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幹什麼?地獄之神嘶聲道,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我失寵的兒子?
達瑪森望了一眼安娜貝絲,他眼中清楚地傳遞著一條信息:快跑,馬上。
他回頭望向塔塔勒斯。梅恩尼亞德拉空跺著腳,咆哮起來。
「父親,你想要一位更相稱的對手嗎?」達瑪森冷靜地說,「我是你引以為自豪的巨人之一。你希望我更加好戰嗎?也許我可以從毀滅你開始!」
達瑪森端起長矛,向前衝鋒。
怪獸軍隊向他蜂擁而來,然而梅恩尼亞德拉空踏平了阻擋它的一切。它的尾巴東擋西掃,鼻孔裡噴出毒氣。與此同時,達瑪森對塔塔勒斯發起一陣猛攻,逼得地獄之神如同困獸般連連後退。
鮑勃從戰鬥中退下陣來,劍齒虎陪伴在他身旁。波西拼盡全力掩護著他——讓地面的血管一條接一條炸裂。一些怪獸消失在斯提克斯冥河水之中,另一些被克塞特斯冥河水當頭淋了個落湯雞,癱倒在地,無助地哭泣。還有一些被浸入遺忘之河,茫然地四下張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鮑勃一瘸一拐地走到電梯門邊。他胳膊和胸膛上的傷口流淌著金色的液體,身上清潔工制服殘破不堪。他的身體扭曲著,駝起了背,彷彿在塔塔勒斯折斷長矛的同時也折斷了他身體裡的某個部位。儘管如此,他依然面帶微笑,銀色的眼睛裡閃爍出滿足的目光。
「快走,」他命令,「按鈕交給我。」
波西呆呆地看著他:「鮑勃,你不能——」
「波西,」安娜貝絲的聲音幾乎要崩潰了,她痛恨讓鮑勃這樣去做,可她明白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必須這樣做。」
「我們不能就這樣扔下他們不管!」
「你必須這麼做,朋友。」鮑勃在波西胳膊上拍了一把,差一點將他打翻,「我還能按動按鈕,還有一只好貓保護我。」
劍齒虎小鮑勃發出贊同的吼聲。
「還有,」鮑勃說,「你的使命是回到凡人世界,阻止蓋婭的瘋狂行動。」
一個驚聲尖叫的獨眼巨人,伴隨著毒液發出的噝噝聲,從他們頭頂上飛過。
五十碼開外的地方,梅恩尼亞德拉空在怪獸群中踩過,腳下發出令人作嘔的咯吱聲,彷彿踩到的是一堆葡萄。達瑪森在它後背上大聲叫罵,對地獄之神輪番猛攻,故意嘲弄塔塔勒斯,吸引他離開死亡之門。
塔塔勒斯笨重地跟在他身後,鐵靴在地面上踩出一個個大坑。
你殺不死我!他吼道,我就是深淵,你也許可以設法毀滅大地,而我和蓋婭——我們是永恆的。我們擁有你,擁有你的血肉與靈魂!
他巨大無比的拳頭向下砸來,達瑪森向旁邊一閃,標槍扎進了塔塔勒斯脖子的側面。
塔塔勒斯號叫一聲,顯然更多是因為惱怒而非傷痛。他旋轉不停的面孔轉向巨人,達瑪森及時閃躲到了一旁。十幾個怪獸被吸進了漩渦,消失得無影無蹤。
「鮑勃,不要!」波西露出懇求的目光,「他會永遠毀滅你,沒有來世,沒有重生。」
鮑勃聳聳肩。「誰知道呢?你們得馬上離開。塔塔勒斯有句話說得沒錯,我們無法打敗他,只能為你們爭取時間。」
電梯門試圖關閉,但被安娜貝絲的腳擋住了。
「十二分鐘,」泰坦說,「我能給你們十二分鐘。」
「波西……快頂住門。」安娜貝絲跳起身,伸出胳膊抱住泰坦的脖子。她在他臉頰上留下一吻,眼中盈滿了淚水,無法正眼去看他。鮑勃滿臉胡茬的臉上瀰漫著清潔用品的味道——新鮮檸檬味的傢俱上光油與地板清潔皂。
「怪獸是永生的,」她拚命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說,「我們會把你和達瑪森作為英雄牢牢記在心中,你們是世上最好的泰坦和最好的巨人。我們要告訴我們的孩子,讓這個故事世代流傳下去。總有一天,你們會重生。」
鮑勃拂弄著她的頭髮,眼睛周圍現出了微笑紋。「很好。到那時候再見,我的朋友們,替我向太陽和星辰問好。記住要堅強,為了阻止蓋婭,這也許並不是你們最後一次做出犧牲。」
他輕輕將她推開。「沒有時間了,快走。」
安娜貝絲抓起波西的胳膊,將他拽進電梯廂。她最後向外看了一眼,梅恩尼亞德拉空將一個怪物如同木偶般搖晃著,達瑪森向塔塔勒斯的大腿刺去。
地獄之神指著死亡之門狂呼:怪獸們,快攔住他們!
劍齒虎小鮑勃蹲下身子,發出震天的怒吼,準備出擊。
鮑勃對安娜貝絲眨眨眼。「從裡面拉上門,」他說,「它們會阻撓你們通過,緊緊頂住門——」
電梯門滑上了。
「波西,快幫幫我!」安娜貝絲喊。
她用全身頂住左邊的門,將它推向中心。波西在另一側門邊也在這樣做。門上沒有把手,也沒有任何可以抓牢的東西。電梯在不停上升,門在搖晃著試圖開啟,企圖讓他們倒進生與死之間的縫隙。
安娜貝絲肩膀好痛。電梯裡輕鬆的音樂絲毫不管用。如果所有的怪獸一路上不得不聽那首歌——歌中唱的是對菠蘿雞尾酒的喜愛,以及被淋濕在雨中——怪不得到達凡人世界之後它們會大開殺戒。
「我們拋下了鮑勃和達瑪森,」波西哽咽道,「他們會為我們而死,而我們卻——」
「我明白,」她低聲道,「奧林匹斯神啊,我全都明白,波西。」
安娜貝絲奮力讓電梯門保持關閉,這讓她感到些許寬慰,因為心中不斷湧起的恐懼至少能讓她不至於陷入無盡的痛苦。拋下達瑪森和鮑勃是她這輩子所做過的最困難的事。
混血營地多年的生活中,她曾為別的營員外出探險而自己被留下感到氣惱。她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載譽而歸……或是遭遇失敗,再也沒能回來。自打七歲開始,她就在想:為什麼我就不能證明我的能力?為什麼我就不能領導一次冒險?
現在她終於明白,作為一個雅典娜的孩子,最艱難的不是去領導一次冒險,也不是在戰鬥中面對死亡,而是做出戰略撤退的決定,讓別的人去替自己承擔危險——特別是當那個人是你的朋友時。她必須直面這樣一個事實:她無法保護自己所愛的每一個人,她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痛恨這一點,但卻沒有時間自哀自憐。她強擠掉眼中的淚水。
「波西,大門。」她提醒。
電梯門開始滑開,透進來一縷……臭氧?硫黃?
波西拚命從右側一陣猛推,裂縫閉合了。他眼中怒火中燒。她只希望他不是在對自己惱怒。如果真是如此,她不怪他。
如果這樣做能讓他堅持,她心想,那就讓他憤怒吧。
「我要殺了蓋婭,」他喃喃道,「我要親手殺了她。」
安娜貝絲點點頭。她在思索塔塔勒斯剛才的自吹自擂。他無法被殺死,蓋婭也一樣。對於這樣的能量,即便泰坦和巨人也遠遠無法與他們抗衡,半神更是沒有一點兒機會。
她想起了鮑勃的警告:為了阻止蓋婭,這也許並不是你們最後一次做出犧牲。
她從骨子裡深切體會到了這樣一個事實。
「十二分鐘,」她喃喃道,「只需要十二分鐘。」
她向雅典娜祈禱,鮑勃能夠堅持按住向上的按鈕十二分鐘。她還祈求力量與智慧。電梯到頂的時候,她不知道將會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們。
如果他們的朋友不在那裡,控制著門的另一面……
「我們能做到,」波西說,「我們必須做到。」
「是的,」安娜貝絲說,「是的,我們能。」
兩人死死頂住門。電梯顫抖著,音樂還在播放。他們身下的某個地方,一位泰坦和一位巨人為了幫助他們脫身,獻出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