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那天,唐家用一輛豪華至極的馬車將秋棠送回了銅鑼灣,隨行的還有兩個僕役兩個丫鬟。
正是晌午飯時分,秋瑩得了信兒,叼著個包子就起身往外走,邊道:「爹娘,柳爺爺,炭翁爺爺你們慢用,我去大娘娘那邊看看。」
柳長青道:「吃得了再去也不晚,還差這一會兒功夫麼?」
秋瑩像模像樣地摁了摁肚子道:「嗯,不用了,沒多少地兒了,這個包子吃完了就正好填滿。」
宛如樂道:「你肚子能盛多少東西你還挺有數,摁一下就能知道啊?」
秋瑩伸手又抓起了一個包子,拿起旁邊的細麻布一包,揣進懷裏就走,咬了一口包子才回道:「吃多少能飽我心裏還沒數麼?」
宛如道:「有數你還又揣一個?」
秋瑩已經快到門口了,揚聲回到:「好容易做馬齒莧餡的,這個是給秋棠姐帶的!」
柳長青想說不必帶,人家如今未必還稀罕,卻已來不及了,門口早就沒了她人影。
秋瑩快到大房門口時,只見那裏圍了一圈看熱鬧的鄉鄰,隱約可見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那裏,心想那必是秋棠坐的馬車了,鄉鄰們見了新鮮,圍上來瞧瞧。
待再走得近些,卻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因為似乎是聽到了秋棠的聲兒。
幾步奔過去,只見李氏正扶著秋棠在門口路邊嘔酸水兒。
秋瑩連忙上前道:「秋棠姐這是咋了?大娘娘?」
秋棠又嘔了幾聲,方才緩過點氣兒來,卻一回頭又鑽進了馬車裏。秋瑩詢問似地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指指前面道:「不知道哪家養的狗崽子不好好看牢,跑到人家門前來拉屎,真是缺德到家了!」
說話間竹盞已經從院裏拿了鐵鍬過來,將穢物弄走了,李氏才又道:「秋棠下來吧,沒事了!」
秋瑩兩步躥到馬車邊上道:「是啊,堂姐,沒事兒了,快下來進屋吧,我聽說你來了,飯沒吃得就過來看你了,咱別在外頭耗著了!」
裏頭秋棠小聲道:「嘔……噁心死了,我不從那兒過。」
秋瑩為難地往門口瞅瞅道:「不從那過,還能從牆頭過啊?那正是門口呢,現在不髒了,你別往下瞅,幾步就過去了。」
秋棠道:「啊……噁心……不行,一想就難受。」
秋瑩看李氏一眼,李氏勸道:「沒事兒,下來吧,兩步過去了。你嫂子挺著大肚子還在門口等你呢!」
秋棠道:「我不也大著肚……」
李氏連忙大聲咳嗽了起來,秋棠才止住話頭道,「我不也是不舒服嘛!」
李氏無奈道:「那你想怎樣啊?這耗在門口是什麼事兒啊?叫人笑話不?」
秋棠便道:「反正我不從那兒踩。」
秋瑩靈機一動道:「那堂姐你等會兒,我給你整片麻袋布,鋪門口,你踩著過去不就行了麼?」
秋棠嗤道:「快得了吧,麻袋布能乾淨到哪兒去?」
秋瑩為難道:「那你還想鋪乾淨布乾淨毯子啊?多糟踐啊!咱家門口又沒鋪青磚。」
秋棠掀開一縫馬車簾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秋瑩一會兒道:「你背我過。」
秋瑩愣道:「啥?」
秋棠便道:「你背我過去。你不不嫌棄麼?」
秋瑩不知怎地,就是不願意去背她,似乎這要是背了她,自己就矮了一頭似的,就故意推諉道:「不行,我沒勁兒,摔了你就壞了,你既然想得了好法子,叫你丫鬟們背你不就得了?」
秋棠冷哼道:「她們?背我?也配?」
兩個丫鬟臉色都有點僵,轉眼去看別處。
李氏一看秋棠算是肯下車了,就連忙碰碰秋瑩胳膊道:「你堂姐不舒服,你背她下車怎麼了?難不成我一把年紀了,你叫我去背啊?你大嫂大著肚子,叫你大嫂背?」
秋瑩訥訥道:「我不是……大娘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氏抿抿嘴道:「怎麼求你們辦個事兒就這麼難呢!」
秋瑩心道,你那兒哪是求人的態度啊?嘴上卻不敢頂嘴,心裏又不想去背,一時也沒個主意了。
正僵持著,柳長青分開人群走了過來,秋瑩也不知道他聽沒聽到前因後果,反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
柳長青走到一個小廝跟前道:「把外衫脫下來。」
那小廝一愣,抬眼看著他沒有動作。
柳長青面色一緊,加大了聲音道:「把外衫脫下來!」
那小廝被他目光震住,下意識地就脫去了外衫。
柳長青又讓另一個小廝也脫去了外衫,將兩個外衫往門口一扔,鋪在了那裏道:「現在可以了吧?唐少夫人,你可以下車了。」
秋棠愣愣地掀開馬車簾子,看看門口,心裏雖然有點突突,卻還是矯情道:「兩層衣衫而已,那麼薄……」
柳長青抬手,嘩啦一聲就扯下了馬車簾子來,再往門口一扔,嘴裏更加客氣地道:「這回厚了吧?請唐少夫人下馬車吧!」
秋棠瞪眼睛心疼道:「你!誰讓你扯馬車簾子了?」
柳長青客客氣氣道:「一個馬車簾子而已,唐家家大業大,怎麼會在乎呢?」
秋棠無話可說,這才下了馬車走向門口。
程蘇蘇從門口淡淡地看著這一幕,見秋棠過來,並不上前來迎只微笑著喊了句:「小姑一路辛苦了。」
秋棠點點頭,也道:「大嫂別客氣,快進屋吧,在外頭侯了半晌了吧?」
李氏與程蘇蘇迎著秋棠進了院子,秋瑩也抬腿要跟上去,卻被柳長青捉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她回頭道:「長青哥?」
柳長青眼睛裏滿是壓抑的怒火道:「她不把你當妹妹看,你還來湊合她幹什麼?回家去!」
秋瑩知道他是生氣了,不敢說什麼,乖乖地跟著他往回走。
走了兩步摸摸懷裏的包子道:「要不,我把包子給她放下就回來?」
柳長青一個淩厲的眼風掃過來,秋瑩立馬又垂下了手。
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遇到了正要出門的張茂才一家,秋瑩打招呼道:「茂才哥,嫂子,下地啊?」
茂才嫂見了秋瑩很是樂呵,笑道:「秋瑩啊,是,要下地呢!對了,你家小梨渦也在我家和小寶玩呢!」
秋瑩笑道:「啊,玩吧。就是小梨渦太皮了,把小寶也帶得玩野了吧?」
茂才嫂又打開了門,指指院子道:「哪有哪有,小梨渦好著呢,教小寶認字呢,就是家裏窮,買不起紙筆,只能讓寶兒跟著小梨渦一起在院子地上瞎劃拉。」
秋瑩探頭一瞅,果然見兩個小娃子撅著屁股用樹枝子在院子地上劃拉著什麼呢,笑道:「挺好的。」
又回頭問道:「茂才哥,嫂子,家裏如今有多少地啊?」
茂才放下鋤頭道:「長青弟弟,秋瑩妹子,一起到院子裏說會兒話吧?自從你們去了京城,這也好久沒見了。」
柳長青道:「不耽誤幹活吧?」
茂才嫂道:「不耽誤,不耽誤。快進來吧。」
柳長青與秋瑩都進了院子,小梨渦抬頭道:「三姐,你怎麼來了?我在這兒也是練字呢,我跟寶兒一起寫會兒。」
秋瑩道:「你玩你的,我不是來抓你回去練字的。」
寶兒從地上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拿著樹枝過來問好道:「秋瑩姑姑好,長青叔好。」
秋瑩笑笑,往懷裏一摸,正好摸到了那個包子,拿出來道:「寶兒去洗洗手,給你肉包子吃,馬齒莧餡兒。」
寶兒樂滋滋道謝,自去洗手了。
張茂才院子裏也有一棵大棠梨樹,比張家大房後院裏頭那一棵年頭兒還多,眼下已入了秋,不少葉子已經泛黃脫落,掉了一地。棠梨樹下頭一張竹桌子,放著三把竹椅子。
秋瑩過去坐下道:「茂才哥,嫂子,我們不進屋了,在這兒說會兒話也挺好。」
茂才嫂道:「晌午頭的,在外頭曬曬老陽兒也好,舒服。我進屋燙壺茶,你們先說著話。」
張茂才和柳長青客套兩句也落了座兒,張茂才道:「聽說長青弟弟入了太學念書了?真是好才華好前途啊!」
柳長青謙虛了兩句。
秋瑩四下打量著院子,茂才道:「秋瑩妹子,看這竹桌子眼熟不?」
沒等秋瑩回話,端茶出來的茂才嫂道:「是張嬸子給的。」
秋瑩訝異道:「是麼?我娘啥時候給的啊?我都不知道。」
張茂才道:「小梨渦滿月後不久,你家翻修宅子的時候,後院買了石桌子,這竹桌子和椅子就給了我們了。張嬸子好心啊,本來竹椅子就有兩把的,過了一年多,又送了一把新的來,說我們寶兒也能上桌吃飯了,給他添位子。」
秋瑩道:「啊,可不。小梨渦跟寶兒般上般下的,小梨渦能自己上桌吃飯了,寶兒也差不多能了,娘她心裏頭有數。」
張茂才給他們斟上茶道:「這些年沒少受張叔和嬸子照顧。」
秋瑩道:「遠親不如近鄰,應該的。」
張茂才又道:「對了,還有那年的魚。」
秋瑩也想起了這事兒,笑著問柳長青道:「長青哥,茂才哥家的鯽魚,是你給送的不?」
柳長青笑著點了點頭。
張茂才連忙又道謝。
幾個人又閒話了一會兒,秋瑩道:「茂才哥,我說話直,你別生氣啊。這都好幾年了,我看家裏頭怎麼也沒置辦下啥東西啊?」
張茂才道:「哎,田地少,打不多少東西。家裏也置辦不下什麼,一家人勉強吃飽穿暖,不挨餓受凍。攢了兩個錢兒,放著呢,捨不得用。往前寶兒越來越大了,我們也想讓他念書,博個出路。」
秋瑩點點頭,忽然道:「茂才哥,家裏幾畝地啊?」
張茂才道:「不多,三畝多一點。」
秋瑩道:「要都讓你自己種,你能幹得過來不?」
張茂才道:「應該差不多,怎麼了秋瑩妹子?」
秋瑩道:「我有個想法。往前我不在家了,二姐就要出閣,大姐再往家跑得勤快也是有數。不如讓我茂才嫂子跟著我娘學種菜,讓我娘按月給發銀錢。也是一個進項,你們覺得行嗎?」
茂才嫂激動道:「你說的是真的?秋瑩妹子?讓我去菜園子幫忙?」
秋瑩點頭道:「以前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你們。正好我家缺人手,你們也想多找個事兒幹掙錢,這不正好嗎?我想娘也應該是跟我一樣,沒想到。這燈檯照遠不照近,把眼皮底下的人給忘了。」
張茂才也欣喜道:「只要不嫌棄她粗手笨腳的,我們當然願意,願意。」
秋瑩道:「嗯,這事兒我回家就商量商量,晚上就給你們回話。家裏有暖房,這菜一年四季都種都有活兒,冬天裏也能有進項。」
張茂才夫婦很是感激,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
忽然宛如敲敲大門,喊了一聲道:「茂才嫂,在家沒?秋瑩是不是在這兒呢?」
秋瑩揚聲道:「二姐,我在,啥事兒啊?」
宛如笑著走進來道:「家去吧,來客了。」
柳長青與秋瑩便一起站起來跟張茂才夫婦告辭。
一出門就看見自家門口停著一輛青布白花簾的馬車,秋瑩問道:「誰來了啊二姐?」
宛如樂道:「回黃豆芽的話,是海棠花來了!那個大美人兒,徐小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