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吐露心聲(上)

柳長青稍稍用了兩口飯就放下了碗筷,秋螢知他心中有事,也不勉強。只將鹵牛肉留下予他下酒,將其餘菜品都撤了下去,另泡了一壺茶過來,趴在小幾上等著聽他細講。

柳長青看她一臉關切的樣子,先笑道:「這往後的事情就是推斷的成分居多了,你且聽且算。具體當年究竟是怎麼個情況,除了當事人沒人能說得清,而我們現如今也不好直接去問你少一哥。」

秋螢點頭,依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不料柳長青這次卻好似偏要賣關子一般,低頭想了一下,抬頭又岔開了話題:「秋螢,你可知道當日我為何要離開?」

秋螢其實本就心裏一直揣著這事兒,只不過是感覺長青已經留下,眼下何少一的事情重要一些,這才沒有發問追究,此刻聽得他主動提及,登時鼻頭泛酸,心中湧起了萬分的委屈。

她知道長青向來是有主意,說這話提這事兒也必然有他的考慮和目的,也不再催促於他,只靜了靜心才開口道:「別的我就算委屈但也能理解,我萬萬不敢想的是你為何要叫小胖來提親啊?!小胖再好,卻不是我從小就定下的良人!長青哥,你是將我看作什麼了?你想要就可以要,不要就可以送給別人的物事嗎?」

柳長青再次微笑起來,自他決定留下進了家門,似乎就一直在微笑。秋螢卻覺得這笑容紮眼睛,哼一聲別開了臉去。

柳長青趕緊道:「秋螢別惱,我敢叫他過來,只是心中有十足的把握,你不會應他。」

秋螢故作詫異道:「這話是怎麼說的?!我是不太情願就這麼被你讓給了別人,不過我並不討厭小胖啊!你不知道吧?我已經應承他了!」

柳長青搖頭道:「你在誆我。就算是你自己願意,張叔和嬸子也不會同意的,何況這裏還有爺爺替我守著呢。」

秋螢氣道:「那你可想錯了。我爹說了,我家與郝家明裏暗裏地一直鬥了多年,其實想想倒是因著小胖的原因,這幾年上與郝家緩了關係;而你呢雖然這些年來一直跟我們親近得像是一家人,臨了一張字條一件陳年舊事就能讓你掉頭離開。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柳長青默默聽了,半晌才道:「秋螢,不曉得是誰與你說了這些話,或者是你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長青哥知道你心裏委屈,這半年多日子過得也不容易,可是長青哥卻知道你心裏是信任我的,知道我是一定一定會回來的,也一定知道我做事情總是有一些原因和一些目的,只是當時不方便說出來而已。」

秋螢端起杯子喝茶,不置可否。柳長青再次誠懇道:「秋螢,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對的,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但是它不適合用在我們身上,我們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我們是——親人。這是從你六歲的時候,我就認定的事情。」

秋螢愣了愣,這才抬起眼睛認真地看了過來。

柳長青道:「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其實我比你還要再大一些,不只四歲,可能五歲可能六歲。」

秋螢插話道:「這我知道,你至少應該比我大姐還大半歲多。」

看到柳長青詫異的目光,又加了一句,「柳爺爺告訴我的。」

柳長青點了點頭道:「所以你六歲那年,我其實已經十二歲了。雖然我自己以為是十歲。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年的事情,不過長青哥一直記得。那年我們一起玩的時候,長青哥的袍子刮破了,你偷偷給拿回了家,央了宛知姐給洗乾淨,又央了你娘給縫好,才拿回來送還給我。」

秋螢立刻點頭道:「嗯,我記得這事兒啊。你是為了上樹給我勾榆錢兒才劃破了衣服,我怕柳爺爺罵你,就想讓娘偷偷給你縫好。怎麼了?」

柳長青微笑,眼睛有閃爍的光華:「那你還記得還給我袍子的時候說了些什麼嗎?」

秋螢皺著眉頭努力想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搖搖頭道:「細節什麼的,記不起來了。」

柳長青笑意更甚,眼睛裏的光芒也更盛:「我記得的。那天你跟我說,長青哥,你沒有娘親,我沒有爺爺。以後我娘親就是你娘親,你爺爺就是我爺爺。你衣服破了找我娘親給你縫,我淘氣了就躲到柳爺爺這裏來。行嗎?」

秋螢笑起來,指著自己鼻尖道:「是嗎?我是這麼說的?」

柳長青點點頭道:「當時長青哥聽了很感動,一時沒有回話。你可能以為我不願意,就又說了一句話,你說長青哥你想想,你不吃虧。等我長大了,你衣服再破了,我也能給你縫,還可以給你縫新袍子穿。也不用長很久,長到大姐這麼大就會縫了。」

秋螢笑得有些羞澀有些赧然,不過還是接話道:「嗯,記得了,當時我們還拉鉤來著。」

柳長青道:「不錯。在我心裏,不是你八歲上我們定的親,在你六歲說完那句話,我……早就定了你了。」

秋螢心下感動,緩緩叫了一聲:「長青哥……」

柳長青振振精神道:「這鉤豈是白拉的?長青哥豈是白喊的?長青哥既然早就把你當成了親人,那麼你的家人也是一樣的。何況這麼多年來,張叔和嬸子對我也的的確確很好。所以當時我看了字條,心下明白這就是真相,當時雖然有點懵有點亂,但是過後細細一琢磨,雖然很為我的親娘覺得難受,卻也沒想過因此怨恨張叔張嬸,更不要說是你。不過我當時有兩個考慮,一呢我還拿不准張叔張嬸的想法,我怕他們記恨柳大人然後牽連到我們的親事,倒不如我先避開;二來呢這事兒有你少一哥的夥計跟著,他遲早會知道,我當時看了有關我身世的一部分,自然知道這字條的分量,一眼看到下半部分的‘何家少年郎’就知道也有你少一哥的份兒,不過沒有調查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意思。」

柳長青頓了頓,見秋螢認真聽著,就接著道:「無論是我的事兒還是少一的事兒,都得有人去查。上次他幫我跑了通州府,這事兒我就想替他攬下來,起碼也要知道到底是怎麼個事兒再決定告不告訴他。而南小巷這邊也得留人照顧,我倆必須留一個。既然我已經知道了這事兒,且有些焦頭爛額了,索性就全包下了。」

秋螢撇撇嘴插話道:「這些話你都可以早跟我說的嘛!我又何苦提心吊膽受這些日子的罪!白天裏不停的幹活,就是為了晚上能沾了枕頭就睡著,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我從小這麼些個生辰你都陪著我過,到最重要的及笄禮你卻不再!盼了這麼些年我才總算長大了可以嫁人了,嘿!新郎官跑了!」

秋螢本是訴苦來著,說著說著卻又笑了起來,當日的心結正在漸漸打開,不再自苦的她也約略恢復了樂觀的本性。

柳長青靜靜聽她說完,忽然一掀袍擺站起身來,深深向秋螢作了一揖道:「秋螢,長青哥現在鄭重給你賠不是,還希望你能原諒則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再不敢了。」

秋螢下意識就想下地攙他,卻又收回了腳,坦然受了他一禮道:「長青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不聲不響一別多月就是不對,這禮我受得。」

柳長青這才抬起頭來道:「自然是受得。」

秋螢轉轉眼珠道:「這次私下賠禮不算,當著我爹娘面,將來你還要給我再賠一次禮。」

柳長青道:「這個自然,應該的。」

秋螢想了想又道:「我二姐眼下生我外甥去了,等她騰出手來,肯定也會收拾你,你也得受著。」

柳長青笑道:「只要你不心疼,我都受得。」

秋螢哼一聲道:「到時候我才不管你呢!只會拍手稱快!嗯,行了,你別杵在那裏了,過來接著往下說啊!」

柳長青回身坐下接著道:「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因為知道張叔是個重禮儀輩分,長幼尊卑觀念很分明的人,說到最後柳大人也算是為我親娘出了氣報了仇,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是怕這恩怨仇恨駁雜不清,張叔張嬸轉不過勁來再將我們拆散了。我走了爺爺定然不會給我貿然退親,也算是避開一陣子。」

「另一方面,四時鮮的人釘過來這張條子,這是他們繼毀菜炸魚之後的第二招,我佯作接招中招,也好使他們以為得計疏於防範,免得再出什麼亂子。至於去找世進,是因為那兩日我發覺有人跟蹤,怕是四時鮮的人,於是就將計就計取信於他們罷了,還有就是希望世進能在這段日子也注意著南小巷這邊,幫襯著你一些。其實不只是世進,郝世清我也暗中找了,他念著杜三娘一事欠我些許人情,答應暗中幫忙照應著銅鑼灣和密雲縣城停雲樓;還有你大姐夫那裏我也暗中談過了,否則你出了這大亂子,拉扯你到大的宛知姐為何還能坐得住陣呢!」

秋螢點頭道:「原來如此。前些日子心裏亂也沒在意,及笄後我也覺得有些不對頭。若說是以前都瞞著我大姐,及笄時她總該知道了,起碼沒見你她應該問問的,但是她什麼都沒說,我還以為是二姐都跟她說了,然後又叫她不要跟我提的呢!」

柳長青又飲了一杯道:「這些日子東跑西顛,還記掛著你,許久不曾這樣放鬆下來,飲杯小酒笑對佳人了。」

秋螢提起銀耳小壺又為他續了一杯,這才道:「長青哥,我們雜七雜八得又扯得遠了些!我挺記掛少一哥的事兒,你剛才說你有個推斷,快些跟我說說吧!」

柳長青忽然臉頰有些發紅,不知是酒意上湧還是為了即將出口的話,他斟酌了一會兒用詞,這才問道:「秋螢,你知道有些達官顯貴的豢養男寵彼此攀比的事麼?」

果然秋螢發愣道:「男寵,是什麼?」

柳長青再次斟酌了下用詞,解釋道:「你既然及笄了,那我就告訴你。這男寵,就是年幼貌美的男童,達官顯貴們買了來做床伴的。」

「床伴?」秋螢愣了下,「長青哥,你是說達官顯貴們花錢買男童來陪他們睡覺?」

柳長青雙頰更燙,臉色再紅,小聲解釋道:「不只睡覺,還要做,做那……‘鴛鴦交頸雙得意,鸞鳳和鳴兩多情’‘巫山雲雨’的事兒!」

「啊?!」秋螢騰地從羅漢床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