底怎麼收場?這義子,照你們的意思,是收還是不收?」
這句話將徐氏和張瑞年給問住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好開口就說收還是不收,看的出來,心裏都略略有了猶疑。
宛知開口道:「來前兒的路上,在馬車裏頭我還跟秋螢提起來的,林子根子幼年遭變,吃苦受罪的同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也看了不少,心裏頭不可能沒有留下陰影傷疤。咱們這些年處的不錯,就像一家人,他們呢才看著開朗了些。假如今兒這事兒成不了,怕他們先前心裏頭沒啥,這往後,倒是有啥了。」
徐氏歎氣道:「這便如何是好?這做件好事怎地如此多的說道?如今倒成了兩難境地,騎虎難下了!」
秋螢聽了,眼珠兒轉了轉,忽然笑了起來。一時間,眾人都不明所以,看向了她。
秋螢笑吟吟道:「娘,我這裏有個主意。不過,要是這主意能行的話,我想在爹娘那裏討個賞,成不?」
徐氏看看張瑞年,張瑞年尋思一個小丫頭興許是相中了什麼好吃好看好玩的東西,看她洋洋自得似乎滿有把握的樣子,也就爽快地點了頭應下了。然後催著她問道:「三丫頭到底想到啥主意了?快說來聽聽。這麼多人等著呢,你還賣關子!」
柳長青也好奇地看向她,只見她面帶得色哼哼兩聲道:「我這個辦法啊,是一舉兩得。林子哥根子哥呢,還是要幫的,不過呢跟他們處得好的不只是我們張家,炭翁爺爺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感情更加深厚。他們一個是沒有了長輩,一個是沒有了後輩,只要從中撮合一下,讓炭翁爺爺收了林子哥根子哥做孫子,他們各取所需,我們也不用煩惱了,豈不是一舉兩得?我們向來是尊敬炭翁爺爺的,他不是我們的長工,是我們家請的先生。而且炭翁爺爺除了手藝之外,身無長物,林子哥根子哥就算日後不如今日這般安分了,也沒什麼可去爭奪的。爹娘,大娘娘,大哥大姐,你們覺得好不好?」
徐氏眉頭展開,與張瑞年嘀咕了兩句,笑道:「就這麼辦吧。大嫂,你覺得呢?」
李氏自然是沒什麼可說了,哼哼了兩聲又不搭腔了。
徐氏看向宛知道:「是不是又從酒樓裏拿了不少東西回來?」
宛知笑道:「是少揚非要帶的。說家裏既然開著酒樓,有這個便利,回家了自然要帶著易存放的菜色,給你們嘗嘗。關鍵還是你和爹都懶得動彈,也不進幾次縣城,想讓你們去酒樓吃,你們也不去。」
徐氏看一眼李氏,宛知立刻會意,招呼道:「大娘娘,大哥,今兒個我們一家子難得聚得這麼齊全,事情又都解決了,如今地裏家裏也都不忙,你們不能走,留在這裏用飯,也嘗嘗停雲樓的菜,一起喝兩盅。」
宛知見張靖遠笑了笑,李氏卻不表態,立刻接著勸道:「大娘娘,我那倆孩子還沒跟你親近過呢,今天帶來了,你不瞅瞅?」又對張靖遠道,「大哥你別擔心嫂子在家無人照顧,一會兒讓秋螢把她接過來去。秋螢啊今天就專陪著大嫂照顧她,大娘娘和娘得幫我看孩子,飯菜啊我和宛如一起做。」
秋螢立刻搭腔道:「大哥,我一會兒就去喊嫂子過來。」
宛知又看向柳長青道:「長青弟弟,柳爺爺在家沒?」
長青趕忙回道:「宛知姐,爺爺在城裏,去了趙府。」
宛知點頭道:「那便算了。說起來,柳爺爺經常進城,咋地也不去停雲樓坐坐?我知道他經常去趙府,只是摸不著時間規律,否則當去請他。」
柳長青連忙又說不用客氣,還說哪天有時間了一定會去。
宛知走到李氏身邊道:「大娘娘,秋棠也在城裏,只是唐家規矩大,我酒樓雜事又多,也沒抽時間去看看。不如這次我們回去的時候,你跟我們馬車走,帶著我,咱一起去探探秋棠。」
要說張家二房裏沒有得罪李氏的,也就宛知一個人了。她從小就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就算是心裏不樂意的時候,也不會把話說死說絕,這李氏還真是心裏對她無怨。眼見她一個勁兒地勸說,再想著她如今嫁到密雲城裏頭何家,也是大戶,說不定將來能幫上秋棠什麼,關係處好了總是沒有壞處,想通了此節,也就笑了笑,點頭道:「真是多少年沒一起吃飯了,今兒個借著這機會,我就真留下了,嘗嘗咱這十裏八鄉有名的大酒樓的招牌菜。」
秋螢見說得了,立刻站起身來道:「我去把大嫂也喊過來。」
宛如立刻笑一笑道:「我也想去,我們一起。」
說完幾步過來就將她拉出了家門。出了門,秋螢笑嘻嘻地轉頭看著她道:「二姐,二姐,你牙尖嘴利,把話說得那麼不客氣,如今形勢一轉,在屋裏待不住了吧?哈哈,看你那臭脾氣,讓你改你不改,看看咱大姐,那才叫氣度那才叫精神!」
宛如哼了一聲,毫不在意道:「我心裏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說完也就得了!你甭笑話我,就你那張嘴也沒比我好多少去!要說不如大姐那是真的,不過咱倆嘛,還真是半斤八兩,誰也不用笑話誰!」
秋螢瞪她一眼道:「老二你真是不識好人心,我今天話多還不是想讓你歇著!你這快要出閣的人了,我啊想讓你注意下影響。」
宛如斜眼看看她道:「得了吧!在場的都是自家人,我就是一言不發,也沒人覺得我就是大家閨秀轉了性子。嘿嘿,倒是你。」
宛如話鋒一轉,嘿嘿笑著問她道:「越大越有心眼兒了啊,你跟咱爹討的那賞,是啥啊?你不會是真的想要炭窯吧?」
秋螢頓了頓,啐她一口道:「呸呸呸!我犯得著跟我弟弟搶家業麼?我長青哥那是人中之龍,終非池中之物,厲害著呢!還用得著我花什麼心思?」
宛如道:「那你是想幹什麼啊?你啊,一舉一動我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事兒啊,沒那麼簡單。咱爹肯定叫你給拐到胡同裏了!」
秋螢得意起來,踮著小碎步道:「啦啦啦,猜對啦!不過,先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