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打開布包拿出木柴,跪在塔納托斯的腳邊。
他知道波西正在照看著他的背後,揮舞著寶劍,對那些逼近過來的幽靈們挑戰性地吶喊著。他聽到巨人的怒吼聲,還有阿里翁憤怒的嘶鳴,但他不敢抬頭去看。
他的雙手在顫抖,在死神右腿的鎖鏈旁舉起他那塊木柴。他想著火焰的樣子,那塊木頭立即燃燒起來。
恐怖的溫暖蔓延到了弗蘭克全身。冰冷的金屬開始熔化,火焰如此耀眼明亮,比周圍的冰雪還要令人目眩。
「很好。」塔納托斯說,「非常好,弗蘭克·張。」
弗蘭克曾經聽說過,在死前人們的一生會在他們眼前閃過,現在他體驗到的正是字面意義上的閃過。他看到了媽媽出發去阿富汗的那天,她微笑著擁抱了他,他使勁地嗅著她身上的茉莉香氣,這樣就永遠也不會忘記了。
我永遠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弗蘭克,她說,總有一天,你會踏上比我還要遙遠的旅程。你會為我們整個家族帶來完整的循環。從現在開始許多年,我們的子孫後代會講述著關於英雄弗蘭克·張的故事,他是他們的曾曾曾曾……她像小時候一樣戳著他的肚子。那時弗蘭克一連笑了好幾個月,那是最後一次那樣笑。
他看到他自己坐在鹿過鎮的野餐凳上,盯著天上的群星和北極光,黑茲爾在他身邊輕柔地打著鼾,波西正在說:弗蘭克,你是個領袖。我們需要你。
他看到波西沉入泥岩沼澤地裡,然後黑茲爾追著他跳了下去。弗蘭克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在陸地上握住長弓,是有多麼孤單,多麼無助。他向奧林匹斯諸神祈禱,尤其是瑪爾斯,懇求他們幫助他的朋友們,但他知道他們三個早已身處諸神領域之外。
第一條鎖鏈斷開了,發出叮的一聲。弗蘭克迅速把木柴戳進死神另一條腿上的鎖鏈裡。
他冒著險從肩膀後面回頭看了看。
波西正像一股旋風一樣戰鬥。實際上,他的確是一股旋風。一個由水和冰霧組成的迷你颶風正攪動著,環繞在他周圍,在他與敵人艱難作戰的時候,這颶風把羅馬幽靈全部衝開,讓箭矢和長矛偏轉方向。他什麼時候有了這種本事?
他穿過敵人的隊列,儘管看上去他似乎是把弗蘭克留在無法防禦的狀態,但敵人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波西身上。弗蘭克也不確定這是為什麼——隨後他看到了波西的目標,其中一個黑霧般的幽靈身穿掌旗兵的獅皮斗篷,手中握著一根旗杆,上面有一隻金色的雄鷹,雙翅上掛著冰碴。
那是軍團的旗幟。
弗蘭克看著波西一路揮砍過一群軍團士兵,用他自己的旋風驅散著它們的盾牌。他砍倒了掌旗兵,一把抓過鷹徽。
「你們想要回去?」他朝著幽靈大喊,「有膽就過來拿啊!」
他把幽靈們都引開了,弗蘭克忍不住對他這英勇的戰略無比敬畏。無論這些幽靈多麼想要用鎖鏈困住塔納托斯,他們還都是羅馬人的靈魂。他們的思維幾乎模糊一團,就像弗蘭克在長春花之地見到過的那些靈魂,但還有一項內容根植於他們記憶之中:他們應當保護自己的鷹徽。
然而,波西也不能一直擊退這麼多敵人,保持那種程度的風暴肯定是相當艱難的。儘管這裡極其寒冷,他的臉上也早就都是大滴的汗珠了。
弗蘭克又去尋找黑茲爾的身影。他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巨人。
「看好你的火焰,孩子。」死神警告他,「你可沒有浪費的資本。」
弗蘭克咒罵著。他剛才如此心煩意亂,沒有注意到第二條鎖鏈已經熔化了。
他把火焰移動到死神右手的手銬上。那塊木柴現在幾乎已經燃掉一半了。弗蘭克開始顫抖起來。更多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他看到瑪爾斯坐在外婆的床邊,用那雙核爆一樣的眼睛看著弗蘭克:你是朱諾的秘密武器。你弄明白自己的天賦了嗎?
他聽到自己的媽媽說:你可以成為任何人。
然後他看到了外婆那張嚴厲的面孔,她的皮膚和宣紙一樣單薄,頭上的白髮在枕頭上散開:是的,張小飛。你媽媽這麼說不光是為了增強你的自信心。她說的也是字面意義上的真相。
他想起了他媽媽在森林邊緣截住的那頭灰熊。他想起了盤旋在家族宅邸火焰之上的那只巨大的黑鳥。
第三條鎖鏈也啪地斷開了,弗蘭克把木柴塞入最後一截手銬上。他的身體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黃色的斑點在眼前亂晃。
他看到波西在指揮部大道的盡頭,拖延著整個幽靈軍隊。他已經掀翻了戰車,毀掉了幾幢建築,但每一次他用颶風吹散一批襲擊者後,那些幽靈又會站起身來,再次衝鋒。每一次波西用寶劍砍倒其中一個幽靈,他都會立即再次恢復形狀。波西已經儘可能後退著把戰線拉遠了。在他身後就是營地的側門,往前大概二十英呎遠,就是冰川的邊緣了。
至於黑茲爾那邊,她和阿爾庫俄紐斯在戰鬥中幾乎摧毀了絶大部分營房。現在他們正在主大門的廢墟之上戰鬥著。阿里翁就像在進行一場危險的遊戲,繞著巨人來回衝鋒,而阿爾庫俄紐斯則朝她們揮舞著那根大棒,將周圍的牆面砸塌,在冰上砸出巨大的裂縫。她們現在還能活命的原因只有阿里翁的神速。
終於,死神身上最後一根鎖鏈也斷開了。隨著一聲絶望的大叫,弗蘭克把他的木柴戳進一團冰雪裡,熄滅了火焰。身上的痛苦消退了,他仍然還活著。但當他拔出木柴的時候,木柴只剩下煙蒂那麼大了,比一根巧克力棒還要細小。
塔納托斯舉起了雙臂。
「自由了。」他滿意地說。
「棒極了。」弗蘭克眨著眼睛想擺脫眼前的光點,「那就去做些什麼吧!」
塔納托斯給了他一個鎮靜的笑容:「做些什麼?當然了。我會盯著點的。那些死在這場戰鬥裡的,將會一直保持死亡狀態了。」
「謝了,」弗蘭克嘟囔著將木柴放進自己外套裡,「非常有幫助。」
「不客氣。」塔納托斯愉快地說。
「波西!」弗蘭克大喊著,「它們現在可以真死了!」
波西瞭解地點點頭,但他現在看起來筋疲力盡,在他周圍的颶風減緩了速度,他的攻擊也變得越來越慢。整個幽靈軍團把他包圍起來,逐漸迫使他朝著冰川的邊緣退去。
弗蘭克抽出長弓想要幫忙,隨後又把弓丟到一旁。從蘇華德的狩獵商店買來的普通箭矢什麼作用也起不到。弗蘭克現在必須使用他的天賦才行。
他覺得自己最後還是領會了他的力量。剛才看著那塊木柴燃燒,聞著火焰散發出的辛辣煙霧時,他不可思議地產生出一種自信。
你的生命燃燒得如此短暫而又明亮,這樣公平嗎?死神曾這樣問過。
沒有公平這種事可言,弗蘭克對自己說,如果我燃燒起來,那肯定是很明亮的。
他朝著波西那個方向邁了一步。從營地的另一頭,傳來了黑茲爾痛苦的喊聲。阿里翁尖叫著,看來巨人幸運地砸中了她們。他的大棒把馬兒和騎手同時打到了冰面上,撞進了堡壘裡。
「黑茲爾!」弗蘭克又回頭看向波西,真心希望自己還能有那柄長矛。如果他能召喚出阿灰的話……然而現在,他自己不可能同時兼顧兩頭。
「去幫她!」波西吶喊著,高高地舉起金色的鷹徽,「我已經搞定這些傢伙了!」
波西其實還沒有搞定他們,弗蘭克是清楚的,波塞冬之子將會被淹沒,然而弗蘭克還是跑去幫助黑茲爾了。
她幾乎被埋進一堆倒塌的雪磚之下,阿里翁站在她身旁,想要保護她,豎起前蹄使勁拍打著巨人。
巨人笑了起來:「你好啊,小馬駒兒。你想要玩遊戲?」
阿爾庫俄紐斯舉起了他冰冷的大棒。
弗蘭克離得太遠,幫不上忙……但他想像著自己飛衝向前,雙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成為任何人。
他記起了在火車上見過的那只禿鷹。他的身體變得更小也更輕快。他展開雙臂,變成了翅膀,他的視力也比之前鋭利了一千倍。他飛速攀升起來,然後展開鷹爪朝著巨人俯衝下去,鋒利的爪子戳進了巨人的雙眼。
阿爾庫俄紐斯痛苦地吼叫著,蹣跚著向後退去。弗蘭克停在了黑茲爾的前面,恢復了人形。
「弗蘭克……」她驚訝地盯著他,腦袋上頂著一大團雪,「剛才那是……你怎麼就——」
「愚蠢的傻瓜!」阿爾庫俄紐斯大吼著。他的臉被撕了道口子,黑色的石油彷彿血液,從雙眼中滴下,但傷口已經開始癒合,「我只要在家園的土地上,就是不朽的,弗蘭克·張!而且多虧了你的朋友黑茲爾,我的新家園是阿拉斯加。你們不可能在這裡殺死我!」
「我們等著瞧。」弗蘭克說,力量流過他的四肢百骸,「黑茲爾,回到你的馬背上。」
巨人衝了過來,弗蘭克也衝上去與他對陣。他還記得在小時候曾經面對面接觸過的那頭熊。在他奔跑的過程中,他的身體變得更加沉重、堅實,充滿了肌肉。他以一頭成年灰熊的形態撞到了巨人的身上,那力度足有一千磅。比起阿爾庫俄紐斯,他的身形仍然較小,但他以如此大的力道猛地撞在巨人身上,阿爾庫俄紐斯倒了下去,一座結了冰的瞭望塔砸在了他的頭上。
弗蘭克跳到了巨人的頭上,用爪子揮擊下去,就像一個重量級的摔跤選手揮舞起電鋸一樣。弗蘭克來來回回痛揍著巨人的臉,直到他那張金屬面孔凹陷了進去。
「啊……」巨人恍惚地發出聲音。
弗蘭克又恢復了普通的人形。他的背包仍然背在他的身後。他抓出在蘇華德買的那捆繩索,迅速地打了一個套索,然後緊緊地繫在了巨人那長著鱗片的龍類腳爪上。
「黑茲爾,接住!」他把繩索的另一端丟給她,「我有了個主意,但我們必須要——」
「殺了……啊……你們……啊……」阿爾庫俄紐斯嘟囔著。
弗蘭克跑到巨人的腦袋邊,舉起他在周圍能找到的最近的重物——那是一面軍團盾牌——狠狠地砸到巨人的鼻子上。
巨人發出一聲尖叫:「啊——」
弗蘭克看向黑茲爾:「阿里翁能把這個傢伙拖多遠?」
黑茲爾只是那麼盯著他看:「你……你剛才是一隻鳥,然後是一頭灰熊,然後……」
「稍後我會解釋的。」弗蘭克說,「我們必須儘可能把這個傢伙拽到內陸,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但是波西那邊?」黑茲爾說。
弗蘭克咒罵著。他怎麼能忘了波西那邊?
越過營地的廢墟,他看到波西已經退到了懸崖的邊緣。他身畔的颶風也已經消失不見。他一隻手舉著激流劍,另一隻手舉著軍團的金色鷹徽。整個幽靈大軍正高舉著武器,緩緩向前逼近。
「波西!」弗蘭克大喊。
波西匆匆看過來。他看到倒下的巨人,似乎瞭解這邊都發生了什麼。他在吶喊著什麼,但話語消散在風裡,大概他在說:快走!
然後他揮起激流劍,砍向腳下的冰面。整個冰川震動起來。幽靈們站立不穩,紛紛跪倒在地。在波西身後,一波澎湃的海浪從海港湧來——那是一面灰色的水牆,比冰川本身的高度還要高。水牆打在峽谷裂口和冰川的裂隙上。巨浪襲來,剩下的半個營地也被完全摧毀。冰川的整個一側邊緣脫落下來,墜入虛空之中——連帶著建築物、幽靈,以及站在邊緣的波西·傑克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