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阿宋討厭變老。
他的關節隱隱作痛,雙腿在顫抖,在他努力向山上攀爬時,他的肺裡似乎有一堆碎石在不停地搖晃,咯咯作響。
幸運的是他看不見自己的臉,真是謝天謝地啊。但眼前的手指瘦骨嶙峋,手背青筋暴起。
他甚至還能聞出自己有老人的味道——樟腦球和雞湯味。這怎麼可能呢?他從十六歲變成七十五歲還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為什麼老人的味道在頃刻間就佈滿全身了?恭喜啊,你個臭傢伙!
「就快到了,」小笛對他微笑,「你做得真不錯。」
她說得倒容易。她和安娜貝絲偽裝成了可愛的希臘侍女,儘管穿著無袖長裙和蕾絲涼鞋,走山路也如履平地。
小笛的紅頭髮編了辮子纏繞盤起,銀色的手鐲映襯著雪白的胳膊,活像一座她媽媽阿芙洛狄忒的古雕像。這讓伊阿宋感覺有些敬畏。
和一個漂亮女孩約會真的很傷腦筋,尤其她的媽媽還是愛之女神……所以伊阿宋時刻都在擔心自己表現平庸,小笛媽媽從奧林匹斯山上皺下眉頭,就把他變成一頭野豬。
伊阿宋向坡上望望,至少還有三百英呎才能到達山頂。
「沒有比這再壞的主意了。」他靠在一棵雪松上抹著額頭上的汗珠,「黑茲爾的魔法實在太棒了。現在要我去打仗的話肯定是廢人一個。」
「不會遇到那種狀況的。」安娜貝絲向他保證。看來她穿著侍女的衣服很不舒服,為了不讓裙子滑落,一直聳著肩膀。她綰起的髮髻也鬆了下來,金髮像長蜘蛛腿那樣在背後懸蕩。知道她最憎惡蜘蛛,伊阿宋決定不提這事。
「我們潛入皇宮,」她說,「拿到需要的信息就溜出去。」
小笛放下她的雙耳罐,高高的陶瓷酒罐中藏著她的劍。「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喘口氣吧,伊阿宋。」
她腰間掛著「豐饒之角」——可以源源不斷冒出食物和水,而裙子的皺褶處藏著她的克陶普垂斯匕首。小笛看起來並不危險,可必要時,她也會雙手揮舞仙銅劍砍殺敵人或用熟透的芒果狂射敵人的臉。
安娜貝絲也把肩膀上的雙耳罐放下,她也在裡面藏了一把劍。可她與小笛不同,即便沒持兵器,她的樣子看起來也像能要人命一樣。她暴風雨般的灰色眼睛掃視周圍,警惕著一切威脅。如果哪位夥計要向安娜貝絲討口水喝,她很可能會一腳踢在他要害上。
伊阿宋疲憊地讓呼吸平穩下來。
在他們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阿菲爾斯海灣,那裡的水真的很藍,彷彿是人工染上去的艷藍。阿爾戈二號在離岸幾百碼處拋錨停泊,從高處看白色的船帆都沒有郵票大,九十隻船槳好象牙籤。伊阿宋猜測他的朋友們正在甲板上,輪流使用雷奧的小望遠鏡跟隨著他的腳步,看著伊阿宋爺爺踉蹌爬山時儘量不笑出聲來。
「該死的伊薩卡島。」他嘟囔著。
他認為這座島足夠漂亮,一列森林覆蓋的山脈由島中心向外蜿蜒盤旋,灰白色的斜坡延伸進大海。水灣由岩石海灘與海港組成,海港的紅屋頂房子和白色的教堂坐落在海岸線上。
山上面星星點點地分佈著罌粟花、番紅花和野櫻桃樹。微風吹來,一陣桃金娘花盛開的味道,一切都那麼美好——除了已經接近四十攝氏度的氣溫,就像羅馬浴場裡那樣濕熱。
伊阿宋本應該輕易地乘著微風到達山頂的,但現在不可能了。因為要秘密潛入,他變成了膝關節很糟糕的老者,滿身發臭的雞湯味。
他想起自己上次爬山是在兩星期前,當時他和黑茲爾在克羅地亞懸崖,面對強盜斯喀戎。雖然他們面對的不僅是一名強盜那麼簡單,但至少當時伊阿宋的精力很充沛。
「你確定是這座山嗎?」他問小笛,「看起來有點——我不知道——太安靜了。」
小笛觀察著山脊線,她的辮子上插有一根鷹身女妖的亮藍色羽毛——是昨晚那場襲擊的紀念品。這根羽毛跟她的偽裝不是很相配,但這是她贏來的,用於紀念她在值夜時單槍匹馬戰勝了一整群鷹身女妖。她倒不是很重視這項成就,但伊阿宋看出來她對此感覺不錯。這根羽毛也表明,她已經不是去年冬天那個初到混血營的女孩了。
「廢墟就在那裡,」小笛保證說,「我在克陶普垂斯的刀刃裡看見過他們。並且你也聽見了黑茲爾所說的,『那裡有——』」
「『那裡有我所感覺過的最大規模的幽靈集結。』」伊阿宋接了上來,「是啊,真是駭人聽聞啊!」
經過了冥王聖殿的戰鬥後,伊阿宋最不想做的事就是面對更多的幽靈。但是現在正值緊要關頭,阿爾戈二號的船員們要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一旦他們的決定錯誤,一切都會失敗,整個世界都將毀滅。
小笛的匕首、黑茲爾的魔法感覺,還有安娜貝絲的本能都同意——答案就在伊薩卡島這裡,在古老的奧德修斯皇宮裡聚集著一大群幽靈,他們在等待著蓋婭的指令。伊阿宋他們的計劃是潛入惡魔之中,瞭解一切的原委後決定最佳行動方案。然後全身而退,大功告成。
安娜貝絲整理了一下她那金色的腰帶說:「希望我們的偽裝能撐得住,那些求婚者活著的時候就是一群下流坯子。如果他們發現我們是半神——」
「黑茲爾的魔法會起作用的。」小笛說。
伊阿宋也試圖去相信。
求婚者——一百名有史以來最貪婪最邪惡的殺手。當伊薩卡島的希臘國王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後失蹤,這群暴亂的二流王子就侵入了他的王宮並拒絶離開,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妄圖娶王后佩內洛普為妻,奪得王位。奧德修斯後來秘密潛回王宮,把求婚者們殺得片甲不留——真是簡單快樂的慶祝回家的儀式。但如果小笛的猜測是對的,求婚者們的幽靈已經回來了,徘徊於他們死去的地方。
伊阿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去參觀奧德修斯的王宮——一個最著名的希臘英雄的王宮。而且在整個任務過程中,激動人心的事件一個接著一個。安娜貝絲剛剛從塔塔勒斯地獄逃回來。鑒於此,伊阿宋認為他真的不應該抱怨自己變成老人的事了。
「好吧……」他說著用手杖穩定自己的身體,「如果我看起來真的像我感覺到的那麼老的話,說明我的偽裝很成功啊。我們繼續吧。」
他們向上爬著,汗水順著伊阿宋的脖子流下來,他的小腿也異常痠疼。儘管天氣炙熱,可他卻開始顫抖。他的腦子裡一直不停地想著最近的夢,想逃也逃不掉。
從冥王聖殿那時起,這些夢就變得更生動了。
有時候伊阿宋站在伊庇魯斯的地下神廟裡,巨人克呂提厄斯的影子籠罩了他,用空洞帶有迴響的聲音說:你們一起上才擊敗了我!如果大地母親醒來,你們還能怎麼辦呢?
有時候伊阿宋發現自己獨自站在混血山的山頂,大地母親蓋婭——一個裹著泥土、樹葉、石頭的軀體,從土地中崛起。
可憐的孩子,她的聲音響徹群山,震動了伊阿宋腳下的基石,你的父親是諸神之首,而你永遠居於次位——在你的羅馬同伴和希臘朋友們中,甚至在你的家庭中你都排行第二。那你要怎樣證明自己呢?
他最糟糕的夢是從索諾馬狼殿開始的,當時女神朱諾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身上閃耀出銀色的光芒。
你的生命屬於我,她的聲音猶如雷鳴,這是宙斯的妥協。
伊阿宋知道他不應該看,可當朱諾顯出真身時他卻無法讓自己閉上眼睛,朱諾展現出了她真實神聖的形態……疼痛刺穿了伊阿宋的大腦,他的身體像剝洋蔥那樣被一層層燒燬。
接下來場景變換了。伊阿宋依然處於狼殿,可他變成了一個不超過兩歲的小男孩。一個女人跪在他前面,她渾身散發出的檸檬味是那樣熟悉。雖然她的樣貌被水霧覆蓋,顯得很模糊,可伊阿宋還是認出了她的聲音——明亮而清脆,彷彿湍急的溪流上那層薄薄的冰。
親愛的,我一定會回來。她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每次伊阿宋從噩夢中醒來,臉上都佈滿了汗珠,淚水也在眼睛裡打轉。
尼克·德·安吉洛曾警告過他們:冥王聖殿會攪動他們最壞的記憶,令他們看見或聽見過去的事情。他們身上的幽靈會變得躁動不安。
伊阿宋曾希望那個「特別的幽靈」能離他遠點兒,可他每一晚的夢都在變得更糟。現在他正爬向那座已成斷壁殘垣的宮殿,那裡正是幽靈軍隊聚集的地方。
「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在那裡。」伊阿宋這樣告訴自己。
但他的手卻無法停止顫抖,每一步似乎都比上一步更加艱難。
「就快到了,」安娜貝絲有些興奮,「來——」
轟!山體發出的巨響打斷了她。在山脊上的某處發出一陣咆哮聲,好像竟技場上觀眾的吼聲。雜訊甚至刺痛了伊阿宋的皮膚。不久以前,他曾和別人在羅馬鬥獸場決戰,而台下圍坐著一群歡呼叫好的幽靈觀眾。他並不想再重複這段經歷。
「這是什麼聲音?」他問道。
「不知道,」小笛回答,「可聽起來他們好像很高興。走吧,去認識些幽靈朋友吧。」
事實上,情況比伊阿宋預料的還要糟糕,另外也沒有什麼樂趣。
站在高地的最高處,透過橄欖樹叢向外看去,眼前似乎是一群瘋狂的殭屍在聚會。
廢墟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幾堵石牆,一個雜草叢生的中央庭院,一處岩石鑿成的廢棄的樓梯井,一個被一些膠合板覆蓋著的坑和一座用金屬支架支撐著的有裂紋的拱門。
但在廢墟之上則疊加了另一層景象——一座幽靈般的宮殿的幻影,呈現出了鼎盛時期的景象。陽台排列在三層樓高的白粉牆壁外,帶有圓柱的門廊面向中央庭院。中央庭院裡有一座大型噴泉和一個銅質火盆。在十幾張宴會桌旁,食屍怪們正笑著享用他們的大餐,彼此互相推搡著。
伊阿宋估計這裡有上百個幽靈,但還有兩倍之多的幽靈在四處亂轉。他們追趕幽靈侍女,摔打盤子和杯子,醜態百出。
他們大多數的樣貌都像朱庇特營地的拉列斯——穿著長袍和拖鞋的透明紫色幽靈。還有幾個狂歡者有著灰色的腐爛肉體、糾纏在一起的頭髮和骯髒的傷口。其他的看似是人類——他們穿著寬袍、西裝或軍服。伊阿宋甚至還看到了一個幽靈穿著紫色朱庇特T恤和羅馬盔甲。
在院子中心,一個穿著破爛希臘長袍的灰色皮膚食屍怪穿過人群,他把一尊大理石半身像舉過頭頂,就像是在舉一座運動比賽的獎盃。其他的幽靈都在他背後歡呼鼓掌。當食屍怪走近時,伊阿宋注意到他喉嚨裡有一支箭,帶著羽毛的箭桿就紮在他的喉結上。更令人驚奇的是他舉著的那座半身像——那是宙斯嗎?
很難確定,大多數希臘神的雕像看起來都很相似。但這副大鬍子,陰森森的臉,真的讓伊阿宋想起了在混血營第一小屋裡的巨型嬉皮士宙斯。
「進行下一項祭奠!」食屍怪喊道,喉嚨裡的箭讓他的聲音嗡嗡作響,「來供養我們的大地母親吧!」
派對參加者們歡呼著碰杯,而食屍怪徑直走向中心的噴泉,兩側的人紛紛為他讓路。伊阿宋注意到噴泉裡裝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沙子——白沙呈傘狀從三英呎高的基座向外噴,流入下面的底池後不斷地循環噴湧。
食屍怪將半身像舉起來放入噴泉中。宙斯雕像的頭一穿過沙子噴泉,立刻就被沖碎了,彷彿經過了碎木機。此時沙子變得金光閃閃,是靈液(神聖血液)的顏色。然後整個山體發出低沉的隆隆聲,山彷彿在打一個飯後的飽嗝兒。
幽靈聚會者們異口同聲地歡呼叫好。
「還有雕像嗎?」食屍怪對人群喊道,「沒有?看來要等待真正的神來犧牲了!」
當他一屁股在離自己最近的宴會桌前落座時,他的同黨們笑著為他喝采。
伊阿宋把手杖握得更緊了,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那傢伙竟敢瓦解我爸爸!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我猜那是安提諾烏斯,」安娜貝絲說,「求婚者的領導人之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奧德修斯的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小笛瑟縮了一下:「你認為那樣就能幹掉一個傢伙,其他人呢?為什麼有這麼多啊?」
「我不知道,」安娜貝絲說,「應該是蓋婭又添新兵了吧,我猜。有些一定是趕在我們關閉死亡之門以前就回來了,而有些只是幽靈。」
「還有些是食屍怪,」伊阿宋補充道,「都像安提諾烏斯那樣皮膚灰白,渾身是傷。我之前和他們打過仗。」
小笛拽了下頭上那根鷹身女妖的藍羽毛問:「他們會被殺死嗎?」
伊阿宋記起了幾年前在聖貝納迪諾,為了朱庇特營而冒險的事。「不容易啊,他們強壯、敏捷、聰明。還有,他們是吃人肉的。」
「棒極了,」安娜貝絲嘟囔著,「除了堅持計劃,我看別無選擇。分頭行動,潛入他們中間,找出他們在這裡的原因。如果情況變壞了——」
「我們可以用備用計劃。」小笛說。
伊阿宋不喜歡所謂的備用計劃。
在下船之前,雷奧給了他們每人一個生日蠟燭般大小的緊急火炬。據說,如果把它們扔向空中,就會向上噴射出一串白磷,向阿爾戈二號發出警報,隊伍已經陷入了困境。而在船向目標開火之前,伊阿宋和女孩們有寶貴的幾秒鐘的時間躲起來,然後希臘火和迸發的漫天銅片就會吞沒宮殿。
雖不是最安全的計劃,但至少伊阿宋有了一種安全感,知道了他們在危險的境況下,可以呼叫空中支援襲擊這群幽靈暴徒。當然前提是他和他的朋友們可以全身而退。還要假設雷奧的世界末日火炬沒有因意外而點燃——雷奧的發明有時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天氣繼續升溫,引爆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下去的時候小心點。」他叮囑小笛和安娜貝絲。
小笛小心翼翼地沿著山脊向左爬,安娜貝絲向右。伊阿宋用手杖艱難地支撐起自己,向斷壁殘垣步履蹣跚地走去。
他的記憶閃回了上次在冥王聖殿,陷入惡靈暴亂中的情景。如果沒有弗蘭克·張和尼克·德·安吉洛……
神啊……尼克。
在過去的幾天裡,伊阿宋每次用食物向朱庇特獻祭時,他就祈求爸爸能幫助尼克。那孩子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然而他卻自願加入最困難的工作:運送雅典娜雕像去混血營。如果他不成功,羅馬和希臘的半神們就會互相殘殺。之後無論希臘發生什麼,阿爾戈二號都會無家可歸。
伊阿宋穿過宮殿的幽靈通道。他及時注意到了前面馬賽克地面上,有個虛掩的十英呎深的坑。他繞過深坑繼續走向院子。
兩層截然不同的景象讓他想起了泰坦巨人們在奧蒂爾斯峰的據點——一個由黑色大理石牆組成的迷宮,石牆會隨機地消失,然後再次出現。在那場戰鬥中伊阿宋至少有一百名軍團士兵在身邊。可現在的他只有一個老人的身軀,一根拐棍,還有兩個穿著緊身裙的朋友。
在他前方四十英呎處,小笛正在人群中穿梭著。她微笑著給狂歡的幽靈們倒酒。就算對此很害怕她也不會表現出來的。到目前為止幽靈們還沒有特別關注她,這說明黑茲爾的魔法還是很管用的。
在右邊,則是安娜貝絲在收拾空盤子和空杯子,但她沒有露出微笑。
伊阿宋還記得下船前他和波西的對話。
當時波西留在了船上,觀察海上的威脅。但他真的不喜歡安娜貝絲遠征不帶他的想法——尤其是從地獄返回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開。
他把伊阿宋拉到了一邊說:「嘿,夥計……如果我說安娜貝絲需要人保護,她一定會殺了我的。」
伊阿宋笑了:「是啊,她會的。」
「但即使這樣也要看著她啊,對不對?」
伊阿宋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說:「我一定會讓她毫髮無損地回到你身邊的。」
此時伊阿宋開始懷疑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對朋友的承諾。
他走到了人群邊上。
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艾洛斯!」
是安提諾烏斯,那個喉嚨上插著一支箭的食屍怪正盯著他看:「是你嗎,老乞丐?」
黑茲爾的魔法真的奏效了,冷空氣划過伊阿宋的臉,一股霧氣巧妙地改變了他的樣貌,展現出了他們預想中的樣子。
「是我啊!」伊阿宋回答,「艾洛斯!」
十幾個幽靈轉向他。有些憤怒地皺起了眉頭,緊握閃光紫色劍的劍柄。太遲了,伊阿宋不知道艾洛斯是不是他們的敵人,可無論是不是他都只能繼續演了。
於是他向前蹣跚走了幾步,儘量展現出古怪老人最好的表情說:「看來這場聚會我遲到了啊,你們應該給我留了些好吃的吧?」
其中一個幽靈用噁心的語氣嘲諷說:「忘恩負義的老傢伙!我是不是該殺了他,安提諾烏斯?」
伊阿宋脖子的肌肉一陣發緊。
安提諾烏斯注視了他三秒鐘後咯咯笑了:「我今天心情不錯。來吧,艾洛斯,跟我一起坐。」
伊阿宋沒的選了,他坐在安提諾烏斯對面,忍受著更多幽靈的擁擠和惡意瞥視。彷彿他們正期望能看到一場一對一的惡戰。
近些看,安提諾烏斯的雙眼呈鮮黃色,薄薄的嘴唇裡面是狼一般的牙齒。一開始,伊阿宋以為他的黑色捲髮正在分解。後來才意識到是泥土源源不斷地從安提諾烏斯的頭皮流出來,撒在他的肩膀上。流下的泥土填滿了食屍怪灰色皮膚上的舊刀傷,還有更多的泥土從他喉嚨處的箭傷中溢出。
是蓋婭的力量,伊阿宋心想。大地正在支撐著他。
安提諾烏斯把一個金盃和一盤食物推到伊阿宋面前說:「我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艾洛斯。但我認為就算一個乞丐也有權參與復仇。來,吃吧喝吧!」
濃濃的紅色液體在杯中攪動,盤子裡擺著一塊神秘又熱氣騰騰的棕色肉塊。
伊阿宋的胃裡波濤洶湧,即便食屍怪的食物吃不死他,他的素食主義女朋友可能一個月內都不會再吻他了。
他想起了南風之神諾塔斯對他說的話:一股風吹得漫無目的,對誰都沒好處。
伊阿宋在朱庇特營地的整個職業生涯就建立在每個謹慎選擇上。他負責在半神之間做調解和仲裁,聆聽各方論證後找出調解方案。即便他激烈反對羅馬的傳統,也是在三思後才會採取行動。他可一點兒都不能衝動。
諾塔斯曾警告他,猶豫不決這個缺點會殺死他的。但伊阿宋不得不在做出每個決定前深思熟慮。
如果他是個忘恩負義的乞丐,那就必須演得像。
他用手扯開了肉塊後塞進嘴裡,又灌了一口紅色的液體。好在嘗起來只像兌了水的酒,不是鮮血或毒藥。伊阿宋強行抑制住嘔吐的衝動,還好他並沒有暈倒或爆炸。
「好吃!」他抹了抹嘴說,「現在你能告訴我……你剛才說的那個,復仇?我應該怎麼加入呢?」
幽靈們不約而同地笑了,其中一個推了一下伊阿宋的肩膀。然後伊阿宋突然一驚,因為他真的「感覺」到幽靈在推他了。
在朱庇特營,拉列斯是沒有「實質肉體」的幽魂,而顯然這些幽靈卻有——也就意味著更多的敵人可以擊打、刺穿或斬斷他。
安提諾烏斯向前傾身說:「告訴我,艾洛斯,你能做什麼?我們不需要你像以前那樣為我們傳消息。你當然不是一個戰士。我記起來了,奧德修斯壓碎了你的下巴,還把你扔到了豬圈。」
伊阿宋感到憤怒。艾洛斯……給求婚者們傳消息的老人,只為換取些剩飯殘羹。他真的活像條喪家之犬。當奧德修斯回家偽裝成一個乞丐時,艾洛斯還以為是新來的和他搶地盤,兩人就發生了爭執……
「是你讓艾洛斯——」伊阿宋遲疑了片刻,「是你讓我和奧德修斯打架,然後拿錢押我們誰贏。即便奧德修斯脫下衣服後,你看到了他的肌肉有多發達……你還讓我跟他打。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安提諾烏斯露出了尖牙說:「我當然不在乎,應該說我就從沒在乎過!但你此時坐在這裡,那麼蓋婭一定有讓你回到人類世界的理由。告訴我,你憑什麼來分享我們的戰利品?」
「什麼戰利品?」
安提諾烏斯張開了雙臂:「戰利品就是整個世界啊,我的朋友!當我們第一次在這裡見面時,我們只能望奧德修斯興嘆,艷羡他的土地、金錢和他美麗的妻子。」
「尤其是他的妻子!」一個衣衫襤褸的禿頂幽靈用手肘碰了一下伊阿宋的肋骨,色眯眯地說,「那個佩內洛普真像塊新鮮出爐的蜂蜜小蛋糕!」
伊阿宋瞥了一眼正在鄰桌倒酒的小笛。她小心地把手指放在嘴前,暗示伊阿宋「我快吐了」,然後又轉身去給幽靈們斟酒了。
安提諾烏斯冷笑著說:「尤里馬徹斯,你個只會抱怨的懦夫。連和佩內洛普站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我記得你曾哭著喊著求奧德修斯放你一條生路,還把一切都歸咎於我!」
「看看他對我幹了什麼好事!」尤里馬徹斯說著解開了他破爛的衣服,露出胸口上直徑一寸的小孔,「奧德修斯射中了我的心臟,只因為我想要娶他的妻子!」
「無論如何……」安提諾烏斯轉頭對伊阿宋說,「現在我們為了更大的戰利品聚集在這裡。當蓋婭摧毀了諸神時,我們將瓜分殘存的人類世界!」
「我要倫敦!」鄰桌的一個食屍怪大喊。
「我要蒙特利爾!」又一個喊。
「我要德盧斯!」第三個喊。其他的幽靈都困惑地看著他,一時都不說話了。
伊阿宋強壓下胃裡正在向上翻的肉和酒說:「那剩下的這些……客人呢?我數了數至少有二百人,其中一半我都不認識。」
安提諾烏斯的黃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他們全都是支持蓋婭的求婚者。全都對諸神或他們的英雄寵物有著憤恨和不滿。那邊那個惡棍叫希庇亞斯,是前任雅典暴君。他被罷免後就站在波斯人那邊,攻擊自己的同胞。真的毫無任何道德可言!他為了權力可以不擇手段。」
「謝謝!」希庇亞斯大喊。
「還有嘴裡含著火雞腿的那個流氓,」安提諾烏斯繼續說,「他叫哈斯杜魯巴,來自迦太基。他與羅馬人有舊怨。」
「嗯——」這個迦太基人說。
「還有邁克爾·瓦若斯——」
伊阿宋噎住了:「誰?」
在沙子噴泉旁,穿著紫色衣衫和軍團士兵盔甲的傢伙轉身面向他們。他的輪廓像煙熏似的朦朧模糊,所以伊阿宋猜想他是某種幽靈,但他前臂上的軍團紋身足夠清晰:SPQR、兩面神的圖案和象徵著服役六年的六個印記,在他的胸前掛著執政官的勛章和第五步兵隊的隊徽。
伊阿宋沒見過邁克爾·瓦若斯。這個臭名昭著的執政官死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可伊阿宋在和瓦若斯對視的瞬間,皮膚上依然起了雞皮疙瘩。那雙凹陷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能看穿伊阿宋的偽裝。
安提諾烏斯不屑一顧地揮揮手說:「他是個羅馬半神,丟了他的軍團鷹徽,在……阿拉斯加吧?管他在哪兒呢,總之蓋婭把他晾在了一邊。可他堅持自己有把握擊敗朱庇特營。但是艾洛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我們要歡迎你加入呢?」
瓦若斯那對死神般的眼睛讓伊阿宋感到惴惴不安。他感覺周圍的霧正在變得稀薄,這是他的猶疑不定引起的反應。
突然,安娜貝絲出現在安提諾烏斯的身後:「還要酒嗎,大人?噢,對不起!」
她「不小心」把銀罐子裡的酒傾灑在了安提諾烏斯的後脖子上。
「啊!」食屍怪的背脊一抖,「蠢姑娘!是誰讓你從塔塔勒斯回來的?」
「是一名泰坦巨人,大人。」安娜貝絲抱歉地低下頭,「需要我拿給您一些濕巾嗎?您的箭在滴水。」
「滾開!」
安娜貝絲和伊阿宋對視了一眼——無聲地給他一個支持信號——然後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食屍怪抹掉身上的酒,給了伊阿宋片刻時間整理思緒。
他是艾洛斯……求婚者們的前送信人。為什麼他會在這裡?他們又為什麼要接受他?
他抓起眼前的餐刀然後一下插在桌子上,嚇得周圍的幽靈都跳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招待我是嗎?」伊阿宋咆哮起來,「我來回答你,就因為我依然在跑腿傳消息,你個愚蠢的可憐蟲!我剛剛從冥王聖殿回來,想看看你們要幹什麼!」
最後一句是真的,似乎讓安提諾烏斯遲疑了。食屍怪怒視著他,酒仍然順著喉嚨上的箭桿向下滴。「你是要讓我相信蓋婭派你——這麼一個乞丐——來視察我們嗎?」
伊阿宋笑了:「在死亡之門關閉前,我是最後一個離開伊庇魯斯的!我看見克呂提厄斯在一座墓石鋪成的穹頂屋下站崗。我在亡靈庇護所裡,踏過了珠寶和骨頭鋪成的地面!」
這句也是真的,桌子邊的幽靈們開始交頭接耳。
「那麼,安提諾烏斯……」伊阿宋用一根手指指著食屍怪,「也許你應該向我解釋,你憑什麼能得到蓋婭的支持?我眼前只不過是一群好吃懶做的行尸走肉,對戰爭沒出過一分力!我該怎麼告訴大地母親呢?」
從眼角餘光裡,伊阿宋瞥見小笛嘴角閃過一絲讚許的微笑。然後小笛的注意力回到了那個發著紫光的希臘老兄身上,他色眯眯地試圖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上。
安提諾烏斯伸手握住伊阿宋釘在桌子上的餐刀,然後拔了出來並端詳著刀刃說:「如果你是蓋婭派來的,你一定知道我們是奉命來到這裡的,是普非良下的令。」安提諾烏斯用刀划過自己的手掌,流出的並非血液,而是乾土。「你認識普非良……?」
伊阿宋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噁心感。經過上次的狼殿之戰後,他對普非良印象深刻。「巨人之王——綠色皮膚,四十英呎高,白色的眼睛,把武器編在頭髮裡。我當然認識他,他比你令人印象深刻多了!」
伊阿宋決定不說上一次見到巨人之王的情形,那次他用閃電轟炸了普非良的頭。
這一次,安提諾烏斯看起來是沒詞兒了,而他的禿頂幽靈朋友尤里馬徹斯用一隻胳膊摟住了伊阿宋的肩膀。
「現在,就現在,朋友!」尤里馬徹斯身上散發出酸酒和燒電線的味道。他的幽靈觸摸讓伊阿宋感覺肋骨一刺。「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要質疑你的信譽!只不過……如果你在雅典跟普非良交談過,你一定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我向你保證,我們真的在照他的命令做事!」
伊阿宋努力隱藏起他的訝異。普非良在雅典。
蓋婭發過誓要將諸神連根剷除。喀戎,是伊阿宋在混血營的導師,認為這意味著巨人們會在原始奧林匹斯山喚醒大地女神。可現在……
「雅典衛城,」伊阿宋說,「諸神最古老的神廟,在雅典的中心位置。那裡就是蓋婭將要覺醒之地。」
「當然!」尤里馬徹斯笑了。他胸口的傷發出了一聲爆裂,像一隻海豚的噴水孔。「那些愛管閒事的半神們一定會走海路到那裡的,對吧?因為他們知道飛過陸地太危險了。」
「那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要經過這座島。」伊阿宋說。
尤里馬徹斯使勁點點頭,胳膊從伊阿宋的肩頭垂了下來,然後把手指浸到了酒杯裡:「這樣一來,他們就必須做出選擇了,對嗎?」
他在桌面上用酒畫出一條海岸線,紅酒在木桌上發出的光很不自然。他把希臘畫成了一個畸形的沙漏——用一大滴酒來代表北大陸,然後另一滴在它下面,幾乎一樣大——是一大塊被稱為伯羅奔尼撒的土地。在它們之間是一條細細的海——科林斯海峽。
伊阿宋幾乎不需要看地圖,因為他和船員們前一天還在海上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研究地圖。
「這是最便捷的直達路線,」尤里馬徹斯說,「從這裡向東,橫跨科林斯海峽。可如果他們嘗試走這條路——」
「夠了,尤里馬徹斯。」安提諾烏斯打斷了他,「你個長舌頭!」
幽靈看似被冒犯了:「我沒打算對他和盤托出!只不過談談聚集在兩個海岸的獨眼巨人軍隊,在空中肆虐的風暴精靈,還有那些在水中肆虐的邪惡海怪凱托,當然,如果船繞遠到德爾菲——」
「白痴!」安提諾烏斯探身橫過桌面,一把抓住幽靈的手腕。一層薄薄的泥土從他的手上蔓延開,徑直爬上了尤里馬徹斯的幽靈手臂。
「不!」尤里馬徹斯大驚失色,「別啊!我……我只是說……」
這個幽靈尖叫著,眼看著泥土把他的全身包了一層殻,然後裂成了一塊一塊的,最後散落成了一堆塵埃。尤里馬徹斯消失了。
安提諾烏斯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搓掉手上的泥土。同桌的其他求婚者都看著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吭聲。
「抱歉啊,艾洛斯,」食屍怪冷冷地笑道,「你只需要知道——通往雅典的路有千般魔障,正如我們承諾的那樣。半神們要麼冒險走海峽,當然這是不可能的;要麼就繞過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這也不是很安全。不管走哪條路,他們都活不長。他們一到達伊薩卡島,我們就會知道。我們要在這裡阻止他們,這樣蓋婭就會看到我們是多麼有價值。你可以把這個消息帶回雅典。」
伊阿宋的心臟正在猛擊胸骨,他從來沒見過誰能像安提諾烏斯這樣召喚地殼,然後摧毀尤里馬徹斯。他不想嘗試這種力量會不會對半神起作用。
此外,安提諾烏斯聽起來還有絶對的信心來偵察到阿爾戈二號。目前看來是黑茲爾用魔法隱藏了船,但誰都說不好魔法會持續多久。
伊阿宋真慶幸他們來了。他們的目標是雅典。更安全的航線,或至少不是「不可能」的航線,在南部海岸周圍。今天是七月二十日。他們要趕在蓋婭覺醒之前到達雅典,八月一日是古老的希望盛宴,他們只剩下十二天時間。
伊阿宋和他的朋友們需要找到時機離開。
但有些無形的東西在困擾著他——是一種冰冷的預感,彷彿因為他還沒有聽到最壞的消息而惶惶不安。
尤里馬徹斯提到了德爾菲,伊阿宋曾暗暗希望能參觀阿波羅神諭的發源地,或許能洞察到他自己的未來呢。可如果這個地方已經被怪物蹂躪……
他推開面前的一盤冷食物說:「聽起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啊。為了你的安全,安提諾烏斯,我希望如此。這些半神真的足智多謀,他們甚至關閉了死亡之門。我們不想讓他們從你身邊溜過,或許他們會從德爾菲那裡獲得幫助。」
安提諾烏斯咯咯笑了:「沒有那種風險。德爾菲已經不在阿波羅的控制下了。」
「我……我明白了。可如果半神們圍繞伯羅奔尼撒長途航行呢?」
「你多慮了,對半神們來說這段旅程無任何安全可言,而且太遠了。還有啊,『勝利』在奧林匹亞肆虐。在這種情況下,半神們根本沒法贏得這場戰爭。」
伊阿宋雖不明白個中的意思,但點了點頭說:「很好啊,我會如實報給普非良國王的。謝謝你的——呃——吃的東西。」
噴泉旁邊,邁克爾·瓦若斯喊了一聲:「等等。」
伊阿宋壓回一句咒罵,他一直試圖無視幽靈執政官,但現在瓦若斯走了過來,被朦朧的白色光環所包圍,他深凹的眼睛就像兩個灰岩坑。在他身側掛著一把帝國黃金短劍。
「你必須留下。」瓦若斯說。
安提諾烏斯惱怒的目光射中了幽靈:「有什麼問題嗎,軍團士兵?如果艾洛斯想走那就隨他好了,他身上的味道很難聞!」
其他的幽靈緊張地笑了。在院子的另一邊,小笛給了伊阿宋擔憂的一瞥。在遠一點的方位,安娜貝絲隨即從最近的肉盤上抓起一把刀。
瓦若斯的手從劍柄上垂下。儘管天氣很熱,他的胸牌上依然有層光滑的冰。「我在阿拉斯加兩次失去自己的步兵隊——一次是在我生前,另一次是在死後輸給了一個叫波西·傑克遜的戰神。可我依然要來這裡回應蓋婭的呼喚。你知道為什麼嗎?」
伊阿宋吞了下口水說:「因為倔強?」
「這是一個充滿渴望的地方,」瓦若斯說,「我們所有人都被這裡所吸引,不僅是因為蓋婭的力量,也因為我們最強烈的慾望。譬如尤里馬徹斯的貪婪、安提諾烏斯的殘忍。」
「你在奉承我。」食屍怪咕噥著。
「哈斯杜魯巴的仇恨,」瓦若斯繼續說,「希庇亞斯的心酸,我的野心,還有你,艾洛斯。這裡的什麼吸引了你呢?一個乞丐最渴望的是什麼?或許是個家?」
一陣不快在伊阿宋的頭骨的根部刺痛——當一場雷電交加的暴風雨即將劃破天際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該走了,」他說,「還有信要送呢。」
邁克爾·瓦若斯拿起劍說:「我的父親是兩面神,顧名思義他有兩張臉,所以我已經習慣了看透偽裝和欺騙。艾洛斯,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很肯定,半神們不可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通過我們的小島嗎?」
伊阿宋不出聲地用腦子過了一遍所有的拉丁語咒罵。他試圖計算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點燃他的緊急火把。他希望女孩們能有足夠的時間,趕在這群暴亂幽靈殺了他之前找到掩體庇護。
他轉頭對安提諾烏斯說:「你看,你到底是不是負責這裡的?或許你該讓你的羅馬人民保持沉默了。」
食屍怪深吸一口氣,那支箭在他的喉嚨裡嘎嘎作響:「啊,但這可能很好玩兒啊。繼續說,瓦若斯。」
幽靈執政官把劍舉過頭頂說:「我們的慾望都暴露了自己。慾望會說明我們到底是誰。有人是為你而來的,伊阿宋·格雷斯。」
在瓦若斯身後,人群散開了。一個發光的女幽靈正向前飄動,伊阿宋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
「我親愛的孩子,」伊阿宋媽媽的幽魂開口了,「你已經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