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茨菰金蛙

張家二房為了籌備宛如的親事,是一通的忙活,加上這陣子因為柳長青和秋螢都從京城裏回來了,人湊得齊全,兩房就經常一起吃飯,更顯得忙亂。兼且人多事雜忙了還愛火氣大,秋螢作為最小的那個,經常被拉來這裏那裏的去跑腿兒,這十來日的功夫仿佛就瘦了不少。

柳長青看了心疼,偷偷拉過她勸道:「老這跑那跑的,也得好好吃飯啊!揣個燒餅夾點菜就走,再連續個幾日,就瘦尖了下巴了!」

秋螢一聽倒挺樂,滿不在乎地道:「瘦尖了下巴好啊,不就跟小環姐似的,是個瓜子臉兒了麼?」

柳長青歎口氣道:「別又不把我話當回事兒。這宛如成親倒是你最忙活,忙活還不好好吃飯,瘦了……我……我不心疼麼!」

後頭就越說越小聲,臉色也有點微微地不自然起來。秋螢聽了心裏自然是受用無比的,眼看著四下無人,湊過去吧唧親了他一口,咧著嘴嘿嘿地樂了一陣子,才說道:「忙活點兒倒沒什麼,大家一起吃飯也熱鬧,我吧就是不願意讓男人們喝多了酒,上次唐家那孫少爺喝多了,將我小環姐好一陣言語欺侮,偏偏秋棠姐不壓事兒還跟著興師問罪的,還多虧了長青哥你,三言兩語讓她住了口。」

柳長青撇嘴道:「他?喝不喝多品性都在那兒擺著呢,能好到哪兒去?」

秋螢挑眉道:「你跟他也沒什麼交情啊?怎麼聽著像是挺瞭解的似的?」

柳長青淡淡道:「這還用怎麼瞭解麼?單憑秋棠這麼小沒及笄沒成親,他就下了手,人品德行就可見一斑。」

秋螢沒在意聽那話,又將手邊收拾的東西都細細對著單子過了一遍,才道:「長青哥,娘讓你滕的禮單你滕好了麼?」

柳長青道:「都滕好了,給張叔了。」

秋螢點點頭,撫摸著疊好的床單、被帳、簾子什麼的,笑笑道:「明天去給二姐鋪床,後天就要送她出門了,還真是捨不得。你說閨女們為啥不能跟小子似的,成親了也在自己家住呢?」

柳長青笑道:「習俗如此。不過秋螢若是將來過門後想家,我們就時常回來住,或者將張叔和嬸子接到京裏去住陣子。總之,成親不成親,咱們都是一大家人。」

秋螢聽了暖呼呼地窩心,拿眼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柳長青被她看得心中一動,悄悄地借著袍袖的遮擋過去拉住了她手。

八月二十五這天晚上,張家一夜都亮著燈籠,屋內屋外一片喜慶氣氛。

二十六,天濛濛亮,張家二房院子裏頭,宋家的聘禮在前,張家的陪嫁在後,箱箱櫃櫃都結著大紅的彩綢,滿滿騰騰地擺滿了沒起廂房的那半個院子。小梨渦穿著一身絳色的綢衫,手裏拿了好幾串子要燃放的鞭炮,鬧著迎親隊伍來的時候,他要來點。左鄰右舍的也都過來看迎親送嫁,院子裏擠擠挨挨的都是人。

宛如一身大紅的嫁服,鳳冠霞披,秀髮高挽,描眉點唇,細抹胭脂,頭一遭如此細細的裝扮,大紅蠟燭的照耀下,一顰一笑,甚是明豔動人。

宛知和秋螢在一邊陪著,一時之間心裏頭又是高興又是微微的傷感。宛知道:「幾年前我自己出門子的時候,心裏頭是緊張多於傷感,如今看著二妹妹這也就嫁人了,梳頭穿衣的,幹點什麼心裏頭都微微泛酸。」

宛如伸手拉住她道:「大姐——」一時也是有些難受。

秋螢連忙道:「哎呀,兩位姐姐,趕緊的都別這麼傷春悲秋了啊,早起我就看見咱娘笑著抹了兩回淚兒了,可別再招起她來。」說完又囑咐宛如道,「二姐,一會兒花轎來了,辭別爹娘的時候,你可別跟大姐嫁人時那樣,說的那麼感情真摯,動人心肺啊,你忘了,大姐前腳出門,娘差點就嚎啕起來了,這傢伙,咱倆這頓勸啊!」

想起舊事,宛如噗嗤笑了起來,道:「是呢!最後還是你機靈,看樣兒是咋也勸不住了,忽然就拽著咱娘手說,娘啊我也捨不得大姐,我不讓她嫁人了,我去把她追回來!說完就要往外撩,咱娘趕緊地又拉著你,一頓說一頓勸一頓解釋,這才忘了自己哭了。」

宛知笑道:「是麼?還有這事兒呢?」

秋螢道:「可不?那時候仗著還小,裝著不懂事跟著一攪合咱娘就顧不上了,如今再這樣可不好使了。再說,就我二姐這思嫁心切的勁兒,我就是追上了,她也得給我攆回來。」

宛如就知道她沒好話,一抬手就扭住了她臉蛋,想下勁兒擰巴兩下卻又鬆了手,心疼道:「這陣子三兒跟著沒少忙活,臉上都瘦了,掐不著肥肉了。」

宛知笑道:「從前那是嬰兒肥,帶著肥嘟嘟的臉蛋,招人疼;如今她再過年也十四了,肥肉脫下去臉盤子就露出來了,往後就越長越好看了。」

秋螢樂滋滋接道:「是麼大姐?」說完在銅鏡前好一陣兒地順理鬢髮,又將臉貼到宛知跟前道,「大姐細瞅瞅,我將來能長小環姐那麼好看不?」

宛知伸手搓搓她臉蛋道:「我家三兒往前也是朵花兒了,已經不是豆芽菜了。」

說的宛如又是噗嗤一樂。

忽然外頭一陣鞭炮聲響,人群就騷動了起來,有小孩子的聲音傳過來:「花轎來嘍,花轎來嘍。」

接著就聽到了喜娘報喜與徐氏寒暄的聲音。那裏何少揚拉著柳長青與何少一早就擋到了門口,正在刁難來接新媳婦的新郎官,宋明誠。

這天早晨,從迎親的隊伍到了開始,秋螢就有點發暈。一邊是忙的,一邊是樂的,一邊是熱鬧吵鬧的,有點暈頭轉向,但一直是笑不離口,到後來甚至覺得腮幫子都有點發麻了。

銅鑼灣的規矩是大哥背著妹妹上轎,張靖遠早早地就等在了一旁。今日張家人人著新衣,男人們都是絳朱色的綢衫,富貴神氣;女人們都是緋紅色的衣裙,俏麗明媚;新郎新娘全身大紅,喜氣逼人。

秋螢一身緋紅色的裙衫,裙角綴著白玉佩飾飄著大紅的絲絛,烏髮大半都堆疊起來挽在左側,底下的碎發繞過右頸垂在胸前。頭上第一遭戴了首飾,細細的銀質發簪,簪頭並蒂雙花,下端還綴著幾片銀葉子,耳朵上戴了銀線綴紅豆的耳墜子,走路急了就輕輕地在光嫩的臉頰兩側輕輕搖動起來,偶爾反射上紅燈籠的火光,配上她常掛在唇邊的笑容,看上去嬌俏可人,別樣的鮮妍。

柳長青立在人群後頭,倚在門框旁邊,眼睛一路追隨著她,追隨著她,恍恍惚惚中就微笑了起來,仿佛見到了她日後鳳冠霞披笑顏如花走向自己的明媚時刻,唇角一絲笑意漸染漸大。

喜樂吹打著迎著花轎遠去,看熱鬧的人漸漸散了開去,秋螢與宛知一起陪在徐氏與張瑞年身邊,與他們說著些有的沒的,沖淡他們心裏的別樣滋味。

柳長青與何少揚一起與來幫忙的本家弟兄們收拾亂局,不經意一抬頭見到門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放下手頭的活兒走了出去,快走兩步喚了一聲:「前頭可是世進?」

郝世進也是一身絳色衣衫,錦袍玉帶越發顯得英氣逼人,只是神情間卻是淡淡的,只抬頭拱手招呼道:「長青兄。」

柳長青走前兩步,兩人在一棵大皂莢樹下站定,柳長青道:「世進幾時回的銅鑼灣?怎的也不過來聚聚?見著秋螢沒有?這陣子家裏忙亂了些,剛才要不是人群散了,我還看不著你,你怎麼過來了也不出個聲?」

郝世進道:「日前中秋佳節,就回來了一趟。正好聽說宛如姐要成親了,就略備了些賀禮,跟著過來瞅瞅。剛才你們那麼忙,我也左右無事,就沒出聲尋你們。對了,聽說你與秋螢目前都住在京中,卻不知道具體地址是哪里?本來說要去京裏停雲樓那裏打聽一二,去探探你們的。結果又趕上鄉試在即,先生管得甚嚴,脫身不得。」

柳長青點頭道:「原來如此。秋螢入京的時候就與我說了,找個日子要去拜訪一下你和丁姑娘。只是也是剛到京城諸事雜亂,一時也沒分得了身。說來,連中秋佳節都沒趕得上,錯過了一日才回了來。」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柳長青懇切邀請他去家裏略坐,郝世進卻終是不肯,只推脫有事,就告辭離開了。

柳長青回了院子,到了登記禮單的管事兒的那裏拿過單子來,細細尋了尋,果然見了郝世進的名字,上面登錄著:茨菰葉上金蛙簪飾一對。管事兒的見柳長青在看禮單,就描述道:「這份禮是頂大的了,物事兒我見著了,這茨菰葉乃是白玉雕成,配有金制托座,有散葉相襯,這金蛙乃赤金打造,落于葉上,栩栩如生。」

柳長青笑了笑,放下禮單進了屋中。這「茨菰」諧音「慈姑」,翁姑乃是指公婆,慈姑自然是寓意婆婆心慈好相處;「金蛙」諧音「金娃」,金乃貴,蛙通娃,自然是指早生貴子。這份禮不只厚重兼且寓意頗深,他與宛如並無多大交情,這番人情,自然是著落在了秋螢頭上。

柳長青心下微歎:「他對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吧。」

然後又想起郝世進頗有些鬱鬱寡歡的神情,心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端?想了會兒,卻也不曾記得聽見人說郝家生了什麼事兒。

正思索間,門簾微動,秋螢探頭出來道:「長青哥,累壞了吧?進屋歇會兒吧,我給你燙了茶。」

柳長青舉步過去,走到門口,還是道:「秋螢,适才郝世進也來了,在人群中觀禮來著,我喊他進來,他沒肯來。只說回京之後,金榜出了,閒散下來,再去南小巷拜訪。」

秋螢應著道:「嗯,知道了。他可能是看這邊太忙亂了,覺得不適合這時候過來吧。再說了,我們小輩兒的雖然交往著呢,但是兩家大人還是那樣兒不太對付,他可能覺得不好吧。」

說完眯起了眼睛道:「說起來,自從小時候添了小梨渦那年翻修院子,他偷偷來過一趟,就再沒進過咱家門了。」

柳長青道:「嗯,他人雖沒進來,但卻給你二姐送了份大禮。一對茨菰上金蛙的金鑲玉簪子,寓意祥瑞,價值不菲。」

秋螢點了點頭道:「嗯。我們記住這人情就是。」說完笑呵呵地道,「長青哥,有個好事兒你還不知道吧?」

柳長青道:「哦?什麼好事兒?」

秋螢將茶捧了給他,笑道:「京城南小巷那裏的地皮,爹娘早就打好了主意,一半給我做陪嫁,一半給二姐做陪嫁,二姐拜別爹娘的時候,他們說了我都聽著了。爹娘還說了,炭窯呢留給小梨渦。因為大姐嫁人的時候,家裏也沒如今這氣候,有些委屈她了,爹娘發話了,以後家裏供應停雲樓的菜蔬還有炭窯裏供應停雲樓的炭錢,一律半價。不過大姐夫給推辭了。」

柳長青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看了沒?普天下爹娘這日子啊,都是給孩子們過的。」

秋螢樂呵呵地拍著胸脯道:「沒事兒——」

然後長青瞅瞅她,跟她幾乎異口同聲地接下去:「你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