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的燈光是刻意調暗過的，如果不是面對面站著，很難徹底看清正臉。
進來的中年人，一身不知道是黑色還是褐色的長袍，除了顏色有著些許差異之外，款式和各家沏茶師所穿的極為相似。
唐圓看了一眼就半垂著眼簾，專心的喝著自己的果汁。
顧凝遠也是淡淡的看了中年人一眼，臉上的表情客氣有余熱情不足：「大師請坐。」
「兩位客人晚上好，這位是我們拍賣行的木大師。」領班一邊介紹替這位木大師拉開椅子，「木大師，您坐。」
他理所應當的一甩長袍，坐了下去，眼神掃了一眼酒瓶，然後沖著領班擺擺手：「這酒是給人喝的麼？上些高檔的紅酒來，還有今天不是來了一批域外的水果麼？也切點上來。」
聽口氣，更像是在吩咐自家的下人。
等領班下去之後，對面這位大師很自來熟，擼起袖子從水果盤裡拿起一片橘子吃起來：「聽口音，你們是從南方來的？」
唐方所給的銀行卡可以看得用戶的等級，這些等級是按照存款劃分，比如上五千萬的卡的標志是不一樣的，但是關於顧客的具體信息，銀行是不對外開放的。
所以拍賣行大概知道顧客有多少存款，卻不知道顧客的具體信息。
所以，對方這是打探消息來的？
顧凝遠看了唐圓一眼：「是的，我們是從南方過來參加會議的，來之後才知道本市有茶丸拍賣，所以帶著小輩過來長長見識。」
木大師吧咋吧咋嘴，繼續撿了一塊橘子吃：「這拍賣會就要結束了，看兩位可是一點收獲都沒有啊，是看不上麼？」
顧凝遠淡淡的說：「家中有熟識的沏茶師，靈茶雖然緊張，但是真正救急的時候，還是能求得沏茶師出手的。」很多商人平常交好沏茶師，就是為了遇到危險或者生命垂危的時候能夠給自己和家人多一份保障。
「也是，看先生也是非富即貴，這種低級的茶丸看不上也正常。」木大師扔掉橘子皮，「先生有沒有興趣參加過幾天的高級茶丸拍賣？」
顧凝遠好像來了興趣：「高級的茶丸是指？」
「藥效和三品以上的茶藥相等，最高的相當於六品茶藥，但是說實話……」木大師笑了笑，頓了一下，「先生雖然富貴，但是和一些武學世家比，還是底子多少弱了些，那些相對更高級的茶丸或許拍不到。」
顧凝遠和唐圓同時抬起頭來，眼中溢滿震驚，這半年來木大師這種神情見得多了，只當對方世界重新打開了一扇大門，他頗為自傲的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本帖子遞給顧凝遠：「那下次內部的拍賣會，希望兩位再次光臨。」
其實這木大師部分想法一點沒錯，顧凝遠和唐圓的世界觀差點就被刷新了，之前還認為這茶丸小打小鬧，現在六品的都出來了，這還是他們能看到的，沒看到的是不是已經有了*品呢？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沏茶師將會從神壇下被拉下來，長時間下去，延續了上千年的四大茶藥世家，說不定會受到沉重的打擊。
雖然淘汰是社會進化的必然結果，但是設想到自己是被淘汰的那一個，唐圓又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拍賣會尾聲的時候，顧凝遠還是拍下了一顆茶丸，唐圓想了想，在最後一輪追加了一盒。
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回去的路上，兩人並肩坐著，卻沒有說話。
唐圓抱著放著茶丸盒子回到旅館，卸妝准備洗澡，順便打電話叫前台點了些酒菜，定了樓下一個吃飯的小包間，洗完澡換完衣服，叫自己師傅一起下去吃飯。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顧凝遠突然開口：「這麼晚請師父吃飯，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
「這茶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所以鳳園才會派您過來打探消息？」唐圓在洗澡的時候突然想通的，不然很難解釋顧凝遠為什麼走的那麼匆忙，又為什麼輾轉來到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城。
「唐圓你要知道，世界上可不會平白就掉餡餅的，茶藥能發展到現在這樣的水平，是多少傑出的茶藥師一代又一代累積的結果。而那茶丸，踩著茶藥之名，在短短半年內就迅速崛起，你不覺得很不符合常理麼？」
顧凝遠挑了挑眉，臉色一直是沉著的，「最近全國各地都有武師莫名的死亡，我們懷疑和茶丸有關，但是體有什麼關系，還不清楚。我過來也是為了探探底的，不過，我們還是小看了他們，之前以為只有低級的藥效，現在連六品都敢擺在台面上賣了……我已經聯系了明家，這是他們的轄區內。」
「那我們要等明家的人過來嗎？」
「明家可不是你們唐家，明家家主權威不夠，幾大長老分攤了權利，雖然這也是明家近些年越來越穩健的原因之一，但是真要遇上什麼緊急的事情，討論都需要幾天，反應速度很慢。」顧凝遠歎了口氣，「你天稜老師已經在趕往過來的路上，到時候可以幫我們一把，我可不想頭一次帶學生出來，就遇上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
唐圓跟著歎氣，一臉大氣凜然的說：「那我們這幾天好好休息吧，吃好睡飽，先犒勞犒勞自己再說。」
顧凝遠斜睨了唐圓一眼：「想得倒美，你是過來歷練的，明天六點鍾起床做早課。」
唐圓「……」
***
早課本就不用做全套，在外面簡陋的小旅館就更隨意了，唐圓手拿著青羽裝模作樣的感器。
顧凝遠走進來的時候，視線落在唐圓手上的茶盞：「不用裝模作樣了，你這點小把戲，我七八歲就不做了。」
唐圓放下茶盞嘿嘿笑著：「師父，早。」
「早。」顧凝遠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視線從「你手上著盞茶器是一早就得到了？」
唐圓有些心驚肉跳，表面上很平靜的說：「是我在唐家偶然得到的，也算是從小就用的茶器。」
「這茶器的確是少見了，你也算是有緣人，以後好好善待它。」顧凝遠點點頭，「怪不得你看不上鳳園的那些。」
這話說的就有深意了，自家這師父卻是不簡單，掃了一眼就看出了不同來。
唐圓吐了一口氣，抓了抓頭發：「師父你看出來了啊……」
「看出什麼？我什麼都沒看出來。」顧凝遠扳著個臉，臉上的傷疤隨著抽了抽，「除了單獨的茶室外，在人前這套茶器你盡量少用，人的*是無止境的，在你強大之前，唐家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護著你。」
看著顧凝遠嚴肅的眼神，唐圓立刻認識到自家師父絕對不是在說笑的，遂收起一副懶洋洋的臉：「我記住了。」
「那行，你繼續做你的早課。」顧凝遠站起來，准備走出去，「吃過早飯我們去這裡的茶堂看看。」
茶堂，是沏茶師坐堂的地方，每一個沏茶師可以在此掛牌，然後看心意和能力接預約的單子。
雖然接不接是看沏茶師的心情，但是只要接了單子，就意味著沏茶師無論如何都要完成單子，千百年所形成的規矩，很大程度上讓沏茶師的地位穩如泰山。
唐圓和顧凝遠在陽光升起的時候擠上公交，兩個人都很適應，在擠成豆腐塊似的車內還能往裡面擠，顧凝遠打頭抓著唐圓的手就往裡擠，很快的擠到了後車廂後方。
唐圓的反應一直超乎顧凝遠的意料，她貼著別人鑽進來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抱怨，碰到別人被人瞪一眼或者罵一句的時候，也是不好意思的笑著，沒有位子坐，手很自然的拉住了手環……
顧凝遠看了一眼小聲哼著歌自得其樂的唐圓，深深的吐了一口氣，該明白的她似乎都明白了，那下次就不用特意跑了擠公交了。
「你剛剛在車上問司機了什麼？」顧凝遠問。
下公交車之前，唐圓特意擠到前方問了司機幾句話，又擠了回來，兩人下車的時候，唐圓就一直對著站台上的公交路線示意圖看著。
唐圓將視線從地圖上收回來，嘴裡卻念念有詞背著什麼。
「是這樣的，我估計了一下，我還要呆一段時間。」 唐圓說的很自然，「我剛問了一下司機，公交卡在哪裡辦，有公交卡我們擠車也方便便宜一些。」
余光掃過去，看到顧凝遠震驚的眼神，才反應自己幹了什麼的唐圓咳嗽了一聲：「抱歉，我定時抽風……」
「抽風好了的話，我們就走吧。」顧凝遠很快收回自己的表情，「就在拐角的條街裡。」
唐圓不是嫡系的六小姐麼？
一個半隱世的嫡系大小姐擠公交跟做吃飯一樣坦然，還會精打細算考慮公交卡的事情……她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應該要好好去查一查了。
唐圓看著自家老師帥氣的背影，聳了聳肩：「正版和盜版的區別，你看我這種小民意識，又不自覺暴露了，鬼兄，這算不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以為你會說，狗改不了吃屎。】
唐圓咬牙：「你很懂我們國家的成語嘛。」
【糾正一下，就你記憶裡的基本常識，是俗語，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