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爬上甲板,說道:「哇哦。」
他們降落在一座被樹木覆蓋著的小山頂附近。下面是一片複雜的白色建築物,坐落於左邊的一片松樹林內,看起來像是博物館或者大學校園。在那下方,亞特蘭大的整個城市延展開去——兩英里開外是一大片棕色和銀色相間的市中心摩天大樓,周圍是看上去無邊無際的公寓樓,再蔓延開去則是公路、鐵軌、居民房,以及綠色的森林。
「啊,很美妙的地點。」海治教練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很好的選擇,雷奧·瓦爾迪茲。」
雷奧聳聳肩:「我只是選了一個比較高的小山。那邊看起來有個總統圖書館或是其他什麼建築。至少范斯塔是這麼說的。」
「我不懂那些!」海治喊道,「但是你意識到這座山頂上發生了什麼嗎?弗蘭克·張,你應該知道!」
弗蘭克畏縮了一下。「我應該知道?」
「一位跟你一樣的戰神阿瑞斯之子曾站在這裡!」海治憤慨地喊道。
「我是羅馬人……所以,實際上是戰神瑪爾斯。」
「管他呢!這裡是美國內戰的著名地點!」
「實際上,我是加拿大人。」
「不管他!美國名將謝爾曼將軍,聯軍領袖。他曾站在這個山頂上,望著喬治亞州首府亞特蘭大燃成一片火海。就這樣,從這兒到大海,一直殺出一條毀滅之路。放火、搶劫、掠奪——那才是一位混血半神(在美國南北戰爭中,謝爾曼通過戰爭的血腥洗禮,要讓美國南方的人及其子孫記住毀滅性的教訓,讓他們永遠別再想著獨立。他曾放言:「我就是要讓整個喬治亞州都鬼哭狼嚎!我就是要讓整個喬治亞變成地獄!我就是要讓所有喬治亞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窮人和富人,都感受到刻骨銘心的痛苦!我的軍團將毀滅喬治亞州而後快!」——譯者注)!」
弗蘭克一點一點從半羊人身邊挪遠。「呃,好吧。」
波西一點也不在乎歷史,但他不禁在想,降落到這裡是不是一個壞兆頭。他也聽說過,幾乎人類所有的內戰都起源於希臘和羅馬混血半神的征戰。現在他們正站在這樣一場戰鬥的遺蹟上。他們下方的整個城市就曾聽命於阿瑞斯的一個孩子。
波西能想像出在混血營的某些人是可以像謝爾曼一樣下出如此殘酷的命令的。比如說,阿瑞斯族區長克拉麗斯肯定會毫不猶豫。但他沒法想像弗蘭克會表現得那麼嚴酷。
「無論怎樣,」波西說,「這一次我們儘量不要燒燬這個城市。」
教練失望地看著他:「好吧。但是從哪兒開始呢?」
波西指了指市中心商業區:「確定不了的時候,就從正中間找起吧。」
打個車比他們想像的要容易。他們三人走進總統圖書館——現在這裡已經變成了卡特中心,(卡特中心位於亞特蘭大,是由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和前第一夫人羅莎琳·卡特建立的非營利性組織,主要致力於促進解決國際衝突,推動民主和人權——譯者注)他們詢問工作人員,能否叫來一輛出租車,或者給他們指一下去最近公交站的方向。波西本來可以召喚黑傑克的,但經歷過上次的災難,他不太願意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重新找它幫忙。弗蘭克也不想再變化成任何其他生物。還有就是,波西也有點希望這次能夠像普通凡人一樣旅行,換換口味。
其中一位名叫埃斯特的圖書管理員堅持要自己開車送他們。她簡直太過貼心,波西認為她一定是某種魔獸偽裝成的,不過海治把他拉到一邊,向他擔保,這位埃斯特聞上去就是一個普通人類。
「還有一點點混合的香料味。」他說,「丁香、玫瑰花瓣。很可口!」
他們擠進了埃斯特的黑色大凱迪拉克車,開往市中心。埃斯特身材嬌小,方向盤幾乎就要把她遮擋住了;不過在這一點上她似乎並沒有什麼困擾。她一邊操縱著汽車在車流裡擠來擠去,同時給他們盛情講解著亞特蘭大那些瘋狂家族的故事——那些古老的種植園園主、可口可樂的創始人、運動明星,還有CNN的新聞工作人員。她聽上去見聞廣博,波西決定試一試他的運氣。
「呃,那麼,埃斯特,」他說,「這兒有一個難題要問你了。亞特蘭大的海水。提到這個,你第一個想起來的是什麼?」
老婦人咯咯地輕聲笑著:「噢,小甜心,這問題很容易。鯨鯊啊!」
弗蘭克和波西交換了一下目光。
「鯨鯊?」弗蘭克緊張地問道,「你們亞特蘭大有那些東西?」
「在水族館裡,小甜心。」埃斯特說,「特別有名呢!就在市中心。那兒就是你們想要去的地方嗎?」
水族館。波西思考著。他不清楚一位遠古的希臘海神在喬治亞州的一座水族館裡做什麼,不過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來。
「是的。」波西說,「那就是我們想去的地方。」
埃斯特把他們放在入口處,那裡已經有一排隊伍正在排隊了。她堅持要給他們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以防萬一,還有打車回到卡特中心的車費,和一罐家庭自製的桃子蜜餞,那是不知為何她一直放在後備廂的一個盒子裡的。弗蘭克把那個罐子塞進背包,對埃斯特表示了感謝,她已經把小甜心這個稱呼改為乖孩子了。
等她開車走了以後,弗蘭克說:「亞特蘭大的人們全都這麼友好嗎?」
海治咕噥著:「希望不是。如果他們人太好,我就不能和他們戰鬥了。讓我們去揍幾頭鯨鯊吧。它們聽上去很危險呀!」
波西想到的並不是他們必須付錢買門票,也不是站在一大群家庭和來參加夏令營的孩子們身後排隊。
看著這些低年級的學生身穿著各種夏令營提供的五顏六色的T恤,波西感到一陣傷心與刺痛。他現在本應該在混血營,住在他的小屋裡度過整個夏天,在竟技場上教授著劍術課,和其他顧問一起策劃著惡作劇。眼前的這些孩子們完全不知道,一個夏令營能變得多麼瘋狂。
他嘆了口氣:「好吧,我猜咱們得排隊等了。你們誰帶錢了?」
弗蘭克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三個朱庇特營地的古羅馬便士。還有五加元。」
海治拍了拍自己的運動短褲,掏出裡面的東西:「七十五美分、兩毛錢、一根橡皮筋,還有……得分!一片芹菜。」
他開始用力咀嚼那片芹菜,眼睛盯著那些零錢和那根橡皮筋,彷彿接下來就輪到它們了。
「棒極了。」波西說。他自己的口袋裏除了他那根可以變寶劍的鋼筆——激流劍以外什麼都沒有。他在思考是否有可能以某種方式偷偷溜進去,這時候一個女人出現在他們面前,她身穿藍綠色相間的喬治亞州水族館襯衫,一臉明媚的笑容。
「啊,VIP參觀者!」她的臉頰上有著酒窩,一臉自信,鼻梁上架著厚框架眼鏡,捲曲的黑色長髮編成辮子垂在兩側,儘管很可能已經快三十歲了,這樣的打扮使她看上去還是像個書呆子學生妹——是比較可愛的那種,不是比較奇怪的那種。除了上衣是喬治亞州水族館的襯衫外,她還穿著寬鬆的黑長褲和黑色的膠底運動鞋,腳跟還不停地一跳一跳,彷彿沒法壓抑住自己的旺盛精力。她的姓名牌上寫著:凱特。
「你們已經付完款了,我看見了。」她說,「好極了!」
「什麼?」波西問道。
凱特把弗蘭克手裡那三個古羅馬便士拽走:「是的,這樣就沒問題了。請這邊走!」
她轉了個身,朝著主入口一路小跑過去。
波西看向海治教練和弗蘭克:「這是個陷阱嗎?」
「很有可能。」弗蘭克說。
「她不是凡人。」海治嗅著空氣,「很可能是從塔塔勒斯地獄跑出來的一個魔鬼,既愛吃山羊,又愛毀滅混血半神。」
「毫無疑問。」波西表示贊同。
「棒極了!」海治咧開嘴笑了,「咱們走。」
凱特帶著他們走過了等待檢票的隊伍,毫無障礙地進入了水族館內部。
「這邊走。」凱特朝著波西微笑,「這是個相當美妙的展覽,你們不會失望的。我們很少能接待VIP遊客。」
「呃,你是指混血半神?」弗蘭克問道。
凱特朝他眨眨眼,頑皮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那麼這片是冷水體驗區,有企鵝和白鯨,還有些諸如類似的東西。而那邊的……呃,那些很明顯是魚。」
對於一個水族館的工作人員來說,她似乎不太關心那些小型魚類。他們經過一個巨大的水池,裡面都是熱帶魚種。當弗蘭克指著其中一條特別的魚詢問是什麼時,凱特說:「噢,這些是黃色的魚。」
他們經過了禮品店。弗蘭克放慢腳步,想仔細看看一張堆滿了衣服和玩具的特賣展示桌。
「想要什麼就拿吧。」凱特對他說。
弗蘭克眨眨眼睛:「真的嗎?」
「當然了!你是VIP啊!」
弗蘭克遲疑了一下,隨後把幾件襯衣塞進了背包。
「哥們兒,」波西說,「你在幹什麼?」
「她說我能拿的。」弗蘭克小聲說,「再說,我需要更多的衣服。我沒有長途旅行的行李!」
他又拿起一個雪球,波西對這個不感興趣。隨後弗蘭克拿起一個帶有裝飾的圓筒,大小跟一塊糖塊差不多。
他捏捏那東西:「這是?」
「中國繩結。」波西說。
身為華裔加拿大人的弗蘭克看上去像是抑鬱了:「這怎麼是中國繩結呢?」
「我也不知道。」波西說,「這東西就叫這名字。就像是個惡作劇禮物。」
「來吧,男孩們!」凱特在大廳那頭叫著他們。
「回來我展示給你看。」波西承諾著。
弗蘭克把那個繩結塞進背包,然後他們繼續朝前走。
他們走過了一條丙烯酸隧道。魚兒在他們的頭頂上游著,波西感覺到自己喉嚨裡湧起一股不合理的恐慌之情。
這樣也太蠢了。他對自己說,我在水下已經待了成千上萬次,況且現在我還沒在水裡呢。
真正的威脅是凱特,他提醒著自己。海治已經探測到她並不是人類。現在任何時刻她都有可能變成某種恐怖的生物襲擊他們。不過,波西他們在找到福爾庫斯之前,除了繼續扮演她的VIP接待對象以外,沒有任何其他選擇,即使他們正越來越深入一個圈套之中。
他們進入了一個展廳,裡面充滿藍色的光線,房間的一側是一面玻璃牆壁,牆壁的另一端是波西所見過的最大型的水族館池塘。數十條巨大的魚類在水裡盤旋游弋,裡面有兩條長著斑點的鯊魚,每一條都是波西身形的兩倍大。它們很胖,動作遲緩,張著大嘴卻沒有牙齒。
「鯨鯊。」海治教練咆哮起來,「現在我們應該戰鬥個至死方休!」
凱特咯咯笑了起來:「半羊人傻瓜。鯨鯊是愛好和平的。它們只吃浮游生物。」
波西皺起眉頭。他在思考凱特怎麼會知道教練是個半羊人。海治穿著褲子,下面是為他的蹄子特製的鞋子,就像半羊人通常混在凡人中應有的樣子。他的棒球帽擋住了頭上的羊角。凱特笑得越歡,表現得越友善,波西就越不喜歡她,但海治教練卻似乎沒被煩擾到。
「和平的鯊魚?」教練厭惡地說,「它們活著有啥意義啊?」
弗蘭克讀著池塘旁邊的介紹牌。「世界上唯一被圈養的鯨鯊。」他沉思著說,「這倒是有些令人吃驚。」
「是啊,而這還是小事呢。」凱特說,「你應該看看我的其他那些在野生環境下的寶寶們。」
「你的寶寶們?」弗蘭克問道。
從凱特眼中閃過的邪惡目光判斷,波西已經很確定他可不願見到凱特的寶寶們。他覺得現在是時候直奔主題了。他再也不想繼續往這個水族館深處走了,除非有必要。
「那麼,凱特,」他說,「我們正在找一個人……我是說一個神,他叫福爾庫斯。你會不會碰巧認識他?」
凱特用鼻子噴了口氣:「認識他?他是我兄弟。那兒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傻瓜們。真正的展覽就在那邊進行。」
她指了指遠端的牆壁 壁的黑色表面泛起了一陣漣漪,另一條通道出現了,通往一條發光的紫色水池。
凱特慢慢踱著步子走了進去。波西現在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跟過去,但如果福爾庫斯真的就在那一邊,而且如果他有能幫助他們完成任務的信息的話……波西深深地吸了口氣,跟著他的朋友們走入隧道。
他們一走進去,海治教練就吹起了口哨:「現在才叫有意思。」
在他們頭頂上滑行而過的是一群多彩的水母,每個都有垃圾桶那麼大,全都長著好幾百條觸手,看上去就像是絲滑而又帶著倒鈎的電線。其中一隻水母把一條已經癱瘓了的十英呎長的劍魚纏緊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水母慢慢地用捲鬚把它的獵物包裹得越來越緊。
凱特滿臉堆笑,看著海治教練:「你看到了嗎?忘記那些鯨鯊吧!這兒還有更多。」
凱特帶著他們進入一間更大的房間,裡面有更多水族箱。一面牆上有個發著光的紅色標誌,上書:深海的死神!由魔獸麵包圈店贊助。
因為自己有閲讀障礙症,波西不得不把這個牌子讀了兩遍,然後再讀上兩遍好理解上面的信息。「魔獸麵包圈店?」
「哦,是的,」凱特說,「這是我們合作的贊助商之一。」
波西噎住了。他上一次和魔獸麵包圈店相遇的經歷可稱不上愉快。那其中還包括了吐酸液的毒蛇頭、許多尖叫和一架加農炮。
在其中一個水族箱裡,十幾隻小馬魚怪——長著魚類尾巴的馬,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波西曾見過許多野生的小馬魚怪。他還曾騎過幾隻;但他從沒在水族館裡見過它們。他嘗試同它們交談,但它們只是來回漂浮,偶爾撞撞玻璃。它們的思想似乎已經混亂了。
「這不對勁。」波西喃喃地說。
他轉過身,看到某樣更糟糕的事情。在一個小水池的底部,兩個涅瑞伊得斯——海洋中的精靈仙女——盤腿坐在那裡,互相面對著,玩著釣魚遊戲。她們看上去非常無聊,長長的綠色秀髮無精打采地漂浮在臉龐周圍。她們的眼睛已經半閉起來了。
波西感到極其憤怒,幾乎不能呼吸。他瞪著凱特:「你怎麼能把她們關在這裡?」
「我知道。」凱特嘆了口氣,「她們是挺沒意思的。我們想教給她們一些戲法,但我估計沒那麼幸運。我想你們應該會更喜歡這邊這個池子。」
波西打算抗議,但凱特已經開始往前走了。
「我的山羊聖母啊!」海治教練喊道,「看看這些,多美!」
他正呆呆地注視著兩條海蛇——那是兩條三十英呎長的怪獸,長著發出藍光的鱗片,蛇嘴能把一頭鯨鯊一下子咬成兩半。在另一個池子裡,從水泥籠子往外瞥的是一條十八輪大卡車那麼大的烏賊,它的嘴就像一隻巨大的螺絲刀。
第三個池子裡是十幾個類人生物,有著光滑的身體,像海豹一樣,臉孔像狗,長著人類的雙手。它們坐在池底的沙子上,用樂高積木搭著東西,不過這些生物看上去就像那兩個精靈仙女一樣茫然。
「這些是?」波西努力想擠出問題。
「類人海豹怪獸特爾金?」凱特說,「是的!是唯一被圈養起來的。」
「但它們在上次的大戰中為泰坦之王克洛諾斯而戰!」波西說,「它們很危險!」
凱特翻了個白眼:「那個,如果這些展品不危險,我們就沒法把它們稱作『深海中的死神』了。別擔心。我們給它們服了鎮靜劑。」
「鎮靜劑?」弗蘭克問道,「那合法嗎?」
凱特好像沒有在聽。她繼續往前走,指點著其他展品。波西回頭望向那些特爾金。其中一個明顯還在少年時期。它很想用樂高積木搭出一把劍來,但沒有力氣,沒法把那些積木塊堆在一起。波西從來沒有喜歡過這些海底惡魔,然而現在他為它們感到難受。
「這些海洋魔獸,」凱特繼續走在前面,「在深海中能變成五百英呎長。它們有一千顆牙齒。還有這些,他們最喜愛的食物是混血半神……」
「混血半神?」弗蘭克尖聲叫起來。
「不過它們也會吃些鯨魚或者小船。」凱特轉向波西,臉紅了起來,「對不起……我真是個魔獸控!我確信這些你們全都知道,畢竟你們是海神波塞冬的後代。」
波西的耳中警鈴大作。他不喜歡凱特瞭解他這麼多信息,他也不喜歡她那種隨隨便便扔出信息的方式,尤其是給捕獲的生物下藥,或是她那些寶寶喜歡吞掉混血半神。
「你到底是誰?」他問道,「凱特是不是代表什麼意思?」
「凱特?」她看上去有一瞬間的困惑,隨後瞥了一眼姓名牌。「噢……」她笑了起來,「不,這是……」
「你們好!」一個聲音說道,震得整個水族館都發起共鳴。
一個小個子男人從黑暗之中急匆匆跑出來。他走路的姿勢就像是用打著彎兒的兩條腿側著走,和螃蟹一樣,他的後背隆起,兩隻胳膊舉在身體兩側,就好像正捧著一摞隱形的盤子。
他穿著一件潛水服,上面有幾塊看上去很可怕的綠色陰影。衣服側面印著一行閃著光的銀色文字:豬爾庫的荒唐秀。一個耳機式的麥克風夾在他那油膩膩的金屬絲一般的頭髮上。他的眼睛是渾濁不清的藍色,一邊的眼珠比另一邊高。雖然他在微笑,看上去卻並不友善——他的臉更像是被風吹得剝開了皮。
「參觀者們!」男人的話語被麥克風放大,聽上去就像是打雷。他有個DJ水平的好嗓音,低沉而洪亮,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相配,「歡迎來參觀福爾庫斯的富麗秀!」
他朝著一個方向揮揮雙臂,彷彿要引導他們的注意力去觀看某場大爆炸一樣,但什麼也沒發生。
「真該死,」男人抱怨著,「特爾金們,那是給你們的提示!我揮揮雙手,你們就應該充滿活力地在池子裡飛躍,做一個集體同步的雙迴轉動作,再站好壘成金字塔形的人牆。我們排練過這個的!」
那些海底惡魔完全沒有理他。
海治教練低頭看看這位螃蟹男,嗅了嗅他身上閃著光的濕制服:「裝備不錯。」
他聽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當然了,這位半羊人自己還以穿健身房制服為樂呢。
「謝謝!」男人滿臉笑容,「我是福爾庫斯。」
弗蘭克把身體的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上:「那為什麼你的衣服上寫著豬爾庫?」
福爾庫斯咆哮起來:「愚蠢的制服公司!他們從來沒有把事情做對過。」
凱特拍拍她的姓名牌:「我告訴過他們,我的名字是凱托。他們給錯寫成了凱特。我的兄弟……好吧,他現在成了豬爾庫。」
「我才不是豬!」男人厲聲喝道,「我和豬一點關係也沒有,和荒唐秀也不相干。什麼表演會被稱為豬爾庫的荒唐秀?但是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想聽我們抱怨。那就看啊,那個巨大的殺手烏賊多奇妙多壯觀啊!」
他朝著烏賊池子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這一次,煙火正確地按提示從玻璃頂端噴了出來,給噴泉裝點上了金色的閃光。音樂從擴音器中飄散出來。光線明亮起來,露出了一個奇妙壯觀的空池子。
烏賊很明顯已經潛回它的洞穴裡了。
「該死的!」福爾庫斯再次吼起來。他轉身朝向自己的妹妹,「凱托,訓練那頭大烏賊是你的工作。玩雜耍,我說過的。也許最後再加上點撕開鮮肉什麼的。難道這要求太多了嗎?」
「它很害羞的。」凱托為自己辯護,「再說了,它的每根觸鬚都有六十二根剃刀一樣的倒鈎,必須每天打磨。」她轉向弗蘭克,「你們知不知道大烏賊是目前所知的唯一能吃掉整個混血半神的野獸?包括外面的衣服裝備,還不會消化不良。這是真的!」
弗蘭克跌跌撞撞地往後退,雙手抱著肚子,彷彿在確認他自己還是整個的。
「凱托!」「豬」爾庫斯用他那螃蟹爪一般的大拇指叩打著其他手指,「你說那麼多信息會讓我們的客人感到無聊的。說教越少,樂趣越多!我們討論過這個。」
「但是……」
「沒有但是!我們在這兒是為了展示『深海死神』的,由魔獸麵包圈店贊助。」
最後一個詞起了回音,在房間周圍迴響著。光線閃爍,煙霧從地板上湧起,翻騰開來,形成一個麵包圈形狀的環形,聞上去的味道也像真正的甜甜圈。
「下面的內容只開放給特定人員。」福爾庫斯宣佈,「不過你們既然花了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古羅馬便士來進行VIP參觀,那麼你們也可以!跟我來!」
「呃,等一下。」波西說。
福爾庫斯的微笑變成了一種邪惡的表情:「怎麼了?」
「你是一位海神,不是嗎?」波西問道,「蓋婭之子?」
螃蟹男嘆了口氣:「已經過去五千年了,我還是被認作蓋婭家的小男孩。我是現存最古老的海神之一,可大家卻對這一點不理不睬。順便說,我可比你那位自命不凡的波塞冬父親要古老得多。我是隱藏的深淵之神,水下的恐怖之主!上千隻魔獸的父親!但是,沒有……沒有人認識我。我只是犯了個小錯誤,在他們的戰爭中支持了泰坦,就從海洋中被流放了——那麼多地方,偏偏被流放到亞特蘭大。」
「我們以為奧林匹斯神們說的是亞特蘭蒂斯,」凱托解釋道,「我猜,把我們送到這裡,是他們想搞的惡作劇。」
波西眯起眼睛:「而你也是一位女神?」
「凱托,是的!」她開心地微笑著,「自然是的!海洋魔獸的女神。鯨魚、鯊魚、烏賊,還有其他大型海洋生物,但我的心永遠屬於那些魔獸。你們知不知道幼年的海蛇就可以反芻它們吞下的受害者的鮮肉,吃下去的同一頓飯可以這樣來回消化上六年?這是真的!」
弗蘭克仍然抱著肚子,好像就要吐出來了。
海治教練吹了聲口哨:「六年?那可真有意思!」
「我知道!」凱托滿臉堆笑。
「而殺手烏賊具體是怎麼把獵物的肉體撕碎的?」海治問道,「我愛大自然。」
「噢,那個是……」
「閉嘴!」福爾庫斯命令道,「你們就要毀了這場演出了!現在,看我們的海洋仙女角鬥士們決一死戰吧!」
一個都是鏡面的舞廳燈光球出現在涅瑞伊得斯們的展廳裡,讓裡面的水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兩柄劍落到池子底部,跌落到沙子裡。涅瑞伊得斯就跟沒瞅見一樣,繼續玩著釣魚遊戲。
「該死的!」福爾庫斯在身側跺著腳。
凱托朝著海治教練做了個鬼臉:「不要去管豬爾庫。他就是個饒舌的傢伙。跟我來吧,我的好半羊人。我給你看看魔獸捕獵習慣的全彩圖表。」
「妙極了!」
在波西能反對之前,凱托已經帶著海治來到了一片水族館玻璃構成的迷宮之中,留下弗蘭克和他自己單獨面對這個「螃蟹」海神。
一滴汗珠從波西的脖子上落了下來。他和弗蘭克交換了一個緊張的目光。這感覺像是一個「分而治之,各個擊破」的戰略。然而他怎麼也看不出這場遭遇能順利結束。他自己內心的一部分想要現在就對福爾庫斯發起進攻——至少能給他個出其不意——但目前他們還沒找出任何有用的情報。波西也不確定他能再次找到海治教練。他估計自己連那群玻璃池子的出口都找不到。
福爾庫斯一定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
「噢,沒關係的。」海神對他擔保,「凱托可能是有點煩人,但她會好好照顧你的朋友。老實說,這趟參觀最棒的部分即將開始!」
波西想要思考,但他開始頭疼起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昨天頭頂上受傷的緣故,還是福爾庫斯的特殊影響,抑或是他妹妹那噁心的海洋魔獸講座所造成的。「那麼……」他極力說道,「酒神狄奧尼索斯讓我們到這兒來的。」
「巴克斯。」弗蘭克糾正他。
「沒錯。」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煩惱。他現在幾乎沒法記起任何神祇的名字了。「不管怎麼叫,都是酒神。」他看著福爾庫斯,「巴克斯說你可能知道蓋婭正打算幹什麼,還有你那些巨人兄弟裡那對雙胞胎的事——也就是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而且你碰巧還可能知道有關雅典娜之印的什麼信息……」
「巴克斯認為我會幫助你們?」福爾庫斯問道。
「呃,是的。」波西說,「我是說,你是福爾庫斯啊。每個人都在談論你。」
福爾庫斯揚起頭,這樣他那一對配不上號的眼睛幾乎排列得整齊起來了:「他們真的都這樣?」
「當然了,是不是,弗蘭克?」
「噢,是啊!」弗蘭克說,「人們無時無刻不在談論你。」
「他們都說些什麼?」海神問道。
弗蘭克看上去很不舒服:「呃,說你這裡有最棒的煙花表演。還有很美妙的播音員的聲音。還有,嗯,舞廳的迪斯科光球……」
「的確如此!」福爾庫斯興奮地讓手指咔嗒咔嗒作響,「我還有世界上最大型的海底魔獸的收藏!」
「而且你還知道好多事情,」波西說,「比如那對雙胞胎,還有他們在籌劃什麼。」
「雙胞胎!」福爾庫斯的聲音響起了回聲,海蛇池子的前端亮起了閃光,「是的,我瞭解所有有關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的事。那兩個渴望出名的傢伙!他們和其他巨人一直合不來。他們太弱了——還有腳上的那些蛇。」
「腳上的蛇?」波西記起了在他的夢裡,雙胞胎所穿的長長的捲曲的鞋子。
「是的,是的,」福爾庫斯不耐煩地說,「他們知道自己沒法以力量出名,所以決定想要搞表演——幻術啊,舞台騙術啊之類的東西。你看,蓋婭塑造她那些巨人孩子是為了針對她頭腦中設定的特殊敵人。每個巨人生下來都是為了殺死特定的一位神祇。而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呃,他們兩個是為了對抗狄奧尼索斯。」
波西努力想讓自己的大腦緊抓住這個信息:「那麼……他們想要用蔓越莓果汁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取代葡萄酒嗎?」
海神鼻子裡哼了一聲:「才不是那樣呢!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總是想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更快,更壯觀驚人!噢,他們當然想要殺死酒神狄奧尼索斯了。但首先他們想要羞辱他,讓他的狂歡儀式顯得乏味至極!」
弗蘭克看了一眼那些閃光:「是用煙火表演和迪斯科光球這些東西嗎?」
福爾庫斯的嘴角又露出了風洞一般的微笑:「正是如此。這兩個雙胞胎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教他們的,或者至少是我努力想要教的。他們從不聽話。他們第一個大騙局是什麼來著?哦,是想把山脈堆疊起來,好到達奧林匹斯山。當然了,這是一種幻術。我告訴他們這太荒謬了。『你們應該從小事做起。』我說,『把對方鋸成兩半啊,從帽子裡拽出個蛇髮女妖啊。類似這種事情。還有戴著相配的金屬裝置的演出服。雙胞胎都需要那個!』」
「真是好建議啊。」波西表示贊同,「可現在這對雙胞胎在……」
「噢,在羅馬準備他們的末日演出呢。」福爾庫斯嘲笑地說,「那是母親蓋婭愚蠢的主意之一。他們正把某個俘虜關在一個大青銅罐子裡呢。」他轉向弗蘭克,「你是戰神阿瑞斯的孩子,對嗎?你身上有那種氣味。那兩個雙胞胎曾經用同樣的方式囚禁過你爸爸。」
「戰神瑪爾斯的孩子。」弗蘭克糾正道,「等等……那些巨人曾經把我爸爸關進一個青銅罐子裡?」
「是的,那是另一個愚蠢的噱頭了。」海神說,「如果你的俘虜被關在一個青銅罐子裡,你要怎麼展示出來呢?那樣真是毫無娛樂價值。才不像我這些可愛的展品呢!」
他朝著小馬魚怪們做了個手勢,而它們只是無動於衷地用腦袋撞著玻璃。
波西儘力讓自己思考。他感覺這種讓海洋生物變得昏頭昏腦的狀態也開始影響他了:「你是說這個……這個末日演出是蓋婭的主意?」
「是啊,母親的計劃總是有許多層面。」他笑了起來。「大地也是有地層的!看我說得多麼雙關啊!」
「呃,」波西說,「那麼她的計劃是……」
「噢,她對某群混血半神發出了非常慷慨的懸賞。」福爾庫斯說,「她其實一點也不在乎到底會是誰殺了他們,只要他們死了就好。呃……我收回前言。她倒是特別強調過,必須放過其中的兩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只有地獄深淵之主塔塔勒斯知道其中原委。不管怎麼說,雙胞胎有著他們小小的演出計劃,希望能以此引誘那些混血半神去羅馬。我估計那個囚禁在罐子裡的俘虜是他們那些人的朋友。真是的,也許他們真認為那群混血半神會蠢到進入他們的領地去搜尋雅典娜之印。」福爾庫斯用胳膊肘戳戳弗蘭克的肋骨,「哈!祝他們好運,哈?」
弗蘭克神經質地笑笑:「是啊,哈哈。那可真是夠笨的,因為,呃……」
福爾庫斯眯起了眼睛。
波西把手伸進口袋,握緊激流劍。即使是這個老海神,肯定也足夠聰明到能想明白他們就是被重金懸賞的混血半神。
但福爾庫斯只是咧開嘴,又用胳膊肘戳了戳弗蘭克:「哈!瑪爾斯的孩子,你不錯。我覺得你是對的。說這些沒啥意義。即使那些混血半神發現了在查爾斯頓的地圖,他們也絶對不可能活著趕到羅馬!」
「是啊,在查爾斯頓的地圖。」弗蘭克大聲重複著,給了波西一個雙目圓睜的表情,好讓他不會錯過這條信息。他已經不能把它表現得再明顯了,除非他能舉著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這是線索!
「無趣的教學部分夠多了!」福爾庫斯說,「你們買的是VIP票。為什麼不讓我帶你們結束這趟旅程呢?你們要知道,那三個古羅馬便士的入場費可是不會退款的。」
波西對更多的焰火、麵包圈形狀的煙霧和絶望的被關起來的海洋生物完全不感興趣。但他瞥了一眼弗蘭克,覺得他們還是最好遷就一下這位螃蟹老海神,至少要忍到他們找到海治教練並且安全抵達出口之前。再說了,他們還想從福爾庫斯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
「等參觀完了,」波西說,「我們可以提問題嗎?」
「當然了!我會把一切你們需要知道的都告訴你們。」福爾庫斯拍了兩次手。在閃爍著紅光標誌的牆面上,一條通向另一個水池的新通道出現了。
「這邊走!」福爾庫斯身體橫過來,橫行著急匆匆地穿過了隧道。
弗蘭克抓抓腦袋:「我們是不是也得?」他把身體橫到一邊。
「那只是演講時的一種姿勢啦,夥計。」波西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