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說徐小環來了,秋螢還真是心中存著若干的期待,也不計較她的比喻了,回頭看了柳長青一眼,略帶急切地甩開步子當先進了家門。
徐氏正在堂屋廳裏接待徐小環,秋螢笑吟吟地喊了一聲就推門進了屋。只見右側客座坐著一個花白頭髮的婆婆,身後還站著一個低眉斂目娉娉婷婷的少女,知道必是徐小環與之祖母了,不待徐氏吩咐,就上前請安道:「這是徐婆婆和小環姐吧?秋螢給你們問好了!」
徐婆婆連忙一伸手就抓住了秋螢的手,拉著也不放,扭頭問徐氏道:「秀妍啊,這就是你的三閨女秋螢?」
這徐氏未出閣前的閨名便是喚做徐秀妍,因徐婆婆也是徐家窪人,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她雖然早已做了張家的媳婦,徐婆婆因是娘家莊子上的長輩,仍舊是做姑娘時那麼稱呼她。
徐氏聽到她問,就笑道:「就是她,她姥姥掛在嘴邊上的那個小皮猴子。」
徐婆婆確定了來人,立時就撩起衣袖來往下擼一隻翠綠的玉環,秋螢一低頭只見
已經套到了自己胳膊上,耳中只聽到徐婆婆道:「秋螢好閨女,這只玉環是婆婆給你的見面禮,也是謝禮,你可一定得收著。」
徐氏連忙道:「哎呀,萬萬使不得,這只玉環可有了年頭兒了,給她戴可白瞎了,快留好了將來好傳給小環!」
秋螢也立刻順著話頭道:「娘說的是呢,徐婆婆。我就是姥姥嘴裏那個小皮猴,種菜澆水揮鐮刀的,哪有個安穩時候啊,這玉環怕磕碰,給了我我也捨不得戴,不如傳給小環姐姐。」
徐婆子往後一伸手,徐小環走到前頭來,給秋螢蹲身行了個大禮道:「小環謝過秋螢妹子當年的救命之恩。」又撩起袖子來,露出一截皓腕,上頭一隻與秋螢腕上一模一樣的玉環來,說道,「這玉環是奶奶家傳的陪嫁之物,已經幾代了,這兩隻傳給了我與秋螢妹子,實在是奶奶的一片拳拳之意,還望妹妹不要推辭。」
秋螢又連忙道:「既然是一對,分開可好?」
徐小環連忙道:「無妨,奶奶說過的,假如我是姐妹兩個,就一人一隻,傳家玉環為證,姐妹世代同心。自從當年秋螢妹子將我從壞人手上救了出來,奶奶與我日夜感念在心,秋螢妹妹又與我差不多大,往前過個一年多也要及笄出閣了,奶奶是借著這次見面的機會送給你呢,你要推辭不只是駁了她的面子,可也傷了她的心呢!」
秋螢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就抬眼看向徐氏,看她是什麼意思,見她含笑點了頭,連忙笑吟吟地擼下袖子將玉環遮好,又一伏身略趴到徐婆婆肩頭,雙手環抱住她道:「婆婆你真好!我不能白要你的寶貝,等我小環姐出門子的時候,我讓娘給她備份大禮。將來我跟小環姐一起孝順伺候你!」
徐氏笑起來道:「看這財迷丫頭樂得啊!還想得挺美,這算盤打的,她收大禮讓我來給她還人情兒,看了吧?就是她姥姥說的那樣兒,個小人精!」
徐婆子笑道:「哪兒啊,這閨女的話句句貼心,我聽得舒坦,舒坦。」
幾個人又笑了一場,言談甚歡。秋螢見柳長青沒跟進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這屋子裏是女客,沒招呼他他是不便進來的。
說笑幾句,秋螢就聽了出來,這徐婆子是帶著小環來給宛如送嫁禮的,這禮送到了也見了秋螢,就要告辭回去。
徐氏阻攔道:「這可不行,哪有來了就走的?這天色尚早,兩莊子離得又近便,完全不必著急,怎麼也得吃頓飯再說啊!」
秋螢也跟著道:「是呢,婆婆,不要著急回去,這邊可熱鬧呢!對了!」她眼睛一亮,湊到徐婆婆跟前說了一番話,末了擠眉弄眼道,「婆婆,成不?」
徐氏好奇問道:「這丫頭又出什麼主意了?還神神秘秘的?」
徐婆婆身後的小環卻聽了個清清楚楚,不由得紅透了半邊臉。
徐婆子笑道:「秋螢閨女說,讓我在這兒用了晚飯歇一宿明兒個再走。說這些日子晚上都是一大家子湊一起用飯,男人一大桌,女人一大桌,到時候讓小環躲簾子後頭相相林子那孩子,畢竟是有年頭沒見了。」
徐氏道:「她倒想到這兒了呢!可不是,咱家小環的小像給他看了,他不讓咱們相看可不行。正好,今兒個就別走了,老嬸子。」
徐婆子回身似乎是詢問徐小環的意見,小環低頭扭捏地道:「奶奶做主,小環不敢多嘴。」徐婆子就笑道:「本來秀妍能相中的孩子斷是錯不了的,不過今兒個我老婆子真是這些年頭一回這麼高興,就留下叨擾一宿多蹭蹭喜氣兒。」
事兒就這麼說下了。如今張家二門這裏人口齊全,飯菜也要備得多,而且這家裏還來了貴客,自是更當用心招待。秋螢如今做飯做菜已然學得不錯了,宛如過不幾天就要出門子,就不用她上手,讓她在里間陪著徐小環說話。宛知和少揚呢,白天裏回去照應著酒樓,後晌就都回來,照例會帶很多酒菜來,一家子坐到一起喝喝小酒敘敘話。
秋螢琢磨了片刻,想著還是去園子裏摘新鮮菜蔬去,然後在後院池子裏捉幾條鮮魚,燙魚頭鍋子吃比較好。前幾晚上聚著的時候,除了宛知帶的熟食,都是做的熱菜,說著說著話,也就一個個變成了涼菜。還不如做這種始終加熱著的鍋子來得實惠方便,而且家裏就種著菜,又方便又新鮮。到時候,堂屋廳裏收拾出來,放上專燙鍋子吃的紅泥炭爐,男人們在那頭吃;下屋廚房再收拾利索點兒,女人們在這頭兒圍著火塘吃。半路上找個由頭把林子招呼過來,讓小環偷藏起來相看一下,就得。
定了主意秋螢就背著竹筐子去隔壁喊了柳長青一聲,長青換下了絲綢衫子,穿了件青布夾衣,出門見了她就接過了筐子道:「摘菜去?該備飯了?晚間吃什麼?」
秋螢先說了吃魚頭鍋子的打算,長青道:「嗯,挺好。家裏鮮魚鮮菜都有,宛知姐一來就帶那麼老些熟食鹵菜熏雞鴨的,下酒菜什麼的齊全著呢。只是家裏有客,除了鮮菜外,再把去年曬乾的蘑菇泡發一些,挑些個大蝦子兒,一起涮著吃。到時候再擀一軸麵條備著做主食,下鍋子裏就得。也不用擀多大軸,人雖然多,到時候吃菜喝酒就都吃飽了。」
秋螢應下了,與長青一起往村外西頭菜園子裏走。長青忽然道:「今兒個是秋棠自己回來的?還是她男人也一起來了?要是她男人也來了,今兒個晚上吃飯還得去叫他們,不知道過來後會不會挑這挑那兒的惹是非。」
秋螢道:「沒見著啊,可能不來了。晚飯照例去叫,他們願意來就一起吃,咱多備點兒,不願意來就送點肉啊菜的過去,讓他們一家子自己招待。」
柳長青點頭道:「也只得如此了。」又走了一段,他回頭道,「秋螢啊——」
秋螢戒備地看看他委屈道:「長青哥,我沒做錯事啊,你一拉長聲就是要訓我,我又怎麼了?」
柳長青愛憐地笑笑道:「秋螢,這人呢是會變的,秋棠就變得不少,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之前她雖然矯情一些,愛挑三揀四愛鬧脾氣耍性子,可沒到如今這種地步。她雖然是你堂姐,你該親熱親近,只是我看她比小時候更不喜歡你了,今兒個她能叫你背著進家門,明兒個就能像使喚個丫鬟似的吆喝你。她雖然如今富貴了,可我們也求不著她什麼,犯不著跟她那兒憋氣受委屈,知道麼?」
秋螢笑笑道:「為這事兒啊?嗯,我覺出來了,長青哥你要是不來,我也不背她。我也說不上來為啥,就覺得不應該背她,背了她我就跟矮了一頭似的。」說完又想起個事兒來,連忙擼起了袖子,露出了那個玉環道:「長青哥,你看,你看!」
柳長青仔細瞧瞧道:「是個好物事兒,看著有年頭了,從哪兒得的?」
秋螢回道:「徐婆婆給的,我和海棠花一人一隻。」
柳長青道:「海棠花?是說徐小環?」
秋螢撇嘴道:「二姐說的,你忘記了?她叫我黃豆芽,叫徐小環海棠花。」
柳長青笑笑道:「記起了,不就是為了這個,你把壓箱底的漂亮衣裙都翻出來打扮了麼?」
秋螢擺手道:「我啊,丟那一回人就得了,沒事也不瞎打扮了,今兒個我又仔細瞧徐小環了,長青哥你是沒看見,她真是生得好看,雖然沒穿什麼綾羅綢緞,但那鵝黃色的衫子貼體合身,繡著一叢綠葉白花的水仙,栩栩如生的;裙子是寒煙翠色,層層疊疊堆下去,深綠淺碧錯橫交叉,一走動飄飄搖搖的好看極了;頭髮烏黑油亮,盤了個歪把子小髻在左側,下層的頭髮編成了大麻花辮繞到胸前,雖然沒簪花也沒戴金釵銀釵的,只系著把綠穗子,但好看極了。」
兩人說笑間已走到了地頭,仍舊是聚在一起邊摘菜邊說話,柳長青道:「你可瞧得夠仔細的,也不覺得唐突。不過,我知道一個比她還好看的。」
秋螢道:「在京裏看著的嗎?大戶人家的小姐?」
柳長青搖頭道:「非也。這個姑娘比那徐小環小上兩歲,生著一張鵝蛋臉兒,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臉福相。眉如柳葉彎彎,眼似星星閃亮,鼻樑挺翹唇色粉紅,愛說愛笑皓齒如貝。穿的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一身藕荷色的裙衫,亭亭玉立;一頭烏髮柔亮長順,她也不愛簪金戴銀,春夏秋三季只隨手采了院中花兒來簪,冬日裏也頂多簪朵珠花系個絲穗,可一樣的靈俏一樣的嬌媚。」
秋螢打量著自己藕荷色的裙衫,臉上的笑意如糖似蜜,嘴裏卻道:「長青哥去了京城,變得油嘴滑舌了啊?」
柳長青手中不停,只抬頭望著她一笑低聲道:「此生此世,只對她一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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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將菜摘得了之後,也沒回那院兒,就一起在柳家老宅子裏將菜蔬都一一地收拾了出來,分門別類擇好洗淨,再都分成兩份兒裝了細竹篾小笸籮。收拾得了,柳長青從屋裏拿了張漁網出來道:「走吧,去那院兒撈魚蝦去。」
到了張家二房後院裏,只撒了一網,撈上來四條草魚兩條白鰱,並不少活蹦亂跳的蝦子兒,柳長青又將白鰱放了回去,將草魚連著蝦子兒一起兜了上來,放到了杏花樹下亭子裏的石桌子上。
秋螢早就拿了大的陶瓷盆子盛了水等著,兩人將魚蝦都放進了盆子裏,又一起往外撿些細碎的小蝦米。
柳長青道:「這小蝦米做成蝦醬吧,蘸青菜吃,下雜面條做鹵子什麼的,都新鮮。」
秋螢嗯了一聲,答應了下來。
手邊剛收拾得了回到前院,門口就嘚嘚停了一輛馬車,秋螢從月亮門一扒頭,回頭對長青笑道:「大姐回得可真是時候,我這都收拾差不離了。」
那邊兒卻聽到宛知的聲音道:「秋棠妹妹,唐家妹夫,你們啥前兒到的?」
秋螢訝異道:「哎?我秋棠姐也來了?堂姐夫也來了?」
柳長青還沒答話,堂屋門開了,徐氏、徐婆婆、徐小環、宛如聽到門口動靜都迎了出來。
柳長青推推秋螢道:「跟著去看看。」
秋螢將盆子往地上一放,在晾衣繩上搭著的手巾上擦了把手,就跟著也出了門。
到了大門口,秋螢又是一驚,今兒個這人是更加齊全了。宛知少揚這邊,馬車裏還多帶了何少一。而那邊唐家又來了一輛豪華的馬車,李氏身邊站著秋棠,秋棠旁邊站著一位身形稍胖一看就很富貴相的十六七歲的少年,想來就是那唐家的孫少爺了。這何家和唐家都是密雲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是世家舊識,正在互相打著招呼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