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智慧印記·雙胞胎巨人的誘餌

  比起上校雞塊煙幕發生器,波西更希望雷奧能發明一頂屏蔽夢境的帽子。

  那個晚上他做了許多可怕的噩夢。起初他夢到自己回到了去阿拉斯加尋找軍團鷹徽的任務中。他正徒步走在一條山路上,但當他走下路基的一瞬間,自己就被沼澤吞沒了——泥岩沼澤地,黑茲爾是這麼稱呼這種地方的。他發現自己被泥土嗆住,不能移動,看不見任何東西,也無法呼吸。他這輩子第一次理解了被淹死是什麼感覺。

  這只是個夢,他對自己說,我會醒來的。

  但這樣並不能減輕內心的萬分恐怖。

  波西這輩子從來沒有害怕過水。那是他父親掌控的元素。但自從有過那次泥岩沼澤地的體驗,他就對窒息產生了一種恐懼感。他不會對任何人承認這一點,但他自己卻對進入水中感到神經緊張。他知道這樣很愚蠢。自己是不會淹死的。但他同時也懷疑,如果自己沒法控制恐懼,恐懼就會反過來控制住他。

  他想到了自己的朋友塔莉亞,身為天空之神的女兒卻害怕高空。他的弟弟伊阿宋,卻能通過召喚風元素來飛行。塔莉亞不能這麼做,很可能是因為她太害怕了,沒法去嘗試。如果波西開始相信自己可能被淹死……

  泥岩沼澤地壓迫著他的胸膛,他的肺都要爆開了。

  停止恐慌,他對自己說,這不是真實的。

  就在他再也沒法屏住呼吸的時候,夢境變換了。

  他站在一個巨大而黑暗的空曠地帶,就像一個地下停車場。成排的石柱朝著每個方向延展著排列開去,支撐著大概二十英呎高的天花板。獨立式的火盆在地板上投射下昏暗的紅光。

  在這片陰影中,波西沒法看得太遠,但能看出從天花板上懸下來的是滑輪系統、沙袋,還有昏暗的劇院燈光。房間裡堆滿了東西,木製的板條箱上貼著標籤:道具、武器,還有服裝。其中一個標籤上寫著:組合火箭噴射器。

  波西在黑暗中聽到了嘎吱嘎吱的機械運轉聲,巨大的齒輪在旋轉,水流沿著管道沖刷而下。

  然後他看到了巨人,或者說至少波西猜測那是位巨人。

  他大概十二英呎高——對獨眼巨人來說是很令人讚嘆的高度了,但對其他波西對付過的巨人們來說,他這身高卻只有一半左右。相比典型的巨人,他看上去更接近人類,沒有繼承他那些巨大親戚的像龍類一樣的雙腿。不過,他紫色的長髮被編織成馬尾式的長髮綹,上面編織著金銀硬幣,在波西看來這倒是很巨人式的髮型。他的背後綁著一柄十英呎長的長矛——這也是巨人式的武器。

  他穿著波西見過的最大的一件高翻領黑毛衣,下面是黑色的褲子,還有一雙黑色的皮鞋,鞋尖很長,彎曲了起來,看上去就像小丑穿的拖鞋。他正在一個升起的平台上前前後後地踱著步子,檢查著一個和波西差不多大小的青銅罐子。

  「不,不,不。」巨人自言自語地嘟囔著,「污點在哪裡?價值在哪裡?」他朝著黑暗的方向喊了一聲:「俄托斯!」

  波西聽到遠處有什麼人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從黑暗中走來另一個巨人。他穿著完全相同的黑色衣褲和彎尖鞋子。兩個巨人的唯一區別就是第二個巨人的頭髮是綠色而不是紫色的。

  第一個巨人咒罵了一句:「俄托斯,為什麼你每天都要這麼對我?我告訴過你我今天要穿黑色的高翻領毛衣。你穿什麼都好,可偏偏也要穿黑色高領毛衣!」

  俄托斯眨眨眼,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我以為你今天會穿那件黃色的寬外袍。」

  「那是昨天!而且你昨天出現時也穿著黃色的寬外袍!」

  「噢,好吧,對不起,小厄菲。」

  他的兄弟咆哮起來。他們肯定是雙胞胎,因為他倆的臉都醜得無法直視。

  「還有不要叫我小厄菲,」小厄菲表示,「叫我厄菲阿爾特斯。那才是我的名字。或者你也可以稱呼我的藝名:大厄!」

  俄托斯扮了個鬼臉:「我對那個藝名還是不敢苟同。」

  「胡說!這名字完美極了。現在,準備工作做得怎樣?」

  「很好。」俄托斯聽上去並不是那麼狂熱,「食人虎,旋轉的刀刃……不過我還是覺得加幾個芭蕾舞女演員就更好了。」

  「不要芭蕾舞女演員!」厄菲阿爾特斯打斷了他,「而且這個東西,」他厭惡地朝著那個青銅罐子揮揮手,「這東西是幹什麼的?一點也不讓人激動。」

  「但這個罐子才是整場演出的關鍵。除非有其他人去救那個人,不然他就會死。如果他們都按照時間表抵達的話……」

  「哦,他們得趕快了。」厄菲阿爾特斯說,「古羅馬曆法七月初一,本是獻給朱諾的日子(英文中的七月July是來自朱諾的名字Juno——譯者注)。所以母親才想在這樣的日子裡毀滅那些混血半神蠢蛋,狠狠地打朱諾的臉。再說了,我才不會把加班時間花在那些角鬥士靈魂身上!」

  「好吧,等他們都死了,」俄托斯說,「我們就開始毀滅羅馬。就像媽媽想要的那樣。真是完美極了。大家都會愛這個的。羅馬的靈魂最崇拜這類事情。」

  厄菲阿爾特斯看上去很懷疑:「但這個罐子為什麼仍然立在這裡?我們就不能把它架在一堆火上,或者沉到酸液池之類的地方嗎?」

  「我們需要讓他再多活上幾天。」俄托斯提醒他的兄弟,「否則,那七個人是不會上鈎,也不會衝過來救他的。」

  「呃,我估計是。我還是喜歡多加一些尖叫聲。這種緩慢的死法真是太無趣了。啊,對了,我們那位天才的朋友如何了?她已經準備好接待訪客了嗎?」

  俄托斯擺出一張臭臉:「我一點都不想談論她。她讓我感到神經緊張。」

  「但是她準備好了嗎?」

  「是的,」俄托斯不情願地回答道,「她已經準備好幾個世紀了。沒有人可以移動那尊雕像。」

  「棒極了。」厄菲阿爾特斯充滿希望地摩擦著雙手,「兄弟啊,這次可是我們施展身手的大好機會。」

  「我們上一次表演特技時你也是這麼說的。」俄托斯嘀咕著,「我倒吊著漂浮在地獄遺忘之河的一塊冰塊上,懸了六個月,卻沒有引起任何媒體的注意。」

  「這次不一樣了!」厄菲阿爾特斯堅定地表示,「我們將實行一套娛樂業的新標準!如果能哄得母親高興的話,我們就有了通往財富和成功的入場券!」

  「既然你這麼說,」俄托斯嘆了一口氣,「我還是認為《天鵝湖》裡那些芭蕾舞女演員的服裝看上去挺可愛的……」

  「不要芭蕾!」

  「對不起。」

  「來吧,」厄菲阿爾特斯說,「我們去檢查一下老虎。我要確保它們一直餓著!」

  巨人們笨拙地走進黑暗之中,波西轉身走向那個罐子。

  我必須看看裡面是什麼,他心想。

  他努力希望夢境繼續朝前髮展,最好能進到罐子裡面去。然後他做到了。

  罐子裡的空氣聞上去很陳腐,還帶著生鏽的金屬味。裡面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柄黑色長劍發出的暗紫色微光,冥鐵劍的劍刃抵在容器的一側。在它旁邊,一個神情沮喪的男孩正縮成一團。這個男孩穿著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一件黑色的襯衣和一件老舊的飛行員夾克。他的右手上,一枚銀色的骷髏指環閃著光。

  「尼克。」波西大喊。但是哈迪斯之子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容器被完完全全地密封了起來。空氣慢慢變得渾濁有毒。尼克的雙眼緊閉,呼吸越變越淺,似乎在冥想。他的面色慘白,身形比波西記憶中的還要消瘦。

  在罐子的內壁,有三道像是被尼克用劍刻上去的痕跡。或許這表明他被囚禁在這裡已經有三天了?

  看上去他不大可能在窒息的狀況下在罐子裡生存太久。即使在夢中進入這個罐子,波西也已經開始感到窒息,掙扎著想吸入足夠的氧氣了。

  隨後他注意到了尼克的兩腳之間有什麼東西——一小堆,閃著光,看上去還沒有嬰兒的牙齒大。

  波西認出了那是種子,石榴的種子。已經被吃掉了三顆,石榴籽被吐了出來。還剩下五顆,包裹在深紅色的果肉中。

  「尼克,」波西說,「這地方在哪裡?我們會來救你的……」

  眼前的畫面消失了,一個女孩的聲音輕聲喚著他:「波西。」

  起初,波西以為自己仍然在做夢。在他之前失去記憶的時候,他會花上數週的時間來夢到安娜貝絲,她是他唯一記得的故人。而當他睜開眼睛,視野變得清晰起來時,他才意識到,她是真實存在的。

  她正站在他的床邊,微笑著俯下身子望著他。

  她那頭金髮披散在肩上,暴風雨般的黑色眼眸閃著興奮而明亮的光芒。他還記得在五年前,他來到混血營的第一天,當他從一片頭暈目眩中睜開眼睛時,發現安娜貝絲就站在他身邊。她那時候說:「你睡著時會說夢話。」

  她就是以那種方式來多愁善感的。

  「怎……怎麼了?」他問道,「我們已經到了?」

  「沒有。」她的聲音壓得很低,「現在是午夜。」

  「你是說……」波西的心開始飛速地跳起來。他意識到自己正穿著睡衣躺在床上,很可能剛才就在說夢話,或者至少在做夢時發出奇怪的聲音。毫無疑問他現在的頭髮在枕頭上也滾得亂七八糟,更不用說口氣也不會太好聞。「你偷偷溜到我的艙房來幹嗎?」

  安娜貝絲翻了翻眼睛:「波西,兩個月以後你就十七歲了。你不會真的在擔心可能惹到海治教練吧。」

  「呃,你看到他那根棒球棒了嗎?」

  「而且呢,海藻腦袋,我只是覺得我們可以出去走走。我們還沒有過任何單獨相處的時間呢。我想要給你看個地方——那是這艘船上我最喜歡的地方。」

  波西的脈搏仍然在超速跳動,但他並不是因為擔心惹上麻煩才激動的:「我能不能……你懂的,先刷個牙什麼的?」

  「最好如此。」安娜貝絲說,「你要是不這麼做,我是不會吻你的。而且刷牙的時候順便理理你那一頭亂髮。」

  對於一艘三層槳座戰船來說,這艘船的體積可是相當巨大。但對波西來說,這裡仍然讓人感到很愜意——就像是當年在揚西學院的宿舍樓,或者任何他曾經待過的寄宿學校。安娜貝絲和他慢慢爬下樓梯,來到第二層甲板,波西還沒來過這一層裡除了醫務室以外的其他地方呢。

  她帶著波西走過引擎室,那裡看上去就像一個非常危險的機械化叢林體育館,裡面全是管道活塞和渦輪,全都從位於室內中央的一個青銅球體中延伸出來。各種錨索就像是巨大的金屬麵條,彎曲著從地板延伸到牆壁上面。

  「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運轉起來的。」波西問道。

  「完全不清楚。」安娜貝絲說,「就這樣我還是除了雷奧以外唯一能操縱它們的人。」

  「這聽上去可真令人安心。」

  「應該沒問題啦。之前只發生過一次差點要爆炸的情況。」

  「真心希望你這是在開玩笑。」

  她笑了起來:「來吧。」

  他們又經過了補給室和軍械庫。船尾那邊還有一座木製的雙開門,裡面是一個大型的馬廄。那裡的空氣聞上去有新鮮乾草和羊毛毯的味道。沿著左邊牆壁的是三間空著的畜欄,和他們之前在營地裡馴養天馬時用的一樣。右側牆邊堆放著兩個空獸籠,體積很大,裝動物園的大型動物也沒問題。

  在地板的中間是一個二十英呎見方的透明的儀表盤。在它下方,夜晚的景色急速掠過——黑暗的鄉村蔓延至幾英里遠的地方,期間交叉著燈火通明的公路,就像是一張網上那縱橫的線條。

  「就像玻璃底板船?」(一種觀光用的遊船,船底是玻璃做的,方便遊客欣賞水裡的景象——譯者注)波西問道。

  安娜貝絲從最近的獸欄裡抓出一條毛毯,鋪在玻璃地板上。「和我一起坐坐。」

  他們像野餐一樣放鬆地坐在毯子上,看著腳下的世界掠過。

  「雷奧建造這個馬廄是為了方便天馬們來去自如。」安娜貝絲說,「不過他沒意識到天馬還是喜歡自由漫步飛行,所以這個馬廄總是空著的。」

  波西不禁在想黑傑克去了哪裡——估計是在天空的某處飛翔著吧,希望它能跟上大家的進度。波西的腦袋上,被黑傑克的蹄子踢到的地方仍然在抽動著,一下一下地疼,不過他倒不會因為這個而討厭那匹天馬。

  「來去自如是什麼意思?」他問道,「難道天馬就不用走下那兩段台階了嗎?」

  安娜貝絲用手指關節敲了敲身下的玻璃板:「這是個艙門,跟轟炸機一樣。」

  波西差點沒噎到:「你是說我們正坐在艙門上?要是它打開了怎麼辦?」

  「我估計我們會掉下去摔死。不過它們是不會開的啦。應該不會。」

  「太好了。」

  安娜貝絲笑了起來:「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這兒嗎?並不光是因為風景。這個地方讓你想起了什麼嗎?」

  波西環顧四周:籠子和馬廄,仙銅製成的燈罩從橫樑上懸下來,乾草的味道,當然了,還有安娜貝絲正緊挨著他坐在這兒,她的臉龐在柔和的琥珀色光線下顯得既幽暗又美麗。

  「那個運送動物的卡車。」波西說,「我們搭著去拉斯韋加斯的那輛。」

  她的笑容表明,剛才他的回答正確。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波西說,「我們當時狀況很糟,掙扎著橫穿整個國家去尋找那根愚蠢的閃電杖,還被困在一輛塞滿了被虐待動物的卡車裡。你怎麼會懷念那個呢?」

  「因為啊,海藻腦袋,那是我們第一次真正交談,你和我。我告訴了你我家的事,還有……」她拽出了營地項鏈,那上面繫著她爸爸的學院指環,還有代表在混血營度過年份的彩色珠子。現在那條皮繩上還繫著其他東西:那是他們開始約會之後,波西送給她的紅珊瑚吊墜,是波西從他爸爸的海底宮殿裡帶回來的。

  「還有,」安娜貝絲繼續說,「這也提醒著我,我們已經互相認識了多少年。那時候我們還是十二歲呢,波西。你能相信嗎?」

  「不能。」他承認,「那麼……從那一瞬間起,你就知道你喜歡我了?」

  她傻笑起來:「起初我是恨你的。你讓我感到煩亂。然後我忍受了你好幾年。之後……」

  「好吧,好吧。」

  她傾身過來,吻住了他:一個美好而恰當的吻,沒有任何人在旁觀——沒有到處都是羅馬人,也沒有尖叫的半羊監護人。

  她坐直身子:「我好想你,波西。」

  波西想要告訴她同樣的話,但這樣似乎太輕描淡寫了。他之前跑到羅馬那一邊時,幾乎是靠著思念安娜貝絲才讓自己獨自活下來的。「我想你」這幾個字實在無法包含全部的內容。

  他回憶起了當天晚上早些時候,小笛命令幻靈離開他的頭腦。在小笛使用魅惑語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還有幻靈的存在。當幻靈離開之後,他感覺就像一根燒熱了的長釘從他的前額上被拔了出去。直到那個幻靈離開,他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有多痛苦。隨後他的思維變得明晰起來。他的靈魂也安穩地回到了自己軀體裡。

  和安娜貝絲這樣坐在這裡也讓他有相同的感覺。過去的幾個月簡直是他最怪異的夢境之一。那些在朱庇特營地發生的事情似乎模糊而不真實,就像和伊阿宋在公路上的那場打鬥,那時候他們兩個都被幻靈控制著。

  然而他對在朱庇特營地度過的時間並不感到懊悔,經歷的那些事情也從各種方面開闊了他的眼界。

  「安娜貝絲,」他猶猶豫豫地說,「在新羅馬,混血半神們可以寧靜地在那裡度過他們的整個人生。」

  她的表情變得警惕起來:「蕾娜對我解釋過這個。但是,波西,你屬於混血營。其他的生活……」

  「我知道。」波西說,「只是,當我在那裡的時候,我看到那麼多混血半神都毫無恐懼地生活著:孩子們去上大學,情侶們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在混血營是沒有這些的。我一直在考慮你和我的事……也許某一天,當這場和巨人們的戰爭結束之後……」

  在金色的光線中很難看得清楚,不過他覺得安娜貝絲的確是臉紅了。「噢。」她說。

  波西擔心他自己說得太多了。或許他對未來的遠大夢想嚇到了安娜貝絲。通常她才是那個考慮計劃的人。波西無聲地咒罵著自己。

  自從他認識安娜貝絲以來,他就一直有種感覺,那就是自己幾乎搞不懂她的想法。即使在他們已經約會了幾個月以後,他們的關係也總是讓人感覺新鮮而精緻,就像一尊玻璃雕塑。他總怕自己會做出什麼錯事破壞了它。

  「我很抱歉。」他說,「我只是……那時候我不得不考慮這些,才能夠撐下去。好讓自己有希望。忘記我提過的這些吧。」

  「不要!」她說,「不,波西。諸神在上,這太甜蜜了。只不過……我們可能已經毀掉了那種可能,如果我們不能和羅馬人恢復關係的話。雖然事實上這兩個混血半神的族群從來沒有和睦相處過。這也是為什麼諸神要把我們這兩群人分開。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屬於那裡。」

  波西並不想爭論什麼,不過他也不想失去希望。這件事很重要,不光對安娜貝絲和他自己很重要,對其他所有混血半神而言亦是如此。同時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這種事是可行的。畢竟,這是身為混血半神存在的意義——不完全屬於凡人世界,也不屬於奧林匹斯山,但卻必須努力讓自己兩方面的天性達到平衡。

  不湊巧的是,這讓他想起了諸神,還有他們正面臨的戰爭,還有他剛剛做過的關於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巨人雙胞胎的夢境。

  「你叫醒我的時候,我正在做噩夢。」他說。

  他把自己的夢中所見告訴了安娜貝絲。

  即使是最令人困擾的部分也沒有讓她感到驚訝。當他敘述到尼克正被囚禁在青銅罐子裡時,她傷心地搖了搖頭。而當他把巨人們計劃著毀掉羅馬的狂妄言論,包括要把他們幾個人的痛苦死亡當作開幕式的事情告訴她之後,她的眼中閃過一片憤怒的神情。

  「尼克就是那個誘餌。」她喃喃地說,「蓋婭的軍隊肯定是以某種方式抓住了他。但我們不知道他們把他關在哪裡。」

  「在羅馬的某個地方。」波西說,「地下的某處。他們的話聽上去像是說尼克仍然還有幾天可以活,但我不知道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他如何能撐那麼久。」

  「根據涅墨西斯所言,還有五天。」安娜貝絲說,「七月初一。至少現在我們明白了這個截止日期的意義。」

  「初一是什麼意思?」

  安娜貝絲又笑了起來,彷彿她很開心,因為發現他們兩人又恢復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波西對很多事都一無所知,而她得做解釋說明。「羅馬人用這個詞來稱呼每個月的第一天。這也是日曆這個詞的由來(羅馬的初一是Kalends,後來演化成了英語裡日曆calendar——譯者注)。但尼克要怎麼才能生存到那麼久的時候?我們得和黑茲爾談談了。」

  「現在嗎?」

  她遲疑了一下:「不了,我想還是能等到明早吧。我也不想在大半夜用這樣的壞消息去刺激她。」

  「巨人還提到了一尊雕像。」波西回憶著,「好像是關於某個看守著罐子的天才朋友。不管這位朋友是誰,她讓俄托斯感到害怕。而能驚嚇到一位巨人的……」

  安娜貝絲注視著下方蜿蜒著進入黑暗群山的公路:「波西,你最近見到波塞冬了嗎?或者有看到任何他的標誌嗎?」

  他搖搖頭:「從什麼時候……噢。我估計我還沒考慮過這個。自從泰坦戰爭結束後就沒有了。我在混血營見到過他,但那也是去年八月了。」一種恐怖的感覺佔據了他的思緒,「為什麼問這個?你見過雅典娜了嗎?」

  她沒有去回應他的眼神。

  「幾星期以前見過。」她承認道,「那……那次會面的情況不是很好。她看上去都不像是她本人了。或許是因為涅墨西斯描述過的希臘/羅馬精神分裂症。我不知道。她說了一些很傷人的話。她說我讓她失望了。」

  「讓她失望?」波西不確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安娜貝絲是一個完美的混血半神孩子,她有著所有雅典娜的女兒應有的特質,「你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她痛苦地說,「在那之後,我就開始做噩夢。不過不像你剛才的那個夢,它們大多沒什麼意義可言。」

  波西等待著,但安娜貝絲沒再談及更多細節。他想讓她感覺好些,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想要理好有關他們兩人的一切,讓他倆有個幸福的結局。經過了這些年,即使是最殘忍的神祇也必須承認他們兩個值得擁有這些。

  但他有一種本質上的感覺,這一次他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僅僅參與其中。智慧之女獨自前行。

  他感覺自己陷入了困境,痛苦無助,就像那時沉沒在泥岩沼澤地裡一樣。

  安娜貝絲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多浪漫的晚上啊!明早之前不要再談論壞消息了。」她再次吻了吻他,「我們會把每件事情都搞定的。有你在我身邊支持我。就現在而言,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沒錯。」波西說,「不要再討論蓋婭的崛起,尼克成了人質,世界末日,巨人們……」

  「閉嘴吧,海藻腦袋。」她命令道,「過來抱我一會兒。」

  他們摟抱著依偎在一起,享受著彼此的溫暖。在波西意識到之前,戰船引擎那嗡嗡的轟鳴聲,周圍微弱的光線,還有在安娜貝絲身邊這種安心舒適的感覺,讓他的眼皮又變得發沉,沉入了睡夢之中。

  當他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從玻璃地板下穿透進來,一個男孩的聲音說道:「哦,你們要有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