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停雲樓的接菜車就來了。這時候的菜已經大多是暖房裏種出來的了,接菜的車也是特製的,車壁上都裹著毛氊子,車廂裏摞著些木頭箱子,裏面墊著乾淨的碎棉絮和麥秸草。只不過今天的車上少了幾隻木箱,多了兩個人,一個是柳長青,另一個自然是秋螢。
到了停雲樓,見了何少一。他見到跟在秋螢身後關門的柳長青卻似並不怎麼驚奇,只是玩笑般地道:「我估摸著你也該出現了,你再不來,我可要向秋螢提親去了,聘禮我都準備好了,一對彩珠耳墜兒,可不比你的定禮差。」
柳長青笑笑並不接招,只是轉頭對秋螢道:「哦?跟長青哥說說,你當時是怎麼拒絕他的?」
秋螢看看何少一,再看看篤定的柳長青,忽然道:「誰說我拒絕了啊?我沒拒絕啊?」
柳長青也不急,慢悠悠道:「你不跟我說答應世進了麼?那怎麼會不拒絕他呢?除非……兩個都拒絕了。」
何少一道:「世進麼,的確是被秋螢拒絕了。為什麼你也應該明白,中間還隔著一個丁姑娘呢!我就不一樣了,我一直是一個人,我要是肯成親我爹娘肯定沒話說一定全力支持的,這些年我跟張叔張嬸這麼熟,也是知根知底。何況,宛知還嫁給了我二弟,秋螢再進了何家門,我們來個親上加親,就沒你小子什麼事兒了,是吧秋螢?」
秋螢還沒回話,柳長青忽然開口道:「世進是有丁姑娘,不過你也不一定就是一個人。」
何少一愣道:「此話怎講?」
柳長青淡淡回道:「我知道趙迎在哪里。」
何少一本來是揉著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聽了這話後忽然慢慢放下了手,臉色也差了起來,半晌才冷聲回道:「你消失這半年多,看來沒幹什麼好事兒啊!除了打聽我的一些陳年舊事,還做什麼了?趙迎在哪里我早就知道了。」
秋螢道:「啊?少一哥,你真的知道?」
何少一冷笑道:「你不也知道麼?陰曹地府呢!只是這些年過去,不知道過沒過奈何橋,喝沒喝孟婆湯,有沒有投胎轉世重新做人罷了。怎麼?長青是專程過來告訴我他投到了什麼人家的麼?」
柳長青眉毛一挑,正待出聲,卻被秋螢拉住了,秋螢看向何少一認真地道:「少一哥,你聽聽這個:美嬌娘偽兒郎,書院何家少年郎;郎有意妾情長,恩愛漸深費思量;郎為郎好龍陽,妾為郎君釀情殤;死未死亡未亡,小妹代姊追夫郎;
避又避擋又擋,一場大夢六年長。」
看到何少一若有所思,秋螢連忙又道:「少一哥,當日我長青哥看了一張字條後離開的,你也是知道這字條上寫的是他的身世;而那張字條還有下半截我長青哥拿走了,就是剛才我念的幾句打油詩,這……寫的是你的趙迎的事兒,其實你後來也知道的,他不是趙成煦庶出的二弟,也不是趙筱筱的兄長,所謂趙迎其實是趙瑩瑩的化名,她……是個女的。」
何少一道:「不錯,她死了之後我才知道的。趙府辦喪禮,牌位上寫得是趙府千金愛女趙瑩瑩之靈位。」他說完了唇角忽然又泛上來一絲嘲弄的笑容道,「那首打油詩寫得還真不錯,郎為郎好龍陽,妾為郎君釀情殤。只不過這後頭的,又是說的什麼?」
柳長青插話道:「你既然想到了,為何又不敢說出來呢!不錯,就是你猜的那樣,趙瑩瑩,她還活著。」
秋螢也便又跟了一句道:「趙筱筱是為了完成姐姐的心願,才去接近你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喜歡上了你,才一直纏著你一定要跟著你。」
柳長青與秋螢見何少一久久不語,也便不再多言,給他思索的時間。他們在何少一房中落了座,靜靜地等他再次開口,卻沒想到他一開口便嚇了他們一跳,何少一抬頭道:「事實上,這些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昨天夜裏,長晴來過。」
柳長青一愣道:「她到這裏來了?她居然不跟我說一聲就私自做了決定,虧得我事前還那麼三番四次地囑咐了她。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何少一忽然摸起桌上的摺扇來搖了兩搖,似乎是思考措辭那般。
秋螢忽然開口道:「少一哥,你搖什麼扇子?現下已經入了冬啦!莫不是心頭嘿嘿……發熱?」
何少一瞥了她一眼,將扇子合上,笑道:「也是。她一個姑娘家都坦蕩蕩敢說敢做,我有何不敢說的?她過來說了兩件事,一件便是說瑩瑩還活著,我如果想見她,她當夜就可以帶著我去;第二件就是說瑩瑩當年生還後並沒有選擇我,所以我現在也不能選擇她,就算選擇了人家也未必答應,就算答應了……」
秋螢聽得有趣,見他停下不滿地道:「少一哥,接著說啊?你不好意思了?還是要我們像聽說書那樣,賞了銀子你才接茬說啊?」
何少一掃她一眼,接著道:「就算答應了也別想成親。」
秋螢愣道:「這是為何?你情我願的話,為何別想成親?」
柳長青忽然低頭一曬道:「這緣由我倒也聽她說起過,不過我一直沒當真。沒想到,她還真的過來告訴少一兄你。」
秋螢拉他袖子道:「長青哥你說!別賣關子啊!」
柳長青道:「長晴擅長什麼啊?」
秋螢立刻道:「武功!」
柳長青道:「不錯。她早就跟我嘟囔過,要把少一兄搶到山上去做……」
秋螢哈哈笑道:「做……壓寨夫人?」
何少一的摺扇嘩啦一聲飛了過來,秋螢連忙偏頭躲過,卻仍舊一直笑個不停,斷斷續續問道:「少……少一哥,你是何時跟我們柳女俠結的梁子啊!」
何少一冷哼道:「還不是為了你!為了給你找回你長青哥!我去了趟順天府,結果長青沒找著,遇上了那個小姑奶奶……給我一頓好纏!」
秋螢道:「她纏你做什麼?」
何少一道:「我說我要找柳長青,她說她就是!我說柳色長青!她說我罵她,一言不和就跟我結了梁子,時常找我麻煩!別人還能躲,這位小姑奶奶來無影去無蹤,既不講禮法也不講人情……」
柳長青笑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她非要讓我換名字不可。為了讓我答應換名字,什麼都聽我的。」
何少一不語,半晌問秋螢道:「你在那裏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秋螢道:「柳色長青這話,為何長晴覺得是罵人呢?」
何少一登時大感委屈,嚷道:「你瞧瞧,連秋螢都這麼說!柳色長青是很平常的詞而已!她非說我罵她色!還說色給我看!」
秋螢笑倒在桌上道:「她準備怎麼色給你看?」
柳長青捏捏她柔滑的臉蛋道:「怎麼什麼都問?」
說完轉向何少一道:「我說你怎麼起得這麼早,直接叫夥計帶我們過來了。看來也是一夜未眠。那麼你考慮得如何了?趙瑩瑩的事兒?」
何少一坐直身子,正了神色,半晌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先見她一面。其餘的,見了再說。說完又問柳長青道:「你可見過柳公了?」
長青點點頭道:「一早上的時候見過了,伺候著用了點粥,青梅給煎上了藥。爺爺身子大不如前了,我只想快點將事情都了結了,然後趕緊跟秋螢把親事辦了,好讓他安心。」
何少一再問道:「長晴還沒見過柳公呢吧?」
柳長青道:「嗯,我跟爺爺說了,這兩日就帶她過去拜見。」
何少一哼道:「你不告而別這麼久,怎麼向張叔張嬸交代?親事,只怕不是那麼好提的。」
柳長青道:「是啊,所以我只有鬥倒了姓石的,才好意思再過去提親。」
何少一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白白消失這麼久,怎麼?有頭緒了沒?那姓石的欺行霸市為禍鄉鄰,就沒有留下什麼罪證?」
柳長青道:「怎麼會沒有呢?已經搜集了不少,整理了出來,交給了邱狀元。最近在著手準備聯名狀。」
秋螢問道:「什麼是聯名狀?」
柳長青解釋道:「就是受過四時鮮欺壓的老百姓們的聯名上書,邱狀元會一併呈交給皇上的。到時候四時鮮倒臺是無疑的了,宮裏肯定會重新物色菜蔬供應的皇商。所以,百花深處空余的菜田都要種起來,明年開春基本上就能得償我們當日進京時的所願了。」
秋螢喜道:「那我們真的已經算是在京城裏站穩腳跟了麼?」
柳長青笑道:「也不算是。所謂站穩腳跟,需得成家立業才好,如今我家也未成,業尚未立,還早了一些。」
秋螢道:「長青哥,你的立業是指什麼?投身仕途報效國家麼?」
柳長青搖搖頭,笑著道:「秋螢記性真差,我不是很多年前就告訴你了麼?」
秋螢愣道:「有麼?很多年前?什麼時候?在姥姥家告訴我要考秀才的時候麼?」
柳長青歎道:「不是的,是在銅鑼灣村後樹林裏捉知了的時候。」
秋螢拊掌道:「啊!是當塾師,是麼?」
柳長青點點頭道:「不錯。一邊當塾師,一邊照顧爺爺,照應張叔張嬸,教育小梨渦,還要跟秋螢一起,將百花深處打理得有聲有色,種好菜養好花,慢慢發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