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後陽光正好,宛如將被褥都拿出來晾曬,秋螢與長青站一處用小竹棍輕輕敲打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不知道秋螢說了句什麼,柳長青開懷地笑了起來,回道:「要不,你去求求試試?」
宛如抱著褥子出來,笑問:「說什麼呢這麼樂?求誰試試?」
秋螢張口道:「求二姐夫,讓他把你再借給我幾個月。」
宛如道:「原本早就議定的日子了,不好再改。而且正好是他和長青弟弟都鄉試完畢了。成親後不久,桂榜也放了。」
秋螢哼哼兩聲取笑道:「二姐思春嘍,二姐著急嫁人嘍!」
宛如並不急,只哦了一聲,說道:「也不知道是誰著急啊,跟咱娘說,我讓我長青哥吃了晌午飯來娶……」
一旁在席子上晾曬馬齒莧的青叢跟著噗嗤一樂,問道:「三小姐,真的?」
秋螢瞅瞅在一旁緊著幫忙的根子,笑道:「你問我根子哥啊!」說完別有意味的笑道,「青叢,你以後就跟著我根子哥——」
青叢和根子的臉唰地紅了起來,根子仿佛避嫌似的就想立刻站起來,不料腿卻麻了,瘸了一下沒穩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吆了起來。青叢顧不得什麼,趕緊過去瞧一瞧。秋螢捂著嘴哈哈大笑,直笑得上不來氣兒了。
宛如指指她道:「長青哥,你也不管?你看這哪有個丫頭樣兒啊這!」
柳長青搖搖頭道:「無妨,笑吧,巴不得她天天這麼樂呵呢!」然後看著宛如還一臉不忿的樣子,趕緊勸道,「咱們知足吧。現在笑得前仰後合的時候,知道捂著嘴了。來得及掏帕子就用帕子捂,來不及知道用手捂住,咱們也沒有白嘮叨她。」
宛如搖搖頭道:「長青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她那剛才開的啥玩笑啊,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沒成親呢,就這張嘴啥都敢說。」
秋螢好容易止住了笑,這會兒斷斷續續地解釋道:「你……們……大我幾歲的啊,一個個的,都想哪兒去了啊?我話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青叢以後就跟著根子哥一起喊我名兒就行,不要三小姐三小姐的喊。」
根子連忙作揖打拱道:「三小姐,三小姐,你饒了小的吧!別取笑我了。」
秋螢笑笑沖著青叢道:「青叢,聽聽,我根子哥跟著你改口了!」
青叢臉大紅,再也待不住了,起身飛快地小步跑進了屋去。半晌倚著門從裏頭喊道:「三小姐,今兒個那馬齒莧你自己曬吧!」
秋螢卻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嘿嘿笑著沖根子道:「根子哥——」
根子認命地一屁股坐席子上,嘴裏道:「三姑奶奶,我曬,我給曬還不成嗎?」
秋螢哈哈大笑,邊笑邊喊:「青叢,聽聽,我根子哥降輩分成我侄孫子了,你可別跟著他——這麼叫——啊!」
青叢在屋裏喊道:「你就在那兒練拉長聲吧你,趕明兒給你賣戲園子裏唱戲去!」
秋螢照舊樂滋滋地回道:「好啊!不用趕明兒了,我現在就給你們唱,唱上一曲《西廂記》,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快出來聽啊!」
宛如指著秋螢對長青道:「長青哥,你聽,剛兒還在那兒抵賴呢,好像咱們都想歪了似的。你看現在啊,這都把人給調笑跑了,還不算完,她可真有能耐!」
柳長青但笑不語,眼睛裏一片溫柔旖旎。
宛如笑著搖搖頭,也便由著她鬧去了。
晌午頭兒上的時候,秋老虎還挺厲害,秋螢去了斗篷,又去了一層夾衣,還覺得一動就要出汗的樣子,乾脆跑長青屋子裏翻出來一把夏天用的摺扇,換上了以前到京城來時穿的那套男裝,將頭髮全部高高束起來挽成髮髻,系上個逍遙巾大搖大擺地走到了院子裏來,這才覺得心裏透亮了點兒。
院子裏眾人將飯菜擺到了竹林邊的石桌上,柳長青回頭一看她換了這身打扮,笑著道:「這位小英雄,賞臉一起用點餐飯如何?」
秋螢將袍子一甩,粗著嗓子道:「要招待小爺,豈可無酒?」
柳長青配合道:「是在下的疏忽,這就叫人去備。」
根子看宛如沒說什麼,就顛顛地跑回廚房裏取了一個銀耳小壺並幾個小酒盅來。
秋螢一瞅,又得瑟上了:「我等江湖人士,喝酒豈可如此小氣巴巴?來人啊,上大碗!」
宛如哼了一聲,繃著臉將飯碗咣當往石桌上一撂!
秋螢立刻拉長聲道:「還不上大碗——給你們二姑奶奶盛飯!」
宛如憋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柳長青和根子也忍俊不禁;正在盛飯的青叢手一抖,差點把小碗也摔了。
笑了半晌,宛如才道:「快來吃飯!你說說你,吃個飯你又整啥么蛾子這是!就你這張嘴,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了!」
秋螢連忙跑過去坐下,賠笑道:「說書那是逗所有人樂,我呢只逗我稀罕的人樂!可惜柳爺爺今兒個不在家。」
宛如便道:「得虧柳爺爺不在家,也不知道咋回事啊,你非趕在用飯啊用茶啊的時候逗嘴子,不是這個噴飯就是那個噴茶的,柳爺爺上次就嗆著了,你再不長記性,我不拿笤帚疙瘩抽你!」
秋螢低頭老老實實地吃起飯來,這次不說話了,不過吃著吃著自己憋不住樂了起來,安靜一會兒,嘿嘿嘿兩聲,又趕緊安靜一會兒,又憋不住嘿嘿嘿兩聲,最後長青見吃的也差不多了,那邊宛如臉又要晴轉陰了,趕緊拉起秋螢道:「行了行了,我看你也吃差不多了,屋裏喝口茶去吧!」
秋螢一走,根子納悶道:「也不知道秋螢又想到了啥好笑的事兒。」
宛如道:「她啊,沒好事兒!」
屋子裏,長青邊斟茶喝邊問道:「你想起啥來了,憋不住笑?」
秋螢賊眉鼠眼道:「我想起來二姐成親我送啥禮物了!」
長青眉毛一挑道:「那這倒是好事兒,我不該拉你走了。」
秋螢連忙邊笑邊擺手道:「你聽完再說。剛才二姐老是數落我,給我臉子看,我就在想,等她成親的時候,我非送她一副對聯不可。」
說完咳嗽兩聲清清嗓子念道:「上聯:去去去好走不送;下聯:罷罷罷切莫再來;橫批:此貨不退。」
柳長青沒憋住一口茶噴了出來,直噴了秋螢滿臉滿身。
秋螢愣了一下,才抬手抹一把臉上的茶水,誇張地往地下一甩,自個兒歎息道:「唉——報應來得好快……」
後晌的時候,停雲樓李小二帶著幾個小夥計過來了,宛如給了他們一把鑰匙,又細細囑咐了幾句。那邊根子也套好了馬車,秋螢背著包袱,催道:「走吧二姐,我們最多回去半月,這邊兒菜地不是沒啥事兒嗎?小二哥跟著我收菜裝車送菜都好些次了,手也熟了,沒啥不放心的。你要真放心不下,別回去嫁人了,在這兒守著吧!」
宛如這才不說了,轉身往馬車這邊走。
柳長青將李小二叫過來,又小聲在耳邊囑咐了一陣子什麼,幾個人這才趕著馬車出了家門,往銅鑼灣嘚嘚行去。
宛如的嫁期定在了八月二十六,是個黃道吉日,宜嫁娶,宜搬遷,宜宴請,宜出行。而且金風送爽,天氣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
如今正是八月十六,柳長青剛剛鄉試完畢,正好一起就回了銅鑼灣來。柳公則早他們幾日就回來跟著忙活了。
徐氏那裏早就做好了陪嫁的十床鋪蓋,都是細軟棉布的裏子,正經江南綢緞的被面。宛如自己早兩年就著手準備嫁衣,已經繡好了一身大紅的吉服,床帳子繡得是白子鬧春,也是宛如自己的手筆。
秋螢自從在何少一那裏聽說了八步床的由來和用途之後,就跟長青一起和柳公商量了,在木器行裏挑了一件成品,那本是人家木器行老闆給自己閨女準備的,不過他那閨女才兩歲而已,叫秋螢一口一個好大叔地愣是給磨了過來。前兩日柳公回來的時候,木器行派人一起給送到了銅鑼灣來,引得這幾日裏好些個鄉鄰專為了看這床而來竄門子。
晚上,張家人難得的再次相聚,關上門來擺宴接風,也把李氏與張靖遠夫婦都請了過來,席間觥籌交錯,宛如大喜的日子將近,眾人都是說些恭喜賀喜的話兒,一時氣氛很是和樂。
秋螢左瞧右看沒看到秋棠,就跑去李氏跟前問道:「大娘娘,我秋棠姐呢?家裏這就辦喜事了,怎麼沒把她從婆家接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啊?我好久沒見她了。」
李氏道:「唐家規矩大,再說了這不還有十來日麼,過兩天再接她回來也不遲。」
秋螢又道:「那明天就去接,行不行啊大娘娘?你要是沒空,我叫長青哥套車我去。」
李氏便道:「你要是想她你就去,我不管。接不接得出來,我可不保證。」
秋螢笑道:「怎麼會接不出來呢?那行,說好了,我明兒個去接她。」然後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忽然又折回身子問道,「大娘娘,我大哥參加鄉試了吧?這次考得如何?能不能中?」
李氏歎道:「參加是參加了,自古無場外的秀才,能不讓他去麼?只是回來之後什麼也沒說,我也不敢問。」
秋螢便安慰道:「大娘娘,事不過三,我大哥有那才華,這磨難也該到頭了,我保證他這次能中舉。大娘娘,你可得打起精神來,到時候你就是舉人的老娘,多麼威風啊,不定有多少人拎著禮物去求見你呢!對啦,咱家那門檻子得修修,別給踩爛了。」
這話順耳,李氏聞言笑起來,假意嗔怪道:「這三丫頭說話還是不著調,什麼舉人的老娘!難聽死了,要說也得說是舉人的老母。」
秋螢立刻矮矮身子道:「是,老夫人教訓得對。」
李氏真正開心起來,樂著感歎道:「你這丫頭是會哄人,怪不得你大伯就稀罕你。」
一句話說得秋螢想起了張豐年,跟著傷感起來。見李氏似乎也是要沉思的樣子,她見氣氛挺好,想了想又開了口道:「大娘娘,我有個事兒連我娘都沒說,我想跟你說說。」
李氏抹抹眼睛,回首看著她,正經地道:「什麼事兒啊?說吧。」
秋螢愁苦道:「京城裏菜蔬生意不好做,有個惡霸欺行霸市,咱家賣個菜還提心吊膽的。買房子置地將家底花了個七七八八,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大娘娘,你說我要在京城裏混不下去了,還把我家給敗了,那可咋整啊?到時候你管我不?」
李氏臉上難得地有了一抹溫柔,她斬釘截鐵地道:「你是張家的根苗,我跟你大伯的親侄女。若真是我命中無福,老了老了咱全家再遭了難,我就是扯根棍子要飯去,也拉拔你們。」
秋螢立刻道:「大娘娘你真好。對了,你現在在家也沒事,怎麼不來跟我娘一起種菜啊?她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我大姐常回來都不行,還從外頭雇人了。」
李氏便立刻又略變了臉色,嘴裏道:「致遠在炭窯裏頭受苦受累,我再到菜園子裏頭拼死拼活,我們母子倆都做了長工了!」
秋螢見還是說不通,也只好打住,挑回話題道:「也是,我大哥這次鐵定就中舉了,以後大娘娘就享福了,還種菜幹嘛啊?我又把這茬給忘了。」
李氏臉上才又緩和下來,喃喃道:「菩薩保佑,老爺保佑,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啊!」
第二天一大早,秋螢就央著長青套了馬車,徑直往密雲城裏頭唐家大宅去了。
見了門人,遞了帖子,又侯了半晌,才有丫頭過來引著兩人進了院子。柳長青邊走邊道:「冒昧來訪,實在唐突,請先引了我們去拜見老夫人。」
那丫頭便道:「無妨的,這幾日老夫人身子不大爽利,吩咐了不見客。我直接引你們去見孫少奶奶就成。」
秋螢訝異道:「孫少奶奶?你是說我秋棠姐?這稱呼好怪。」
柳長青眉頭卻蹙了蹙道:「聽說還未成親,如此稱呼似乎是略有不妥。」
那丫頭笑道:「無妨的。頭幾日裏老夫人才吩咐下來改口的。我們孫少奶奶有了……啊,到了!」
秋螢疑惑道:「有了……什麼?」
那丫頭卻不回話了,只引著柳長青在外間喝茶,又回頭引秋螢去裏屋道:「秋螢小姐跟我直接進屋子吧,孫少奶奶這幾日也不太舒服,正在裏頭歇著呢!」
秋螢壓下心頭的疑惑,稍微揚聲喊道:「秋棠姐,我來看你啦!」
裏屋秋棠的聲音淡淡響起來道:「進吧。」
卻並沒有像秋螢預料中那般歡喜地迎出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