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記得大學有一次女性知識講座裡面,磚家就說女性最好的化妝品就是荷爾蒙。
跟顧行止戀愛的這幾天,公司幾個火眼金睛的姑娘已經大體能猜出姐姐已經墜入愛河。中午在公司吃飯,林妹妹又慣例在人堆裡面講冷笑話,就我一個人呵呵笑了半天,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開心個毛線,其他人都在翻白眼,林妹妹盯著我,感動的都快哭了。
至於顧行止,他最近似乎很忙,我連續幾天都沒見到他了。
譚素清最近幾天依然能夠准時上班下班,工作完成的效率還是一如從前。開會時候還是像以前一樣頂著一張雍容精致的臉蛋,說著想讓人沖上前去抽她耳刮子的刻薄詞句。
會議結束的時候,她把我叫過去,邊用鋼筆在紙上寫東西,邊時不時抬頭問我:
「薛主管,你不打算去看看行止的外公?」
我簡短答道:「我不是外人嗎?」
她停下筆,笑的非常生動:「我不是顧行止,你現在沒必要用這種怨婦的口吻,大家也同為女人,對我肯定起不到什麼作用。我的那番話難道沒有激起你的斗志而是熄滅你的戰火了嗎?心靈這麼脆弱,那你三十年也真是白活了。」
她這話一下子擊中我,我再怎麼能忍也沒法忍下去了,這幾天積累的難受一下子爆發:
「譚總監,你可能還不太懂我。我跟你不一樣,你一出生就是金貴富足,而我頂多就算是個小康之家。你的家族地位能帶給你很多,就算你沒一張漂亮的臉你的身邊也能有數不盡的追求者。我們來算一算,你現在五十歲,你在二十小幾的時候就有了像顧行止這樣優秀的兒子。
而我呢,現在已經三十,你兒子的出現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他媽想拼命抓牢你們還偏偏把我往萬丈深淵裡頭拽。外人兩個字可能對你來說就是倆個簡單而普通的發音,對我卻是插|進心口的兩根針。可你現在連讓我傷心這樣的人類基本感情的權利都不給了?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喜歡的男人,但他沒在意。我反省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二十五了,二十五是個分水嶺,這之後也只有男人挑我的份,從那之後我就覺得會奇怪自己為什麼變成了這樣?如今的我究竟算什麼玩意?一次次迫於家庭壓力跑過去跟一點都不想認識的陌生人相親的我究竟算什麼玩意?和千奇百怪的極品假意微笑用餐看電影,揮霍大把時間,就為了在茫茫人海篩選出一個真愛的我,究竟算個什麼玩意?譚總監,你不是我,你懂個屁!」
說完,我就有種被打敗的虛脫無力感,眼眶瞬間紅了一圈。
譚素清深深看了我很久,擱下筆:「如果那天在醫院的句話真的傷害到你,那麼,抱歉。」
我說:「沒關系。」
「去看看顧行止的外公吧。」我走出去之前,她在我身後這麼說。
××××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我買了點營養品和果籃什麼的就去了那邊的醫院,之前打了個電話給顧行止,他說他也恰好在那裡,讓我過去。
到病房以後,我終於見到這個面癱家族傳說中的家主了。
完全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他還在昏迷之中,透明氧氣罩下面是一張足以和肯德基上校媲美的慈祥面孔。
他閉著眼,一動不動的,讓我想起了唐簡的姐姐,那個姑娘現在也還是這樣。
顧行止坐在另一邊的小桌上,正在和那天從日本接我們回來的那個叫譚南清的女人下棋。
從我進來,他就拈著棋子不放手,只是一直看著我,我耳根都被他看得有點發燙。
譚南清小聲埋怨:「才幾天沒見,都快把人家給看穿了。」
顧行止沒理睬她,皺皺眉,把我叫過去,才對譚南清說:「看見薛瑾,是想起一件舊事了。」
我疑惑問:「什麼舊事?」
他沒說話,這才落子。
譚南請繼續道,臉上有奇怪的笑容:「我也想起一件舊事,記得你媽當時生病那會,那個小雲啊,來也看了不少次。」
顧行止瞬間皺起了眉。
我見他臉色不對,把包擱到一邊,問:「小雲是哪位?」
譚南清眨了眨眼,故作神秘狀:「也是一位舊人了,你不認識。」
既然是舊人,我也沒太多做糾結。
之後,我就在一邊看他倆下棋,自己也跟顧行止來了一盤。
譚南請算是我認識的譚家人裡頭挺有人情味的一個,她站在旁邊觀戰,結束後笑著評價:「哎呀呀,薛瑾,你還真是被顧行止吃定了。」
我偷偷瞟了一眼顧行止,他臉上也正帶著輕松的笑意。
待在病房裡,就算氣氛沉抑,我的心也一下子昂揚雀躍起來。
大概待了一個多小時的樣子,我已經百無聊賴的在一邊看肥皂劇,聲音開得很小,小到幾乎聽不清,只能通過口型在辨認主人公在說什麼。
而顧行止和他四姨卻能依然不動聲色饒有興味的博弈。
讓我突然覺得當上流社會有錢人真是悲催,連娛樂項目都要這麼高雅的裝逼。
我打第五個哈欠的時候,有位護士小姐禮貌的叩門走了進來,到顧行止旁邊小聲說了兩句什麼,顧行止點點頭。
我離得比較遠,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看到譚南清的臉色一下子刷白。
緊接著,那護士小姐出去了。第六個哈欠還沒打的出口,我看見病房的門被小心推開,一只長腿輕輕邁進,我看了看那人的臉,這個還沒打出去的哈欠差點沒把我當場噎死。
進來的人,是唐簡。
我就這樣,坐在椅子上,電視機裡還播放著狗血而通俗的肥皂劇,大腦瞬間空成一片。
唐簡也見到我了,他本來是面無表情進來的,但是跟我目光撞上的那一刻——
我能清晰的看到,他眼裡的有什麼東西輕輕晃了一下。
他飛速的跳過我眼睛,朝我就像是陌生人那樣微微頷首,便往更裡面走。
譚南清立馬站了起來,像只蓄勢待發的惱怒的貓:「你來幹什麼?」
唐簡笑了起來,眼睛裡有好看而自信的神采,整個不算亮堂的病房都被他這個暈染開一層亮度,他說:「我當然是來看看外公了。」
我突然跟打了雞血一樣,一整個人協同我一整顆心都像是被重新吹起的松垮氣球,八卦模式全開。
臥槽,這是什麼個情況?TVB八點檔?
我正襟危坐,比起電視屏幕裡的無聲肥皂劇,我對當前這個現場版更感興趣誒!
譚南清好笑的「呵呵」了兩聲:「我們還真不需要你這麼落井下石的親切探望。」
「我怎麼就落井下石?你們譚家不是很厲害,少了兩個項目就氣成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唐簡把自己帶來的禮品安放好,笑容依然不改,側頭看向坐在一邊不動聲色的顧行止:「我的好表弟不是也吞了我這裡兩塊地。」
他們口中商戰的內容我肯定是聽不懂,但是我大概是明白過來了,原來那天,譚南請口中所謂的「姓唐的小賤犢子」居然就是唐簡。
世界還真是小啊,但是於此之間的我,更加渺小。
就像是沙灘裡最為平凡的一粒沙。
譚南清暴眉眼都積蓄出扭曲的怒意,胸口起伏:「誰是你表哥?我告訴你,姓唐的,我們家裡人從來就不認識你。你老是犯賤老往這邊跑,就別怪我們不給你好臉色。」
唐簡瞥了瞥床上頭發花白的老年人:「譚南清,你積點口德吧,別以為你爸爸已經安然無恙,他可還沒醒。」
「他醒不醒關你什麼事?別在這假惺惺,誰不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那禮品裡應該沒下毒吧?我們的唐總?」
顧行止終於沒忍住開口:「四姨,你少說兩句。」
他說完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眸子漆黑而冰涼,像是山巔的蒼白冰雪。我趕忙縮回目光,繼續目不轉睛看電視。
然後,就聽到他對我嗓音不大不小說:「薛瑾,無聊的話你就先走吧。」
從他們寥寥幾句的對話裡,我大概猜出了唐簡可能跟顧行止一樣,也是床上那個老人的外孫。
不過畢竟是人家隱私的家事,看著好像還挺嚴重,盡管跟我的前男友現男友都有牽扯。
他們之間的風起雲湧,就像是在同一個棋盤之上博弈,彼此都是運籌帷幄的重要棋子。
而不能完整明白的我,完全就是一個局外人。
或者一顆很快就要被炮灰掉的小「卒」。
譚素清的做法也許並不過分,這麼看來,與顧行止交往這麼些時候下來,從春天到炎夏,我就從來沒有完全走進他的生活,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向我展現過屬於他的生活。
這麼想著,走過去拿包,顧行止坐在那裡,把包遞給我的時候,一手握著我手輕微捏了捏,好像在安撫我情緒。
唐簡就站在我身邊,摸了摸下巴,笑著說:「哦,原來這就是行止的新女朋友?」
顧行止掃了他一眼,站起身回答:「不是我女朋友。」
我心微微一沉,垂著頭捏緊皮包,四面的空調冷氣好像都朝我傾塌下來。但我隨即就聽到顧行止在我身側用不鹹不淡的語氣調動出一方空氣的波動,我幾秒前那矯情沉郁的心情一下子被調動到極高極快活的高度,如同夏日庇蔭處有細微涼風浮動——
他說的話是:「現在應該算是你未來的弟妹了吧。」
唐簡倒是沒什麼異色,還保持著那份自如的笑容:「哦,這樣啊。既然你們家人這麼不願意看到我,那我現在就走吧,不介意我正好順路送送弟妹吧。」
顧行止在我頭發上輕輕拍了兩下:「當然不介意,回去吧。」
××××
我也沒那麼小氣矯情,既然顧行止那麼放心,我也欣然接受唐簡送我。
和他兩人一起走出病房,剛才裡頭的壓抑氣氛也瞬間消散,也讓我深刻覺得,現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也已經完全給不了我任何的壓力。
此時的我是放鬆的。
於唐簡,他如今的生活我完全不想干涉;而於我自己,他也算是徹底退出了我的生命。
我們倆一言不發走著,倒也不算尷尬。
唐簡在我身側,也是不緊不慢,他現在也是而立之年。
比起以前那青年時期的爽朗乾淨更多了點陳韻的男人味。走廊上時不時有護士推著病人路過,看他的眼神大多帶著點傾慕的意味。
他率先開口了:「現在還好嗎?」
「還可以吧。」我答道。
唐簡又問:「他對你好嗎?」
我把垂到臉頰的劉海隨意撥到耳後:「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這樣啊,」他這三個字如同彈跳的橡皮球,完全處在很輕松的狀態,他又跟著說:「看來你還是要陪著顧行止他們家一起拋棄我了。」
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抬起眼困惑的看回去。唐簡的臉上,卻是叫我心驚的一幕,他放佛是要企圖完成一個毫不在意的笑容,可是眼眶附近閃爍的東西卻完整而殘忍的潰擊掉他的所有偽裝。
我沒看錯,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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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男人在你面前哭你肯定都會手忙腳亂吧,我趕緊從包裡翻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你沒事哭什麼啊?」
他壓根沒接過我的紙巾,而是就著我送過去的手臂把我拉進他懷裡,用力地抱緊了我。
放佛是要深刻嵌進血肉和皮膚那樣的力道,我完全掙脫不了,連呼吸都放不開。
我皺起眉:「唐簡,你別這樣。」
他在我耳邊,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三十秒之後就放開你。」
「你又要發神經嗎,」我拼命把語氣維持在一個平穩的檔度,我怕我下一秒就要抽手去給唐簡一耳光:「你再這樣你別怪我打你。」
他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那打我吧。」
「你腦子有病嗎?別他媽犯賤!就這麼難放手嗎?臥槽!」我終於忍不住了,手臂動不了,只好用勁踹了他一腳。
我今天穿的細高跟鞋,他肯定是耐不住,果然吃痛松開了我。
唐簡再抬頭的時候,臉上的眼淚放佛就沒存在過,只送給我一片坦蕩清朗:
「走吧,沒事了,我心情好多了。」
他身後的窗戶外面已經是風起雲湧,天色暗了下來。
今天真是出門不幸,先遇渣男,又要下大雨!我往肩膀上提提包,加快腳步往前走,不想再和瘋子再有什麼交集。
唐簡腿長,很快就跟了上來,在我身邊喋喋不休:「薛瑾,就這幾年的事情,從你認識我開始,還有以前在我身上的東西,你難道一點不想聽聽我的解釋嗎?」
「關我什麼事,我完全不想聽你解釋,」我停下步子,直視他:「哦,對了,你不是已經用一張支票簡短而有力地解釋過了嗎?」
他拉住我不讓我再走:「那件事是我不好,我那時候氣瘋了,氣昏了頭你知道嗎?我沒法接受你已經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了。」
我好笑,抽手打算給他一耳光,被他輕易躲開了:「我不能找別的男人,真是好笑。這麼多年我還要一直「小螺號嘀嘀嘀吹等著二逼快快回」嗎,那我比你這個二逼還要二逼!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啊?你是上帝嗎?就算是你是上帝,老子也不會當一直的耶穌教信徒!」
他勒緊我手腕,語氣已經有點倉惶:「那好,我們不糾結這個問題,那你覺得顧行止他是真的喜歡你嗎?我是一個男人,我也看得出來顧行止,他對你的態度是喜歡你嗎?你騙自己做什麼?你會吃虧的,薛瑾,他根本不愛你。你一點都感覺不到?你一直自欺欺人得很有意思?」
「你還這麼自大啊唐簡,」我一下子被戳中軟肋,原本醞釀膨脹的底氣刷的跌入谷底:「顧行止清清楚楚告訴你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了?那當初他為什麼找我?」
「你還在自欺欺人,你說你傻不傻?」見我平靜下來,唐簡本來焦躁的表情已經溫順下來:「我現在跟你說這些話,目的不是為了讓你再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怕你在顧行止那受傷,眼睜睜看著你為一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犯賤,這才是我最難受的地方。」
「呵呵,你依然擅長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嘛。」我環臂乾巴巴笑了笑:「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嗎?我想說,去你瑪麗隔壁!」
我跟唐簡爭論了一路,到一樓回廊口的時候,外面已經是滂沱大雨。
還好今天看太陽大帶了傘,我從包裡翻出陽傘,撐著打算就走。唐簡又拉住我不讓我多邁一步,在大雨裡他的嗓音被模糊在強烈流動傾倒的水裡,有點聽不清——
他說:「弟妹,你打算讓表哥一個人淋著嗎?」
「死在雨裡我都不管。」我用力甩手想掙開他。
他好像在醞釀什麼,而後如釋重負的舒了長長一口氣,他沖進雨裡,忽然一把搶過我手裡的傘,像是抱小嬰孩那樣我把單手懸空抱起來,他綻開一個明亮的笑,身後灰蒙蒙的天把他牙齒襯得潔白。
「傘太小,沒辦法了,只能這樣了。」
這一場景讓我有點懵懂,有些回憶就像頭頂滂沱的雨水一樣傾倒下來,唐簡的灰色襯衫帶著雨氣,黃色雨傘的光暈,和他本來身體的溫度包裹住我,恍惚間我竟然忘了要推開唐簡從他身上下來。
等我反應過來,我掙脫他,落到地上,地面積蓄的雨水瞬間轉移到我沒有防水台的高跟鞋裡。
唐簡皺眉看了看我腳面,眉毛依然是快活的上揚:
「每次出門果然都不注意天氣穿衣服啊,」
他好像還一副很自在的「我還是你男朋友」的狀態埋怨我:「下次別這樣了。」
這個人真是在厚臉皮的挑戰我的最低底線啊,我深呼吸仰臉,剛打算抽手給唐簡一巴掌的時候,我的手突然懸在半空中動彈不了。
我的心也是。
隔著透明的雨幕,顧行止半個人暴露在三樓病房的窗口。因為雨太大,又太遠,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但我隱隱感覺到,他確實是在看我。
過了一會,他轉身離開窗戶,徹底消失在我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