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海神之子·兩個核彈半神的相遇

  黑茲爾感覺自己剛剛介紹了兩顆核彈相互認識。現在她就等著看是哪一顆先爆炸了。

  直到那天早晨,他的弟弟尼克都還是她所認識的最強大的半神。朱庇特營地的其他營員把他看作一個旅行中的怪人,和農牧神一樣無害。但黑茲爾知道得更多。她並沒有和尼克一起長大,也沒瞭解他特別長的時間,但她知道尼克比蕾娜或者屋大維要危險多了,甚至能超過伊阿宋。

  之後她遇到了波西。

  起初,當見到波西背著老婦人從公路上跌跌撞撞走來的時候,黑茲爾以為他是一位偽裝成凡人的神祇。儘管他受了傷,骯髒狼狽,筋疲力盡地彎著腰,他身上卻有一種強大的氣場。他有著羅馬神一般的好看外表,海綠色的眼睛襯著隨風飛揚的黑色頭髮。

  她命令弗蘭克不要朝他射擊。她以為這是諸神在考驗他們。她以前聽到過類似的神話故事:一個孩子帶著一位老婦來請求庇護,當那些無禮的凡人拒絶他們之後——嘭的一聲,他們都變成了香蕉鼻涕蟲。

  之後波西控制著河水消滅了那些戈爾工。他把一支圓珠筆變成了青銅劍。他在整個營地掀起軒然大波,大家都在談論著這個graecus。

  海神的兒子……

  很久以前,黑茲爾就被告知,有一位尼普頓的子孫會拯救她。但是波西真能令她擺脫詛咒嗎?這實在太難去奢望了。

  波西和尼克握著手。他們警惕地打量著對方,黑茲爾則與想拔腿跑掉的念頭抗爭著。如果這兩個傢伙拔出魔法寶劍,持劍以對的話,情況就糟透了。

  尼克長得並不嚇人。他相當纖瘦,凌亂的黑色外衣鬆垮地垂在身上。他的頭髮則總像是剛從床上滾了一圈似的。

  黑茲爾還記得剛見到他的時候。她頭一次看到他拖著那把黑色長劍時,差點就笑出聲了。他把那柄劍叫做「冥鐵劍」,臉上的表情極其嚴肅——可他看上去卻十分荒唐好笑。這個骨瘦如柴的蒼白男孩並不是什麼鬥士。她那時當然不會相信他們會有親緣關係。

  她迅速把自己的想法切換回眼前的場景。

  波西皺起了眉頭:「我……我認識你。」

  尼克揚起眉毛:「是嗎?」他望向黑茲爾想尋求解釋。

  黑茲爾猶豫起來。她弟弟的反應有些不大對勁。他努力想要表現得隨意,但當他看到波西的第一眼,黑茲爾注意到他有一瞬間的表情很是恐慌。尼克早就認識波西,她很確定這點,否則為什麼他現在要假裝?

  黑茲爾強迫自己開口說話:「呃……波西失憶了。」她對弟弟講述了波西到達大門以後發生的事情。

  「那麼,尼克……」她小心翼翼地繼續說,「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你到處旅行嘛。或許你以前碰到過像波西這樣的半神,又或者……」

  尼克的表情變得像塔塔勒斯一樣黑暗。黑茲爾不明白是何緣故,但她接收到了信息:閉嘴別說了。

  「有關蓋婭大軍的事情,」尼克說,「你對蕾娜提出警告了嗎?」

  波西點點頭:「說起來,蓋婭到底是誰?」

  黑茲爾口乾舌燥。單是聽到那個名字……她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有努力挺直膝蓋不讓自己倒下。她還記得那個女人那溫柔而睏倦的聲音,那發光的洞穴,和肺裡充滿黑油的感覺。

  「她是大地女神,」尼克瞥了一眼地面,彷彿地面正在偷聽,「所有神靈裡最古老的女神。絶大多數時候,她都沉浸在深度的睡眠之中,但她痛恨諸神和他們的孩子。」

  「地母……是邪惡的?」波西問道。

  「邪惡非常。」尼克嚴肅地說,「她說服了自己的兒子,泰坦神克洛諾斯——呃,也就是羅馬神話中的薩圖恩——殺掉他的父親烏拉諾斯,然後接管這個世界。泰坦神(十二位泰坦神是第一代天神烏拉諾斯與蓋婭所生的子女——譯者注)的統治經歷了很長時間。隨後泰坦神的子女們,奧林匹斯諸神又推翻了他們。」

  「這個故事聽來相當熟悉,」波西的聲音裡透著驚訝,就好像久遠的記憶有一部分被掀開了一樣,「但我不覺得自己曾經聽說過有關蓋婭的那部分。」

  尼克聳聳肩膀:「當諸神接管世界的時候,她氣瘋了。她找了位新丈夫——深淵之主塔塔勒斯——又生出了巨人族。他們想要摧毀奧林匹斯山,但諸神最後還是打敗了他們。至少……第一次時是這樣的。」

  「第一次?」波西重複道。

  尼克看了一眼黑茲爾。他本不打算讓她感到愧疚,但她沒法不這樣覺得。如果波西瞭解到有關她的真相,和她做過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去年夏天,」尼克繼續說道,「薩圖恩想要捲土重來。那就是第二次泰坦戰爭。朱庇特營地的羅馬人對他在奧蒂爾斯峰的總部發起了猛攻,橫渡了海灣,摧毀了他的王座。薩圖恩失蹤了……」他猶豫了一下,觀察著波西的表情。黑茲爾有種感覺,她的弟弟緊張地認為波西的記憶可能會恢復一些。

  「嗯,無論如何,」尼克繼續說,「薩圖恩可能退回到深淵中去了。我們都以為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但現在看來,似乎泰坦神的失敗激怒了蓋婭。她正開始覺醒。我聽說了一些消息,巨人們也在重生。如果他們想要再次挑戰諸神,他們很可能會先從毀滅所有半神開始……」

  「這些你告訴蕾娜了嗎?」波西問道。

  「當然了。」尼克綳起了下巴,「羅馬人並不信任我。這也是為什麼我希望她能聽進去你的話。普路托的孩子……呃,我無意冒犯,但他們認為我們比尼普頓的孩子還要糟糕。我們就是噩運本身。」

  「他們讓黑茲爾留在這裡了啊。」波西指出。

  「那不一樣。」尼克說。

  「為什麼?」

  「波西,」黑茲爾插話進來,「你看,巨人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甚至……甚至蓋婭也不是最嚴重的問題。你注意到的那些戈爾工的事,她們為什麼不會死,這才是最讓我們擔心的事。」她看向尼克。她已經極其危險地接近了自己的秘密邊緣,但不知何故,黑茲爾信任波西。也許是因為他也是個外來者,也許是因為他在河邊救了弗拉克。他理應知道他們要面對的是什麼。

  「尼克和我,」她小心翼翼地說,「我們覺得現在發生的事情是……死神並不是……」

  在她把話說完之前,山下傳來一聲叫喊。

  弗蘭克朝他們跑了過來,穿著他那紫色的營地T恤和牛仔褲,外面是牛仔夾克衫。他的手上滿是清潔武器之後留下的油脂。

  每一次黑茲爾見到弗蘭克的時候,她的內心都會有點像在跳踢躂舞——這一點真的讓她很是惱怒。沒錯,他是個好朋友——是營地裡唯一一個不把她當作接觸性傳染病患者對待的人,但她對弗蘭克並不是那種朋友式的喜歡。

  他比她年長三歲,而且長相絶對不是白馬王子的類型,而是那種娃娃臉和重型摔跤選手身材的奇怪組合。他看上去就像一隻滿身肌肉卻又逗人喜愛的樹袋熊。事實上所有人都一直想要把他倆湊成一對——營地裡最失敗的兩個衰人!你們倆真是完美的一對兒——這些都使得黑茲爾更加下定決心不去喜歡他。

  但她的內心可不是這麼計劃的。只要弗蘭克一在她身邊,她就會有些失去理智。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呃,自從山米之後。

  停下來,她心想,你在這裡只有一個理由——那可不是交新男朋友。

  再說,弗蘭克還不知道她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就不會對她這麼好了。

  弗蘭克來到了神殿:「嘿,尼克……」

  「弗蘭克。」尼克微笑起來。他似乎覺得弗蘭克很有意思,或許是因為弗蘭克是整個營地裡唯一一個在普路托的孩子周圍還沒覺得不舒服的人。

  「蕾娜讓我來找波西。」弗蘭克說,「屋大維接受你了嗎?」

  「是的,」波西說,「他殺掉了我的熊貓。」

  「他……噢,是說那個占卜?是啊,泰迪熊們做噩夢時肯定會夢到他。但你加入了!我們要趕緊在晚間檢閲前讓你洗洗乾淨。」

  黑茲爾注意到太陽已經快垂下山坡了。這一天怎麼會過得這麼快?「你說得對,」她說,「我們最好……」

  「弗蘭克,」尼克插話,「為什麼你不帶著波西先下去呢?黑茲爾和我一會兒就過去。」

  噢,不,黑茲爾心想。她努力不讓自己看上去太焦慮。

  「這個……這個主意不錯,」她控制住了表情,「夥計們,先去吧。我們一會兒就趕上來。」

  波西再一次看了尼克一眼,彷彿他仍然試圖喚醒什麼記憶:「我很願意以後再多和你聊聊。有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當然。」尼克表示贊同,「晚些時候吧。我會在這邊留宿的。」

  「你會嗎?」黑茲爾脫口而出 員們肯定會愛死這個的:尼普頓之子和普路托之子在同一天抵達。現在他們需要的就只剩下黑貓和碎鏡子(黑貓和碎鏡子在歐美風俗裡都表示噩運——譯者注)。

  「去吧,波西,」尼克說,「安頓下來。」他轉向黑茲爾,黑茲爾不禁有種感覺,這一天裡最糟糕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我姐姐和我需要談談。」

  「你認識他,對不對?」黑茲爾說。

  他們坐在普路托神殿的房頂上,那上面舖滿了骨頭和鑽石。就黑茲爾所知,那些骨頭是一直在那裡的。而鑽石則是她的錯。如果她在某處停留太長時間,或者只是感到焦躁,它們就會在她周圍突然出現,就好像雨後冒出的蘑菇一樣。價值幾百萬美元的鑽石在房頂上閃著光輝,但幸運的是其他營員們接觸不到這些。他們瞭解從神殿偷竊的下場——尤其是普路托的神殿——而農牧神們爬不到這個地方來。

  一想到下午遇到唐時那千鈞一髮的時刻,黑茲爾就不寒而慄。如果她沒有出手迅速地把路上的鑽石搶過來的話……她不敢去想那個。她的良心不需要再經歷一場死亡的譴責了。

  尼克像個小男孩一樣晃動著雙腳。他的冥鐵劍放在身旁,挨著黑茲爾的細身騎劍。他凝視著山谷,在那邊正有一群施工人員在瑪爾斯賽場上忙碌著,為今晚的演習建造防禦工事。

  「波西·傑克遜。」他像唸咒語一樣唸著這個名字,「黑茲爾,我對自己要說的話得特別小心。至關重大的事情會在這裡發生,有些秘密必須一直保守,對你和對其他所有人一樣——你應該能理解這一點。」

  黑茲爾感到臉頰發燙:「可他不會像……像我這樣吧?」

  「不會,」尼克說,「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更多東西了。我不能介入其中。波西必須在這個營地裡找到他自己的道路。」

  「他很危險嗎?」她問道。

  尼克擠出了一個乾巴巴的笑容:「危險異常,對他的敵人們來說。但他對朱庇特營地不會是一個威脅。你可以信任他。」

  「就像我信任你一樣。」黑茲爾有些苦澀地說。

  尼克旋轉著手上的骷髏指環。那些白骨開始在他的周圍顫動不已,就好像它們想要重新組合成一副骨架。只要他一情緒化,對死物就會產生這樣的效果,這有點像黑茲爾的詛咒。在他倆身上,正體現了普路托掌管的兩大領域:死亡和財富。有些時候,黑茲爾覺得尼克得到的那份比她的更占便宜。

  「你看,我知道這很難,」尼克說,「但你現在有了第二次機會。你能讓事情步入正軌了。」

  「這種事情沒有正軌可言,」黑茲爾說,「如果他們發現了我的真相……」

  「他們發現不了的,」尼克對她承諾道,「很快他們就會召集一次探險任務。他們也必須如此。你會讓我感到驕傲的。相信我,比……」

  他停下了話頭,但黑茲爾知道他差點喊出來的名字是什麼:比安卡。尼克真正的姐姐,也是和他一起長大的那個人。尼克也許真的關心黑茲爾,但她永遠不會是比安卡。黑茲爾只是尼克能得到的僅次於真正姐姐的最佳選擇——一份來自冥界的安慰獎。

  「對不起。」他說。

  黑茲爾的嘴裡泛起一股金屬味,就好像金塊要從她的舌頭底下冒出來一樣:「關於死神的事是真的嗎?是阿爾庫俄紐斯搞的鬼?」

  「我認為如此。」尼克說,「冥界的情況越來越糟。爸爸為了讓事物處在控制之下,已經忙得快瘋了。根據波西說的有關戈爾工的情況來看,地上的情況也越來越糟糕了。但你看,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你過去的所有那些——你其實可以用它做出好事的。你屬於朱庇特營地。」

  這聽上去也太荒謬了,黑茲爾差點笑了出來。她才不屬於這個地方呢。她甚至都不屬於這個世紀。

  她其實也知道,糾結於過去不是什麼好事,但她仍然記得過去的生活被攪亂的那一天。她的眼前又猛地一黑,如此突然,甚至都沒時間說一聲「啊噢」。她又回到過去的時間了。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象。記憶如此完美而清晰地湧現出來,讓她感覺彷彿身臨其境。

  那是她最近一次的生日。她十三歲的時候。但並不是去年的十二月——而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她生活在新奧爾良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