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螢本來以為長青不在身邊的日子,會越發的難熬。先不說心裏的荒涼與難過,單說四時鮮那頭兒恐怕就惹不起。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何少一帶著竹染也住到了南小巷這邊,一是說天熱的避暑,二是給南小巷眾人漲漲膽子。只是沒想到,四時鮮那頭兒竟然一點動作也沒有。南小巷的日子,過得悠閒卻單調起來,隱隱然地還有那麼一絲忐忑。
初夏的時候,有何少一的朋友自遠方來,那朋友是崖州那邊的,聽說那邊多民族混居,一直不很太平,山裏有土匪橫行,水邊有水盜作亂,那朋友無奈之下攜了一家老小一路向北前來投奔何少一。何少一在南小巷附近又賃了一家小院,將他們安頓了下來。
那朋友姓喬,行二,秋螢喊他喬二哥,喊他妻子喬二嫂,家裏有兩個女娃娃,乃是同胞所出,長得是一模一樣,特別的乖巧可愛,見面就會脆生生地喊她「秋螢姑姑」,這個稱呼一瞬間會讓秋螢比較感傷起來,雖然是還沒及笄的年紀,卻不知道為什麼,很多時候覺得自己老了,臉上的笑容也少了。
不過那喬二哥卻帶了一樣好東西來,叫做玉蜀黍(玉米的古稱),也叫包穀,還有一個特別美麗的名字叫做珍珠米。因為它一穗穗的生長,包葉裏面是一排排飽滿晶瑩的淡黃色或者乳白色的顆粒,就如同珍珠一般。
秋螢要了幾十粒的包穀種兒,在菜地邊上種了兩趟兒,秋天的時候,都結了大穗子,因為也不用它做糧食,所以還鮮嫩的時候,就掰了下來,白水煮著啃了幾穗,煮熟了沒吃完的秋螢將粒子都剝了下來,再吃飯的時候加了點兒松子兒糖水一起燉了燉,竟然覺得特別的好吃。何少一靈機一動,停雲樓便又多了一道別的酒樓絕對吃不到的甜點,那喬二哥的包穀也成了停雲樓的特別供應食材。
南小巷的人如今越發的多了,杜三娘和小鈴鐺,家裏還配了幾個僕人;喬二哥一家子;再有就是那曾經飽受石老闆欺淩的鄭老爹,反正南小巷如今跟四時鮮已然無法和諧共處,也就不再維持什麼表面的友好,鄭老爹被雇了來看園子,兒子兒媳也都跟著過來幫忙做事。
秋天裏,正是南小巷最忙的時候,如今園子裏的果樹都掛了果子,由宋明誠出面又籌辦了一次遊園會,為了控制局面,人邀請的不多,就那麼三四家,這次也不聚在一起了,都各自在園中自由活動,餓了隨便摘果子吃,或者到池塘邊上,那裏有魚鍋子,也有烤魚、烤雞吃,有酒喝。入園每人繳納五十兩白銀做費用,那些達官貴人根本就不在意,而百花深處則更有賺頭。讓人沒想到的是白水煮包穀,五兩銀子一穗,倖存的十多穗,也被一搶而空。
遊園會結束,秋螢的生辰快到了。
這小半年的時間,南小巷這邊沒出什麼事兒,張瑞年和徐氏也沒踏進這門過。如今眼瞅著秋螢的及笄禮就要到了,宛如的肚子也越發的大,快要臨盆了,宋明誠就挑了個日子回了趟銅鑼灣老丈人家。
回來的時候,宋明誠背了個小包袱,裏面有徐氏給外孫子做的衣服鞋襪幾套,還有一個首飾盒,裏面是給秋螢準備的及笄禮,一枝特別有意思的尾端雕刻著金葫蘆枝枝蔓蔓的金簪子。
宋明誠又自懷裏掏出了另一枝玉簪子道:「這個是宛知姐和少揚姐夫送的及笄禮。」
秋螢拿過來瞅了瞅,特別素淨的一枝白玉簪子,雕的花紋卻特別的與眾不同,是一個手執團扇的美人圖,旁邊還書了幾個篆字曰:美人如玉。
宛如笑笑道:「雖然還有兩天才到秋螢的及笄禮,可這賀禮眼看著都齊了,我的也不藏著了。」說完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物事塞給秋螢道,「你這及笄的簪子,我一想啊就是金的玉的都能齊了,所以也沒準備什麼簪子,這個是我特意給你請的笑臉彌勒佛金像,在香山寺裏開了光,俗話說的好,男佩玉,女戴佛,二姐送笑臉菩薩給你,希望三兒及笄之後,能夠天天開心時時含笑。」
秋螢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笑著回頭道:「謝謝二姐,二姐夫。」
宛如瞅瞅在一旁摸著鼻子的何少一道:「咳咳,這該送禮的人都在這兒了,好像還有人沒拿出賀禮來呢!是還想保持神秘麼?」
秋螢也笑笑,看向何少一伸出手道:「少一哥,你的賀禮呢?」
何少一笑笑,果然自懷裏摸出了一個紅絲絨盒子來。
宛如道:「就知道你早就備好了的,是什麼?這麼小的盒子,難道是金鏈子?」
何少一搖搖頭,徑直將小盒子遞給了秋螢。
秋螢喜滋滋地打開來看,卻也驚愣了半晌,宛如湊頭過去,歎道:「哎呀,我的天!這是……」
秋螢伸出拇指和食指,將那盒子裏的兩顆藍色的珍珠捏了出來,這才發現它們被製作成了一對耳環,宛如仔細看了看道:「這耳線是什麼材料的啊?怎麼也透著淡淡的藍?」
何少一道:「你拿到陽光下再仔細去看看。」
宛如拿著小絲絨盒子,直接到了視窗去看,忽然訝然道:「咦,不是藍色的,就是金耳線啊!」
何少一道:「這是珍珠裏的一種,天然的彩珠,一般黃色和棕色的居多,粉色和藍色的則罕見了些。這對藍色的彩珠乃是一蚌所出,形狀渾圓,色澤一致,實在是惹人稀罕。但更難得的是這還是一種螢光彩珠,到了晚上就會散發出淡淡的螢光,在光線暗的地方也是如此,剛才宛如不就有刹那間的錯覺,感覺鏈子也是淡藍色的麼?其實是螢光晃照的。」
秋螢似乎是想起了長青的定親之禮,在那裏有點愣神。
宛如守著彩珠耳墜兒嘖嘖稱奇道:「何大哥這禮重了,完全可以用來做傳家之寶了。」
秋螢聽到這句,才連忙跟上話道:「是啊,少一哥,這禮太重了,我不能收。」
何少一便笑,笑了好半晌才道:「給你你就拿著,我又不是用這彩珠來提親的,你怕什麼?」
秋螢到底還是不肯收,只說著要另一樣賀禮,何少一無奈將彩珠收起來,問她道:「那你想要的,又是怎樣個賀禮?」
秋螢想了想道:「少一哥,這對彩珠耳墜子你收起來,將來真的能作為定親之禮來用,至於是哪家的姑娘能入我少一哥的眼,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想要的賀禮,就是少一哥的喜酒,不知道少一哥今年能不能把這人生大事給辦了。」
何少一嬉皮笑臉地打哈哈:「沒問題啊,看來這秋螢是要給我做媒人?你說吧,想介紹哪家的好姑娘給我?見上一見倒也無妨。」
秋螢見他笑嘻嘻的樣子就是根本沒放到心上去,也甚是無奈,只得打住話題。
轉眼秋螢的及笄之禮到了,張瑞年沒過來,徐氏隻身來到了銅鑼灣。宛如有些擔心地問徐氏:「娘,爹怎麼不來啊?秋螢心裏該多難受?」
徐氏道:「算了吧,不來就算了。省的父女倆一見面,一個提退親,一個還死倔,到時候把及笄禮都攪合了。」說完問宛如,「你身子怎麼樣啊?產婆都找好了沒?」
宛如點頭,說自己沒事,產婆什麼的早就找好了。徐氏又問道:「聽說秋螢人緣兒不錯,這及笄禮的簪子就收到了好幾份,今兒個準備用誰送的啊?」
宛如笑道:「金的玉的都不用,今天早起的時候,在柳公門前放著一枝白果木雕成的簪子,整體就如同一根細長的柳枝兒,尾端雕著細長的幾枚柳葉兒,還穿了一個小孔,用來系墜子,秋螢決定就用那個了。」
徐氏道:「柳公給做的?」
宛如道:「應該是吧。只是柳公卻說將賀禮放在了木匣之中,叫秋螢在他吩咐的時候才能打開看,卻沒說門口放著的木簪子。秋螢說柳公可能是想到了出走的長青,不好意思將那木簪子直接給她。」
徐氏歎道:「其實,這裏頭也沒人家柳公什麼事兒。當年,柳公常年居於皇宮大內,後來出宮後就定居了銅鑼灣,那時候你爺爺早走了好幾年了。只聽說過父債子償,可沒聽到過子債父償,原也怪不到人家頭上。不過你爹還能怎樣呢?柳乘雲貴為順天府尹,咱家拿什麼跟人家抗衡?雖然你大哥中了舉,可家裏接二連三出事,這入仕能否順利還不知道呢,何談報仇啊!再說,這冤冤相報何時了?」
宛如道:「那娘親將這道理與爹爹分說了沒有?」
徐氏道:「怎麼沒有?就是說了,你爹才沒將此事告訴你大哥去。」
宛如點頭道:「的確不該說,徒增困擾而已。改天我身子利索了,回家再好好跟我爹談談。」
徐氏笑道:「那怎麼也得一陣子了,得等你出了月子啊!」然後想了想問道,「你是得回婆家待產吧?」
宛如點點頭道:「是啊。這莊子畢竟不全是宋家的財產,得回密雲縣城裏待產。等秋瑩及笄禮完成了,我就準備動身了。」
徐氏算算日子道:「這孩子挺會趕時候,估計正好他爹再入鄉試場左右,他出生。」
宛如笑笑道:「沒事兒,娘。這生孩子的事兒,他就算守在身邊,也幫不上什麼忙啊!我只盼望著他爹高中他出世,雙喜臨門。咱家好長時間,也沒啥熱鬧喜事辦了。」
徐氏又問道:「正賓找了沒?贊者和有司都是誰?」
宛如回道:「秋螢面子可大呢。正賓是大姐夫的娘親何夫人,贊者自然是我大姐,昨兒個人家就到啦,有司是我少一哥。」
徐氏低頭不語。宛如笑道:「娘親可是擔心這有司沒啥經驗,怕整不好?我也擔心呢,偏偏少一哥非要毛遂自薦,說還沒主持過及笄禮,這次就想試試。」
徐氏道:「我不是在想這個。宛如,何夫人都到了,咱秋螢父母雙全的,只來我一個人不是這麼回事兒。再說了一般開禮都是父親來致辭的。」
宛如歎道:「誰說不是呢?可我爹沒來怎麼辦?」
徐氏道:「他來了,百花深處園子裏躲著呢!人家說了,不開禮不出來。你說都這麼大年紀人了,跟自己閨女制的什麼氣!」
宛如笑起來道:「哎呀,我爹可真是的!我這就去把他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