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阿宋遭到雷劈的那一天,他過得糟透了。
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一輛學校巴士的後排座位上,又居然還握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兒的手。當然啦,握女孩兒的手並不算太壞,可問題是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兒是誰,也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努力回想。
他的前面坐有十幾個小孩兒,有的在聽iPod,有的在說話,還有的在睡大覺。這些孩子看上去和他的年齡相仿……十五歲?十六歲?天啊,他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年齡。
學校巴士一路上顛簸得厲害。向窗外望去,天上晴空萬里,地上大漠荒涼。伊阿宋別的不敢確定,但自己絶不可能住在沙漠裡。於是他絞盡腦汁地回憶……回憶他做過的最後一件事情。
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兒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問:「伊阿宋,你沒事吧?」
那女孩兒穿著一條退色的牛仔褲、一雙登山靴和一件滑雪羊毛夾克。棕褐色的頭髮被修剪得參差不齊,兩邊長短不一,末梢處用幾根細細的頭繩紮了起來。似乎是不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吧,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化妝。可是她天生麗質,想讓別人忽視她都困難。她的眼睛彷彿萬花筒一般能夠不斷地變幻顏色——棕色、藍色和綠色。
伊阿宋鬆開女孩兒的手,說:「呃,我不——」
這時,坐在巴士前排的一位老師大聲喊道:「靜一靜,小渾蛋們,你們都豎起耳朵聽好啦!」
這種口氣一聽就知道他是一位體育教練。他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到眉際,剛好把那雙小眼睛露出來。整個臉龐像被門縫夾過似的,又瘦又尖,整個兒一山羊臉。他雙臂和胸部十分健美,把身上的球衣撐得鼓鼓囊囊的。白色的尼龍作訓褲和耐克球鞋一塵不染。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口哨,腰上彆著一個擴音喇叭。如果不是一米出頭的個子實在太矮,他看上去還是挺有幾分威懾力的。眼看他在過道中站著,有一個學生卻叫道:「站起來說話,海治教練。」
「哪個在亂說話?」教練的眼睛在學生們中間搜尋著,想找出剛才冒犯他的人。忽然,他的目光盯住了伊阿宋,臉上的神情更加顯得惱怒。
一縷寒意順著伊阿宋的脊樑骨爬下。從教練的表情上,伊阿宋能肯定他認出了自己並不是這個班的學生。他會怎麼做?把伊阿宋叫起來,質問他在這輛巴士上做什麼?伊阿宋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
然而,海治教練卻移開了目光,清了清嗓子說:「再有五分鐘我們就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了!大家結成小組,別把作業表搞丟了。如果你們這群小渾蛋中有哪個膽敢在這次活動中搗亂,我會立刻把他遣送回去,路上有他的好果子吃。」
說著,他拎起一根球棒,做出要打出一記本壘打的架勢。
伊阿宋問身邊的女孩兒:「他怎麼能這樣對我們講話呢?」
女孩兒聳了聳肩膀,說:「習以為常了。在『荒漠學校』裡,『孩子們都是牲口』。」
聽她的口氣,這似乎是他們經常開的一個玩笑。
伊阿宋說:「我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肯定是哪兒出問題了。」
坐在前面的一個男孩兒扭過頭笑道:「說得好啊,伊阿宋。我們都是被冤枉的!我沒有逃跑過六次,小笛也沒有偷過寶馬車。」
女孩兒的臉刷的一下紅了:「那輛車不是我偷的,雷奧!」
「呃,我忘了,小笛。那你是犯了什麼事兒啊?你『說服』了賣車的,讓他把車借給了你?」說著,雷奧沖伊阿宋揚了揚眉毛,好像在說:「你相信這種話嗎?」
雷奧長著黑色鬈髮,一張娃娃臉的兩邊配著尖尖的耳朵,活脫脫一個拉丁版的聖誕老人。他的臉上時常帶著一絲壞笑,令人不敢把重要的事情託付給他。纖長靈活的十指不停地活動——一會兒敲打坐墊,一會兒梳理耳後的頭髮,一會兒又去玩弄上衣的紐扣。這個孩子要麼天生這副德行,要麼就是服用了足以令一頭壯牛得心臟病的劑量的糖和咖啡因後導致精神亢奮。
雷奧說:「說真的,你可別忘了帶工作表呀,我的那張前兩天被我搓成團當做紙彈吹完了。咦,你怎麼這樣看著我?又有人在我臉上涂彩了?」
「我不認識你啊。」伊阿宋說。
雷奧衝他笑了一下,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你當然不認識我啦。我並不是你的好朋友,我是他的克隆人呀。」
「雷奧·瓦爾迪茲!」海治教練在前面隔著座位吼道,「你有什麼問題嗎?」
雷奧對伊阿宋眨眨眼睛:「你瞧好吧。」然後他回過頭說,「對不起,教練!我聽不清您說的話。您能用擴音喇叭說嗎?」
海治教練終於有個理由能用擴音喇叭了,但他嘟嘟囔囔,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從腰帶上解下喇叭,對著喇叭開始講解。然而,他的聲音從擴音喇叭出來後卻完全變了味兒。孩子們都樂翻天了。教練又試著往下說,這回喇叭發出的聲音竟是:「老牛哞——」
孩子們興奮得嗷嗷叫,教練氣得關掉擴音喇叭:「瓦爾迪茲。」
小笛強忍著笑問:「老天爺,雷奧,你是怎麼做的?」
雷奧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小改錐,得意地說:「略施小計而已啦。」
「夥計們,認真點兒。」伊阿宋請求說,「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小笛皺起眉頭:「伊阿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絶對沒有!我不知道——」
「咳,自然是在開玩笑。」雷奧說,「他又想把我當猴耍啦,對不對呀?」
伊阿宋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不對,我看他不像是在作假。」說著,小笛去握伊阿宋的手,卻被他躲開了。
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能……」
「這就對嘍!」海治教練喊道,「後排的幾位同學剛剛自願在午飯後打掃衛生!」
其他的孩子們集體歡呼。
「卑鄙呀,卑鄙。」雷奧嘆息說。
小笛毫不在意,眼睛只是盯著伊阿宋,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傷心還是擔心。「你的腦袋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砸中了?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伊阿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還有更糟糕的,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巴士停在一座刷著紅色粉灰的孤零零的建築物前,看外表象是一座博物館。伊阿宋暗想:或許它的名字就叫「孤零零國家博物館」吧。寒風吹過沙漠。伊阿宋雖然沒去注意自己的衣著,但絶對稱不上暖和:牛仔褲,旅遊鞋,紫色的T恤衫和單薄的滑雪衫。
「我宣佈,現在開始破解失憶症行動。」雷奧的語氣顯出一副助人為樂的古道熱腸來,但伊阿宋一點兒都不覺得他能幫得了自己。「這裡是『荒野中學』。」雷奧用手指憑空邊寫邊說,「也就是說,我們都是『壞孩子』。你的家人,或者法庭,或者別的什麼人,認為你是個惹禍精,因此把你送到這所位於內華達州某個鬼地方的可愛監獄——喲,說錯了,是『寄宿學校』裡來。在這裡你能學到可貴的荒野技能,比如一天跑十里地,路上要穿過仙人掌群,還有用籐條編帽子!為了加強教育效果,海治教練還要時不時地組織我們進行『教學』郊遊。對於海治教練,我要說,他一貫用棍棒來發號施令。現在你應該想起來了吧?」
「沒有。」伊阿宋瞅著眼前這群小孩兒:大約二十個男孩,四十個女孩。大家看上去都挺乖巧的,居然會被送到這所管教學校來,而且自己也成了被管教的對象。
雷奧眼珠一轉,說:「你不會真的要把戲演下去吧,嗯?好吧,我們三個是在這個學期相遇的,關係可不一般喲。你總是照我說的去做,而且把甜點都讓給我吃,還為我打掃衛生——」
「雷奧!」小笛呵斥道。
「好啦。最後一句話就當沒說吧。不過我們的確是好朋友。呃,小笛和你的關係只怕比好朋友還要更近一些,前兩個星期——」
「雷奧,閉嘴!」小笛一臉羞紅,伊阿宋也感覺臉上滾燙。和小笛這麼漂亮的女孩兒約會,他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理由忘記吧。
小笛說:「他只怕是患了失憶症。我們得告訴別人。」
雷奧嘲弄說:「告訴誰,海治教練嗎?他會把伊阿宋倒吊起來狠揍一頓。」
此時,教練正大吼著宣佈紀律,拿起哨子猛吹,約束大家排好隊,可是他每看伊阿宋一眼,臉上都浮現出怒色。
「雷奧,伊阿宋需要幫助。」小笛堅持道,「他得了腦震盪或者——」
「喲,小笛呀。」就在大家往博物館裡走的時候,一個男孩兒忽然插在伊阿宋和小笛中間,猛地把雷奧撞倒在地,「別跟這兩個飯桶說話。你可是我的搭檔啊,記得嗎?」
這個傢伙把黑頭髮梳成超人一樣的髮型,皮膚曬得黝黑髮亮,潔白得有點嚇人的牙齒彷彿在警告別人說:「別盯著我的牙齒看,小心把眼睛刺瞎。」他穿著達拉斯牌牛仔衫、西部牛仔褲和靴子,臉上帶著自以為是壞女孩兒們夢中情人的微笑。伊阿宋一眼看去就沒什麼好感。
「走開,戴蘭。」小笛生氣地說,「我可沒要求和你一起做作業。」
「哈,這可沒門兒。今天算你走大運!」戴蘭挽著小笛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進博物館。小笛扭過頭投來「救命呀」的目光。
雷奧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那個傢伙真討厭。」他假裝挽起伊阿宋的胳膊,裝腔作勢地說,「我叫戴蘭,我很酷,我想和自己約會,但我不知道怎麼和自己約會!所以,你願意和我約會嗎?和我約會算你走運!」
伊阿宋說:「雷奧,你真古怪。」
雷奧咧嘴笑道:「是啊是啊,你經常這麼說我。不過既然你現在失憶,我的那些老笑話又可以重新說一遍了。走吧!」
大家在博物館內走走停停,聽海治教練進行講解。擴音喇叭一會兒使他的音調聽上去異常古怪,一會兒又冷不丁兒地蹦出一句「小豬哼哼哼」之類的話來。
雷奧的手好像閒不住似的,不斷地從夾克的口袋裏掏出螺絲帽、插銷和各種金屬零件,並把它們組裝在一起。
展品都是關於大峽谷和華勒派族的一些歷史文化,不過伊阿宋此時心不在焉,壓根兒不去注意這些展覽。(大峽谷位於美國印第安保護區,華勒派族是居住在其中的一個美國土著族群——譯者注)
一些女孩兒遠遠地看著小笛和戴蘭,時不時發出竊笑。這些女孩兒們顯然組成了小團體,她們都穿著一樣的牛仔褲和粉紅上衣,臉上的妝濃厚得都可以參加萬聖節派對了。
其中一個說:「嗨,小笛,這裡是你們華勒派族的財產吧?如果你跳一支祈雨舞,是不是就能免費進來參觀呀?」
其他的女孩兒們哈哈大笑,就連小笛那個叫戴蘭的所謂搭檔都忍不住面露微笑。雖然小笛的手縮在袖子裡,但我知道她一定攥緊了拳頭。
「伊莎貝爾,我父親是切羅基族人,不是華勒派族。」她回擊說,「當然,就憑你長的那副蠢相,哪能知道兩個族的區別?」
伊莎貝爾故意裝作大吃一驚,圓睜的雙眼令她活像一只有化妝癖的貓頭鷹。「噢,對不起!是我搞錯了,難道是你的母親屬於這個族嗎?噢,這就說得通了。你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小笛終於忍不住衝了過去,還沒等打起來,就聽海治教練吼道:「都給我乖乖站好!要是誰不聽招呼,我就讓他嘗嘗棍棒的滋味兒。」
大家拖著腳步走向下一處展品,但那些女孩兒仍舊對小笛冷嘲熱諷。
一個女孩兒親切地問:「回到老家是不是感覺很好呀?」
另一個假裝同情地說:「都是因為爸爸嗜酒如命,才讓她染上了偷竊的毛病。」
對此小笛一概裝聾作啞,但伊阿宋在一旁聽著卻已忍不住要揍人了。雖然他不記得小笛和自己是誰,但行為惡劣的小孩兒沒有人看著不來氣的。
雷奧連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靜點!小笛不喜歡我們為她打架。況且,如果這些姑娘們知道小笛父親的真實身份,肯定會向她鞠躬致敬,大叫『和你相比我們太渺小了』。」
「為什麼?小笛的父親是何方高人?」
雷奧難以置信地笑道:「沒開玩笑吧?你真不記得你女朋友的父親——」
「聽著,我也希望自己記得,但我連她都不認識,更別說她的爸爸了。」
雷奧吹了聲口哨,說:「隨你啦。回到宿舍後我再告訴你。」
他們走到展廳盡頭處的幾扇玻璃門前,只見前方懸空延伸出去形成了一個平台。
「小渾蛋們,都聽好啦。」海治教練宣佈說,「你們面前就是大峽谷。你們都給我放規矩點兒。空中走廊十分堅固,能承載七十架大型飛機的重量,因此你們這幾根小豆苗不用擔心會把它壓塌。記住,不許把同學推下空中走廊。萬一誰有個閃失,我又得向上級作檢查了。」
教練打開玻璃門,大家蜂擁而出。大峽谷就在眼前,切切實實地在眼前。懸崖邊,一條馬蹄形的空中走廊凌空建造。走廊是全玻璃的,所以絲毫不影響人們的觀光視線。
「老天爺,」雷奧說,「這也太牛了吧!」
伊阿宋心有同感。儘管他有失憶症並且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但大峽谷依然帶給他強烈的震撼。
與畫上的相比,真實的大峽谷更加寬闊、更加宏大。峽谷之高,令百鳥都要在人們的腳下盤旋。五百英呎之下,一條大河怒濤奔騰在谷內。天上烏雲密佈,投射在山壁上的陰影恰似一張張憤怒的面孔。這條陡然出現在沙漠中的峽谷,就如同某個瘋狂的神靈用匕首在大地上劃開的一道巨大豁口。
剛想到這裡,伊阿宋突然感到眼眶後一股鑽心的刺痛。「瘋狂的神靈……」他怎麼會有這種念頭?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某件大事的邊緣——某件他知道的大事。同時,他有種危險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那樣的清晰無誤。
「你沒事吧?」雷奧問,「你該不會要朝峽谷內嘔吐吧?幸好我帶了照相機來。」
伊阿宋抓住欄杆,身體直冒冷汗,不住地顫抖。這絶對不是恐高導致的。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後的疼痛漸漸緩解。
「我沒事,」他忍住疼痛說,「只不過是頭痛罷了。」
天上轟隆隆地炸起了雷。一股強勁的寒風吹來,伊阿宋差點被吹倒。
「這裡不安全。」雷奧瞅著天上說,「這片烏雲正好在我們頭頂,四周卻十分晴朗,很詭異是吧?」
伊阿宋抬起頭,發現雷奧說得沒錯。一團烏黑的雲停留在懸空走廊上方,然而四周的天空卻萬里無雲。伊阿宋有種不安的感覺。
海治教練望著天上,緊皺的眉頭顯示出他內心的煩躁。他吆喝道:「好啦,小渾蛋們!我們得加快進度,現在開始寫作業!記住,要寫完整的句子!」
雷聲轟鳴,伊阿宋的頭又開始疼了。不知為何,他從衣兜裡掏出一枚硬幣——一枚厚厚的、大小如五角美元硬幣的金幣。金幣表面凹凸不平,一面印著一柄戰斧,另一面則是一個戴著桂冠的人頭像,其下寫著一個羅馬名字「尤利烏斯」。
雷奧問道:「哇,這是真金的?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伊阿宋把金幣放回口袋,心裡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金幣,而且為什麼會突然覺得現在需要這枚金幣。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只是枚硬幣而已。」
雷奧聳了聳肩膀後不再追問,或許他的心思也和他的雙手一樣不安分吧。隨後他說:「來啊,打賭你不敢往欄杆外吐口水。」
兩個孩子對作業都不怎麼上心。一方面是因為伊阿宋的腦子亂亂的,心思都放在了頭頂的烏雲上。另一方面,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寫出三種你觀察到的沉積岩的名稱」以及「描繪兩種風蝕表現」。
指望雷奧是不可能的了,他正忙著組裝一架迷你直升機呢。
「你看。」雷奧把直升機發動起來。伊阿宋提心吊膽地看著,但直升機的螺旋槳居然真的轉了。不過最後這架小飛機恰恰飛過一半峽谷便失去了動力,一頭栽進了深谷。
伊阿宋說:「你真行,怎麼搞出來的?」
雷奧聳聳肩膀說:「如果我手頭有幾根橡膠繩,製造出來的效果會更好。」
伊阿宋說:「我問你,我們真的是好朋友?」
「貨真價實。」
「你確定?我們是哪天認識的?我們都說過哪些話?」
「那是……」雷奧皺著眉頭,「我記不清了。夥計,我有多動症,所以別指望我能記住事情的細節。」
「但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你了呀,我也不記得這裡的所有人。假如——」
「所有人都錯了而你是正確的?」雷奧接口說,「你認為你是今天上午才出現在這裡,而我們的記憶都是幻覺?」
伊阿宋腦子裡有個弱弱的聲音說:「這正是我認為的。」
但這個想法太匪夷所思了。這裡的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同學——除了海治教練。
「拿著作業。」伊阿宋把作業本遞給雷奧,「我去去就來。」
沒等雷奧反對,伊阿宋已經走開了。
或許是時間太早,因此遊客們還沒有到來,或許是詭異的天氣把遊客們都嚇跑了,反正整個空中走廊僅有荒野中學的這群孩子們。他們結成一對一對地散佈在空中走廊的各個地方。大部分孩子都在嬉戲和聊天。有些孩子還往山谷內投硬幣。就在距離伊阿宋大約五十英呎的地方,小笛正在寫作業,但是她的那個愚蠢的搭檔戴蘭死皮賴臉地纏著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齜著晃眼的白牙傻笑。小笛氣得推開他,一抬眼看見伊阿宋走來,於是擺出一副「求你幫我把他掐死算啦」的可憐相。
伊阿宋打了個手勢,示意她挺住,然後朝海治教練走去。教練此時正靠在棒球棍上,覷著眼睛瞅天上的烏雲。
看到伊阿宋過來,教練問:「這是你幹的?」
伊阿宋吃了一驚:「幹的什麼?」聽教練的意思似乎是在問他這片烏雲是不是他招來的。
海治教練盯著他看,兩隻小眼睛在帽檐下金光閃爍。「別給我耍滑頭,小子。你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給我添亂?」
「你是說……你不認得我?」伊阿宋說,「我不是你的學生嗎?」
海治教練氣呼呼地說:「從來沒見過你。」
伊阿宋如釋重負,激動得都快要哭了。原來他真的不是在犯精神病呀。事情的確不對勁。「老師,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這裡。一覺醒來後我就在巴士上了。我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自己不該在這裡。」
「我明白了。」海治教練忽然壓低聲音,彷彿在說一個秘密似的,「小子,既然你能讓這些人都自認為認識你,那說明你的幻影迷霧能力非常強大。不過你騙不了我。幾天來我一直嗅到魔獸的氣味。我知道這裡混入了奸細,但你身上並沒有魔獸的氣味。你有種混血的味道。你到底是誰,從哪裡來?」
伊阿宋對教練說的話似懂非懂,乾脆老老實實回答說:「我不知道我是誰,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請你幫幫我。」
海治教練仔細地打量著他,似乎想要分辨他的話的真偽。
「好吧,」海治教練嘟囔著說,「看來你沒說謊。」
「當然啦!剛才又是魔獸又是混血的,你說的這些是暗號還是什麼?」
海治眯縫起眼睛。伊阿宋有點懷疑教練是個瘋子,但心裡又有個聲音告訴他這都是真的。
「聽著,小子。」海治說,「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只知道你是個麻煩人物。現在我得保護你們三個,而不再是兩個了。你就是那個特殊包裹,是嗎?」
「你說什麼啊?」
海治瞅了瞅烏雲,只見懸浮在空中走廊上方的雲層越來越厚,越來越黑。
「今天早上,」海治說,「我收到營地發來的信息。他們說有一個『採摘行動隊』正趕往這裡接收一個特殊包裹,不過他們說得很籠統。我自個兒就琢磨,好吧,我看護的這兩個人都有強大的力量,而且比大多數的年齡都大。我知道他們被盯上了。我從這些孩子們中間嗅到了魔獸的氣味。我猜這就是營地慌慌張張地要把他們接回去的原因。可在這個時候,你突然就冒了出來。話說透了,你是那個特殊包裹嗎?」
伊阿宋眼眶後的疼痛越發劇烈。「混血」,「營地」,「魔獸」,他對海治說的話簡直一頭霧水,但這些詞卻在他的腦子裡造成了相當大的衝擊——似乎他的思維在竭力搜索某些本該存在但現在卻消失了的信息。
見伊阿宋站立不穩,海治伸手扶住他。對於一個五短身材的人來說,海治的手可夠結實了,像鋼爪一樣。「當心,小渾蛋。你說你失去記憶了,嗯?好吧,看來我又多了個人需要照看。這種事情還是等行動隊到來後,讓營長去搞清楚吧。」
「什麼營長?」伊阿宋說,「什麼營地?」
「安心坐好,後援很快就到。希望在他們到來前別發生什麼——」
一道霹靂突然劃破長空。大風驟至,作業紙如雪片般被吹下了山谷,整個空中走廊劇烈晃動。孩子們驚叫著摔倒在地,拚命抓緊身邊的欄杆。
「我得說點什麼。」海治嘟囔著,抓起喇叭喊道,「大家都進屋去!老牛哞哞!立即離開走廊!」
伊阿宋頂著大風喊:「你不是說這個走廊很堅固嗎?」
「正常情況下很堅固。」海治說,「可現在是非常情況。快走,別磨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