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螢聽得出冬兒的弦外之音,自然也明白宛如是在給她往回找面子,只是她自己心裏頭卻頗覺得沒意思。原本還以為,銅鑼灣相聚的最後,她與丁冬兒已經是「一笑泯恩仇」「聚散兩依依」,沒想到再見面的時候,忽然又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甚至比那時候還不如。
這麼一想,就連夜市遊玩可看到煙火的興奮勁頭都大打了折扣,臉上的笑容自己都覺得有點發假起來,索性就閉上了嘴,不笑了。
好在學堂大門口,宋明誠與郝世進連袂而出。宋明誠先是沖長青一抱拳招呼道:「長青弟弟。」然後又笑著轉向宛如和秋螢道,「等多久了你姐倆?冷不冷?」
宛如面色微紅,上前走到他身側,笑道:「不冷,出來前特意穿厚了的。功課忙不忙?出去玩會兒沒事兒吧?」
宋明誠拍拍她的手道:「沒事兒。要說也是我不好,到了京城都沒想過帶你四處轉轉,還是長青弟弟心細啊!」
柳長青插話道:「我這身份如今是忽高忽低啊,宛如在家時還喊我一聲長青哥,怎地到了宋兄口裏就成了長青弟弟了?」
宋明誠開起了玩笑道:「你到底需喊我一聲姐夫,我為何不能提前稱你弟弟啊?」
柳長青被他噎住,搖頭微笑著去瞧秋螢。
秋螢卻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問道:「那也不該叫弟弟啊,應該叫妹夫,要不叫連橋兒也行。」
然後還特意轉頭過去,不甚把握地問宛如道:「是吧?二姐?」
宛如笑著搖搖頭,也不搭理她那茬兒,逕自對宋明誠道:「我跟你說過的吧?秋螢臉皮厚著呢!大姐夫沒少逗她,人家不吃那一套!」
宋明誠哈哈笑道:「好啊!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秋螢樂道:「江湖裏的兒女,那是蝦和魚。我是鄉下兒女,不拘小節。」
幾人又笑。
此時暖暖抱著丁冬兒的狐皮坎肩匆匆趕來,給丁冬兒披在了肩上。
丁冬兒系好帶子,特意走到郝世進跟前道:「世進,這是用你獵的狐狸的毛做成的坎肩,又暖和又舒服。」然後小聲接著道,「好看麼?」
聲兒雖小,卻也夠眾人聽得清楚。郝世進略略尷尬,沒答她的話,轉而向著柳長青與宋明誠說道:「煙火一會兒該開始了,咱們一起去吧?」
幾人這才上了馬車,嘚嘚來到夜市口兒上,暖暖說夜市口兒上一會兒要放煙火,她就不跟著去裏面逛了,在這兒邊看著馬車邊等。於是,秋螢長青、宛如宋明誠、郝世進丁冬兒就一起逛進了夜市裏。
一路上,秋螢長青、宛如宋明誠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而郝世進與丁冬兒走在最後,卻有點兒落落寡歡。
丁冬兒喊了他幾聲,郝世進不知道想什麼,沒有聽見。
丁冬兒拉住他袖子晃晃,不滿道:「世進,我叫你呢!」
郝世進茫然轉頭道:「什麼?」
丁冬兒道:「你看人家都有說有笑的,你就沒話跟我說麼?」
郝世進道:「逛夜市麼,要逛的,說什麼話啊?你沒什麼要買要看的麼?」
丁冬兒氣道:「有什麼好逛的?在京城這些年,都逛膩了!不像她們,鄉下剛進城,新鮮!」
郝世進停下腳步,看著她道:「既然沒什麼可逛的,那你為何非要拉著我出來?」
丁冬兒語結,想了會兒才道:「找你出來一是為了玩,二是為了說話麼,再說聽說夜市口兒有煙火看啊!」
郝世進道:「說話在學堂也能說啊,玩你也沒玩啊,至於看煙火,那是女孩子才稀罕的玩意兒!」
丁冬兒只覺得胸腔裏的悶氣越來越膨脹,她氣道:「我看不是煙火不吸引人,是陪你看煙火的那個人不是你想要的吧?!」
郝世進皺起眉頭,看著她:「你又要說什麼?又想幹什麼?我不是跟著你來了麼?」
丁冬兒怒道:「這麼來,還不如不來!」
誰知道郝世進竟然看看前面,也低聲道:「是啊,這麼來,還不如不來!」
丁冬兒氣憤,丟下郝世進,一個人急行了兩步,趕上了秋螢和長青。
秋螢回頭道:「咦?世進呢?剛才長青哥還說呢,前面有雜耍的賣藝人,正要招呼他一起去看呢!」
丁冬兒沒好氣兒地道:「他一天來看八百遍兒,不用招呼他!」
秋螢想起什麼來,又問道:「對了,是說他最近迷上練武了,他是要考個武狀元麼?」
丁冬兒繼續沒好氣兒地道:「什麼武狀元?他估計是想去從軍!」
秋螢徹底停下了腳步,愣道:「從軍?為什麼啊?!」
柳長青也皺眉道:「是聽說朝鮮那頭兒好像是與倭人劍拔弩張,難道是要起戰事?」
丁冬兒歎氣道:「聽說倭人已經進犯朝鮮了,大明朝是朝鮮的宗主國,如今朝鮮王求援,聽說已經定了要聯軍作戰了!」
秋螢駭道:「真的要打仗麼?」
柳長青告誡道:「不得枉議朝政。」然後對丁冬兒道,「冬兒姑娘不必憂心,世進有秀才功名在身,征丁也征不到他頭上。就算他自己想去,他的爹娘必定也是不肯答應的。」
丁冬兒道:「但願如此。」
夜市又逛了一會兒,秋螢長青擠到賣藝人那裏看了一會兒雜耍,賞了幾個大錢兒。夜市口兒上就放起了煙火。
幾個人重又聚到了一起看絢爛的煙火會。
秋螢跟長青咬了陣耳朵,走到了郝世進身旁,招呼道:「世進,我有話跟你說。」
郝世進連忙跟著她走到了人群週邊。
秋螢開門見山道:「世進,你想參軍?想去援助朝鮮與倭人交戰?」
郝世進卻不正面回答:「倭人進犯朝鮮,所圖乃是我大明,唇亡齒寒。」
秋螢再道:「非去不可?主意已定?」
郝世進卻笑道:「如今還沒確切消息要交戰呢,說什麼非去不可、主意已定?」
秋螢咬著嘴唇,心裏萬分荒涼,最終還是道:「世進,我雖然沒見識過戰場血流成河的樣子,但是卻也可以想像得出來,一定很可怕。」
郝世進愣道:「秋螢你害怕?你害怕的話,我當然更應該去了。將倭人趕出朝鮮,更叫他覬覦不了我大明,那樣我們的領土上就不會發生戰爭了。」
秋螢搖搖頭道:「打仗太可怕,我不想你有事。不去,成嗎?」
郝世進看著她半晌,忽然道:「好,你嫁我,我就不去。」
秋螢本來急得要掉眼淚,聞言又收了回去,愣道:「呃?」
郝世進哈哈笑道:「逗你玩兒呢!當真了啊?」
秋螢也跟著開起玩笑起來道:「啊,你去問我長青哥啊,他同意我也沒意見。」
郝世進卻正色起來,問道:「真的?他同意你就沒意見?」
秋螢心想長青哥才不會同意呢,就點頭道:「真的。」
郝世進笑笑說:「我得想個招兒把長青灌醉了。」
秋螢也笑:「就是灌醉了,我長青哥也不會同意的。」
郝世進抬頭看了會兒天,低頭道:「秋螢,難得你掛心我,叫我出來談。這樣吧,假如我真的要去從軍的話,也一定會告訴你,跟你辭行。」
秋螢無奈,只得點點頭道:「嗯,你一定記得。」
郝世進笑道:「好。那剛才的話,你也要記得。」
秋螢道:「什麼?」
郝世進道:「長青不要你了,欺負你了,記得還有我。」
秋螢愣了半晌,最後還是心裏藏不住話兒,抬頭問道:「世進,你喜歡我,是嗎?」
一顆碩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了起來,引起人群裏一陣的歡呼。
郝世進在歡呼聲中眉眼彎彎地笑著問:「秋螢,那還用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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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小巷之後,秋螢還是有點暈頭轉向的。
眾人洗了洗,各自回房歇息去了,柳長青不放心秋螢,過來敲了門。
秋螢開門,柳長青看看她道:「還沒燙腳呢?
秋螢便道:「剛洗完臉。」
柳長青猶疑道:「有話兒想跟你說,天色卻太晚了,在你閨房久待不好,要不你跟我去前進裏頭,有爺爺也在,沒人說閒話。」
秋螢卻懶得動彈,嘴裏道:「長青哥,我都沒說啥你顧忌什麼啊?再說了,家裏頭也沒外人兒,也不用防著誰。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柳長青笑笑道:「你如此落落大方,倒顯得我小人之心了。」
秋螢看著他眼睛道:「長青哥才不小人之心呢!我去跟世進單獨說話,長青哥也不攔著。」
柳長青笑道:「那不是不小人之心,那是信任秋螢,也信任世進。」
秋螢拎起銅壺,往木盆裏倒了些熱水,也不避諱,坐到椅子上就把襪子拽了下來,泡起腳來,邊喊了聲:「哎呀,燙腳真舒服。對了,長青哥,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柳長青見她如今倒緩過了精神,就道:「本來是見你和世進談完了之後,有點暈暈乎乎的,不知道你們談得怎麼樣,就來問問。不過現在看來,又應該沒那麼糟。」
秋螢撇嘴道:「什麼沒那麼糟啊?我看他是真有心去從軍!」
柳長青道:「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想要建功立業,本來也沒什麼錯處。他要定了主意,這還真是不好勸。」
秋螢道:「長青哥,你是不是也挺想去建功立業的?」
柳長青自去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我沒那麼大的志向,再說了我一個文弱書生,也上不得戰場殺不了敵人。要是說出出謀劃劃策,還差不多。」
秋螢振奮道:「諸葛孔明嗎?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
柳長青笑道:「你太看得起你長青哥了,我有這麼神嗎?還能跟孔明先生相提並論?」
秋螢笑道:「在我眼裏,長青哥比誰都有能耐。」
然後她又扭捏了半晌,忽然小小聲道:「長青哥,我……我……喜歡你!」
柳長青卻沒聽清,問道:「什麼?」
秋螢抬頭紅著臉道:「長青哥,我喜歡你!我跟你表白呢!」
柳長青笑意融融道:「後面一句不用解釋,我聽得出來。」
秋螢卻彆扭了起來,鬧道:「不行不行,不能是這麼個反應!」
柳長青笑著問道:「世進向你表白了?那你當時是什麼反應啊?」
秋螢愣,然後大叫:「長青哥,你太神了!你耳朵怎麼這麼長啊?你聽見了?」
柳長青道:「不用聽的,用想的。」
秋螢道:「什麼都瞞不過你,我也沒想瞞著,嘿嘿,其實世進也不算表白吧,就是說長青哥要是不要我了,還有他在。」
柳長青將茶一飲而盡,笑得越發暢快,嘴裏卻一字一句地道:「你跟他說,叫他死心吧,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秋螢小腳踢打踢打水,笑道:「長青哥,你剛喝的是茶啊?還是醋啊?」
柳長青卻不回答,只道:「水涼了吧?擦腳吧!」
秋螢撒嬌道:「長青哥給擦!」
柳長青過去拿起擦腳的白棉布,給她擦了腳,又套上了乾淨襪子。端起洗腳水,給她潑到了院子裏。
秋螢道:「長青哥,你給我倒洗腳水,不怕叫人笑話啊?」
柳長青道:「怕我還倒麼?」
秋螢便道:「長青哥,你真好。不過……」
柳長青詫異道:「不過什麼?」
秋螢忐忑道:「長青哥,你喜歡我嗎?」
見長青有點愣,她又道:「雖然我們很小就定了親,可是你喜歡我麼?你從來沒跟我表白過心意!」
柳長青歎口氣,揉揉她的頭髮道:「傻丫頭,這還用說嗎?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秋螢抬頭充滿希翼地看著他,柳長青便道:「我喜歡你,從小就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然後小聲道,「我要你做我的妻,我們生生世世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