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完了個結,下

「我覺得,訂婚宴已經是西式的了,為什麼結婚不搞個中式呢?」老媽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逛街的桌面,狀態嚴肅。

她的對面就是顧行止的媽媽——血腥素清,她今天身上特地穿了一身玫紅的旗袍樣式的連衣裙。據說這個旗袍就是上次跟我媽在商場競爭的那款的限量紅色版……譚素清一手優雅地端著瓷杯抿茶,一手若有若無地撫摸一下胸前精緻的銀線盤扣:

「中式的實在太老土,你要陪著你女兒跳火盆?一個快六十,一個也三十了,也不怕閃著腰。」

「附近不是有所學校嗎?你可以去操場做一段廣播體操來證明一下我們的譚大姐依然十八,」老媽擱下手裡包裝精緻的禮儀冊:「順便透過祖國的花朵來洗洗自己已經被西方洋快餐搞殘的腦袋。」

譚素清抬眸回道:「其實中式我也不是不認可,紅色還是很喜慶的,但是我絕對不能容忍我兒子胸前戴一朵紅色大花。而且薛瑾難道不是穿婚紗比較大氣優雅嗎,都什麼時代了,還玩掀起你的蓋頭來?嗤,你可以再替她裹個三寸金蓮。」

「那你身上穿的是什麼?別告訴我旗袍是美國佬發明的,韓國人會不高興的。而且你穿的這麼紅艷艷是打算代替小瑾跟你兒子訂婚,原來十八歲的譚大姐好這口?看不出來呀。」老媽還是不甘示弱。

「哦,對了,忘了問你上次商場的那間壽衣,還是孝服來著的裙子你買回去了沒呀?」

「當然不會買了,哪像某位還特地買回來漂白用大姨媽染紅它?不不,你這麼老了親戚應該不會來再看你了吧?」

「彼此彼此!」

「矮油,咱們倆難得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一致,真是可喜可賀。」

「誰要跟你一致,你現在別得意,薛瑾結婚以後就是我家的人了,你呢?孤獨終老喲?」

「娘家隨時歡迎她回來請我出山討伐某些惡婆婆。」

「趙敏,你別太過分,誰是惡婆婆?」

「天哪,你不知道婆這個字是個破音嗎,還婆婆!連續破了兩次!口水全噴我臉上了,還沒惡到我閨女,就先惡起她老娘了,還是噁心的惡。」

……

其實此刻,我們三正在一家禮儀公司裡協商這次婚禮模式的策劃——

你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對話?算了,我已經是百毒不侵了,被夾在這兩人中間完全可以淡定地喝半天茶。

而在一邊接待客人的小姐已經是面如死灰,她在兩個女人互相吐槽到口乾舌燥各自喝茶的間隙裡趕忙插|進去:

「兩位太太,您們商量好了嗎,已經討論了一下午了哦。」

「沒有!」

「沒有!」

二人同時不滿回道。

小姐把求助的眼神「……」我朝小姐攤攤手,她捂著胸口退到了我們方圓十米開外的地方。

她們一定不是真的想搞婚禮的是吧是吧,她們就是來砸場子的是吧,她們是別家禮儀公司派來的無間道是吧一定是吧!

從小姐苦逼怨恨的眼神裡,我看到了這樣一句話。

我埋頭在桌子下面偷偷發了條短信給顧行止,「咱倆的老媽又吵起來了。」

他回复的速度很快:「因為什麼?」

「婚禮是中式,還是西式。」

「好吧,我下班去接你們,還在吵?」

「嗯,正好三個女人一台戲啊,吵了一下午了,直接受不了了。」

他轉移話題倒是快,「三個女人裡面我比較喜歡叫旺財的那個。」

「哦,我比較喜歡叫譚素清的那個……的兒紙。=v=」

不理會我調回去的情,顧行止又把話題的走向撥亂反正:「告訴她們我已經定下了,中西結合,讓她們不要再吵。」

「誒?怎麼個中西結合法?」

「等到那天你就會知道了。」

從禮儀公司出來,我壓低聲音問我身側的老媽:「你不是說會讓顧行止媽媽刮目相看的嗎?我看跟那天在商場的情況也沒什麼改善。」

沒等我老媽回答,譚素清黑著一張臉湊過來:「不,我已經刮目相看了,我真的完全想不到你媽媽在知道我是她親家的情況下居然還能跟我這麼厚臉的對著幹。」

……

不出所料,新一輪罵戰又開始了……

××××

舉行婚禮的大前天晚上,顧雪琪竟然把分散到全國各地的所有的大學同班同學,還有一直以來的好姐妹都聯繫了回來,我走進酒店包廂的時候,看到環繞一桌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微笑的面孔,竟然怔愣在門口,竟然有點邁不動腿的感覺。

顧雪琪喜笑顏開叫了一聲:「呀,我們的準新娘來啦,大家掌聲歡迎啊。」

一時間,包廂裡祝福聲和鼓掌的聲音跌宕起伏,我鼻子一酸,感動的幾欲落淚。

唐簡也在一干好友裡頭,飯局結束,他在包廂外面攔住我,遞給我一個包裝精巧的小紙袋,目光所及之處,他根根指節如溫和的白玉簪:「薛瑾,新婚快樂。」

「咦,什麼禮物?」我好奇地用手背敲了敲紙袋。

他站在我面前,身形依然清瘦,就像當初我初見他一樣,像是溫柔卻堅韌的蘆葦。

「回去再拆開來看吧。」他話音很靜很輕,就像落在地面的光。

我「嗯」了聲,問:「要回美國嗎?」

「不了,」唐簡笑了笑:「不過可能不待在N市了,外公把Y市的一間子公司交給我了。」

我還想說什麼,唐簡已經轉身離開了,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我姐姐醒了。」

「真的?」

「真的。」

「真好。」

「嗯。」

……

短促的對話後,唐簡信步消失在古典走廊的盡頭,溫和安靜,就像當初他出現在我眼前那般。沒有一點讓人驚詫凜冽的劇情,從頭到尾都如天邊流雲一般淡雅繾綣,無論是卷是疏,都不動聲色——

來的恰好,走的也恰好。

包括我回去之後拆開禮盒,裡面靜靜躺著的是一塊雕磨柔和的暖玉,一切盡在不言中,可我卻什麼都明白了。

送走了所有人,我和顧雪琪是一起慢悠悠步行回來的,她一路上都在大聲哼歌,夜色裡的面容依然皎潔美好,如同落在窗口的月光,她側過臉來看我:

「終於把你嫁出去啦,這種老媽嫁女兒的欣慰感是怎麼回事?」她把目光黏膩在我臉上:「真是忍不住想矯情一把,好像到現在還沒有什麼東西把我們兩個分開來著,就連我們的男人都是一對好基友誒!不過我跟你的感情一定比他們倆要深刻得多了!」

我把她那張情深意切的臉掰回去:「我都快結婚了才跟我表白,不好意思,姐玩不來蕾絲邊。」

「誰要跟你玩蕾絲邊,手指嗎?呃,好惡。」

「不止手指,還有黃瓜榴蓮狼牙棒多種器具供你選擇。」

「你真是越來越重口了?你跟顧行止都這麼玩的?天吶,我要讓林維淵跟他分手!萬一林維淵上癮了我豈不是慘了。」

「哈哈哈哈哈哈……顧琪琪。」

「嗯?薛瑾瑾你有什麼事?」

「我愛你。」

「……為何今夜的山西路如此閃耀,那是我滿地的雞皮在照耀!」

「難得情緒來了跟你表白一下,別這麼煞風景行不行?」

「……好吧,我也愛你。」

「你幹嘛回我個告白還前後左右鬼鬼祟祟張望,一點誠意都沒有!枉我大學四年拷給你那麼多AV!」

「你懂什麼啊,我怕附近有叫林維淵或者顧行止一類的恐怖生物出沒,咱倆的JQ要是被發現了,回去肯定要家法伺候。」

「……其實吧,以前瘋了似的嚮往結婚這東西,就跟劉若英演的結婚狂一樣。可是到如今,我竟然好像有點恐婚?」

「都會有的,姐是過來人,能理解你蛋疼的心境,」過馬路的時候,顧雪琪牽住了我的手,就像兩個放學歸家的小學女生,她盯著馬路對面交通燈上行走的小綠人,邊開導我:「我以前也一度以為,結婚就是禁錮住了自己,結了婚,原先屬於愛情裡的那些激動人心的東西可能就會就此消失。大海變成小溪流,咖啡淪為淡白開,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雖然自己身心活動的圈子小了,但是這個圈子至少都是挺甜蜜的,味道淡了點沒關係,長久才是真理,偶爾的甜味調劑才更讓人驚喜——前提是只要對方是真的愛你。

我這幾年給你介紹了不少對象,說真的,顧行止不是最滿意的,可是你喜歡啊,所以他就是最好的了,你第一次跟顧行止鬧僵送你回家的時候,你在車上真是可憐死了,就因為車窗外頭的那個男人。我當時咬牙切齒,腦海裡就反复想,媽的,不管怎麼樣都得讓你們倆在一起,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把他送到你床上,給你蹂躪,踐踏他的小JJ! 」

「挺大的。」

「啊?」

「我是說顧行止挺大的,不是小JJ,應該可以秒殺林維淵。」

「無圖無真相。」

「你就想著是你男人的雙倍就好了,不光尺寸,時長也是,技術也是。」

「噢,天哪,你居然還活著站在這裡,太強力了。」

「我聽到了什麼?羨慕嫉妒恨?」

「不,是一個已婚風韻少婦俯瞰一個新婚二逼老女人的那種高處不勝寒的空虛寂寞冷。」

好像永遠都這樣……我斜過眼看了看這個跟我勾肩搭背了好幾年的熟悉到化成灰送到農村做化肥我都能第一時間找到她把她從天地裡扒拉出來的姑娘,和她之間亙古不變的,總是以吐槽彼此的刻薄黃腔收尾,不過,也許這就是姐們的意義?

××××

結婚那天,如兩位老媽所願,我和顧行止中西結合了,聽聞顧行止是西裝,而我半夜睡眼朦朧地就被送到禮儀公司打扮,套上喜慶十足也喜感十足的大紅袍,還蓋了紅蓋頭,被我老媽屁顛屁顛帶過去又帶回來,我在車上一直垂著頭在一片紅光裡昏昏欲睡,我媽在一邊控制著我的腦袋防止搞壞剛固定好的鳳冠,迷糊中,臉前面的幾條精緻的金色流蘇似乎連接出一片日出的光華。

回到家,老媽陪我坐在床邊,一直在旁邊抱怨:「馬上新郎倌都要來接你了,你看看你,瞌睡蟲上腦啊,這是個什麼狀態……」

她扒拉扒拉了一會,外頭三姑六婆之類的突然間興奮的喊叫起來,窗外登時一片熱鬧喧囂的鞭炮劈裡啪啦的響聲——

「新郎倌來啦!快關門快關門!」

能聽到我那些興奮的娘家全都聚集到大門,房間里頓時空了,我長舒一口氣,憋尿許久,終於可以趁這個間隙去廁所解決內急了,扶著頭上金燦燦沉甸甸的鳳冠腳底打滑地跑進衛生間,啊~~~~~~~~結婚居然這麼累人啊我嘞個擦,外面還鬧得要死,我闔上馬桶蓋,真的難得的清淨啊,撐腮坐在上面,我打算再休息一會。

後來……我才不告訴你們我不小心睡著了>////<……

「新娘子不見啦——!」一聲小孩子稚嫩的童音把我從黑甜裡喚醒,「新娘子跑啦——」

「薛瑾呢?」我聽見顧行止緊促的詢問聲了。

緊接著是顧雪琪大大咧咧毫不避諱:「不是吧,她前兩天跟我說恐婚,她不會真的逃婚了吧。不過二樓跳窗確實沒什麼壓力啊,薛姨,你都不裝個防盜窗。」

我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忙站起身,無奈頭上的那個破冠真是重得一下子讓我又跌坐回去,我趕緊扶正衣冠,打開廁所門,對著湧向門外的,大概是準備出去找我的人流吼道:

「喂喂!別走啊,我在廁所呢——!!」

眾人們都回過頭來,身著正裝的顧行止在裡頭顯得格外鶴立雞群,此刻天色已經透亮,房間裡一片通明,在看到我的下一刻,顧行止原先因為緊張攏聚的眉心瞬間舒緩成一片如鏡的湖泊,甚至給我一種「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的錯覺。

遙遙地凝視我片刻後,他的嘴角彎起揶揄的弧度,在眾人的笑鬧聲裡,他快步朝我走過來,在我所能目及之處,別人的身影彷彿都虛化開來,唯獨他一個人,清晰地,筆直地,沒有一點動搖和遲疑的,在我的視界裡,帶出著身後明亮的日光,朝著我走過來。

——其實他就是太陽神,只是偽裝著冰山的表皮。

彷彿現實與夢境交替,身上衣服再繁複,頭頂裝飾再叫人不堪重負,我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因為眼前人所帶來的愉快而自由舒展,眼眶也因此高熱起來。

顧行止走到我跟前,第一個問題是:

「頭上的東西重嗎?」

「重的頭都快被扯掉下來了。」

「嗯。」他邊說邊手指靈活的解開罩在我頭頂的鳳冠,投在我身體上的陰影依然是不變的降伏感和安全感,都是我所喜歡的,他將我頭髮披散開,莫名地說了一句:

「我也嫌重。」

還沒完全消化出他這四個字裡面的味道,他已經拉住我手臂一把將我打橫抱起來,親友的起哄聲起比外面的鞭炮還響,我臉刷的一下熱個透徹,「哈哈新娘子的臉比身上還要紅呢。」他們不放過任何調侃我的機會。

「新郎接新娘子走咯——」那個小孩子的聲音又叫起來。

顧行止抱著我下樓,我怪不好意思的,小聲嘟囔道:我自己會走啊,放我下來。

他低頭湊近我,他也是愉快的,瞳孔也不是以往沉寂,而是星光斑斕直至驚艷:「女大三抱金磚,你覺得我會捨得把金磚扔下嗎。」他這樣回答我。

「你真的願意娶我啊?別抱回去了嫌金磚衰老了色澤不夠亮堂。」

「當然,就算再過幾十年連顏色都掉光,我還是這個回答。」

想再說幾句什麼,突然一聲非常違和且耳熟的聲音打斷我。

「別擠我!」我看見說話的人是章毓,他正睜大眼睛,在孩子氣的跟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搶著下樓。

「擠你怎麼了?我還推你呢,我還撞你呢。」

大概注意到我驚詫的神色,顧行止告訴我章毓硬要來當伴郎。

而他不耐煩喝的女孩子算是我的伴娘,同時也是我的表侄女常笙,我若有所思地揚起眉毛,好像又有一段故事要開始了哦——

沒等我多想,樓道的門被忽然人打開,靠在顧行止懷裡,我轉回頭,猛然流瀉進來的陽光逼迫得我微微瞇起眼才得以往前方看去,經歷了那麼多沉澱黯淡的暮色和磕絆,終於可以迎來這一場極不容易得到的,燦爛到幾乎晃花人眼的日出以及幸福了。

《你媽就在那裡》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