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海神之子·嬉皮士女神的考驗

  坐在小吃托盤上以每小時五十公里的速度垂直跌下山這種事情,就算你在半路上意識到這主意糟透了,也早已為時過晚。

  波西勉強閃避開一棵樹,與一塊大石頭擦肩而過,從空中朝公路飛去時又來了個直體旋轉三百六十度。這個愚蠢的小吃托盤上可沒有動力轉向裝置。

  他聽到戈爾工兩姐妹的大笑聲,回頭瞥見歐律阿勒那珊瑚色的蛇髮在山頂上閃過,但他沒時間去擔憂這個。公寓大樓的屋頂在他下方若隱若現,就像一艘戰艦的船頭一樣。撞擊時間開始倒數,十,九,八……

  他極力向側面一旋,以免在衝擊力的作用下摔斷腿。小吃托盤從房頂上飛掠而過,衝到空氣之中。盤子飛向一邊,波西自己則衝向另一邊。

  正當他朝公路下墜的時候,一個恐怖的情景忽然閃過他的腦海:他的身體撞到一輛SUV的前擋風玻璃上,某個憤怒的駕車人想用雨刷子把他掃下去。從天上掉下來的十六歲的倒霉孩子別擋路!我快遲到了!

  一陣狂風奇蹟般地把他吹到一邊,力道只夠讓他避開公路滾進灌木叢裡。這可不算什麼軟著陸,不過也總比直接摔在柏油路上要好。

  波西呻吟著。他真想躺在那裡就這麼暈過去,但他不得不繼續前進。

  他掙扎著站了起來。雙手擦破了皮,但身上好像沒有骨折。他仍然背著自己的雙肩包。寶劍在他坐著托盤滑下來時弄丟了,不過波西知道那把劍最終會自動變成圓珠筆的樣子,再回到他的口袋裏。這也算是寶劍上附帶著的魔法的一部分。

  他向山上望去。由於那些色彩鮮艷的蛇髮和亮綠色的批發市場背心,戈爾工的身形很難不被發現。她們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斜坡,速度雖然比波西要慢,但穩健得多。那兩隻雞爪子一樣的腳爪應該很適合攀爬。在她們追上他之前,估計也就還剩下五分鐘左右的時間了。

  在波西身邊,一面鐵絲網建成的圍牆把附近街區那些彎曲的街道、舒適的房子、高高的桉樹從這邊的公路旁分隔開。圍牆或許是為了不讓人們跑到公路上做傻事,比如坐在托盤上滑到快車道上什麼的,但鐵絲網上全是大洞,波西輕易就能鑽過去走到街區裡。或許他能在那兒找到一輛汽車,向西駛向大海。他並不喜歡偷汽車,但在過去的幾週裡,在生死攸關的情況下,他還是「借」了幾輛,甚至包括一輛警察巡邏車。而且他是真打算用過了就還回去的,但那幾輛車的耐久度似乎都不怎麼樣。

  他看向東方。就像之前設想的那樣,公路大概有一百碼的上坡,直穿入峭壁的底端。有兩條隧道入口,對應著兩個方向的交通,就像一個巨大的頭骨上兩隻空洞的眼窩直直瞪著他,而頭骨的鼻子處是從山腰突出來的一段水泥牆,牆上有扇金屬門,如同地下掩體的入口。

  那可能是一條維修用的隧道,也只有凡人可能會這麼認為,如果他們真能注意到那扇門的話。但他們無法看穿幻影迷霧。波西知道那裡不只是一扇門這麼簡單。

  兩個身著盔甲的孩子守在入口兩側。他們身上的搭配相當奇怪:裝飾著羽毛的羅馬式頭盔、護胸甲、劍鞘、藍色牛仔褲、紫色T恤,還有白色的運動鞋。左邊那位矮壯的孩子背上還背著長弓和箭袋。這兩個孩子手中都握著長木杖,上面鑲著鐵槍頭,看上去像老式的漁叉。

  波西內部的雷達已經像瘋了一樣砰砰作響。經過這麼多天恐怖的日子,他終於到達了目標。直覺告訴他,只要他能走進那扇門,那麼從狼群令他南下後,這可能會是他第一次獲得安全。

  可為什麼他會感到如此憂慮呢?

  在山上的遠處,戈爾工已經攀爬到了公寓大樓的房頂上。只剩下三分鐘,甚至更少。

  他內心有一部分很想要跑向山腰上的那扇門。他得先跨越公路的中線,隨後是一段衝刺。他應該能在戈爾工趕來之前跑完這段。

  另一部分內心則很想向西衝到大海裡。在那裡他最最安全,他的力量也最為強大。那兩位守在門前的羅馬衛兵讓他感到很不舒服。腦海裡彷彿有什麼人在說:那裡不是我的領地,那裡很危險。

  「當然,你是對的。」他身邊有個聲音說道。

  波西嚇得跳了起來。最開始他以為是比艾諾再一次溜到他身邊了,但那個坐在灌木叢上的老婦人看上去比戈爾工還要醜惡。她就像一位四十年前就被人丟到路邊的嬉皮士,從那以後一直開始拾荒撿垃圾一樣。她穿著一件由扎染過的布料、撕破了的棉被,還有塑料食品袋混在一起做的裙子。頭頂上的灰褐色頭髮用頭巾扎到了背後,頭髮蜷曲到一起,就像麥根沙士飲料裡的泡沫。她的臉上滿是疣子和痣。當她笑起來的時候,正好露出嘴裡僅剩的三顆牙。

  「那裡不是維修隧道,」她的語調彷彿吐露真情,「那是營地的入口。」

  波西的後脊傳來一陣震顫 地。是的,他就來自那裡。一個營地。或許那就是他的家。或許安娜貝絲就在附近。

  但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戈爾工們仍然在公寓大樓的房頂上。斯忒諾指著波西的方向高興地尖叫起來。

  嬉皮士老婦人挑了挑眉毛:「沒時間了,孩子。你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你是誰?」波西問道,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願意知道答案。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一位看上去無害的凡人又一次變成怪物。

  「噢,你可以叫我朱恩。」老婦人眨眨眼睛,彷彿自己說出了什麼絶妙的俏皮話,「現在的確是六月,不是嗎?他們用某個月份的名字來給我取名!」(六月的英文是June,與女名朱恩相同,而這個月份的名字則來源於羅馬女神朱諾——譯者注)

  「好吧……你看,我得走了。兩隻戈爾工就要追來了。我可不想讓她們傷害到你。」

  朱恩雙手抱胸說:「多貼心啊!但這也是你選擇的一部分!」

  「我的選擇……」波西緊張地向山上瞥了一眼。戈爾工們已經脫掉了身上的綠背心,後背長出了翅膀,是那種短小的蝙蝠翅,像黃銅一樣閃閃發光。

  她們什麼時候開始長翅膀了?可能只是裝飾性的吧。可能翅膀太短小了,沒法把戈爾工帶到空中。然而這兩姐妹俯衝下公寓大樓,飛騰著朝他衝過來。

  非常好。簡直太好了。

  「是的,選擇。」朱恩不緊不慢地說,「你可以留我在這裡任憑戈爾工處置,自己去海邊。我能保證,你在那裡很安全。戈爾工們會很願意放走你轉而來攻擊我的。在海裡,任何怪物都沒法煩擾到你。你可以開始一段新生活,安享晚年,逃避你未來的無數痛苦和不幸。」

  波西很清楚他肯定不會喜歡剩下的那個選項:「或者呢?」

  「或者你可以幫我這個老太太做件好事,」她說,「背著我走到營地去。」

  「背著你?」波西真希望她這是在開玩笑。然而朱恩掀起了她的裙子,把腫脹發紫的雙腳露出來給他看。

  「我自己沒法走到那邊去。」她說,「背我到營地去——穿過公路,走過隧道,橫渡河流。」

  波西不明白她所說的河流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朱恩看上去相當沉呢。

  戈爾工離他們只有五十碼遠的距離了,她們悠閒地滑翔著,彷彿知道這場狩獵已經接近終點。

  波西看向老婦人:「我為什麼要背著你去那個營地?」

  「因為這是做好事!」她說,「而且如果你不這麼做,諸神就會消亡,我們所知的世界也會毀滅,你過去生活中的一切都會被摧毀。當然了,你完全不記得過去,所以我估計這不是什麼大事。你在海底會絶對安全……」

  波西吞了吞口水。戈爾工們尖聲狂笑,翱翔著殺了過來。

  「如果我到了營地,」他說,「我的記憶能恢復嗎?」

  「最終會的。」朱恩說,「但要提醒你的是,你將犧牲許多!你會失去阿喀琉斯的印記。你會感到疼痛與苦難,會失去你所知的一切。但你也會得到機會去拯救從前的夥伴和家人,重新獲得過去的生活。」

  戈爾工們在頭頂盤旋。她們大概正在觀察這位老婦人,想要在發起攻擊前弄明白這位新加入的角色到底是誰。

  「門邊的那些衛兵呢?」波西問道。

  朱恩笑了笑:「噢,親愛的,他們會讓你進去的。你可以信任那兩個人。你覺得怎麼樣?你會幫助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太太嗎?」

  對於朱恩是否手無寸鐵這一點,波西很是懷疑。最糟糕的情況,這是一個陷阱。而最好的情況,這是某種測試。

  波西討厭各種測試。自從他失憶以後,他的整個生活就像一道大型填空題。他是________,來自________。他想要去做________,然而如果那些怪物們抓住了他,他就會被________。

  隨後他想到了安娜貝絲,他過去的生活中唯一能確定的部分。他必須找到她。

  「我會背你過去的。」他彎腰背起老婦人。

  她比他想像中的要輕。波西努力去忽略掉她呼出來的臭氣,以及抓住他脖子不放的乾硬的雙手。他成功地橫穿了第一條車道。有個司機按起喇叭,還有人朝他們大喊,但風太大聽不清那人喊了什麼。絶大多數人只是憤怒地轉彎,就好像他們經常能在波克雷見到衣著破爛的未成年人背著一個嬉皮士老婦人橫穿高速公路似的。

  一片陰影籠罩在他頭上。斯忒諾歡欣地向下喊著:「多聰明的孩子!找了個女神背在身上!」

  女神?

  朱恩開心地咯咯笑著,在一輛車差點撞死他們時咕噥著說了聲「哎呀」。

  在他的左上方,歐律阿勒怒吼著:「抓住他們!兩份獎賞總比一份好!」

  波西奔跑著穿過剩下那幾條車道,莫名其妙地就活著成功地抵達了馬路線的邊緣。他看到戈爾工猛撲下來,公路上的汽車迂迴躲避著衝過來的怪物。他不禁想知道這些凡人隔著幻影迷霧會看到什麼,巨大的鵜鶘?偏離了航向的滑翔機?母狼魯帕曾跟他說過,凡人的思想能相信任何事情,唯獨不包括真相。

  波西跑向山腰上的那道門。每邁一步,朱恩就重上一分。波西的心怦怦地跳著,肋骨隱隱作痛。

  其中一名衛兵喊了起來。帶著弓箭的那個傢伙揚弓搭箭。波西大喊:「等一下!」

  但那個男孩瞄準的不是他。箭矢從波西的頭上飛過,一隻戈爾工痛苦地哀號起來。另一名衛兵舉起長矛擺好姿勢,瘋狂地用手勢示意波西趕快過去。

  離大門還有五十英呎。三十英呎。

  「抓到你了!」歐律阿勒尖聲叫著。波西轉過身去,看到一支箭猛地射在她的腦門上。歐律阿勒翻滾到快車道上。一輛卡車砰地撞了過去,帶得她向後滾了一百碼,但她卻只是從卡車前部翻過,拔掉腦門上的箭,重新躥到空中。

  波西跑到了門口。「謝謝,」他對衛兵說,「射得真準。」

  「可這樣殺不死她!」弓箭手自己表示異議。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波西嘟囔著說。

  「弗蘭克,」那個衛兵女孩說,「帶他們進去,快點!那些怪物是戈爾工。」

  「戈爾工?」弓箭手發出短促的叫喊聲。很難看到他蓋在頭盔之下的面孔,但他看上去身材結實,就像一名摔跤手,年紀大概十四或者十五歲左右。「大門能擋住她們嗎?」

  朱恩在波西的手臂間咯咯地笑了:「不,擋不住的。波西·傑克遜,向前進走過隧道,橫渡河流!」

  「波西·傑克遜?」這位衛兵女孩有著深色的皮膚,捲曲的長髮從頭盔的邊緣傾瀉下來。她看上去比弗蘭克的年紀還小——也許只有十三歲。她的劍鞘垂到腿上,幾乎碰到腳踝。儘管如此,她聽上去也像是掌管全局的那一位。「好吧,很顯然你是個半神。但誰是你的……」她瞥了一眼朱恩,「先甭管了。趕緊進來吧,我會擋住她們的。」

  「黑茲爾,」男孩說,「別發瘋。」

  「快走!」她命令道。

  弗蘭克用另一種語言咒罵著打開了大門——或許是拉丁語?「快來!」

  波西跟在後面,被老婦人的重量壓得步履蹣跚,她絶對比剛才更沉了。他不清楚那個叫黑茲爾的姑娘如何能獨自一人把戈爾工擋在門外,但他太過疲憊,沒法去爭論。

  隧道從堅硬的岩石中穿過,寬度和高度都和學校裡的走廊差不多。最開始的一段看上去就像典型的維修隧道,裡面滿是電纜、警示牌,牆上還有一堆保險絲盒,裝在鐵絲籠裡的燈泡懸掛在隧道頂上。隨著他們逐漸往山腰內部深入,腳下的水泥地換成了馬賽克瓷磚。照明設施也換成了蘆稈火把,這種火把燃起的時候可以不冒煙。在幾百碼的前方,波西看到了一片陽光。

  老婦人現在沉得像幾個沙袋堆在一起了。波西的胳膊因為太過用力而顫抖著。朱恩則正用拉丁文哼著一首歌,好像是首搖籃曲,這更讓波西沒法集中精神了。

  在他們身後,戈爾工的聲音在隧道中迴響。還有黑茲爾的叫喊聲。波西很想就這麼把朱恩扔下,跑回去幫忙。這時傳來一陣巨石落下的隆隆聲,整個隧道都被震得搖晃起來。隨後是一聲尖厲的叫喊,和波西在納帕谷用一箱子保齡球砸死戈爾工時她們的哀號聲一樣。他回頭望去,隧道的西端現在塵土飛揚。

  「我們不回去看看黑茲爾的情況嗎?」他問道。

  「她應該沒事——至少我希望如此。」弗蘭克說,「她是個地下活動的好手。繼續往前走!我們就快到那兒了。」

  「就快到哪兒了?」

  朱恩輕聲竊笑:「條條大路通那裡,孩子。你應該知道的。」

  「拘留所嗎?」波西問。

  「羅馬,孩子。」老婦人說道,「羅馬。」

  波西不知道自己聽沒聽清楚她的話。的確,他的記憶消失了。自從他在狼殿裡醒過來,他的大腦就總感覺不對勁。但他很確定羅馬絶對不在加利福尼亞州。

  他們繼續往前跑。隧道盡頭射來的光線越來越亮,最後他們終於衝到了陽光下。

  波西一下子愣在了那裡。從他腳下鋪展開去的是一片碗狀的山谷盆地,延綿至幾公里遠。盆地底部分佈著小山、金色的平原,還有一片片的樹林。一條清澈的小河發源自盆地中心的湖泊,沿著盆地周圍蜿蜒流過,形成字母G的形狀。

  那些槲樹和桉樹,那些金色的小山和碧藍的天空——加利福尼亞北方地區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地形。那座巨大的內陸山脈——叫什麼來著,迪艾堡山?——正挺立在遠方,正好在它應該出現的位置。

  波西感覺自己已踏入了一個神秘的世界。在山谷盆地的中央,被湖水環抱著的是一座小城鎮,滿是白色的大理石建築,房頂上鋪蓋著紅瓦。有些建築帶著穹頂和立柱式門廊,就像國家名勝古蹟。剩下的則彷彿宮殿一般,有著金色的大門和寬敞的花園。他還能看到一片空地廣場,裝飾著獨立的廊柱、噴泉和雕像。一座五層高的羅馬竟技場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旁邊是一座橢圓形的角鬥場,就像現在的賽馬場一樣。

  從湖邊向南面看去,另一座小山上點綴著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築物,波西猜測那邊都是神殿。在橫穿整個山谷的河流之上架著幾座石橋,北面則是一長串磚砌的拱槽,從山那邊延伸至城鎮裡。波西覺得這東西看上去就像一條高架列車軌道,隨後他意識到這應該是導水渠。

  整個山谷裡最奇特的部分是他正下方大概二百碼的地方,就在河水的另一側,那是某種軍事營地。占地面積大概有四分之一平方公里,四面都建起了土製的防禦城牆,頂端都佈置著尖刺。城牆之外是一條乾燥的壕溝,裡面也插著各種尖刺。木質的瞭望塔立在四角,各有哨兵守在上面,巨大的弩箭已經裝配完畢,架在那裡。紫色的旗幟從塔樓上懸下來。寬闊的出入口開在營地的遠端,通向城鎮。一扇窄門靠近河堤一側。軍事堡壘裡面充滿了活力:幾十個孩子在營房裡進進出出,忙著運輸武器,擦亮盔甲。波西能聽到從鍛造廠傳來的鎯頭敲擊聲,還能聞到火邊烤肉的香味。

  這地方有些東西讓人感覺相當熟悉,卻又有點不大對勁。

  「朱庇特(羅馬神話中對希臘眾神之王宙斯的稱呼——譯者注)營地,」弗蘭克說,「咱們想安全就得先……」

  腳步聲在他們身後的隧道裡迴響。黑茲爾衝到陽光下。她滿身塵土和石粉,呼吸急促。頭上的頭盔已經掉了,捲曲的棕色長髮散落在肩膀上。她身前的盔甲上佈滿了戈爾工的爪子留下的抓痕。其中一隻還在她的身上貼上了「五折大減價」的貼紙標籤。

  「我拖住了她們,」她說,「但她們隨時都可能再回來。」

  弗蘭克咒罵著:「我們必須橫渡過河。」

  朱恩抓著波西脖子的手又緊了緊:「噢,對,拜託了。我的裙子可沒法沾水。」

  波西緘默不語。如果這婦人真是位女神的話,她肯定是個掌管又臭又沉又沒用的嬉皮士的神。但他既然已經做到現在這一步了,最好還是堅持把她背下去。

  這是做好事,她說過。而且如果你不這麼做,諸神會消亡,我們所知的世界也會毀滅,你過去生活中的一切都會被摧毀。

  如果這真是次測驗,他可承受不起不及格的成績。

  在跑向河流時他有好幾次腳步蹣跚。弗蘭克和黑茲爾扶著他站穩。

  他們來到了河岸邊,波西停下腳步歇口氣。河水湍急,但看上去不深。距離堡壘大門只有一「箭」之遙了。

  「黑茲爾,你過去。」弗蘭克用手同時扣住兩根箭,「護送波西過去,這樣那些哨兵就不會朝他射擊了。這次輪到我去拖住那些大壞蛋。」

  黑茲爾點點頭,涉入河水之中。

  波西想要跟上去,但不知為何他猶豫不前。通常來說他都很喜歡水,但這條河似乎……充滿了力量,而且還不見得友善。

  「這是小台伯河,」朱恩帶著同情的語氣說道,「它的水流帶有真正台伯河的力量,那是羅馬帝國之河。這是你打退堂鼓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孩子。阿喀琉斯的印記是希臘式的祝福。一旦你跨入羅馬的領土,你就不能保留它了。台伯河會洗刷掉這能力。」

  波西精疲力竭,沒法完全明白她在說什麼,不過他抓住了大致要點:「如果我過去,我就不再是刀槍不入的了?」

  朱恩微笑起來:「那樣一來會怎樣呢?是要安全,還是要充滿痛苦和可能性的未來呢?」

  在他身後,戈爾工尖聲嚎叫著從隧道衝了出來。弗蘭克挽起弓同時射出兩支箭矢。

  黑茲爾站著河水中央大喊:「波西,快過來!」

  瞭望塔上響起號角聲。衛兵大喊著,把弩箭轉向戈爾工。

  安娜貝絲,波西唸著她的名字,緩緩踏入了河水之中。水流冰冷,比他估計的還要湍急,不過並沒有讓他感覺不舒服。新的力量澎湃地湧進他四肢百骸。他的感官興奮不已,如同剛被注射了咖啡因一樣。他來到了河流的另一端,把老婦人放到地上,這時營地大門打開了,幾十個身穿盔甲的孩子衝了出來。

  黑茲爾臉上掛著寬慰的微笑轉過身來,然而她往波西的肩後看去時,表情馬上變為恐懼。「弗蘭克!」

  戈爾工抓住弗蘭克的時候他正渡河到半路。她們從空中俯衝下來,一人抓住他一邊的胳膊。她們的爪子戳進他的皮膚裡,弗蘭克痛苦地大叫著。

  哨兵們大吼起來,但波西清楚他們沒法精確瞄準。他們最後肯定會失手殺了弗蘭克。另一群孩子拔出長劍準備衝入河中,但他們也趕不及。

  只有唯一的辦法了。

  波西猛地伸出雙手,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牽引力充斥在身體裡,台伯河現在服從他的意志了。河水奔騰洶湧,弗蘭克的兩側各形成一個大漩渦。從河流裡爆發出兩股水柱,變成了手的形狀,與波西自己的動作一致。巨手抓住戈爾工,嚇得她們放下了弗蘭克。隨後那兩隻巨手像鉗子一樣把掙扎嚎叫著的怪物提了起來。

  波西聽到其他的孩子們尖叫著後退,但他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務上。他握起拳頭做了個粉碎的姿勢,那兩隻巨手就把戈爾工按進了台伯河裡。怪物撞到河底,碎成粉末。戈爾工殘餘的煙霧閃閃發光,掙扎著想要重新聚攏成形,但河水如同攪拌機般將煙霧攪得分開。很快戈爾工的每一絲痕跡都被衝到了下游。漩渦退去,河流復歸平常。

  波西站在河岸邊,衣服和皮膚上都蒸騰著熱氣,彷彿台伯河水給他洗了一場酸浴一樣。他感覺自己如同赤身裸體,毫無遮蔽……脆弱易傷。

  弗蘭克搖搖晃晃,站在台伯河中間,看上去目瞪口呆但毫髮無傷。黑茲爾涉水過去扶他上岸。直到這時波西才意識到周圍其他孩子變得多麼安靜。

  每個人都死盯著他看,只有朱恩那個老婦人看上去不慌不忙。

  「好吧,這是段很美妙的旅行。」她說,「波西·傑克遜,謝謝你帶我來到朱庇特營地。」

  其中一個女孩的聲音貌似激動得有些哽住:「波西·傑克遜?」

  聽上去她彷彿認識他的名字。波西看向她,希望能見到一張熟悉的面龐。

  她明顯是個領導者。她在盔甲外面披著一條帝王紫色的披風,胸前裝飾著許多獎章。她的年齡應該和波西一樣大,黑色的長髮,深色的眼睛,目光敏鋭。波西並不認識她,但她盯著他看的方式就好像她正在做噩夢。

  朱恩開心地笑了起來:「噢,是的,你們碰到一起肯定會樂趣多多的!」

  之後,就好像這一天還不夠詭異似的,這個老婦人開始長高,轉變著形態。她變成了一個閃爍著光芒的七英呎來高的女神,身著藍色長裙,肩上披著羊皮斗篷。她的面容莊重而嚴肅。手裡拿著一柄手杖,杖頭上是一朵蓮花。

  如果這能讓這些營員更加驚慌到不知所措的話,那麼的確如此了。身著紫色披風的女孩屈膝下跪。其他人在她的帶領下也照做了。其中一個孩子蹲下得太匆忙,差點被自己的劍扎到。

  黑茲爾第一個開口說話:「朱諾(羅馬神話中眾神之王朱庇特的妻子,在希臘神話中被稱為天后赫拉——譯者注)。」

  她和弗蘭克也跪在地上,只剩下波西自己站在那裡。他知道自己也應該跪下,但在背著老婦人走了這麼遠的路以後,他不願意再對她表示更多尊敬了。

  「朱諾,哈?」他說,「如果我通過了你的測試,我能取回我的記憶和生活了嗎?」

  女神微笑起來:「終究會的,波西·傑克遜,只要你能在這營地獲得成功。你今天做得很好,這是個良好的開始。或許對你來說,希望仍然存在。」

  她轉身對其他孩子們說:「羅馬人,我為你們帶來了尼普頓之子(即古羅馬海神之子,羅馬海神尼普頓在希臘神話中被稱為波塞冬——譯者注)。他已沉睡數月,但現在他已經醒來。他的命運掌握在你們的手中。福爾圖娜之宴即將到來,如果你們在戰鬥中心存希望,死神一定會被解放出來。不要令我失望!」

  朱諾放射出一陣強光,然後消失了。波西望向黑茲爾和弗蘭克,想求得一些解釋,但他們看上去和他同樣困惑。弗蘭克手裡握著什麼東西,波西之前並沒注意——那是兩個帶著軟木塞的小黏土瓶,弗蘭克兩手裡各一瓶,像是什麼藥水。波西不清楚這東西是哪裡來的,他看到弗蘭克把它們塞進口袋裏,還給了他一個有含義的眼神:我們一會兒再說這個。

  穿紫色披風的女孩邁步向前。她謹慎地打量著波西,波西有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覺得她很想用短劍給他來個透心涼。

  「那麼,」她冷冰冰地說,「尼普頓之子,帶著朱諾的祝福來到我們當中了。」

  「你看,」波西說,「我的記憶有點模糊。呃,實際上應該說它消失了。我認識你嗎?」

  女孩猶豫了一下:「我叫蕾娜,第十二軍團的執政官。而且……不,我不認識你。」

  最後那句話絶對是撒謊,波西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來。但他也明白,如果他現在就在她手下這些士兵面前質疑她的話,她絶對不會高興的。

  「黑茲爾,」蕾娜說,「帶他進去。我要在指揮部裡詢問他。然後我們帶他去見屋大維。在決定怎麼處置他之前,我們必須請示占卜。」

  「你這是什麼意思,」波西問,「決定怎麼處置我?」

  蕾娜握緊了手裡的短劍,很明顯她並不習慣自己的命令被人質問:「任何人在被我們接納進營地之前,都會先被詢問,然後解讀神諭。朱諾說你的命運掌握在我們手裡。我們必須知道女神這是給我們帶來了一位新成員……」

  蕾娜仔細打量著波西,好像這一點很值得懷疑似的。

  「或者,」她的語氣表明更希望如此,「還是她給我們帶來了一位要手刃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