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這天,又是一個響晴的好天氣。張錦年幾日前也回到了家裏來幫著收麥子,張家接連忙了五六日日,麥子基本都收完拉到了場院裏去。這天中午飯過後,徐文盛套著馬車將張宛知送了回來。
張秋螢正在大門口,見了十幾日沒見的大姐就要撲上去,結果車廂那兒門簾又動了動,接二連三地跳出四個小蘿蔔頭兒來,都是舅舅家的孩子,除了十四姑的大女兒沒跟來,另外四個男娃子都來齊了,一人一個花包袱,看上去竟是要常住幾日的樣子。
張秋螢扭頭招呼了一聲,徐氏馬上就抱著小梨渦迎出門來。一看四個侄子都來了,站成一排規規矩矩地行禮喊姑姑,一下子高興壞了。徐文盛笑著招呼了聲大姐,就回身從馬車上開始往下搬東西,一口袋的白麵,少半口袋的小米,還有一細篾竹籃子的雞蛋,兩條豬肉,兩隻大鯉魚,還有一條大鯰魚。
徐氏看他從馬車上搬下來這麼多東西,連忙道:「哎呀,文盛,你過來帶這麼多東西幹嘛啊?這哪兒是走親戚啊,這都趕上搬家了!怎麼越來越外道了啊!」
徐文盛將那袋子白麵直接給拎到了下屋廚房裏,秋螢將表哥表弟們的包袱都接了過來,幾個小子空下了手,連忙上前去,一個挎上雞蛋籃子,一個一手拎魚一手拎肉,兩個湊一起抬那半袋小米,熱火朝天地將帶來的東西都運了進去。
宛知也背著一個包袱,另又從車上又拿出好幾盒子點心並一布兜的石榴來,這才回頭笑笑解釋道:「娘,這才是舅舅帶的禮物呢!剛才那些,是給弟弟們的口糧。」
徐氏笑道:「他們住下就住下了,還帶口糧幹什麼?難不成這幫小猴子太鬧騰,你姥姥不要了,都送給咱家了?」
徐文盛歸置好了東西,領著幾個孩子剛走出下屋來,聞言正要說什麼,卻被最小的小石頭打斷了,他是秋螢二舅媽家的,今年才五歲。小石頭嘿嘿笑了兩聲道:「姑姑,我就住在這裏不走了,天天跟著宛知表姐。」
張秋螢想到大姐這麼受歡迎,可能就顧不上自己了,聞聲連忙道:「不行,我大姐過兩年就嫁人了。」
宛知有點不好意思,伸手彈一下她額頭道:「又胡說什麼哪!」
小石頭卻不在意,理所當然地道:「宛知姐姐嫁到哪兒去,我們就再坐著馬車帶著米麵,也跟著搬到哪兒去。」
徐文盛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止住聲,看向徐氏道:「大姐,你看了吧?咱家麥子收個差不多,宛知惦念家裏,就說要回來。結果這幾個孩子,都說啥不讓走。鬧了大半宿,十四姑都沒招了!正好這幾日咱娘有些犯暑氣,氣悶得慌嫌他們鬧騰,最後無奈答應這幫娃娃軍到你這兒來安營紮寨,他們這才不鬧了。」
徐氏連忙道:「咱娘怎麼了?大夫瞧了沒?嚴重不嚴重?」
徐文盛連忙道:「請大夫瞧過了,不嚴重,大姐放心吧,如今幾個小猴子也攆了出來,家裏清淨下來,估計將養幾日就好了。」
徐氏又讓秋螢去場院裏叫張瑞年回來,徐文盛連忙擺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喝口水就自己過去,幫著姐夫忙活忙活,趕緊幹完了了事,聽說明後天的有雨,麥子都收場院裏了吧姐?」
徐氏笑道:「這明後天的有雨,你也知道?」
徐文盛道:「十四姑說的,她左腿小時候傷過,後來你也知道沒將養太好,就落下個病根,一快到陰雨天,就麻脹酸疼,她說下雨還十有八九就有雨。」
徐氏將他迎進屋裏,宛知帶著孩子們放下東西,直接領著他們去了後院菜園子。秋螢聽到舅舅說口幹要喝水,就早跑到了下屋給沏上了茶端過來。
徐文盛讚道:「看秋螢這麼小,也知道待客了。大姐,還是你會教孩子啊!」
徐氏見小梨渦睡著了,招手讓秋螢將弟弟抱進裏屋去睡,又囑咐她在炕邊上截兩個枕頭,防著小梨渦醒了左翻右翻地跌到地上去。
秋螢小心地將弟弟接了過來,姿勢老道地抱了進去。
徐氏這才回道:「這幾個孩子都省心,也沒刻意教什麼。要說隨根兒,宛知性子最像我;宛如雖然像她二舅是個火爆脾氣,但總歸是女孩子,也算知禮;這老三最怪,鬧騰的時候上樹爬牆什麼都幹,惹是生非得像個小子,安靜的時候自己能躺後院亭子裏大半天,杏花落滿衣服也不管。你問她幹什麼呢?她說在看雲編故事,你要問她一句什麼故事,她還真能手舞足蹈地給你胡謅上大半天,跟在你屁股後頭,煩死個人。」
徐氏雖然這麼說,臉上卻都是笑:「不過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跟長青那孩子定了親,她從小就聽長青的話,這孩子的教導要是細想想,一方面是宛知耳提面命,一方面是長青循循善誘。倒是越長越懂事,宛知不在家,宛如忙家裏做飯洗衣、喂豬喂雞的,她就跟我學著抱孩子,給我替把手,這不你看,抱得還四平八穩的,真是那麼回事兒!」
徐文盛也跟著由衷地高興,接話道:「長青這孩子也是半個兒子,大姐如今兒女雙全,且都聰明能幹,這才是做父母的福氣啊!說到這兒了,上次長青和秋螢智勇雙全,最後將那拍花子的送去法辦,真是大快人心,十裏八鄉都豎拇指誇讚呢!還有咱莊裏老徐頭被拐走的孫女小環,也找著了,送了回來。萬幸那孩子長得標緻,拍花子的將她跟其他出落得好的姑娘們養在一起,準備大些了一起賣到煙花之地,倒是因禍得福沒受什麼苦。」
說到這兒他一拍腦袋,將手向懷中摸去,掏出兩錠銀子來擺到桌上道:「這是老徐頭讓我帶來的謝禮,我差點給忘了。還說銀錢不多,是個心意,請你務必收下。」
徐氏連連擺手道:「這收不得,收不得。咱也不是專為了救人家孫女,二十兩銀子也不是小數,他家日子也沒這麼富裕啊,你趕緊地放起來,回頭捎回去給送回去。」
徐文盛道:「大姐你收著吧,無妨。咱娘早吩咐好了,回頭給他送回去十兩銀子,再送些壓驚藥材還個禮就行了。人家是誠心表示感謝,本來還帶了一堆東西過去,看我這車裏也裝不下了,這才作罷。人家說了,是小環受了驚嚇離不得人,地裏又趕上麥收沒忙完,暫時不能親自登門道謝,已經失禮了,要你別見怪。這老徐頭的兒子媳婦都在外地做生意,孫女小環就是老兩口的命根子,對咱雖然只是順手做的好事,在人家可是救命的大恩,你要是不收,人家心裏頭總欠著這一份恩情,睡覺也不踏實。」
徐氏笑著將一錠銀子拿了過來,又將另一錠推了過去道:「既如此,我就收下這一錠。你將那十兩帶回去,就照你方才說的回禮給人家,告訴他心意我已經收下了。我可不能讓咱娘給我出這銀子,現在家裏有這麼多孩子,還四個禿小子呢,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徐文盛知道徐氏這麼說了就是這麼定了,也不多說什麼,依言又將一錠銀子揣回了懷裏,然後道:「那就這樣吧。大姐我去場院裏看看幫著忙活忙活去,晚上在這留飯了啊,吃完我再回去,反正也近便。」
徐氏笑道:「你啊,長大了也還那樣兒,也不知道客氣客氣,你就知道我想留你飯啊?」
徐文盛也跟著笑道:「大姐不留,我也賴在這兒吃,我想吃糖醋鯉魚!」
姐弟倆雖不常見面,幾句話卻含著濃濃的親情在裏面,熱乎乎地熨帖著心,徐氏道:「等下!既幹活去,且換個粗服出門。穿一身綢衫,豈不糟踐?」
張秋螢撩開門簾走了出來,手裏捧著張瑞年的一套乾淨的常服道:「舅舅穿我爹這件吧。」
徐文盛摸摸秋螢的頭道:「這丫頭是懂事,招人疼。十四姑還說呢,要不是定給了長青,就給我家寶兒娶回去,親上加親。」
等他換了衣服,徐氏又囑咐他到了場院將宛如替回來。知道他認識路,自由著他去了。
秋螢送舅舅出了門,走到屋門前輕聲問道:「娘你累不?不累咱們備飯吧。我去後院摘菜去,都需要什麼啊?」
徐氏出屋來,洗了把手拉著她道:「梨渦先醒不了,咱娘倆一塊去。」
張宛知卻從後院走了回來,說道:「娘,菜我都摘差不多了。」然後看向秋螢道,「秋螢你去跟著表哥表弟們一起把菜擇了,打水洗好,一會兒我和娘再來收拾。」
見秋螢去了,宛知這才又抬起了頭,對徐氏道:「娘,咱倆回屋去,我有事兒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