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冥王之府·抱著四十英呎高的雕像做噩夢

  雷奧一整晚都在對四十英呎高的雅典娜神像冥思苦想。

  自從雕像裝上船之後,雷奧就一門心思想搞懂它是如何工作的。他確信雕像擁有超乎尋常的能量。一定有個隱藏的秘密開關,或是壓力盤之類的東西。

  他本該去睡覺,卻無法入睡。他連續幾個小時都趴在雕像上。雕像佔據了下層甲板的大部分空間。雅典娜的腳探進了醫務室,所以你要是想找點兒感冒藥,那就得從它的象牙腳趾下面鑽過去。它的身體長度頂上了左舷的走廊,向外伸出的手探進了輪機艙,手掌上站立著一尊真人大小的勝利女神耐克[1]的雕像,好像在說:來吧,拿點兒勝利去!雅典娜安詳的面孔佔據了船尾的飛馬馬廄,好在那兒恰好空了出來。如果雷奧是一匹有魔力的馬,他可不願住在一個被超大的智慧女神緊盯不放的馬廄裡。

  雕像被牢牢固定在走廊中間,所以雷奧必須從它頂上爬過去,扭進它的四肢底下,尋找控制桿和按鈕。

  和往常一樣,他什麼也沒找到。

  他對雕像做過一些研究。他知道,這是一尊空心的木頭框架,外麵包上了象牙與黃金,這足以解釋它為何會這麼輕。考慮到它已經歷過兩千年的歲月,先是從雅典被搶走,帶到了羅馬,又在過去的兩千年中被秘密隱藏在一個蜘蛛洞裡,所以它可以說是保存良好。雷奧猜測,一定是魔力讓它完好無損,當然也少不了精良的加工技藝的功勞。

  安娜貝絲說過……哦,他不讓自己去想安娜貝絲。他依然為她和波西墜入塔塔勒斯感到自責。雷奧知道,這是他的錯。在固定好雕像之前,他應該確保每一個人都已經安全登上了阿爾戈二號。他應該清楚,山洞的地面並不穩固。

  可是,糾結於其中也無法將波西和安娜貝絲帶回來。他必須專注於解決自己能夠解決的問題。

  無論如何,安娜貝絲說過,雕像是打敗蓋婭的關鍵。它能消除希臘與羅馬半神之間的隔閡。雷奧覺得它應該不僅僅具有象徵意義。或許雅典娜的眼睛裡能射出激光,或者盾牌後面的蛇能吐出毒液,抑或較小的那尊耐克雕像會活過來,使出一些忍者神功。

  如果這東西由他來設計,雷奧能為雕像設想出各種各樣好玩的功能,然而他越是詳細檢查,便越是感到洩氣。雅典娜的帕台農神像所散發出的魔力,就連他也能感覺得到。不過,除了讓人覺得震撼之外,它似乎什麼也做不了。

  船身向一側傾斜過去,顯然是做出了規避動作。雷奧忍住想跑到船舵前的衝動。伊阿宋、小笛和弗蘭克此刻正與黑茲爾一道值守在船舵旁。無論發生什麼,他們都能應付。此外,黑茲爾堅持要掌控船舵,指引他們穿過魔法女神告訴她的秘密通道。

  雷奧希望黑茲爾主張向北方迂迴是個正確的決定。他不大信任那位赫卡忒女神。他看不出為何那位可怕的女神會突然決定出手相助。

  當然了,總體上講他根本不信任魔法。這正是他對雅典娜帕台農神像百思不得其解的緣故。它沒有可以移動的部分。無論它做過什麼,很明顯都是出自純粹的魔法……而雷奧並不理解這些。他希望雕像能夠合乎原理,如同一架機器。

  終於,他太累了,無法清晰思考。他在輪機艙裡裹起一張毯子,聆聽著發電機令人安慰的蜂鳴聲。機械桌布福德立在角落裡,進入了睡眠模式,微微發出蒸汽的鼾聲:噓,呼——噓,呼——

  雷奧還算喜歡自己的宿舍,不過只有待在船的心臟部位時他才感到最安全——一個裝滿了他懂得如何去控制的機械裝置的房間。此外,他相信要是他在雅典娜帕台農神像跟前花上更多時間,他一定能領悟到其中的奧秘。

  「看看你贏還是我贏,大個子女士,」他把毯子拉到下巴上,一面嘟囔著說,「你終究會跟我配合的。」

  他閉上眼睛,睡著了。不幸的是,這意味著夢的開始。

  他在媽媽的老工坊裡逃命。雷奧八歲的時候,媽媽死於工坊裡的一場大火。

  他不知道是什麼在追趕自己,不過他感覺到那東西在飛快地逼近——巨大而黑暗,充滿著仇恨。

  他撞上工作台,撞翻工具箱,被電線絆來絆去。他找到一個出口,拚命朝它奔去,但一個身影赫然聳立在他前方——一個女人,身披旋轉的泥土組成的長袍,面孔被掩蓋在塵土的面紗之中。

  你要去哪兒,小英雄?蓋婭問,留下來,見見我最喜愛的兒子。

  雷奧向左邊逃去,但大地女神的笑聲緊緊跟在他身後。

  你媽媽死的那天晚上,我就警告過你。我說,命運三女神不允許我在那時候殺了你。不過現在,你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你離死不遠了,雷奧·瓦爾迪茲。

  他撞上一張製圖桌——那是他媽媽的老工作台。桌子後面的牆上掛著雷奧的蠟筆畫。他絶望地哭泣著,轉過身,追趕他的那東西已經站在了他面前——一個巨大的身體籠罩在陰影之中,外形象是人類,但腦袋幾乎蹭到了二十英呎高的屋頂。

  雷奧的雙手冒出火焰,射向巨人,但黑暗吞噬了他的火焰。雷奧伸手去抓工具腰帶。但腰帶上的口袋全都被縫死了。他想開口說話——任何叫救命的話——但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彷彿肺裡的空氣被吸得蕩然無存。

  我兒子今晚不允許任何火焰的存在,蓋婭在倉庫的深處說,他的虛無將耗盡所有的魔力,冰冷將吞噬所有的火焰,沉默將毀滅所有的言語。

  雷奧想大叫:我要遠遠離開這兒!

  但他沒有聲音,所以他用上了腳。他向右跑去,躲過陰影巨人猛抓過來的手,穿過最近的一扇門。

  突然,他發現自己出現在混血營地,只是營地裡一片廢墟。小屋只剩下燒焦的外牆。燃燒過的田野在月光下冒著青煙。餐廳化作了一堆白色瓦礫,大房子還在燃燒,窗戶上透出的火光宛如惡魔的眼睛。

  雷奧接著向前奔跑,可以肯定的是,影子巨人對他緊追不捨。

  他繞過希臘和羅馬半神的屍體。他很想查看他們是否還活著,想去幫助他們,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

  他向視線中唯一還活著的人跑去——那是一隊站在排球場上的羅馬人。兩個百夫長隨意而漫不經心地靠在他們的標槍上,與一個高個子、身穿紫色長袍的瘦削金髮男子閒聊。雷奧絆了一下。那人是可惡的屋大維,朱庇特營地的占卜師,那個一直叫囂著戰爭的人。

  屋大維扭頭看著他,似乎精神恍惚。他面容鬆弛,兩眼緊閉。他說話的時候,發出的是蓋婭的聲音:這不可避免。羅馬人已經從紐約東進。他們向你們的營地推進,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擋他們的步伐。

  雷奧恨不得當面給屋大維一拳。不過,他繼續向前跑開了。

  他爬上混血山。山頂上,閃電劈開了大松樹。

  他踉蹌著停下腳步。後山被削掉了。山後的整個世界不見了。除了遠方低處的雲團之外,他什麼也看不見——彷彿他面前是陰暗的天空下一張湧動的銀色地毯。

  一個尖厲的聲音說:「怎麼了?」

  雷奧退了幾步。

  在支離破碎的松樹邊,一個女人跪倒在樹根間裂開的一個洞口前。

  那女人不是蓋婭,而更像是活著的雅典娜帕台農神像,她有著一樣的金色長袍,一樣裸露在外的象牙胳膊。她站起身,雷奧差一點從世界邊緣跌落下去。

  她的面孔帶著莊嚴的美麗,高聳的顴骨,大大的黑眼睛,甘草顏色的頭髮編成精緻的希臘髮式,裝飾著一連串祖母綠和鑽石,讓雷奧想起了聖誕樹。她翹起的嘴唇、皺起的鼻子以及她的整個神情都散發出十足的仇恨。

  「修補匠之神的孩子[2],」她戲謔道,「你不構成任何威脅,不過我的報復必須從什麼地方開始。做出你的選擇吧。」

  雷奧想開口,但他被嚇得魂不附體。在這個仇恨女王與追趕他的巨人中間,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很快就會到來,」女人警告他,「我的黑暗朋友不會給你選擇的機會。懸崖還是山洞,孩子?」

  突然,雷奧明白了她的話。他被逼到了絶路。他可以跳下懸崖,但那等於自殺。即便那些雲下面有土地,他也會摔死,甚至他或許會永遠向下墜落。

  可是山洞……他望著樹根之間漆黑的開口。那裡散發出腐爛與死亡的味道。他聽到其中有身體移動的聲音,陰影裡傳來陣陣低語。

  山洞是死者的家。如果他走下去,他將永遠無法再回來。

  「是的……」女人說,她脖子上掛了一個怪異的青銅與祖母綠的吊墜,如同一個環形迷宮。她的目光中充滿憤怒,雷奧終於明白為何暴怒能用瘋狂來形容。這位女士因仇恨而瘋狂。「哈迪斯之屋在等待。你將成為第一個死在我迷宮裡的弱小的嚙齒動物。你只有一個機會得以逃脫,雷奧·瓦爾迪茲。抓住它。」

  她指指山崖。

  「你瘋了。」他好不容易說。

  他不該說這樣的話。她抓住了他的手腕。「也許我現在就該殺了你,在我的黑暗朋友到來之前?」

  腳步聲撼動著山間。巨人正在走來,他籠罩在陰影下,帶著龐大而沉重的身軀,決意大開殺戒。

  「你聽說過在夢中死去嗎,孩子?」女人問,「在女巫手中,這是可能的!」

  雷奧的胳膊開始冒煙。女人的碰觸讓他感到痛楚。他想掙脫出來,卻被她牢牢抓住。

  他張開嘴尖叫。巨人碩大的身影高高聳立在他面前,將他籠罩在層層的黑色煙霧之中。

  巨人剛舉起拳頭,一個聲音就打破了夢境。

  「雷奧!」伊阿宋在搖晃他的肩膀,「嘿,夥計,你為什麼要抱著耐克?」

  雷奧猛地睜開眼。他雙臂抱住了雅典娜手中真人大小的雕像。他在夢中一定掙扎過。如同兒時做噩夢時抓住枕頭那樣(天哪,在寄養的家中這著實令人難堪),他緊緊抱住了勝利女神。

  他鬆開自己,坐起身,在臉上揉了揉。

  「沒什麼,」他嘟囔道,「我們只是在擁抱。呃,出什麼事了?」

  伊阿宋沒有笑他。這一點正是雷奧對朋友心存感激之處。伊阿宋冰藍色的眼睛正經而嚴肅,他嘴上的小傷疤在抽動,每當有壞消息的時候他總是如此。

  「我們穿過了群山,」他說,「已經接近博洛尼亞。你應該跟我們到餐廳去。尼克有新的消息。」

  餐廳的牆壁由雷奧設計,上面能顯示混血營地的實時狀況。一開始他覺得這是個相當不錯的主意,然而此刻他不那麼肯定了。

  家裡的畫面——營火旁的歡唱,帳篷下的晚餐,大房子外的排球比賽——這一切似乎都讓他的朋友們感到哀傷。離開長島越遠,這樣的狀況就越糟。時區在不停變換,雷奧每次看到牆壁的時候都會感到距離的遙遠。現在在意大利太陽剛剛升起,而混血營地還依然是午夜。火炬在小木屋門外噼啪作響,月光在長島灣的浪花間閃耀,海灘上到處是腳印,彷彿有一大群人才剛剛離去。

  猛然,雷奧想起昨天——或者說昨晚——恰逢七月四日(美國國慶日)。他們錯過了混血營地在海灘上舉辦的年度晚會,雷奧的同胞們一定在九號小屋準備了精采的焰火表演。

  他決定不對其他人提起此事,只是希望在家裡的夥伴們能度過一個開心的慶祝日。他們也需要些鼓舞士氣的東西。

  他想起了自己在夢中見到的景象——廢墟中的營地、散落的死屍;屋大維站在排球場上,肆無忌憚地在用蓋婭的聲音說話。

  他低頭看著盤子裡的雞蛋和醃肉,恨不得立馬關掉牆上的圖象。

  「好吧,」伊阿宋說,「既然大家都在……」

  他坐在桌子頭上,這似乎成了慣例。自從大夥兒失去安娜貝絲之後,伊阿宋一直在盡最大努力擔當起團隊領導的職責。他在朱庇特營地是執政官,也許他對此已習以為常,不過雷奧看得出來,自己的朋友顯得很緊張。他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深陷,金髮也非同尋常地凌亂,似乎忘記了梳理。

  雷奧打量著桌邊的其他人。黑茲爾睡眼惺忪,不過這不奇怪,她整宿沒睡,指引著戰船穿越群山。她肉桂色的捲髮用一張大手帕向後紮起,如同一位突擊隊員。雷奧覺得這樣子很惹火——但立刻他又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內疚。

  坐在她身旁的是她的男朋友,弗蘭克·張。他穿著一條黑色運動褲,羅馬旅遊T恤衫,上面寫著「CIAO」(意大利語:你好——那竟然是個單詞嗎?)。弗蘭克的百夫長徽章別在衣服上,只不過阿爾戈二號上的半神們現在成了朱庇特營地第一至第七號的公敵。不幸的是,他冷峻的表情恰恰讓他更像是相撲運動員。接下來是黑茲爾的同父異母兄弟,尼克·德·安吉洛,這孩子讓雷奧琢磨不透。他靠在椅背上,身穿飛行員皮夾克,黑色T恤衫,牛仔褲,手指上戴著看起來很邪惡的銀色骷髏戒指,冥鐵劍掛在身旁。他的一縷縷黑髮捲曲著向上豎起,如同小蝙蝠的翅膀。他眼神中透露著悲傷,有些空洞,彷彿他望向了塔塔勒斯地獄的深處——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的確如此。

  唯一缺席的半神是小笛,她正好輪班在執掌船舵,與他們的半羊人監護人海治教練在一起。

  雷奧希望小笛也在場。憑藉愛與美之神阿芙洛狄忒的魔力,她總有辦法讓事情平靜下來。經過昨日的夢境之後,雷奧需要這樣的鎮靜劑。

  不過另一方面,有她在甲板上陪伴他們的監護人也許更好。他們正航行在遠古之地,必須時刻保持警惕。讓海治教練單獨待著令雷奧感到緊張。這位半羊人有些好戰,船舵上也有太多色彩鮮艷但危險的按鈕,說不定他會讓身下如畫的意大利鄉村砰地炸上天。

  雷奧完全走了神,沒有意識到伊阿宋還在講話。

  「……哈迪斯之屋,」他說,「尼克?」

  尼克坐起身:「昨晚我與亡靈溝通過。」

  他這句話就這樣唐突而出,彷彿是在說從某個夥計那兒收到了一條短信。

  「我瞭解到我們即將面對的局面,」尼克接著說,「在古時候,哈迪斯之屋是希臘朝聖者的主要朝聖地。他們會來到這裡,與死者交談,紀念自己的先祖。」

  雷奧皺皺眉。「聽來像是亡靈節。羅莎姨媽非常重視這類東西。」

  他回憶起自己被姨媽拽去休斯敦公墓的情形。他們一起清掃親戚們的墓地,再擺上檸檬水、曲奇餅、金盞花等祭品。羅莎姨媽還會要求雷奧留下來野餐,彷彿與逝者相伴會讓他胃口大開。

  弗蘭克咕噥道:「中國人也有這樣的習俗——祭拜先祖,在春天時掃墓,」他看了看雷奧,「你的羅莎姨媽一定跟我祖母很合得來。」

  雷奧眼前出現羅莎姨媽與某位中國老婦人身穿摔跤服,用狼牙棒互相痛毆的恐怖場景。

  「是啊,」雷奧說,「我相信她們一定會成為死黨。」

  尼克清清嗓子。「很多文明都有定期祭奠死者的傳統,不過哈迪斯之屋卻是全年開放的。朝聖者事實上能與死者交談。在古希臘,這地方被稱為尼可洛曼提恩,也就是死者的預言。你可以設法進入隧道的不同層次,留下祭品,喝下特殊的藥水——」

  「特殊的藥水?」雷奧嘟囔道,「好極了。」

  伊阿宋瞪了他一眼,彷彿在說:夠了,夥計。「尼克,接著說。」

  「朝聖者相信神廟的每一級都會將你帶入冥界的更深處,直到死者出現在你面前。如果對你的祭品感到滿意,他們就會回答你的問題,甚至還會告訴你未來。」

  弗蘭克敲打著裝滿熱巧克力的馬克杯。「那要是亡靈不滿意呢?」

  「一些朝聖者什麼也得不到,」尼克說,「另一些會發狂,或者在離開神廟之後死去,其他的則在隧道中迷失了方向,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重點在於,」伊阿宋飛快地說,「尼克提供了這些信息,這也許能對我們有所幫助。」

  「沒錯,」尼克聽起來並不那麼熱情,「昨晚與我談話的幽魂……他曾是魔法女神赫卡忒的祭司。他證實了女神昨晚在十字路口告訴黑茲爾的話。在第一次與巨人的戰爭中,赫卡忒為神祇而戰。她還殺死了一個巨人——那個巨人被設計來對抗赫卡忒,名叫克呂提厄思。」

  「他是個黑暗戰士,」雷奧猜測道,「籠罩在影子中。」

  黑茲爾扭頭看著他,眯縫起金色的眼睛。「雷奧,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做了個夢。」

  沒有人表示詫異。大多數半神對於世上發生的事情都有過真實的噩夢。

  雷奧繼續解釋,他的朋友們專注聆聽。說到廢墟中的場景時,他儘量不去看混血營地的圖象。他講到了黑暗巨人,也講到混血營山上的陌生女人讓他選擇不同的死法。

  伊阿宋推開裝著薄餅的盤子。「這麼說這個巨人是克呂提厄思。我猜就是他在守衛死亡之門,等待著我們的出現。」

  弗蘭克捲起一塊薄餅,放進嘴裡大嚼特嚼——他不是那種會讓死亡威脅妨礙到一頓健康早餐的人。「那雷奧夢境中的女人呢?」

  「她是我的敵人,」黑茲爾熟練地在手指間轉動著一粒鑽石,「魔法女神赫卡忒提到過哈迪斯之屋裡有一個可怕的敵人——一個女巫,只有我才能用魔法打敗她。」

  「你懂魔法嗎?」雷奧問。

  「還不懂。」

  「啊,」他想找幾句樂觀的話,不過他回憶起了那個怒氣衝衝的女人的眼睛,還有將自己的皮膚抓得幾乎冒煙的鐵爪,「你知道她是誰嗎?」

  黑茲爾搖搖頭。「只是……」她看了尼克一眼,兩人之間展開了某種無聲的爭論。雷奧感覺得到,他們倆之間在進行關於哈迪斯之屋的秘密交談,而且隱瞞了某些細節。「只是她難以戰勝。」

  「不過我也有好消息,」尼克說,「和我交談的那個幽魂提到了第一次戰爭中赫卡忒是如何打敗克呂提厄思的。她用火炬點燃他的頭髮,將他燒死。換句話說,火是他的弱點。」

  大家一齊望向雷奧。

  「哦,」他說,「好吧。」

  伊阿宋鼓勵地點點頭,彷彿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似乎他期待雷奧踏入高聳入雲的黑暗,射出幾個火球,便解決了大家所有的問題。雷奧並不想打擊他,不過他依然能聽到蓋婭的聲音:虛無將耗盡所有的魔力,冰冷將吞噬所有的火焰,沉默將毀滅所有的言語。

  雷奧非常確定,點燃巨人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幾根火柴。

  「這是個不錯的開頭,」伊阿宋非常執著,「至少我們知道了如何殺死巨人。至於這個女巫……嗯,如果赫卡忒相信黑茲爾能將她打敗,我也相信。」

  黑茲爾垂下了眼睛。「我們只需要趕到哈迪斯之屋,衝破蓋婭軍隊的重重阻擋……」

  「還有一群幽魂,」尼克神色嚴峻地說,「神廟裡的亡靈也許並不那麼友善。」

  「……並且找到死亡之門,」黑茲爾接著說,「假設我們能與波西和安娜貝絲同時趕到,並救出他們。」

  弗蘭克嚥下一大口薄餅。「我們能做到,我們必須做到。」

  雷奧不由得欽佩這大個子的樂觀。他真希望自己能做到跟他一樣。

  「好吧,按照目前繞行的路線,」雷奧說,「我預計四到五天後可以到達伊庇魯斯,假設路上沒有耽擱——大家都知道的——怪獸攻擊之類的狀況。」

  伊阿宋苦笑一聲。「是啊,那樣的事情從不會發生。」

  雷奧看了黑茲爾一眼。「赫卡忒告訴你,大地女神蓋婭的偉大覺醒計劃是在八月一日,對嗎?那是誰的節日?」

  「希望女神。」黑茲爾說。

  伊阿宋掉轉叉子。「理論上講,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現在只是七月五日。我們應該能關閉死亡之門,然後找到巨人的總部,在八月一日前阻止他們喚醒蓋婭。」

  「理論上說是,」黑茲爾說,「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我們如何能夠穿過哈迪斯之屋而不會發瘋或者死掉。」

  沒有人作聲。

  弗蘭克放下薄餅卷,彷彿它突然不那麼美味了。「今天是七月五日。噢,天哪,我都沒想到……」

  「嘿,夥計,沒問題,」雷奧說,「你不是加拿大人嗎?我想你是不會得到獨立日禮物什麼的……除非你想要。」

  「不是那樣。我祖母……她總對我說七不是一個幸運數字,而是鬼怪的數字。我跟她說我們的探險總共有七個半神時,她就對此心存顧慮,況且七月又是一年的第七個月。」

  「是啊,可是……」雷奧的手指在桌子上緊張地敲打。然後他意識到,自己是在用莫爾斯碼敲出「我愛你」的句子,從前他跟媽媽總這樣做。要是他的朋友們懂得莫爾斯碼,一定會讓他覺得十分難堪。「可這只是巧合,對嗎?」

  弗蘭克的表情表明他並沒有打消疑慮。

  「在東方的一些地區,」弗蘭克說,「人們認為在每年的第七個月魂靈的世界與人類的世界最近。生者與死者能夠往返於陰陽兩界。現在我們要在七月裡尋找死亡之門,請告訴我這只是個巧合。」

  沒有一個人作聲。

  雷奧希望自己能夠說,一個中國的傳統說法不可能與羅馬和希臘有任何關聯。兩者完全不同,不是嗎?不過弗蘭克自身恰恰是不同文明相互交織的證據。張氏家族一直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他們一路從羅馬前往中國,最後又輾轉來到了加拿大。

  此外,雷奧一直在思索在大鹽湖與復仇女神涅墨西斯的相遇。涅墨西斯把他稱作第七隻輪子,探險旅程中單出來的一個人。她說的第七跟幽魂不是一個含義,對嗎?

  伊阿宋將雙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還是讓我們把精力集中在能夠應對的事情上。我們正在靠近博洛尼亞,等我們找到赫卡忒所說的那些矮人,說不定我們就會得到更多答案——」

  飛船突然向前一傾,如同撞上了一座冰山。雷奧的早餐盤在桌上滑開了。尼克在椅子上向後倒去,腦袋撞在了餐櫃上,然後摔倒在地。十幾個魔法酒杯和大盤子散落在他身上。

  「尼克!」黑茲爾跑上前去。

  「怎麼……?」弗蘭克剛想站起身,可是船又向相反方向一歪。他撞上了餐桌,一頭撲進雷奧裝著煎蛋的餐盤。

  「快瞧!」伊阿宋朝牆上一指。混血營地的影像在閃爍變幻。

  「不可能。」雷奧嘟囔道。

  這種魔法不可能顯示除了營地的圖象之外的任何東西,然而就在突然之間,一張碩大扭曲的面孔充滿了整個左舷的牆壁:歪歪扭扭的黃牙,蓬亂的紅色鬍鬚,疙疙瘩瘩的鼻子,兩隻不相稱的眼睛——一隻比另一隻更大,位置也更高。這張面孔似乎想一口咬進房間裡來。

  另外幾面牆也在閃爍,顯示出甲板上的畫面。小笛站在船舵前,但卻有什麼不對勁。從她的肩頭往下都被膠帶裹得嚴嚴實實,嘴被塞住了,腿也被綁在了控制台上。

  在主桅上,海治教練也被綁起來,塞住了嘴巴。一個相貌怪異的東西——某種食人土妖與猩猩的混合體,帶著極度糟糕的時尚品位——圍在他身邊跳舞,一邊用粉紅色皮筋把教練的頭髮編成一個個小辮子。

  左舷的牆上,醜陋的大臉向後退去,雷奧看見了這東西的全身——另一個食人土妖猩猩,他身上的裝束更加古怪。這傢伙開始繞著甲板跳來跳去,把各種東西塞進一個麻袋裏——小笛的匕首,雷奧的Wii遊戲機遙控器。隨後,他把阿基米德球體從控制台上掰了下來。

  「不!」雷奧尖叫。

  「噢。」尼克在地板上呻吟。

  「小笛!」伊阿宋大喊。

  「猴子!」弗蘭克驚叫。

  「不是猴子,」黑茲爾嘟囔,「我想他們是矮人。」

  「他們偷了我的東西!」雷奧大叫著向樓梯跑去。

  [1] 運動品牌耐克的名字來源於勝利女神。

  [2] 雷奧是工匠之神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