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蛇人到來時,小笛並不感到驚奇。
整整一星期,她一直在想遇見強盜斯喀戎的事。當她逃離了一隻巨大的格鬥龜後,站在阿爾戈二號的甲板上說了一句錯話:「我們安全了。」
立刻就有箭射在了主桅杆上,距離她的鼻子只有一英吋。
這件事給小笛好好地上了一課:永遠不要認為你是安全的,更不要通過宣佈你安全了來引誘命運。
所以,當船停靠在雅典郊區的比雷埃夫斯港口時,小笛抑制住了鬆一口氣的衝動。當然,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附近的某個地方——穿過一排排遊艇,繞過那些擠滿了建築的山——他們會發現雅典衛城。不管怎樣,今天他們的旅程都要結束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放鬆,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飛來橫禍。
結果,飛來的橫禍就是三個沒長腿的蛇人。
在小笛值班的同時,她的朋友在準備戰鬥——檢查他們的武器及盔甲,裝載弩砲和投石器。她看到蛇人沿著碼頭滑行,蜿蜒著從毫無察覺的遊客們中間穿過。
「嗯……安娜貝絲?」小笛叫著。
安娜貝絲和波西跑到了她旁邊。
「嗯,不錯嘛。龍血樹!」波西嘖嘖稱奇。
安娜貝絲眯起眼睛:「我不認為是,至少他們不像我見過的龍血樹。因為龍血樹有兩條蛇的軀體,而這些傢伙只有一條。」
「你說得對,」波西說,「他們的上半身看起來更像人類,並不是綠色的鱗狀物。那我們到底是談判還是打仗啊?」
小笛很想說是打仗。她忍不住想起她給伊阿宋講的故事——一個切羅基獵手打破了自己的禁忌後變成了蛇。看來這三個蛇人應該吃了很多的松鼠肉。
奇怪的是,為首的那個蛇人讓小笛想起了爸爸,當她爸爸為了扮演斯巴達國王這個角色而留起了鬍子時,看上去就是這個樣子。那個蛇人把頭高高昂起,古銅色的臉輪廓鮮明,眼睛黑得像玄武岩,捲曲的黑髮油光鋥亮。上身凸起的肌肉上只蓋了一件希臘斗篷——白色的羊毛斗篷鬆垮垮地繫在肩膀上。腰部以下的身體是巨大的蛇身——他移動時,約八英呎的綠色尾巴在後面起起伏伏。
他一隻手托著一個上面有發光綠寶石的東西,另一隻手裡是個蓋著銀色圓頂蓋子的大淺盤,像是高級晚餐中的開胃頭盤。
他身後的兩個傢伙好像是侍衛。他們穿著銅胸甲,還戴了頂部有馬鬃毛的精緻頭盔。他們的長矛頂部也鑲有軟玉,橢圓形的盾牌印有大大的希臘文第十個字母K。
他們停在了阿爾戈二號前方幾碼的位置。领頭的那個抬頭端詳著半神們,他的表情很緊張,但又神秘莫測。他可能是很生氣或很焦慮,又或是急需上洗手間。
「我們可以上船嗎?」他沙啞的聲音讓小笛聯想到了一把在皮帶上摩擦的剃刀——彷彿回到了她祖父在俄克拉荷馬州的理髮店。
「你是誰?」小笛問。
他的黑眼睛鎖定了小笛:「我是凱克洛普斯,第一個雅典國王,也是永遠的雅典國王。我歡迎你們來我的城市。」然後舉起了手中的盤子,「另外我還帶了一盤蛋糕。」
小笛掃了一眼朋友們,悄悄說:「有古怪?」
「也許吧。」安娜貝絲說。
「至少他給我們拿了甜點。」波西對蛇人們笑了笑,「歡迎你們上船!」
凱克洛普斯同意把他的侍衛們留在甲板上,和奇異桌布福德在一起。布福德命令他們趴下做二十個俯臥撐。這對侍衛們應該是個挑戰。
與此同時,雅典國王應邀去餐廳進行「認識你」會議。
「請坐吧。」伊阿宋把椅子拉出來。
凱克洛普斯抽抽鼻子說:「蛇人是不需要坐的。」
「那就請站著吧。」雷奧說著切下一塊蛋糕放進嘴裡。小笛都來不及警告他蛋糕可能有毒,或是人類不能吃,也可能只是味道不好。
「見鬼!」雷奧咧嘴一笑,「蛇人還知道怎麼做蛋糕。略帶橙味和蜂蜜味,加一杯牛奶就更好了。」
「蛇人是不喝牛奶的,」凱克洛普斯說,「我們是患有乳糖不耐症的爬行動物。」
「我也是!」弗蘭克說,「我是說……我也有乳糖不耐症,不是爬行動物。雖然有時我可以變成爬行動物——」
「怎樣都好,」黑茲爾打斷了他,「凱克洛普斯國王,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到這裡?」
「我知道在雅典發生的一切,」凱克洛普斯說,「我是這座城的創始人,第一個國王,從大地中誕生。也是判定雅典娜與波塞冬紛爭的人,然後選擇了雅典娜作為城市的庇護者。」
「但是兩家沒結仇。」波西嘟噥著。
安娜貝絲用手肘戳了他一下,然後說:「我聽說過你,凱克洛普斯。你是雅典娜的第一個獻祭者。你在雅典衛城建了她的第一個聖地。」
「沒錯。」凱克洛普斯的語氣很苦澀,就像後悔他的決定似的,「我的人都是原始的雅典人——雙子座。」
「就像你的星座標誌一樣?」波西問,「我是獅子座。」
「不,蠢貨。」雷奧說,「我才是雷奧,你是波西。」
「你能別再犯傻了嗎?」黑茲爾責備雷奧,「我認為他說的雙子座應該是雙生子的意思——半人半蛇。這就是蛇人們的稱呼,他是個雙生子。」
「沒錯……」凱克洛普斯躲開了黑茲爾的目光,好像被冒犯了一樣,「幾千年前我們被兩條腿的人類打入了地下,但我對城市的路再熟悉不過了。我來提醒你,如果你們在地上嘗試接近雅典衛城,那就會被滅掉。」
正在切蛋糕的伊阿宋放下了刀說:「是你……滅掉我們?」
「普非良的軍隊會滅掉你們,」蛇人國王說,「雅典衛城外圍佈置了很多巨型弩砲。」
「還有更多的弩砲?」弗蘭克震驚了,「難道他們是在促銷這種武器?」
「是庫克羅普斯,」黑茲爾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們同時供應屋大維和巨人。」
波西哼了一聲:「好像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屋大維站在了錯誤的一邊似的。」
「這並不是唯一的威脅,」凱克洛普斯警告他們,「還有空中充滿了風暴精靈和獅鷲,而且衛城中所有道路都有食人土妖巡邏。」
弗蘭克用手指敲著蛋糕蓋子說:「那麼我們就應該放棄嗎?就差幾步之遙了。」
「我提議你們走衛城的地下通道,」凱克洛普斯說,「為了雅典娜,為了諸神,我會幫你們的。」
小笛的後脖子開始發麻,她想起了在夢中女巨人珀裡玻亞對她說的話:半神們會在雅典找到朋友及敵人。或許女巨人說的是凱克洛普斯和他的蛇人們吧,但小笛真心不喜歡凱克洛普斯那磨刀似的聲音,彷彿是磨刀準備開戰一樣。
「有什麼條件嗎?」小笛問。
凱克洛普斯那雙高深莫測的大眼睛轉向小笛:「只能有幾個小半神——不能超過三個——可以通過且不被巨人發現。否則你的氣味會出賣你的。但我們的地下通道可以讓你直達雅典衛城的廢墟,然後你可以秘密地使攻城武器失效,進而你們的其他船員就可以接近。如果運氣好的話,你可以打巨人個措手不及,更可能打亂他們的儀式。」
「儀式?」雷奧問,「噢……是喚醒蓋婭吧。」
「現在已經開始了,」凱克洛普斯警示他們,「你感覺不到大地在顫抖嗎?我們,雙生子,是你們最好的機會。」
小笛在他的聲音裡第一次聽到了熱切——幾近饑渴。
波西朝眾人掃視一圈:「有不同意的嗎?」
「有,」伊阿宋站了出來,「我們就在敵人的家門口,卻被要求分開。這難道不是恐怖電影裡死人的情節嗎?」
「還有,」波西接著說,「蓋婭想讓我們到達帕台農神廟,然後把我們的血澆在石頭和其他那些發瘋的垃圾上。難道我們要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安娜貝絲朝小笛使了個眼色,悄悄問她:「你覺得呢?」
小笛對此還不太習慣——安娜貝絲望向她尋求建議的那種眼神。自從去了斯巴達,她倆發現可以一起從兩個不同的方面來解決問題。安娜貝絲有邏輯思維,善於戰略行動。而小笛對於任何事的本能反應都超出了邏輯性。二人在一起,要麼就解決問題事半功倍,要麼就讓彼此感到困惑和絶望。
凱克洛普斯的提議是合理的。至少,聽起來是個損失最小的選擇。但小笛很肯定蛇王隱藏了他的真正意圖,只是找不到證據……
然後她想起了父親幾年前告訴她的話:「你之所以叫小笛是因為你爺爺湯姆認為你的聲音很洪亮,你能學會所有切羅基歌曲,甚至蛇曲。」
父親說的是個來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神話,而她現在正和蛇人國王面對面。
小笛開始清唱一首爸爸最愛的歌《夏日》。
凱克洛普斯驚訝地凝視小笛,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擺起來。
小笛一開始唱得不太自然,面對著她所有的朋友和蛇人。爸爸總是說她有一副好嗓子,但她不喜歡別人注意自己,甚至不喜歡參與篝火晚會上的大合唱。而現在她的歌聲響徹整個餐廳,所有人都聽呆了。
當她唱完了第一節後,五秒鐘內都沒人出聲。
「小笛,」伊阿宋最先開口,「我完全不知道你會唱歌。」
「真的太美了,」雷奧稱讚地點頭,「也許不是……你知道,卡里普索的那種美法,但還是……」
小笛一直鎖定著蛇王的目光說:「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騙你們,是為了把你們引入隧道後消滅你們。」蛇王依然在恍惚中搖曳。
「為什麼?」小笛問。
「如果我們把你們的血灑在帕台農神廟上,就足以喚醒大地母親。她會對我們重重有賞。」
「但是你效勞於雅典娜,你建立了她的城啊。」小笛說。
凱克洛普斯發出一聲低噓:「是啊,可結果是女神拋棄了我。雅典娜用一個兩條腿的人類國王取代了我,還把我的女兒們逼瘋了,她們在雅典衛城的懸崖邊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最初的雅典人,雙生子們,已經被打入了地獄且被遺忘了。智慧女神雅典娜背叛了我們。但智慧也來自大地,我們是蓋婭最初的孩子,也是最終的。大地母親已經答應賜予我們太陽世界的一席之地。」
「蓋婭她撒謊,她已經打算摧毀世界,不給任何人!」小笛激動地說。
凱克洛普斯露出了尖牙:「之後我們也不會比奸詐的諸神差!」
他舉起自己的手杖,但小笛開始唱起另一節《夏日》。
蛇王的胳膊軟了下來,眼睛彷彿變成了玻璃,一動不動。
小笛又唱了幾句,然後冒險問了另一個問題:「巨人的防禦,還有通往衛城的隧道——你到底有幾句話是真的?」
「都是真的,」凱克洛普斯說,「雅典衛城有重兵把守,就像我說的那樣。不管怎樣都無法從地上接近。」
「那麼你能帶領我們穿過你的隧道,這是真的嗎?」小笛問。
凱克洛普斯皺皺眉說:「是的……」
「如果你命令你的人不要攻擊我們,他們會服從嗎?」小笛繼續問。
「是的,但是……」凱克洛普斯顫抖了,「是的,他們會服從。只要不超過三個人,巨人是不會注意的。」
安娜貝絲的眼神暗淡下來:「小笛,這個嘗試太瘋狂了,他一找到時機就會殺了我們。」
「是的,」連蛇王都點頭,「只有這個女孩的歌聲能控制我,我很討厭。求求你,繼續唱吧。」
小笛又給他唱了一節。
雷奧已經開始行動,他拿起兩個勺子,讓它們在桌面上做起了高抬腿的動作,直到黑茲爾打了下他的胳膊。
「如果是在地下的話,我應該去。」黑茲爾說。
「別做夢了,」凱克洛普斯說,「一個來自地獄的孩子?我的人會發現你的存在,魅惑的歌聲也阻止不了他們殺你。」
黑茲爾嚥了口氣說:「或者我應該待在這裡。」
「我和波西去。」安娜貝絲建議道。
「嗯……」波西抬起了他的手,「我正想說,我們不正是蓋婭想要的嗎?她想把我們的血灑在石頭上什麼的。」
「我知道。」安娜貝絲表情嚴峻,「但這是最合乎邏輯的選擇。雅典衛城最古老的聖地是獻給波塞冬和雅典娜的。凱克洛普斯,這會掩蓋我們的味道嗎?」
「是的,」蛇王承認了,「你的味道很難辨別,廢墟總會散發出那兩個神的力量。」
「還有我,」小笛唱完歌后說,「你們需要我控制蛇人。」
伊阿宋握緊了她的手:「我依然不喜歡分頭行動這個主意。」
「但這是最好的行動方案,」弗蘭克說,「他們三個溜進去破壞弩砲,讓敵人分心。然後我們趁機點燃投石器。」
「是的,這個計劃應該能行,」凱克洛普斯說,「如果我不先殺了你。」
「我有個主意,」安娜貝絲打了個響指,「弗蘭克、黑茲爾、雷奧……過來談談。小笛,你能繼續用歌聲讓他迷失神志嗎?」
小笛又開始唱另一首歌《快樂的小徑》,爸爸每次離開俄克拉荷馬回洛杉磯的路上都會唱出這傻傻的曲調。雷奧、弗蘭克和黑茲爾則到一邊討論對策。
「嗯……」波西朝伊阿宋伸出了手,「兄弟,直到我們再見於雅典衛城時為止,殺死巨人的任務就是我的了。」
小笛的爸爸經常說到過機場不代表參觀過一個城市,而小笛覺得這句話同樣適用於下水道。
從港口到雅典衛城,除了黑暗和腐臭的通道,小笛沒看見雅典的其他東西。蛇人帶領他們經過碼頭的鐵格柵後,直接進入了他們的地下巢穴。這裡充斥著爛魚味、發霉味和蛇皮味。
腐朽的空氣很難讓小笛唱出夏季的棉花田和輕鬆生活,但她硬著頭皮一直唱。只要她停止超過一兩分鐘,凱克洛普斯和他的侍衛們就開始發出噓聲,看起來很生氣。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安娜貝絲喃喃自語,「讓我想起了羅馬地下世界。」
凱克洛普斯同時發出噝聲和笑聲:「我們的領域真是要比羅馬古老很多,很多,很多。」
安娜貝絲悄悄握住了波西的手,這讓小笛變得很沮喪。她希望能和伊阿宋在一起,該死,就算是雷奧在也好啊……不過她大概是不會牽雷奧的手的。當雷奧緊張時,他的雙手會有著火的可能。
小笛的聲音響徹隧道,隨著他們深入巢穴,越來越多的蛇人聚集過來聽她唱歌。很快他們背後形成了一支隊伍,數十名雙生子都跟隨著滑行並搖擺。
小笛沒有辜負她爺爺的期望,她學會了蛇曲。這首歌一九三五年成為喬治·格什溫的一首歌。到目前為止她都沒讓蛇王咬到她,就像老切羅基的故事。傳說中的唯一問題是:只要戰士學會蛇曲,就必須犧牲妻子。而小笛不想犧牲任何人。
那小瓶醫師特效藥依然裹著麂皮,塞在她的腰包中。她沒時間在離開前和伊阿宋與雷奧商量,只是希望有人需要用特效藥之前他們都會合在山頂。如果其中一個死了,她將無法及時救他……
繼續唱就好了,她告訴自己。
他們通過散落著骨頭的天然粗糙石屋後,便爬上了陡峭又光滑的山坡,根本不可能站穩腳跟。他們一度通過了一個體育館大小的溫暖洞穴,裡面佈滿了蛇蛋,上面覆蓋著一層銀色細絲,像是黏滑的聖誕金箔。
越來越多的蛇人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在她身後滑行。他們聽起來像一支足球隊的成員在用砂紙磨鞋釘。
小笛不知道這裡住了多少雙生子,數百,還是數千。
她以為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迴蕩在走廊裡,越往深處聲音越大。然後她才意識到原來周圍一直有穩固的砰砰聲,與石頭和空氣產生共鳴。
我醒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就像小笛的歌聲那樣清亮。
安娜貝絲定住了:「噢。這可不是好事啊。」
「就像在塔塔勒斯一樣,」波西的聲音很尖鋭,「你記得……他的心跳。當他出現時——」
「不!不要!」安娜貝絲連忙打斷他。
「對不起。」在他的劍光映照下,波西的臉像只巨大的螢火蟲,在黑暗中時隱時現。
蓋婭的聲音再次響起:最終。
小笛的歌聲躊躇了。
恐懼席捲了她,就像在斯巴達神廟一樣。但福波斯和德莫斯現在已經是她的老朋友了。她把恐懼轉化為燃料在體內燃燒,讓她的聲音更強。她為蛇人們而唱,為朋友們的安危而唱,為什麼不為蓋婭而唱呢?
最後他們到達了陡坡的頂部,小徑的終點是一張綠色的黏膜帘子。
凱克洛普斯面對著半神們說:「越過這道偽裝便是雅典衛城。你們留在這裡,我幫你們把前面的路探察清楚。」
「等等。」小笛轉向了大批雙生子,「在這上面只有死亡,在隧道內會更安全。快回去吧,要忘記見過我們,保護自己。」
她聲音中的恐俱是最完美的魅惑。蛇人甚至包括侍衛都滑到了黑暗中,只留下了國王。
「凱克洛普斯,」小笛又轉向他,「只要你一穿過那張帘子,就會盤算著背叛我們。」
「是的,」他表示同意,「我會警示巨人們,讓他們滅掉你們。」然後他發出了噝噝聲,「為什麼我會告訴你呢?」
「聽著蓋婭的心跳,」小笛慫恿他,「你會感受到她的憤怒,是不是?」
凱克洛普斯躊躇了,他手杖的末端發出了微光:「是的,我感受到了……她很生氣。」
「她會摧毀一切,」小笛說,「把雅典衛城變成一個冒煙的火山口。你的城市雅典將會被完全摧毀,你的人民也會隨之毀滅。你相信我,不是嗎?」
「我……我信。」
「無論你有多憎恨人類、半神,還是雅典娜,這都是阻止蓋婭的唯一機會,所以你不會背叛我們。為了你,也為了你的人民,去偵察那片區域,確保沒有危險。你對巨人什麼都不會說的,然後你就回來。」
「這是……我將會這麼做。」凱克洛普斯穿過黏膜消失了。
安娜貝絲驚訝地搖搖頭:「小笛,這真是不可思議啊。」
「我們來看看結果怎樣吧。」小笛坐在了涼爽的石頭地面上,認為不妨趁現在休息一下。
其他人盤腿坐在她旁邊,波西遞給她一壺水。
直到小笛喝了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口渴:「謝謝。」
波西點點頭:「你認為魅惑力會持續下去嗎?」
「我不知道啊,」小笛承認了,「如果凱克洛普斯兩分鐘之內帶著一群巨人回來了,那就是不能了。」
蓋婭的心跳穿透了地面。奇怪的是,這讓小笛想起了大海——波浪是如何撼動家鄉聖塔莫尼卡的峭壁的。
她不知道爸爸正在做什麼,現在的加州應該是半夜。也許他睡著了,或在做一個深夜電視採訪。小笛希望爸爸正在做他最喜歡的事:在客廳的玄關看著太平洋上的月亮,享受寧靜時間。小笛更希望知道爸爸現在高興而且滿足……如果他們失敗了。
她還想起了混血營阿芙洛狄忒小屋的朋友們,俄克拉荷馬州的表親。但這很奇怪,因為她跟表親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她對他們甚至並不熟悉。現在她對此很遺憾。
她希望能看見生活中的更多美好,欣賞更多的事物。她永遠都會感激阿爾戈二號上的大家庭,但她還有很多希望能再見的朋友和親人。
「你們有沒有想過家人啊?」她問大家。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尤其是在一場戰爭的風口浪尖上。小笛應該專心於任務才對,不應該讓朋友們分心。
但他們沒有責備她。
波西的目光變得渙散,下嘴唇開始微顫:「我的媽媽……自從赫拉令我消失後我都沒再見過她。我在阿拉斯加給她打過電話,讓海治教練幫我轉交信給她。我……」他的聲音哽嚥了,「她是我的一切,還有我的繼父保羅。」
「還有泰森、格洛弗,還有——」
「是的,沒錯。」波西打斷了小笛,「謝謝你,我好多了。」
小笛本不應該笑,但她憋得實在很緊張而且憂鬱:「你呢,安娜貝絲?」
「我爸爸……和我繼母還有繼兄弟。」她把龍骨劍放在了大腿上,「在過去的一年裡,我怨恨他們那麼久似乎很愚蠢。我爸爸的親戚們……幾年我都沒記起他們了。我有個叔叔和堂哥在波士頓。」
波西驚訝地說:「你戴著洋基隊帽子卻在紅襪隊的城市有家人?」
安娜貝絲微微一笑:「我從來沒見過他們,我爸爸跟叔叔合不來,因為一些我不知道的舊怨。這些仇怨都很愚蠢,讓人與人之間產生了隔閡。」
小笛點點頭,她希望她有埃斯科拉庇俄斯的治癒力量,希望能給人們看病,看看是什麼傷害了他們,然後寫下處方單就能讓一切變得更好。但是她想,宙斯把埃斯科拉庇俄斯鎖在地下神廟是有原因的。
一些痛苦不應該就這麼輕易擺脫的。一定要面對,甚至接受。如果過去的幾個月沒有痛苦掙扎,小笛就不會發現她最好的朋友是黑茲爾和安娜貝絲,也永遠不會發現自己的勇氣,更不會在雅典的地下通道裡唱歌給蛇人們聽。
在通道的末端,綠膜被撕開了。
小笛舉起劍,準備對戰一群怪獸。
但只有凱克洛普斯一人出現,對他們說:「沒有問題,你們可以過去。但要快,儀式就快要完成了。」
穿過黏液簾的感覺就像小笛想像得那樣有趣。
她感覺彷彿通過了巨人的鼻孔一樣。她很幸運沒有黏性物質黏住她,但她卻依然因厭惡而感到皮膚不適。
她和波西還有安娜貝絲發現他們置身於一個涼爽又潮濕的坑中,似乎是個神廟的地下室。凹凸不平的地面延伸至低矮石頭天棚下的黑暗中。就在他們的頭頂,通過一個長方形的缺口能直接看見天空。小笛看見了牆壁的邊緣和柱子的頂端,但沒有怪獸……
他們背後的偽裝膜已經閉合,跟地面融為一體。小笛用手按了按,這片區域似乎變成了堅硬的岩石。他們應該不會從原路返回了。
安娜貝絲蹲下沿著地上的一些痕跡撫摸——有一個人那麼大的鋸齒狀烏鴉爪痕。這個區域的白色石頭高低不平,像石頭的疤痕組織。「就是這個地方,波西。這是波塞冬的三叉戟痕。」
波西猶豫著撫摸這些痕跡說:「他用的一定是超級巨型三叉戟。」
「他就是在這裡襲擊了大地,」安娜貝絲說,「當他和我媽媽在雅典比試時,在這裡弄出來一口鹹水泉。」
「那麼競爭就是在這裡開始的。」波西說。
「是的。」
波西把安娜貝絲摟了過來並吻了她……他們親了很久,這讓小笛有些尷尬,儘管她什麼都沒說。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小屋的老規矩:作為公認的愛之女神的女兒,你必須讓一個人心碎。小笛早就想改變這一規矩了,波西和安娜貝絲就是完美的解釋。你應該讓一個人的心保持完整,這是個更好的測試。
當波西放開她時,安娜貝絲像一條喘著粗氣的魚。
「競爭在這裡終結,」波西說,「我愛你,智慧的女孩。」
安娜貝絲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有東西在她胸腔裡融化了。
波西看看小笛說:「對不起,我一定要這麼做。」
小笛微微一笑:「阿芙洛狄忒的女兒怎麼能不滿意呢?你是個這麼好的男朋友。」
安娜貝絲又呻吟了一聲:「嗯……我們就在厄瑞克忒翁神廟之下,這是雅典娜與波塞冬共同的神廟,而帕台農神廟應該在東南方。我們要沿周邊潛行,儘可能多地破壞攻城武器,開闢一條通往阿爾戈二號的小路。」
「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我們如何才不會被發現呢?」小笛問。
安娜貝絲掃視著天空說:「這就是我和弗蘭克與黑茲爾制訂計劃的原因。希望……啊,看看。」
一隻蜜蜂在頭頂嗡嗡作響,後面還跟了幾十隻。它們簇擁在一根柱子上,然後徘徊於坑口之上。
「來,大家一起向弗蘭克打個招呼吧。」安娜貝絲說。
小笛揮揮手,這群蜜蜂便飛走了。
「這是什麼原理呢?」波西不解,「就像……一隻蜜蜂是一個手指?兩隻蜜蜂是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啊,」安娜貝絲承認了,「但他是我們的中間人。只要他一給黑茲爾口令,她就會——」
「嗨!」波西大喊一聲。
安娜貝絲立刻用手摀住了他的嘴。
這看起來很奇怪,因為他們突然間變成了全副武裝的大塊頭六臂食人土妖。
「是黑茲爾的迷霧。」小笛的聲音深沉而粗啞。她低下頭,意識到自己現在也變成了一個可愛的野蠻人——腹部的毛髮、纏腰布、短粗的腿和一雙大腳。她能看見自己正常的胳膊,可是只要一動它們就像幻影般波動,分成三對不同的食人土妖手臂。
波西扮了個鬼臉,看起來比重新醜化的臉還要糟:「噢,安娜貝絲……我真是太高興了,在你變身之前吻了你。」
「多謝了!」安娜貝絲說,「我們該走了,我會沿周邊順時針方向移動。小笛,你按逆時針方向移動。波西,你偵察中間——」
「等一下,」波西說,「我們正在步入流血犧牲的陷阱,難道你要讓大家再次分開嗎?」
「這樣我們才能搜索更大的範圍,」安娜貝絲說,「要快些了,吟唱的聲音……」
小笛在這之前都沒有注意到,但現在她聽到了:遠處傳來險惡的嗡嗡聲,像一百台空轉的叉車。她看著地面上一些碎石在顫抖,向東南方蹦蹦跳跳,彷彿被拉向帕台農神廟。
「好吧,我們就在巨人的王座見面吧。」小笛說。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
到處都是怪物——成百上千的食人魔、食人土妖和獨眼巨人碾過廢墟——他們大多數都聚集在帕台農神廟看著正在進行的儀式。小笛則悄悄地沿著雅典衛城的懸崖溜過去。
在第一個弩砲旁,有三個食人土妖在石頭上曬太陽。小笛徑直走了過去朝他們微笑著打招呼:「你們好。」
三個人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小笛的劍砍倒了,然後就成了碎渣。小笛把弩砲的彈簧繩切斷,破壞了武器後繼續前行。
她現在全身心投入,一定要爭取在被發現之前破壞更多的武器。
她避開巡邏的獨眼巨人,第二個弩砲被一群身上有紋身的拉斯忒呂戈涅斯食人魔所包圍,但小笛設法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接近他們。她把希臘火扔進吊索,只要他們一裝載投石器,就會引爆面前的希臘火。
小笛繼續移動,發現獅鷲棲息在一座舊廟的廊柱上。一群恩浦薩撤退到了一個模糊的拱門中,似乎是進去小睡。她們火紅的頭髮閃出光澤,黃銅色的腿也閃閃發光。如果打仗的話,希望陽光能拖慢她們。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是單獨行動的怪物就會被小笛殺死。她走過大部隊的同時,帕台農神廟的人群越發壯大,吟唱的聲音也更加響亮。小笛看不見廢墟裡發生了什麼——只有二三十個巨人站成一圈,搖晃著喃喃低語,或許是在唱邪惡怪獸版的「康巴亞」。
她鋸斷扭繩,破壞了第三個攻城武器,這應該能讓阿爾戈二號無障礙地從北方接近。
她希望弗蘭克正在看著她的進展,不知道還有多久船才能到。
突然間,吟唱聲停止了。嘭的一聲迴蕩在山坡上。在帕台農神廟,巨人們咆哮著歡呼勝利。怪物們慶祝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朝小笛湧來。
這不會是好事,小笛融入一群散發酸味的食人土妖中。她被擠在了神廟的主台階上動彈不得,之後她爬上一個金屬腳手架,這樣就能清楚地看見食人魔和獨眼巨人們了。
廢墟中的場面差點令她大哭起來。
在普非良的王座前,幾十個巨人鬆散地站成一圈。他們叫喊著搖晃武器,有兩個人繞著圈遊行示眾,展示著戰利品。珀裡玻亞公主像只夜貓一樣抓著安娜貝絲的脖子,巨人恩克拉多斯用他巨大的手掌押著波西。
安娜貝絲和波西無助地掙扎,綁架者把他們展示給正在歡呼的大群怪獸,然後轉身面對普非良國王。普非良坐在臨時搭建的王座上,白色的眼睛裡閃爍著邪惡。
「時間剛剛好!」巨人國王高呼,「奧林匹斯之血就要讓大地母親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