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南巷夜談(上)

柳長青與秋瑩雇工不得,只得一齊回了南小巷。宛如見沒帶著雇工回來,連忙過去問是怎麼回事。柳長青喝了口茶,便細細說給她聽。

秋螢心裏有點煩,便不願聽他們再說這事兒。出來問了青叢一聲,知道柳公在外頭池塘邊上弄景致,就牽著大黃狗一個人找了過去。

到了池塘邊上,果然見了柳公在那兒平整池塘臨邊的土地,秋螢湊過去問:「柳爺爺,你幹嘛呢?你翻弄這兒的地幹嘛啊?不會是想把花種這裏吧?」

柳公笑笑道:「怎麼不能種?可以栽幾叢水仙,另外什麼長葉草、矮茨菰、大水蘭、百葉草、茶葉草、菖蒲、水蕨、蘆葦,都行啊!」

秋螢笑笑,從柳公身旁的竹簍裏拿出一把小花鏟,跟著在那一起翻起土來,邊誇道:「柳爺爺,你懂得真多。我就知道水裏能栽荷花,將來能收蓮蓬和泥藕;水裏還能長菱角吃。」

柳公和藹地笑笑道:「你說的都是結果子的,能吃的。爺爺種的大多是觀賞的,中看的。」

秋螢指指池塘四周道:「柳爺爺,那這池塘四周全部都要種上嗎?」

柳公搖頭道:「花太滿,少美感。花要是到了以多為美的時候,就得是大草甸子上,大山坡上,舉目四望無邊無際,那時候每朵花的本身就不重要了,看的是個遠景,是個總景。咱這地方小,出不來那感覺,所以只要錯落開,隔上二十幾米,忽然一個小花圃出來了,就好看了。你看眼下這片地啊,到池塘上面也就四步長,我給它弄成一個五瓣花的外形,裏面種水仙,外層種長葉草,層層疊疊。小花圃中間都種淺草,用同一個草種,將來看起來,就分外好看。」

秋螢咧嘴笑:「光聽柳爺爺說,就覺得很好看了。」

柳公伸手輕捶了兩下腰,似乎是有些酸痛,邊道:「爺爺年紀大了,幹活沒有年輕的時候快了。要不啊,這整個園子,我一秋一冬就能收拾個差不多,栽上花木,來年就能滿園春光,四季不落。何須三年時間啊!」

秋螢連忙站起身來,走到柳公身後去,從小竹簍裏翻出來個乾草蒲團給柳公遞過去,看他坐下後,就給他捏起肩膀來,邊道:「柳爺爺,不著急,咱慢慢幹。我長青哥暫時也沒有入仕做官的想法,這一秋一冬啊,都讓他跟著你幹。爺爺,我還有個想法,咱這菜園子反正還有閑下來的地皮,我想種幾種藥草,這玩意兒啊比菜還貴呢!」

柳公似乎對這事兒頗感興趣,笑道:「這主意不錯啊,要說草藥,爺爺也略懂一些。像咱們北方的道地草藥,種了絕對好銷。什麼甘草啊,柴胡啊,北五味子,細辛,竄地龍什麼的,咱園子裏都能種點。到時候辟出三畝來地,專門種草藥也很好。這草藥就算暫時銷不好,也可以依據藥理做成半成品存放起來,多少年也壞不了。」

秋螢便問:「柳爺爺,什麼是道地草藥啊?」然後壓低聲音道,「是道教聖地生長的草藥嗎?跟佛手山藥一樣的?」

柳公大笑道:「哈哈,不是不是,非也非也。這道地草藥,說的就是咱們這一片山水裏土生土長從古就有的草藥品種。道地,就是地道的意思。」

秋螢也跟著笑起來,半晌若有所思地道:「柳爺爺,你說那兩塊佛手山藥能出苗麼?」

柳公捋捋鬍子道:「怎麼不能出苗?只要這山藥沒凍壞沒腐爛,在暖房裏好生侍弄,讓它的生長條件跟之前一樣,肯定能出苗。」

秋螢便也點頭道:「嗯,一定能。」然後柳公又開始翻起土來,秋螢也湊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忙活起來。

兩人幹了一個多時辰的活兒,柳長青也找了過來,腰裏還別了個水葫蘆,問他們口幹不口幹。

柳公從竹簍裏翻翻,拿出了個小酒葫蘆道:「我這裏有好酒喝,你給秋螢喝吧。」

秋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問:「長青哥,不是剛提上來的井水啊?」

柳長青便道:「是宛如給你涼的涼白開。這都入秋一陣子了,還敢直接喝冷水?」

秋螢抹抹嘴繼續幹活,不敢回嘴怕再被他說。柳長青接過柳公手裏的鏟子道:「我來整,爺爺,你休息會兒。秋螢又跑來煩你了吧?又跟你叨叨啥了?」

秋螢撇撇嘴,柳公笑道:「你這孩子,天天忙這忙那的,還不如秋螢陪我時間長呢,我就願意聽秋螢跟我說話,你是眼饞吧?」

秋螢便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

柳長青笑笑也不言語,低頭專心幹活。

秋螢看看日頭,問道:「長青哥,你跟二姐研究這麼久啊?想出什麼辦法了沒?」

柳長青點點頭道:「也不算什麼辦法。反正這事兒,就是姓石的暗中使絆子,不想讓咱順利蓋暖房種菜而已,只要我們把暖房蓋起來,把菜按時令種上,他這招兒就沒什麼用。這雇工的事兒,好多解決辦法呢。一可以回密雲雇工,大不了多花幾個錢;二可疑自己動手,大不了晚上幾日。如今時令還早,並不著急。」

秋螢便道:「既然如此好解決,你和二姐怎地還商量了這許久?還有,晚上叫鄭老爹過來,是為了什麼?」

柳長青抬頭道:「都是一個目的,就是想知道姓石的到底想幹什麼?這招兒不成往後還能出什麼招兒。」

這天午後陽光足,宛如帶著青梅、青叢、根子、竹染一起在菜田裏幹活,這邊柳公、長青和秋螢一齊弄水邊的景致,都收工晚了些,飯也就晚了些。夜裏飯還沒吃完,大黃狗就叫了兩聲,根子開了門,來人正是鄭老爹,手裏還拎著個食盒。

柳公、長青、宛如都放下飯碗,將鄭老爹引到了堂屋廳裏去說話。秋螢三兩口啃完包子,囑咐青叢、青梅端點心奉茶,也連忙跟了進去。

秋螢進門的時候,廳裏剛坐定寒暄完不久。她笑吟吟地跟鄭老爹打招呼道:「鄭老爹,你看我是誰?」

鄭老爹笑笑道:「自然是力市上雇工的小公子了。」

秋螢垮下臉道:「鄭老爹你看出我是女的啦?」

鄭老爹笑著點點頭,伸出顫巍巍的手打開帶來的食盒,端出來一盤子晶瑩剔透的小點心來道:「柳少爺一出手就給了老頭子三兩多碎銀子,老頭子也沒啥可報答的,趁著冰窖裏頭還有點碎冰,就做了這個給小姐嘗個新鮮。」

秋螢好奇走上前,仔細瞅了半天道:「這是什麼啊?是粥凍兒?怎麼做的跟花兒似的啊?」

鄭老爹笑笑道:「原本今夏裏,老頭子還有個小飯館做生意。去年冬裏頭藏了不少冰,夏日裏那四時鮮裏悶熱得很,很多人到飯館點了東西,也吃不下多少去。老頭子就用砂鍋熬粥,放上點糖,放涼了之後放點碎冰塊進去,每個桌上上一碗,去去暑氣,也好敞開肚子,讓客人們多吃點飯。」

秋螢再細細瞅瞅,又道:「可這個也不是粥裏扔點冰塊的事兒啊!」

鄭老爹接著道:「這粥裏除了綠豆紅豆果仁之外,還放了果肉和黏糖,給冰塊一冰凍成了一體,我用來盛放的粥盞是花朵形的,這粥凍兒也就成了花朵形的。如今天氣漸涼了,也不宜多吃,就是圖個新鮮。」

秋螢咧嘴笑笑:「謝謝鄭老爹了,那我嘗一嘗?」

鄭老爹含笑點頭,秋螢捏起一塊放進嘴裏頭,晃晃腦袋道:「嗯,又甜又冰又筋道。」說完又拿起一塊,走到宛如跟前,塞進她嘴裏吱吱嗚嗚地道:「嗚嗚,二姐,嘗嘗。」

宛如只好略用袖子擋了擋,將那粥凍兒也吃了下去。

那邊柳長青開始了正題。他咳嗽兩聲,轉向鄭老爹問道:「老人家,這次請您過來,其實是有事相詢。」

鄭老爹連忙道:「柳少爺但說無妨,可是要問那四時鮮石老闆的事情?」

柳長青點頭道:「不瞞老人家,正是如此。如今我不犯人,人卻暗中為難於我,就算躲過了這次,躲過了下次,卻防不了每次次次。長青聽聞鄭老爹也與那姓石的有過嫌隙,所以想在老爹這裏打聽一下那人的底細,不知道老爹肯不肯幫忙?」

鄭老爹拱手道:「不知道柳少爺想打聽點兒什麼?老頭子雖然窮困潦倒,但世居京城,一些事情還是清楚明白的。」

柳長青想了下,回道:「比如這石老闆是哪里人氏?什麼時候來的京城?開始做的什麼生意?如何當上的四時鮮的老闆?又是何時招攬了皇城的菜蔬供應生意?何時變得飛揚跋扈、欺行霸市?為何一直沒有人管?他對付南小巷是慣例如此,還是別有原因?還有,就是,可知道他的背後,有何大人物為之撐腰?」

鄭老爹沉吟半晌,下定決心般,忽然抬頭,語出驚人地道:「要說這四時鮮的石老闆的幕後靠山,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順天府尹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