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麥子熟了

拍花子一案平息下來沒幾天,地裏的麥子就都熟透了。裏正挑了個響晴的天,帶著銅鑼灣的鄉親們一起祭拜了麥王奶奶,就開鐮割麥了。

張家今年的麥子一共種了三十來畝,因為大房那頭兒不同意分家,就仍舊一起收。小梨渦還小,徐氏脫不開身,家裏就由張宛如負責打掃做飯等等。秋螢待著也沒意思,就拉著張秋棠一起,一人挎了個小竹筐,跟在張瑞年和莊稼老把式後面,也去了自家地裏。她們也要去幫著撿麥穗。

最近因為張秋螢在拍花子這件事上的「英勇作為」,在村子裏傳為了美談。張秋棠似乎也覺得臉上有光,倒是肯跟秋螢一起玩兒了,雖然嘴上仍舊會時不時說上兩句「我是沒碰上這事兒,否則肯定比你做得好」之類的話。

兩人快走到地頭的時候,張秋棠忽地拉了秋螢一把道:「哎呀,秋螢你看!是不是有人在咱家地裏鬧事啊?」

張秋螢抬起頭,只見自家地頭上確實圍了一堆人,還有十來個都是不認識的壯漢,當即拉著張秋棠加快了腳步要走過去看個究竟。

張秋棠遲疑著不敢往前走,嘴裏囁嚅著:「先看清楚是咋回事兒再過去啊!要真是鬧事兒的,一會兒咱跑都跑不了!」

張秋螢回頭瞅她一眼,拉著她道:「秋棠你不用怕,你是不是看他們人多?哎呀沒事兒,別看他們人不少,可這兒是銅鑼灣,是咱莊子!要真有個什麼事兒,張口一呼,這時節地裏都是人!還怕他們幾個外人怎地?」

張秋棠想了想笑道:「也是。都說呢,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打不出莊子。」

張秋螢也點點頭,邊走邊道:「我看著,好像不是要尋事兒的樣子。」

正疑惑著,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連喊了兩聲:「秋螢!秋螢!」

接著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從人群中間奮力地擠了出來,正是郝家的小胖子,緊跟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廝,也拎著什麼東西跟著擠了出來。

張秋螢笑了笑,連忙走前兩步,揚聲問道:「你怎麼到我家地裏來了啊?」想了想又道,「不是,你這小少爺怎麼也下地來了啊?」

沒等郝小胖開口,那個小廝在後面揚聲道:「秋螢小姐,我們少爺是送短工過來的。」

郝小胖撇了他一眼,指指身後那十來個壯漢道:「這些是在密雲縣城裏雇來的短工,來給你家割麥的。」

「給我家割麥?」張秋螢詫異道,「為什麼啊?」然後上前拉拉郝小胖袖子道,「不瞞你說,現在我爹都不敢擅自做主雇短工了,最近銀錢不太湊手,這人數啊天數啊什麼的,都得跟我大娘娘那邊商量好了才行。」

然後不等郝小胖說什麼,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我爹這不也說不用了嘛。我三叔明兒後兒個的就回來了,能幫襯著我爹一點兒,你的心意我們都領了,你把人帶回去吧。」

郝小胖再次想開口說什麼,秋螢忽地想起什麼來,悄聲問道:「哎呀,郝小胖,你跟我說實話,這些人是不是你拿私房銀子雇來的?你大哥知不知道?你爹知不知道?哎呀,你還是快些打發了他們走吧,省得有人多嘴告訴你爹去!」

郝小胖幾次三番想說話,都沒秋螢嘴快被她搶先了過去,不由得急得直跺腳,身後的小廝垂下眼睛吃吃的小聲偷笑。

張秋螢很頭痛地撫了撫額道:「你現在才知道著急跺腳,之前雇人的時候咋就那麼衝動呢?這陣仗弄得還不小,你爹不知道才怪!知道了不拿大鞭子抽你才怪!」

郝小胖索性不再說什麼,直接伸手扯下了張秋螢撫著額頭的手,這才沒好氣地說:「你真囉嗦!你就不能聽我說句話嗎?人是我大哥給雇的!我爹也默認了!我就是把他們帶過來而已!」

這下輪到張秋螢發愣了,她疑惑地問:「真的?」郝小胖點頭後,她低頭想了一會兒,目光中似乎泛起一絲得到答案的了然來,問道,「是上次拍花子的事兒的謝禮麼?」

郝小胖這次有些扭捏起來,似乎是怕秋螢聽了要惱,沉吟了半晌方下定決心般道:「我不騙你。我大哥和爹爹的確是這麼商量的,說不要欠你們張家什麼。既然你們不收銀錢,就這麼還還人情。」

說完拿眼偷偷去掃張秋螢,似是怕她生氣。沒想她卻開懷笑起來,扭頭揚聲對張瑞年道:「爹爹,你聽見了吧?」

張瑞年走過來兩步,對著郝小胖道:「那人我就留下了,替我謝謝你爹爹。」

郝小胖連忙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方道:「我記下了,張叔。」

那邊張瑞年吩咐了自己的莊稼老把式幾句,眾人就熱火朝天地收起了麥子來。

這邊張秋螢看向郝小胖問道:「對了,我聽說因為你被拐走的事情,你爹都急得生病臥床了,現在好些了沒有?」

郝小胖皺眉道:「急出了一股邪火,大夫說要慢慢地泄下去才好。用了這幾日藥,已好了許多,多謝你惦記。」

張秋螢掩唇笑了笑道:「怎地幾日沒見,你講話都斯文了許多?是不是拜了先生,入塾開蒙了?」說完不等他回答,又自行猜到,「難不成,是上次被嚇著了還沒好利索?」

郝小胖待要辯白些什麼,身後的小廝上前小聲提醒道:「少爺,再不喝就不涼了。」

他閉上嘴略點了點頭。身後的小廝立刻從食盒中拿出一個茶壺來,倒了一杯什麼茶水遞到郝小胖手裏。

郝小胖直接遞給張秋螢道:「快喝,還冰著呢!」

「這是……」張秋螢接過來瞅瞅道,「冰鎮酸梅湯?」

郝小胖抿著嘴角卻掩不住笑意,得意地點了點頭。

張秋螢笑得更加開心,雙手小心地捧給茶盞,用手肘的衣衫輕輕蹭了蹭自己腦門上冒出來的汗,回身端給張秋棠道:「這可來得正好!秋棠你快先喝!你不剛才就說又幹又渴麼?酸梅湯!冰鎮的呢!」

張秋棠卻不伸手去接,由著她這麼端著,嘴裏冷聲道:「你終於想起來這兒還有個人了?」

張秋螢微愣:「秋棠……」

張秋棠更氣:「說多少次了,讓你喊堂姐!莊裏人都誇你,你就更不把我放眼裏了是不是?」

張秋螢知道她在鬧彆扭,哄道:「我沒有啊堂姐!堂姐!行了不?嘿嘿,快喝吧,日頭這麼毒,一會兒冰塊化完了就不涼了!剛才不還嚷著口幹呢嗎?」

張秋棠不領情,將頭扭向一邊,不說喝也不說不喝。

張秋螢抬起另一邊的手肘再次抹了抹汗,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時候,在一旁站了半晌沒說話的郝小胖出了聲:「誰說給她喝了?這是給你喝的秋螢!別人想喝,沒門兒!」說完上前一把將茶杯奪了過來,酸梅湯立時潑灑了不少出去,郝小胖直接將剩下的也倒在地上,嘴裏說道,「倒了也不給某人喝!」

張秋棠沒想到郝小胖居然這麼做,一時氣得語聲哽咽起來,指著他道:「你……你……」

郝小胖揚眉道:「我,我怎麼了?不喝拉倒,慣得你!」然後快速地又倒了一杯遞給張秋螢道,「秋螢你喝!」

張秋螢正不知道接還是不接的好,忽地張秋棠尖聲喊了一句:「你……你不嫌害臊!」

郝小胖和張秋螢聞言都愣住了,都扭頭瞧向她。

張秋棠索性繼續道:「你們都不嫌害臊!拉拉扯扯!私自……私自……互授……」

她大約是想說「私相授受」這個詞,卻一時忘記了是怎樣講的。

張秋螢臉色不好看起來,卻仍耐著氣道:「秋棠,你說什麼呢?我們怎麼了?你又怎麼了啊?剛才我光顧著跟郝小胖說話,忘了你是我不對。快別生氣了,我們一起喝吧!啊?酸梅湯,我們一起去那邊樹底下喝!」

張秋棠卻輕蔑地哼了一聲,直接將一直背著的竹筐往秋螢跟前一扔,拍拍手道:「誰稀罕你們的酸梅湯?我回家喝茶去!」說完沖著秋螢道,「麥穗我也不撿了!你跟你的小相公撿去吧!」

沒容秋螢說什麼,郝小胖立刻紅了臉,怒嚷道:「你胡說什麼!」

張秋棠正想反唇相譏,忽地不遠處一個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緩緩地道:「秋棠妹妹剛才說誰呢?」

張秋棠回頭看去,只見剛才走過來的大楊樹下面,柳長青手裏拎著一個大銅壺,斜倚著樹幹站著,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

張秋棠不應他,反回頭道:「好啊,正主兒來了!正捉個正著!看你們怎麼辦!」

張秋螢看著她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忽地覺得心頭一陣不舒服,本來還想再跟她交涉幾句,此刻卻一句也不想說了。她只將頭轉向了樹下那邊,喊了一聲:「長青哥!」

柳長青在樹蔭下招了招手,笑道:「秋螢過這邊來,我沏了涼茶。」然後又禮貌地看向郝小胖,同樣笑著招呼道,「郝家弟弟也過來吧!樹下涼快,老站在太陽地裏,沒得中了暑氣。」

郝小胖有些不知所措,張秋螢已經走過去兩步,回頭招呼他道:「過來啊!」他這才舉步跟了過去,邊走邊說:「那就一起喝吧,我還帶了酸梅湯!」

柳長青道:「甚好!」然後伸手接過秋螢肩上的竹筐道,「喝完了有興趣的話,你可以跟秋螢一起撿麥穗。」

「長青哥,」張秋螢仰臉問道,「你留柳爺爺一人在地裏啊?」

柳長青連忙道:「就是爺爺讓我過來的。他說我理應過來幫幫忙,地裏有他看著短工們幹活就行了。總共沒幾畝地,不礙的。」

郝小胖已經走到了楊樹下,眼睛發亮地問道:「真的?我可以跟著一起撿麥穗麼?」

柳長青再次點點頭,張秋螢好笑道:「你高興什麼?一會兒就喊累了!」

張秋棠在那裏站了一會兒,見無人理她,更是生氣,將腳往竹筐上踹了兩下,扭頭向著村子跑去。

柳長青看看她的背影,回頭對著秋螢道:「她既不喜歡你,就不要與她一起玩了。」

郝小胖也跟著道:「就是,她還比你大?怎麼一點姐姐樣子也沒有?」

張秋螢看著她跑遠的背影道:「有時候我也挺生氣,可氣過之後就全忘啦!我家裏還有兩個姐姐陪著,平時還有長青哥,現在又認識了郝小胖。可她就自己,大哥二哥都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