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英雄之血·童年並不總是無憂無慮

  要在死亡和布福德齊皮集市之間做出選擇,對尼克來說真的很艱難。至少他認識死亡之地周圍的路,並且食物還新鮮些。

  「我還是不懂,」海治教練在他們漫步於中央通道時喃喃自語,「他們用雷奧的奇異桌命名了整座城鎮?」

  「教練,我認為是先有的小鎮。」尼克說。

  「嗯。」教練拿起一盒撒滿糖粉的甜甜圈,「也許你是對的,這些東西看起來至少有一百年了。我想念那些葡萄牙甜甜圈了。」

  尼克看看胳膊上的傷口就想起了在葡萄牙的經歷。在他的二頭肌上,狼人的爪印依然紅腫。商店店員還問尼克是不是和山貓搏鬥過。

  他們買了一個急救箱,一沓紙(這樣海治教練就可以寫更多的紙飛機信發給他的妻子),一些垃圾食品和碳酸飲料(因為蕾娜新魔法帳篷中的餐桌只提供健康食物和清水),還買了些五花八門的野營用具,是海治教練那些無用而又複雜至極的怪物陷阱用的。

  尼克一直希望能找到些新衣服。他們逃離聖胡安兩天了,他厭倦了熱帶島嶼的衣服,尤其是海治教練也有一件。不幸的是,齊皮集市只有些講粗話的鄉下人帶著印有聯邦國旗的T恤來賣,尼克決定還是穿著鸚鵡和棕櫚樹吧。

  他們走在烈日下的雙車道上回營地。南卡羅來納州的這個地區到處雜草叢生,電線杆矗立其間,樹木上爬滿野葛藤。布福德鎮本身是個小型金屬加工廠的聚集地——有六七個,鎮上的總人口大概也就這麼多。

  尼克並不是個喜歡陽光的人,但是這一次他卻很享受溫暖。這讓他覺得更加真實——紮根在人類的世界。每一次影子旅行之後,回到現實世界就越來越艱難。即使在大白天他的手也能穿過固體的東西。他的腰帶和劍一直都無緣無故落在他的腳踝處。有一次他沒注意自己走的路,結果就穿過了一棵樹。

  尼克想起了在諾塔斯宮殿裡,伊阿宋·格雷斯對他說的話:「也許是時候你該走出陰影了。」

  如果我能,尼克心想。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害怕黑暗,因為他可能要永遠地融入黑暗了。

  尼克和海治順利返回了營地。雅典娜·帕台農是數英里內最高的地標,罩著一張新的偽裝網,閃爍的銀色讓它像個極其耀眼的高達四十英呎的幽靈。

  顯然,雅典娜·帕台農希望他們參觀有教育價值的地方。因為它就降落在歷史紀念碑旁邊,上面寫著布福德大屠殺,地點就在一片無名空地的碎石岔路口。

  蕾娜的帳篷支在了路後面三十碼的一片小樹林裡。附近躺著一塊長方形石碑——成百上千的石塊堆成了一個超大號的墓穴,一塊花崗岩方尖碑作為基石。周圍散落著褪色的紀念冊和壓碎的塑料花束,讓這個地方看起來更悲傷了。

  阿金和阿銀正在樹林裡來回扔教練的手球玩。自從被亞馬遜人治好後,兩隻金屬狗就變得非常活潑而且精力充沛——不像它們的主人。

  蕾娜盤腿坐在帳篷口,凝視著紀念碑。自從他們兩天前逃離聖胡安後她就變得沉默寡言。他們還沒有遇到怪物,這讓尼克有些不安。亞馬遜人和狩獵者們還沒有新消息,不知道海拉和塔莉亞怎麼樣了,還有俄裡翁。

  尼克不喜歡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悲劇追隨著她們,正如她們的狗和猛禽。

  他的姐姐比安卡就是在加入狩獵者之後死的。然後塔莉亞·格雷斯就成了首領,招募更多的年輕女孩幫她們完成目標,這把尼克深深激怒了——彷彿比安卡的死已經被遺忘了,像是她已經被取代了。

  當尼克在巴拉齊納醒來時,發現了狩獵者們綁架蕾娜的紙條,他在庭院中憤怒地撕碎了紙條。他不能再讓狩獵者們從他身邊奪走另一個很重要的人。

  幸運的是,他等到蕾娜回來了,但他不喜歡蕾娜變得很深沉。每次他試圖問蕾娜在聖何塞街上的那次意外——那些在陽台上盯著她看,低語譴責她的幽靈們,她對他都不予理睬。

  尼克知道關於幽靈們的一些事,讓他們進入你的腦袋是很危險的。他想幫助蕾娜,但由於他一貫的策略是單獨處理自己的問題,摒棄一切試圖接近的人,所以當蕾娜也這麼做時他不能批評她。

  當他們走過來時蕾娜抬眼一瞥:「我搞清楚了。」

  「那這裡是什麼歷史遺蹟啊?」海治問,「這個問題都快把我折磨瘋了。」

  「是沃克斯華戰役的遺址。」蕾娜說。

  「啊,對……」海治眼睛一亮點點頭,「當初是一場惡性的小波攻擊。」

  尼克嗅著周圍有沒有焦躁的幽靈,但他什麼都沒感覺到。對於一個戰場來說這可不尋常啊。「蕾娜,你確定嗎?」

  「在一七八○年,」蕾娜說,「美國獨立戰爭,當時的大多數殖民地首領是希臘半神,英國將軍則是羅馬半神。」

  「因為那時的英格蘭很像羅馬,」尼克推測,「一個正在崛起的帝國。」

  蕾娜拾起一束被壓碎的花:「我知道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著陸了,是我的錯。」

  「哎,別這樣。」海治笑笑,「齊皮集市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錯,那些事情只是碰巧而已。」

  蕾娜擺弄著褪色的塑料花:「在獨立戰爭期間,四百名美國人在這裡被英國騎兵追上。這支殖民地軍隊想要投降,但英國人窮凶極惡,哪怕美國人放下武器他們也要趕盡殺絶。只有少數人倖存了下來。」

  尼克認為他應該震驚才對。但經過了地下世界之旅後,聽到了太多關於邪惡與死亡的故事,所以戰時大屠殺似乎真的沒有新聞價值。「可蕾娜,你的錯又是從何而來呢?」

  「英國人指揮官是伯納斯特·塔爾頓。」

  海治哼了一聲:「我聽說過他,瘋狂的傢伙。大家都叫他笨蛋屠夫。」

  「是的……」蕾娜深吸了一口氣,「他是柏洛娜的一個兒子。」

  「哦。」尼克盯著這個超大號的墳墓。他依然很困惑,因為沒有感覺到任何幽靈。數百名士兵在這個地方遭到屠殺……這裡應該散發出更濃厚的死亡氣氛才對。

  他坐在蕾娜旁邊,決定冒個險:「你認為我們和這裡的幽靈有關聯,所以才被吸引到了這裡,就像發生在聖胡安的事情一樣?」

  蕾娜沉默了片刻,把玩著手裡的塑料花,然後開口了:「我不想再說聖胡安的事情了。」

  「你應該說出來。」尼克覺得彷彿有個陌生人住在自己的身體裡,為什麼他會鼓勵蕾娜分享這件事呢?這不是他的處事風格或是他該管的事。儘管如此,他還是繼續說下去:「那些幽靈中的大多數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聲音。在長春花之地,數以百萬計的幽靈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試圖想起他們是誰。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嗎?因為他們一生中從沒有自己的立場。他們從來不發言,所以也就沒人聽到他們的聲音。你的聲音就是你的身份,如果你不使用它,」他聳了聳肩,「那你就已經在去長春花之地的半路上了。」

  蕾娜愁眉不展:「這就是你用來加油打氣的話?」

  海治教練清了清喉嚨:「這對我來說是門高深的心理學啊,我要寫信了。」

  他帶著他的筆記本走進樹林。大概從昨天開始,他寫了很多——顯然不僅僅是給美麗的。儘管教練沒有透露細節,但他暗示了他在召喚一些支援來幫助他完成任務。尼克猜想,他大概在寫給成龍。

  尼克打開了購物袋,拿出了一盒小黛比麥片奶油派遞給蕾娜。

  蕾娜皺了皺鼻子說:「這些餅乾看起來老早就腐壞了。」

  「也許吧,但這些天我的胃口異常好,任何食物嘗起來都很美味……除了石榴種子。我再也不吃那東西了。」

  蕾娜拿出奶油派咬了一口:「在聖胡安的那些幽靈……是我的祖先。」

  尼克遲疑片刻,微風吹皺了覆蓋雅典娜·帕台農的偽裝網。

  「拉米雷茲-阿雷拉諾家族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蕾娜說,「我也只是知道一部分。我的祖先住在西班牙,當時是羅馬的一個省。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我也不知道要向上數多少輩……是個征服者。他和龐塞·德·利昂來到了波多黎各。」

  「陽台上的幽靈中有一個穿著征服者的鎧甲!」尼克恍然大悟。

  「那就是他。」

  「那麼……你們整個家族起源於柏洛娜?我曾以為你和海拉是她的女兒,不是遺族。」

  晚了,尼克意識到他不應該提起海拉。蕾娜的臉上閃過絶望的痛楚,即便她瞬間又隱藏了起來。

  「我們就是她的女兒,」蕾娜說,「我們是柏洛娜在拉米雷茲-阿雷拉諾家族最先真正生下的孩子。柏洛娜一直在幫助我們的宗族。一千年前,她下令讓我們在很多戰爭中發揮關鍵作用。」

  「就像你現在做的事情。」尼克說。

  蕾娜擦掉下巴上的餅乾渣:「算是吧,我的祖先中很多都是英雄,但有些是惡棍。你看見那個胸口上有槍傷的幽靈了吧?」

  「是啊,那個海盜。」尼克大點其頭。

  「他被稱為海盜科弗雷西,在波多黎各歷史上盡人皆知,但他的家族名字是拉米雷茲·德·阿雷拉諾。我們家族的房子、別墅,都是用他埋藏的寶藏換來的。」

  頃刻間,尼克又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了。他好想喊出一句:太酷了!因為在他進入半神的世界之前就一直痴迷於海盜。或許這就是他一直很崇拜波西的原因吧,那是海神的兒子啊。

  「那麼其他的幽靈呢?」

  蕾娜又咬了一口奶油派:「穿著美國海軍服的那個人……他是我的曾伯叔,在二戰中是第一個拉美水下行動指揮官。你應該明白了,我們家族有太多的戰士,而柏洛娜是我們世代的守護神。」

  「但她從未在你的家族中有過屬於自己的半神孩子——直到你們出生了。」

  「女神……和我父親尤利安墜入了愛河。那時父親是一名在伊拉克的士兵,他——」蕾娜的聲音嘶啞了,她把手中的塑料花扔到一邊,「我說不下去了,我不想談論他的事了。」

  一片雲飄到頭頂,陰影覆蓋了整片樹林。

  尼克不想再逼蕾娜了,他有什麼權力這樣做?他放下了手中的奶油派……然後發現他的指尖變成了煙霧。當陽光再次出現時,他的手又變得正常了。但尼克的神經錯亂了,彷彿他剛剛從高高的陽台邊上被拉回來。

  「你的聲音就是你的身份,如果你不使用它,那你就已經在去長春花之地的半路上了。」這是尼克對蕾娜說的。

  但他很討厭對他人提出的建議在自己身上同樣適用的感覺。

  「有次我爸爸給了我一件禮物,是個殭屍。」尼克說。

  蕾娜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什麼?」

  「他叫朱爾斯-阿博特,是個法國人。」

  「一個……法國殭屍?」

  「哈迪斯不是最偉大的父親,但他偶爾卻有非常想瞭解兒子的強烈慾望。大概他認為殭屍是個友好的餽贈吧。他說朱爾斯-阿博特能做我的司機。」

  蕾娜的嘴角輕輕抽搐:「一個法國殭屍司機。」

  尼克知道這聽起來有多荒唐,他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朱爾斯-阿博特——黑茲爾除外。但他繼續對蕾娜說:「哈迪斯的這個想法也是我該有的。你應該明白,我要表現得像個現代青少年,去交朋友、瞭解二十一世紀。他隱約明白普通人的父母會開車載著孩子到處走,但他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就用一個殭屍來解決問題。」

  「載你去商場,或是去吃漢堡包。」蕾娜說。

  「我本應該這樣的。」尼克繃緊的神經開始放鬆,「因為沒有什麼能比一具法國口音的腐爛屍體更快地幫你交朋友。」

  蕾娜笑了:「對不起……我不該開玩笑的。」

  「沒關係。重點是……我也不喜歡談論我的父親。但有些時候,」他注視著蕾娜的眼睛,「你不得不這樣。」

  蕾娜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我從來不知道爸爸好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海拉說在她小時候爸爸是很溫和的,是在我出生之前。他是個好士兵——無所畏懼、自律、平靜。他很帥,應該也很迷人。柏洛娜保佑他,就像保佑我的很多祖先那樣。但我爸爸並不滿足於此,他要柏洛娜做他的妻子。」

  在樹林中,海治教練寫信時喃喃自語。三個紙飛機已經隨風向上盤旋,不知飛向什麼地方。

  「我父親把自己徹底獻身給柏洛娜,」蕾娜繼續說,「尊敬戰爭的力量是一回事,愛上它卻是另外一回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設法贏得了柏洛娜的心。我姐姐出生之前他去了伊拉克,執行最後的任務。之後他凱旋了,像個大英雄。如果……如果他能適應平民生活,一切都可能是美好的。」

  「但他卻不能。」尼克猜測。

  蕾娜搖搖頭:「他回來後不久,最後一次遇到了女神……這就是……嗯……我誕生的原因。柏洛娜讓他看見了未來,她解釋了為什麼我們的家庭對她如此重要。她說只要我們的血統能傳承下去,羅馬的遺產就永遠不會沒落,努力保衛我們的家園。這些話……我認為她的意思是讓我的父親放心,但我的父親卻執著於此了。」

  「人很難從戰爭中恢復過來的。」尼克想起了彼得羅,是他在意大利的一個鄰居。彼得羅從墨索里尼的非洲戰役中完整無缺地回來了,但用芥子氣攻擊過埃塞俄比亞平民後,他的頭腦就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儘管天氣炎熱,蕾娜還是把披風披在了身上:「一部分原因是創傷後壓力,他沒法不去想戰爭的事。之後他就遭遇了永恆的痛——一次路邊爆炸,炸彈的碎片扎進了他的肩膀和胸膛。可還遠遠不止這些,經過了這麼多年我長大了,他……他變了。」

  尼克沒有回答,除了黑茲爾以外,他還從未跟任何人進行過如此開誠佈公的談話。他感覺像是在看著一群落在田野裡的鳥兒,只要有刺耳的聲響就會把它們嚇飛。

  「他變得偏執,」蕾娜說,「他認為柏洛娜的話是在警告我們的血統將被消滅,羅馬的遺產也將覆沒。他覺得敵人無處不在,他收集了大量武器,還把我們的房子變成了堡壘。晚上,他會把海拉和我鎖在我們的房間裡。如果我們偷偷溜出去,他就會大喊大叫並且摔傢俱……嗯,他讓我們很害怕。有時,他甚至認為我們是敵人。他深信我們是在監視他,想要暗害他。然後幽靈開始出現,我猜他們一直在那裡,在激起了爸爸的憤怒後開始現身。他們對爸爸低語,讓他變得疑心重重。終於有一天……我不肯定確切的時間,我意識到他已經不再是我爸爸了。他已經變成了那些幽靈當中的一個。」

  一股寒流在尼克的胸腔內激起:「我猜是狂躁症。我以前見過,一個人逐漸枯萎直到他再也不是人類。剩下的只有他最壞的品質,他的瘋狂……」

  從蕾娜的表情來看,很明顯尼克的解釋對她毫無用處。

  「不管他是什麼了,總之他變得令人無法忍受。海拉和我經常會逃出去,但最終我們都會……回來……面對他的怒火。我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是我們唯一的家人。我們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他……他很生氣而且身體發出熾熱的光。他的身體無法接觸東西了,但他可以移動它們……應該是個魔幻現象吧,我覺得。他掀起地磚,撕開了沙發。最後他拋起一把椅子打中了海拉,讓她倒地不起。當時她只是失去了知覺,但我認為她已經死了。她花了這麼多年保護我……我就失去理智了。我抓起身邊最近的武器——海盜科弗雷西的軍刀,是傳家寶。我……我卻不知道這是帝國黃金短劍。我用它刺向了我的父親,然後……」

  「然後他就變成了一縷青煙。」尼克揣測著。

  蕾娜的眼裡泛出了淚光:「我殺了自己的爸爸。」

  「不,蕾娜,不!那不是你爸爸,只是個幽靈而已。甚至是個狂躁的幽靈,你保護姐姐是沒有錯的。」

  她旋轉著手指上的銀戒指:「你不會明白殺父有多嚴重,在羅馬殺父是最嚴重的罪行,是不可原諒的。」

  「你沒有殺死你父親,他已經死了。你不過是消滅一個幽靈而已!」尼克依然堅持。

  「不管是人是幽靈!」蕾娜開始抽泣,「如果這些話傳到了朱庇特營——」

  「你早就被處死了。」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在樹林邊站著一個羅馬軍團士兵,身穿鎧甲,手握短矛。一團棕色頭髮擋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鼻子斷過至少一次,這讓他的微笑看著更加陰險了:「謝謝你的懺悔,前執政官。是你讓我的工作更輕鬆了。」

  海治教練真會選時機,就在這一刻他衝了過來,揮舞著手裡的紙飛機大喊:「好消息啊,各位!」

  看見這個羅馬人後他立刻僵住了:「啊……沒事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紙飛機撕碎吃掉。

  蕾娜和尼克站起身,阿金和阿銀衝到蕾娜的身邊對入侵者咆哮起來。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靠近他們的?誰都沒注意到他……尼克百思不得其解。

  「布賴斯·勞倫斯,」蕾娜悄悄對他說,「屋大維新找的走狗。」

  羅馬人歪了歪腦袋,他的眼睛是綠色的,但不是波西那樣的海綠色……更像浮在水上的綠藻色。

  「占卜師有好多的走狗,」布賴斯說,「很幸運我找到了你。你的希臘朋友也在這裡,」他的下巴朝尼克伸了伸,「他真的很容易跟蹤,身上散發著地獄的腐朽味兒。」

  尼克抽出他的劍:「你知道地獄?願意讓我安排你參觀那裡嗎?」

  布賴斯笑了,露出深淺不同的黃門牙:「你認為這能嚇住我嗎?我可是奧迦斯的後裔,他是負責破壞誓言和永恆懲罰的神。我直接聽過懲戒之地的尖叫聲,那對我來說簡直是美妙的音樂。馬上我就會把又一個受詛咒的幽靈加進合唱隊了。」

  他對蕾娜咧嘴一笑:「殺父,是不是?屋大維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消息。你已經因違反了多條羅馬法律而被捕了。」

  「你現在在這裡就是違反了羅馬法律,」蕾娜說,「羅馬人是不會單獨行動的,一個任務會由百夫長或更高頭銜的人來領導。你正在試用期間,就算給了你這個頭銜也是個錯誤。你沒有權力逮捕我。」

  布賴斯聳聳肩:「在戰爭時期,有些規則可以靈活掌握。不過別擔心,一旦我把你帶回去接受審判,就會贏得正式的軍團成員身份,也應該能提升為百夫長,毫無疑問在接下來的戰爭後一定有職位空缺。有些軍官不會倖存,尤其是在他們的忠誠沒用對地方時。」

  海治教練舉起了棒球棍:「我不知道真正的羅馬禮節,但我現在能一棒子把這孩子揮走嗎?」

  「一個農牧神,有意思啊。」布賴斯嘖嘖道,「我聽說希臘人絶對相信他們的農牧神。」

  海治咩咩兩聲:「我是半羊人,你更可以相信我會用這根棒子劈開你的頭,小廢物!」

  教練向前一步,可隨後他的腳觸到了石碑,剎那間石頭彷彿沸騰了,發出隆隆聲。骷髏戰士們從墓地裡鑽出——都是穿著破爛英國軍服的幽靈。他正要逃跑,頭兩個骷髏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抬起。教練扔下棒球棍就開始猛蹬羊蹄。

  「放了我,你們這兩個蠢貨!」他大吼著。

  尼克嚇呆了,更多的英國士兵幽靈從墳墓裡躥出——五個,十個,二十個……他們成倍地快速出現,在尼克想到舉起他的劍之前,就包圍了蕾娜和她的兩隻狗。

  為什麼他就沒有感覺到近在咫尺的那麼多幽靈呢?

  「忘了告訴你,」布賴斯開口了,「我真的不是一個人在執行任務。正如你看到的,我有後備力量。這些英國兵許諾要犒勞殖民地人,結果卻屠殺了他們。就我個人而言,我喜歡一場不錯的大屠殺,但是因為他們打破了誓言,他們的靈魂受到了詛咒,永遠臣服於奧迦斯的力量之下。這意味著他們也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指著蕾娜說,「抓住這個女孩。」

  骷髏戰士們向前衝,阿金和阿銀咬倒了前面的幾個,但最後它們兩個便躺倒在地,骷髏的手箍住了它們的嘴。英國兵抓住了蕾娜的胳膊,作為不死的生物來說,他們異常迅速。

  尼克終於恢復了理智,他砍向骷髏們,但他的劍對他們毫無殺傷力。尼克使用念力,控制骷髏讓他們投降,但他們完全當尼克不存在。

  「你怎麼了嘛,哈迪斯之子?」布賴斯的聲音充滿了虛偽和嘲諷,「本領使不出來了?」

  尼克試圖推開骷髏們,但實在太多了。布賴斯、蕾娜和海治教練好像在一面金屬牆後。

  「尼克,快跑!」蕾娜大喊,「帶著雕像跑,別管我們!」

  「好啊,你走吧!」布賴斯點著頭,「當然,你會知道你的下一次影子跳就是你的最後一跳。你知道你已經沒有力量再跳一次了。但無論如何,帶上雅典娜·帕台農。」

  尼克低頭向下看,他依然握著地獄之劍,但他的手就像煙熏玻璃那樣既透明又黑暗。即便在陽光下,他也在溶解。

  「快停!」他喊。

  「噢,我什麼都沒做啊,」布賴斯依舊在嘲諷,「但我很好奇將會發生什麼。如果你帶上雕像,你就會永遠地消失,灰飛煙滅。如果你不帶上雕像……好吧,我接到的命令是把蕾娜活著帶回去以叛國罪受審,可不需要把你或者農牧神活著帶走。」

  「我是半羊人!」海治大叫著踢中一個骷髏的胯骨,可似乎海治比那個英國兵傷得更重,「噢!愚蠢的英國幽靈!」

  布賴斯壓低了他的標槍去戳教練的肚子:「我想知道你這傢伙的疼痛忍耐力。我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動物,甚至殺了自己的百夫長。還從來沒有試過農牧神……對不起,是半羊人。你是另一個形態,對不對?在你變成一片雛菊之前,得經受多少痛苦呢?」

  尼克的怒火變得像他的劍一樣冰冷而黑暗。他曾把自己變成過各種植物,但他並不喜歡這種變化。他討厭布賴斯·勞倫斯這類人,他們常常把有趣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你放了他。」尼克警告他。

  布賴斯抬起一邊的眉毛:「如果我不呢?無論如何,嘗試些地獄的東西吧,尼克,我想看看。我有種感覺,隨便用什麼厲害的技能都會讓你永遠消失,您請便吧。」

  蕾娜掙扎著:「布賴斯,你放了他們。如果你要抓我,沒問題,我會欣然面對屋大維的愚蠢審訊。」

  「不錯的提議嘛。」布賴斯轉了一下標槍,槍尖懸在離蕾娜的眼睛只有幾寸的位置,「你真的不知道屋大維的計劃嗎?他現在可是忙著招攬人才,花軍團的錢。」

  蕾娜握緊拳頭:「屋大維沒權力——」

  「他不但有權力還有勢力,」布賴斯說,「當你逃出古陸時,就已經喪失了權力。八月一日,你在混血營的希臘朋友就會知道屋大維是個多麼強大的敵人了。我看過他的機器設計圖……真是讓我印象深刻啊。」

  尼克感覺他的骨頭變成了氫氣,就像西風之神把他變成一陣微風時的感覺一樣。

  然後他和蕾娜對視了一眼,蕾娜無形的力量湧向他——勇氣和堅忍形成的激流讓他再次感覺很踏實,紮根在了人類的世界。哪怕是被幽靈包圍又面對死亡,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依然有大把的勇氣可供分享。

  「尼克,做你該做的事,我支持你!」蕾娜說。

  布賴斯笑了,顯然很享受:「哦,蕾娜,你支持他?這在你被拖上法庭承認殺父之前一定很有趣。我希望他們能用古老的方式處死你——把你和一隻瘋狗縫進一個麻袋後扔進河裡。我一直都想看到這一幕,我等得不耐煩了,直到你說出自己的小秘密。」

  直到你說出自己的小秘密。

  布賴斯的短劍在蕾娜的臉上划過,留下一道血痕。

  接著尼克的怒火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