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二部·風雲再起·44

  大家就這樣倉皇上路了,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不敢走大路,大家決定往山裡走,向著南方的山區,一陣狂奔。

  經過一段疾馳,車車馬馬進了一座荒山。

  大家看看沒有追兵追上來,這才把速度放慢了。

  永琪不住回頭看:「好像把追兵擺脫了!我們下面一站是到哪裡?」

  「如果沿大路走,應該快到六河溝了!可是,現在這條路,到底通到哪裡,我也搞不清楚了!」簫劍說。

  爾康想著經過,心有餘悸的說:「從今天晚上起,我們幾個男人,要輪流守衛,不能全體睡得那麼死!幾個姑娘,沒有防範能力,大家要小心一點!那些強盜居然會用薰香,我想想就害怕,還好他們昨晚只偷財物,如果他們心術再壞一點,佔了她們幾個的便宜,我們豈不是得一頭撞死?」

  永琪拼命點頭,義憤填膺的說:「就是!我一想到那些錢袋,她們都是貼身帶著,現在居然被偷,我就恨不得把那些強盜碎屍萬段!」「就這麼決定了,從今晚起,我們男人守衛!一來防追兵,二來防壞人!」簫劍也是臉色凝重的說。

  馬車內,紫薇、小燕子、金瑣坐在車裡,大家好洩氣。

  金瑣拿著幾個新裝好的錢袋,交給紫薇和小燕子,說:「還好他們幾個身上的東西都在,我們把剩下的財產重新分配了!爾康少爺說,大家還是要分散帶著錢!來,我們趕快把錢袋藏藏好!今晚,我會把一些首飾,縫進我們的內衣裡,那就不容易被偷了!」大家收拾好錢袋。

  小燕子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大罵:「我就是背!難得賭一次錢,又贏了,開心得不得了!結果碰到強盜土匪!怎麼有這樣壞的人?壞蛋!混蛋!王八蛋!臭皮蛋……害得大家丟了錢,損失那麼多,都是我貪玩,我壞……我沒用……」說著,啪的一聲,打了自己一耳光。

  紫薇急忙用手摟住她,安慰說:「不要難過了!這不是你的錯!看到鬥雞,你忍不住賭一賭,苦中作樂一下,本來就是人之常情!誰知道那些擺賭局的人那麼壞……這些壞人,一定不會有好報!我們不要讓他們破壞了興致!好在,爾康他們的盤纏都在,馬車上還有我們的一些衣服,所以,我們湊合著,還過得去!你就不要嘔了!」

  小燕子用手壓著胃,一氣之下,胃痛的老毛病又發作了:「可是……我就是很嘔啊!我的黑毛,也給他們偷走了!」

  紫薇笑了,說:「黑毛被偷走,我倒要謝天謝地!坦白說,我可以跟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但是,要『有雞同睡』,我實在做不到!」

  小燕子驚看紫薇:「盤纏都丟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李白有兩句詩寫得最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意思是說,老天創造了我,我一定有用!就算千千萬萬的財產,用完了還會再來!」

  「哇!這個李白,總算說了兩句我愛聽的話!『天生』什麼?」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詩是寫得很好,可是,我不知道千金被我弄丟了,怎麼『再來』?」小燕子說著,就突然敲打車頂,大喊:「柳青柳紅!停車!停車!」

  柳青、柳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急忙停車。爾康、永琪、簫劍也勒住馬。

  小燕子從馬車裡跳了出來,毅然決然的說:「爾康,你帶著大家往前走!永琪,你陪我回到那個紅葉鎮去!我想來想去,嚥不下這口氣,我還要找那兩個混蛋算帳!」

  柳紅急了,大喊:「小燕子,不要出花樣了!這個節骨眼,大家最好不要分開!」

  小燕子哪裡肯聽,拉住永琪的馬韁,急急的說道:「永琪!我們快馬回去,搶回我們的東西,打他一個落花流水!然後再快馬跑過來加入大家!走吧!」

  「不行!那個紅葉鎮已經都是官兵了,你還要回去送死!小不忍則亂大謀!東西丟了就算了!」爾康正色阻止。

  「什麼『小人大貓』?我不服氣,我氣得胃也痛,頭也痛……」小燕子叫:「永琪,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回去?」

  「爾康說得有理,我們好不容易跑了這麼遠,哪有再回去的道理?你到馬車裡去,不要胡鬧了!」永琪說。

  小燕子捧著胃跳腳:「不行不行嘛!如果不去把東西找回來,我會嘔死,難道你們要我死嗎?哎喲!氣得我胃痛、頭痛、渾身都痛!」

  簫劍忍不住了,策馬過來,伸手給小燕子,有力的說:「上馬!我帶你去要回我們的東西!」

  小燕子大喜,伸手給簫劍,嘴裡大喊:「簫劍!你真好!你真是我的『哥們』!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簫劍就一把拉起小燕子,把她拉上了馬背,回頭對眾人喊道:「你們先走一步!我們馬上回來!小燕子的安全,我會負責!駕……駕……駕……」簫劍一拉馬韁,就帶著小燕子,絕塵而去了。爾康、永琪大驚。

  永琪急喊:「小燕子……小燕子……我也去!」

  永琪勒馬要跑,爾康一把拉住了永琪的馬韁,急喊:「不要再去了!冷靜一點!我們在這兒等一會兒,不要一個追一個,大家越來越分散!簫劍的武功夠好,他會保護小燕子的!」

  永琪看著人影都已不見的小燕子,又急又氣。這一下,輪到他胃痛頭痛了。

  簫劍帶著小燕子,一口氣衝回了紅葉鎮。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大廟口十六號,簫劍下了馬,走上前去,站在門口,大喊:「張全!魏武!大生意來了……有人要你們擺場子……」

  兩個鬥雞老闆歡天喜地出門來:「誰要擺場子……」

  老闆話沒說完,小燕子從簫劍身後,飛躍而出,劈手給了那老闆一個耳光。

  「趕快把我們的東西還來!」小燕子大叫。

  「喲!是你!什麼東西還來?錢都給你贏去了!你還不夠嗎?」鬥雞老闆驚喊。

  簫劍上前,抓住張全和魏武,讓他們頭對頭一撞,撞得兩人大叫。小燕子就砰然一聲,破門而入。門內,幾個大漢迎了過來。一看是小燕子,個個抱頭鼠竄:「我們好男不和女鬥!」

  簫劍拉著兩個老闆,攔門而立,見到大漢奔出,就用兩個老闆當武器,乒乒乓乓的打向眾人。一時之間,這個叫爹,那個叫娘,打得眾人摔的摔,飛的飛,跌了一地。

  小燕子就滿屋子尋找,一眼看到自己的包袱,大叫:「包袱在這裡!」再找,在屋角找到了一把薰香,大喜:「簫劍!我找到薰香了!你把他們兩個倒提起來,我要用他們的鼻孔當香爐,插上這些薰香,好好的薰他們一下!讓他們自己嘗嘗薰香的味道!」

  「好!這個方法好極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簫劍說。

  小燕子聽不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接口說:「什麼七人六人,我也沒數,那些走狗就算了,我們先治這兩個壞蛋!」簫劍就把兩個老闆打倒在地,先把張全倒拎起來。

  張全還弄不清楚小燕子要做什麼,喊著:「那個不是薰香,是我們供菩薩用的香,我們只是偷了你們的包袱,沒有用什麼薰香……」

  「哦?是供菩薩的香?我就把你供起來!」小燕子說著,點燃了幾根薰香,就對著張全的鼻孔一插。

  張全頓時殺豬般叫了起來:「女王!饒命啊!饒命啊!啊……啊……啊嚏!」他打了一個大噴嚏,薰香掉了幾根出來,小燕子抓起薰香,再對他鼻孔一插。

  「你如果再敢打噴嚏,我就把你的鼻子割掉!」小燕子其勢洶洶,威脅的喊。

  「啊……啊……」張全不敢打噴嚏了,拼命忍住噴嚏,眼淚直流:「女王!饒命啊!饒命啊!」

  簫劍厲聲問:「錢袋在哪裡?趕快交出來!」

  魏武一看這種狀況,已經嚇得屁滾尿流,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發抖的說道:「我拿……我拿……」就去牆邊一個罈子裡,拿出兩個錢袋:「只有兩個了,其他的……都分掉了……分掉了……」

  小燕子劈手奪回了兩個錢袋,掖在身上,一腳踹翻了魏武:「居然把我們的錢分掉了!混蛋!這個也不能饒!今天,我讓你們兩個變成薰雞!」

  張全已經被薰香薰得頭昏腦脹了,簫劍一鬆手,他就癱倒在地。

  簫劍就拎起魏武,喊:「小燕子!第二個香爐又來了!」

  「兩位好漢!兩位英雄!我錯了!我不敢了──姑奶奶救命啊!」魏武慘叫。

  小燕子把燃著的薰香,再插進魏武的鼻孔,嚷著:「姑奶奶有仇必報!」

  「哎喲……哎喲……哎喲……」魏武慘叫連連。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過癮!」簫劍大笑著說,一鬆手,魏武也摔落在地。

  小燕子睜大眼睛問:「什麼眼啊牙啊?你的意思還要在他們眼睛裡和嘴裡也點薰香嗎?」

  兩個老闆嚇得魂飛魄散,抖成一團,顫聲喊著:「兩位大英雄,兩位活菩薩!饒命啊……小的給您磕頭了……磕一百個頭,一千個頭,一萬個頭……啊嚏!啊……嚏!啊……嚏!啊……嚏……」兩人就被薰得連續不停的打噴嚏。

  簫劍一拉小燕子,說:「我們走吧!此地不能久留!錢,追回一點是一點!氣出了就行了!」

  「是!」小燕子有力的回答。

  小燕子拎起包袱,兩人飛快的出門去。簫劍一吹口哨,馬兒奔來。簫劍彎腰,拾了一把石子放在口袋裡。二人躍上馬背,疾馳而去。

  進到紅葉鎮的市區,就看到幾個正在沿街詢問的官兵,那些官兵被馬蹄聲驚動了,用長槍一攔,喊道:「什麼人?趕快下馬!我們要檢查!」

  「檢查?誰會給你檢查?」簫劍說著,手一揚,手裡的幾顆石子,像箭一樣射向官兵,官兵一陣哎喲哎喲,摸脖子的摸脖子,摸腦袋的摸腦袋,摔落地的摔落地。簫劍帶著小燕子,已經急衝而去了。

  小燕子興奮得不得了,嚷著:「你用什麼打他們?你還會暗器?那是什麼東西?」

  「幾顆小石子而已!」

  爾康永琪紫薇等人,一直等在原地等簫劍和小燕子。他們在山谷中,引頸翹望。大家都急得不得了,永琪更是一臉的焦灼和鬱悶。

  「怎麼還沒有回來?去了好半天了!這麼任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那個簫劍也是,就這樣由著她胡鬧!」永琪煩燥的說。

  「你不要著急,」紫薇安慰的對永琪說:「簫劍很知道分寸,如果他沒有把握,他不會帶著小燕子折回紅葉鎮,既然他這麼做,一定是信心十足的!」

  「我知道簫劍本領大,功夫好!」永琪大聲說:「可是,他不了解小燕子,小燕子的突發狀況,他根本不能應付!」

  爾康拍拍永琪的肩:「小燕子的突發狀況,是任何人都無法應付的!著急也沒用了!只好等!這也讓我想起一件事來!我們這一路,像今天這種分散的局面,可能還會再發生,我覺得,需要研究一個辦法,萬一大家分散了,怎麼再團聚?不能一個等一個,萬一等不到同伴,說不定等來敵人!」

  「對極了!我提議,如果分散了,我們沿路做暗號!這樣,萬一誰被敵人俘虜了,也可以告訴別人,到哪兒去救?」柳青點頭說。

  「好!我們每人都有一個簡單的暗號,例如,我是一朵小花,我們用尖銳的石頭,或任何可以畫畫的工具,在牆角或是樹幹上面,刻下暗號,再刻一個箭頭,標明去向!」紫薇說。

  「我不會畫畫,我就用一個圓圈代表!」柳紅說。

  「那──我是一把鎖,我就畫一個鎖的樣子!」

  「鎖太複雜了,你就畫一個叉叉就好了!」

  柳青接口:「我姓柳,我畫一條細長的柳條兒。」

  「我寫一個『五』字。」永琪說:「小燕子是一隻鳥,簫劍簡單,畫一把劍,或是一支簫都可以!爾康,你呢?」

  「我就畫一張笑臉好了!」爾康說:「就這麼說定了!大家記好自己的暗號,如果時間緊急,沒辦法畫暗號,就只好沿路丟下一些身邊的東西,例如帕子,簪子,玉珮帶子,腰帶……我想,一個人掛單的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但是,兩三個人分散是很可能的!我們未雨綢繆,總是萬無一失!」大家正說著,小燕子和簫劍快馬奔來了。眾人精神一震。

  小燕子老遠看到眾人,就揮著手大喊:「永琪!爾康!紫薇……我們回來了……」大夥迎上前來,小燕子翻身落馬,她笑得像陽光一樣燦爛,從腰間拿出兩個錢袋,往永琪手裡一塞:「瞧!沒有白跑吧!我們追回了兩袋錢!其他的,居然給他們分掉了!簫劍說不能耽誤,所以就急忙回來了!」

  「你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了嗎?」永琪問。

  小燕子歡笑著:「那些王八蛋,膽敢拿薰香薰我們,所以,我把他們當作香爐,插了一鼻子的薰香,現在,他們八成已經成了薰雞!」

  「真的嗎?」爾康聽得匪夷所思,看簫劍。

  「如假包換!」簫劍笑得和小燕子一樣燦爛:「這個小燕子,報仇的方法別樹一幟,我服了!」就臉色一正,看大家:「我們趕快上路吧!追兵已經在搜查紅葉鎮,我想,我們的行蹤已經被發現了!」

  眾人趕快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

  紫薇、金瑣、小燕子上了車。

  小燕子往坐墊上重重的一坐,佩服的說:「紫薇,你不知道,那個簫劍好了不起,他還會暗器耶,拿了幾顆石子,就把追兵打得哇哇叫!」

  紫薇深深的看了小燕子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小燕子,你跟那個簫劍,保持一點距離吧!」

  「就是嘛!」金瑣瞅著小燕子:「你沒看到五阿哥的臉色嗎?你把人家當『哥們』,五阿哥可不這麼想!」

  小燕子愣了愣,這可是她壓根兒沒想過的問題,她瞪著車窗外,出起神來了。

  兩個格格失蹤好久了,五阿哥和爾康金瑣也跟著不見了。漱芳齋變得那麼冷清,那麼安靜,那麼寂寞。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四個,覺得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這天,四個人圍著那隻鸚鵡,滿臉悽涼的聽鸚鵡喊叫:「格格吉祥!格格吉祥!」

  小卓子好難過,罵道:「小騙子!你真是笨!以前格格在家的時候,要你說一聲『格格吉祥』,比登天還難!這會兒,格格都走了,你倒是每天喊『格格吉祥』!你是不是存心要讓我們幾個傷心呢?」

  「不知道兩位格格現在在哪兒?」小鄧子喃喃自語著,就祈禱起來:「上有天,下有地,天地君親師全體保祐,保祐兩位格格大難不死,逢凶化吉,身體健康,事事如意!千萬千萬不要被追兵抓到!」

  「天氣越來越冷了,」明月擔心的說:「兩位格格的衣服不知道夠不夠?我做了兩件棉襖,可又不知道怎麼送去給她們?」

  「你真笨!這時候,做什麼棉襖?」小卓子看明月。

  「做總比不做好!格格回來的時候,還可以穿呀!」彩霞說。

  「回來?怎麼可能再回來?」小鄧子瞪著眼睛說:「皇上要砍他們的腦袋呀!抓回來就沒有腦袋了,所以,大家還是禱告兩位格格不要回來吧!」

  彩霞傷心起來:「兩位格格走了,金瑣走了,五阿哥和福大爺也走了……這個漱芳齋就變了一個樣,連皇上、老佛爺、皇后他們,都不來漱芳齋了!每天這麼靜悄悄,我覺得簡直活不下去,好想格格她們啊!不知道這一輩子,和她們見得著,還是見不著了?」

  「你不要再說了,再說,我就要掉眼淚了!」明月就擦起眼淚來。

  明月一掉淚,彩霞就跟著掉淚了。兩個宮女一掉淚,兩個太監也擦淚了。

  幾個人正傷心,外面傳來太監大聲的通報:「皇上駕到!」

  小鄧子抬頭看著鸚鵡,握著拳頭罵道:「不要再騙我們了,騙也騙不到了!兩位格格不在,別說皇上,阿貓阿狗都不來我們這兒了!你住口!不要再喊『皇上駕到』『老佛爺駕到』了!你嚇不了我們,只會讓我們傷心而已……」

  小鄧子話沒說完,覺得有點不對勁,猛一抬頭,赫然發現乾隆站在面前。

  小鄧子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跪下,大喊:「皇上吉祥!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卓子、明月、彩霞才驚覺的把視線從鸚鵡身上調回來,一看,大驚,全部匍伏於地,發抖的磕頭喊:「皇上吉祥!」

  乾隆看著他們幾個,臉上,是一片蕭條索的神情。

  「你們在做什麼?」

  「回皇上,沒做什麼,在餵鸚鵡!」小卓子回答。

  「餵鸚鵡啊?」乾隆困惑的看著眾人:「餵鸚鵡怎麼把大家的眼睛都餵得紅紅的?」

  「萬歲爺,」明月眼淚一掉:「奴婢們餵著鸚鵡,就想起格格們來了!想起格格們,就忍不住傷心了!」

  「哦!」乾隆頗為震動,抬頭看著那隻鸚鵡,眼前,不禁浮起鸚鵡大鬧御花園,小燕子滿院子追鸚鵡,把太后皇后撞得七葷八素的情景。那種熱鬧,轉眼間,已成追憶了。他想著想著,就有些感傷起來,看著鸚鵡,出神的問:「這隻鸚鵡,名字叫做『壞東西』,是不是?」

  彩霞見乾隆和顏悅色,有些安心了:「回皇上,本來名叫『壞東西』,後來,格格給牠改了名,叫『小騙子』!」

  「壞東西,小騙子!小燕子養的鳥兒,都像小燕子……」乾隆喃喃的說,四面看看,情緒寥落,心想,這個漱芳齋,怎麼這樣冷冷清清的?事實上,整個皇宮,都是冷冷清清的!

  乾隆想著,就在椅子裡一坐:「彩霞,給朕泡一杯茶來!」

  「是!」

  兩個丫頭就忙著泡茶。小鄧子、小卓子忙著去端點心。

  乾隆捧著茶,喝了一口,眼前浮起紫薇的影像:「這是西湖的碧螺春,聽說皇上南巡時,最愛喝碧螺春,奴婢見漱芳齋有這種茶葉,就給皇上留下了!您試試看,奴婢已經把外面的葉子摘了,只留了葉心的一片,是最嫩的!」乾隆出起神來。眼前,又浮起小燕子的影像,看到她調皮的臉孔:「皇阿瑪!你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是神啊!」乾隆正在出神,窗前的鸚鵡忽然大叫:「格格吉祥!格格吉祥!格格吉祥……」

  乾隆整個人從椅子裡彈了起來,驚喜的四望,難道是她們回來了?

  彩霞屈了屈膝:「皇上,是那隻鸚鵡,它總是這樣,一天到晚騙我們!」

  乾隆頹然的坐下,感到心中一陣抽痛,心想:「那兩個丫頭,闖下滔天大禍,犯下幾百幾千個『欺君大罪』,可是,朕為什麼還是這樣懷念她們呢?還有永琪和爾康,他們到底流落何方呢?有沒有吃苦呢?」乾隆正在思索中,外面傳來太監大聲的通報:「令妃娘娘到!」

  乾隆抬起頭來,只見令妃帶著兩個大臣,急步而入。看到乾隆,趕緊請安:「皇上,到處都找不著您,原來您在這兒!祝大人有急報!」

  兩個大臣就甩袖一跪:「皇上吉祥!臣祝祥叩見皇上!」

  乾隆震動的問:「你們是不是找到他們了?」

  「啟稟皇上!已經發現他們的行蹤了!皇上曾經指示過,如果發現蹤跡,要先行稟告皇上!所以特地前來回報!」大臣說。

  「他們在哪兒?」乾隆精神一振。

  「回皇上!在六河溝境內,有個正義村,他們在幾天前,曾經在那兒救下一個要遭火刑的姑娘!據描述,武功身手、男男女女,都和兩位格格、五阿哥、福大爺完全相似!我們已經派了最好的好手,繼續去追蹤了──但是,不知道皇上要如何處置他們!他們身邊,還有武功高手,如果要擒拿,恐怕會有傷亡!」

  乾隆一拍桌子,怒道:「什麼『恐怕會有傷亡』?朕已經說了多少次,要『活捉』他們!一個都不許傷害!你們趕快派武功高手去,就是把六河溝給朕拆掉,也要把他們全體捉回來!知道嗎?」

  「喳!臣知道了!」大臣躬身要退。

  「回來!」乾隆喊:「朕再告訴你們一次,不許傷害他們!要『毫髮無傷』的捉回來,懂了嗎?快去!」

  「臣遵旨!」兩個大臣惶恐的退了出去。

  令妃走到乾隆面前,深深的看著乾隆,對乾隆屈了屈膝:「皇上,你的『毫髮無傷』,讓臣妾感動極了!如果真把他們捉回來了,能不能再網開一面呢?」

  乾隆看著令妃,默然不語。

  在坤寧宮裡,皇后和容嬤嬤也在密談。

  「什麼?發現蹤跡了?皇上說『毫髮無傷』?沒有錯嗎?不是『格殺勿論』嗎?」皇后驚異的問容嬤嬤。

  「不是!巴朗說,皇上說的是『不許傷害他們』!」

  皇后瞪著容嬤嬤:「這──代表什麼意思?皇上心軟了?」

  「娘娘!依奴婢看,皇上經過了這一段日子,恐怕氣也消了,對於香妃娘娘的事,也認了!說不定又懷念起那兩個丫頭來,畢竟,五阿哥是皇上最愛的兒子!人都一樣,就連皇上也一樣,在失去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最想念那個人!皇上會去漱芳齋,就是一個明證!奴婢覺得,五阿哥如果回來,恐怕會『死灰復燃』!」

  「死灰復燃?」皇后不敢相信的:「他們犯下那麼大的滔天大禍,怎麼可能再『死灰復燃』?就算活捉了回來,也是關一輩子的監牢了!」

  「關不關,是皇上的一句話!殺不殺,也是皇上的一句話!原諒不原諒,也在皇上一念之間啊!」

  皇后沉吟著,一摔帕子,毅然抬頭:「你去把巴朗叫進來,我要跟他密談!」

  「喳!」

  逃亡中的紫薇爾康等人,這天晚上,走到一個很荒涼的山區。大家又累又冷,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好不容易,發現在山坳裡,有一座破廟。爾康和永琪帶頭,手裡都舉著火把,走進破廟。紫薇、小燕子、簫劍、柳青、柳紅、金瑣等人跟隨,進了破廟,只見許多猙獰的佛像,在火把的光影下搖搖晃晃,四周陰風慘慘,暗影幢幢。

  金瑣縮著脖子,幾乎躲到柳紅的懷裡去了,害怕的說:「我們今晚真要住在這兒嗎?我覺得這裡陰森森的,好可怕!我寧願睡到馬車上去!也不願意睡在這裡!」

  「我也是!我也是!」小燕子立刻響應。

  「不要挑三挑四了!」爾康很權威的說:「外面怎麼能睡?已經快入冬了,夜裡好冷!睡馬車會凍病的,這兒好歹可以遮風避雨!瞧,牆角那兒有稻草,我們把稻草鋪在地上,把馬車上的棉被拿來蓋,大家打地鋪,將就將就!」

  柳青柳紅就去搬稻草。誰知,驀然之間,稻草堆裡跳出一個瘦筋筋的人來,披頭散髮,陰森森的,聲音平平的說:「我是鬼!你們連鬼的稻草都要搶,不要命嗎?」

  柳紅大駭,回頭就跑,大叫:「有鬼!有鬼!有鬼呀……」

  柳紅這一叫不要緊,金瑣嚇得一個尖叫,抱住了小燕子:「有鬼!有鬼!快逃!快逃……」小燕子往外就跑,差點把紫薇撞翻,幾個姑娘抱在一起,亂喊亂叫。

  爾康不信邪,用火把一照,只見各個角落,披頭散髮的男男女女,全部現形,一個個人影綽綽的站了起來,發出鬼哭神號之聲:「嗚……嗚……嗚……」

  「啊……啊……啊……」眾鬼就張牙舞爪的,行動緩慢的逼近過來。

  紫薇、金瑣、小燕子、柳紅嚇得尖叫著,往外飛奔。

  永琪急忙護著小燕子,喊:「小燕子,別怕,有我擋在前面,誰都傷害不了你!」

  「大家不要亂!不要跑!」爾康急呼,氣勢凜然的說:「我要看看這些鬼,長得什麼樣子?生平沒看過鬼,今天見識見識也好!」

  爾康這樣一說,永琪也大聲響應:「對!我也沒見過鬼!今晚,我們的運氣真好,可以大開眼界了!爾康,讓我們照照看!」

  爾康和永琪說著,兩人就帶著一股大無畏的精神,拿著火把,直送到一個鬼的面門上。只見那個鬼長髮披肩,爾康就大吼一聲:「看樣子,你是個長髮鬼!我先把你的頭髮鬍子燒了再說!」爾康就用火把去燒那個長髮鬼的頭髮鬍鬚。

  長髮鬼大驚,差點被燒到,急忙後退,嚷著:「你怎麼比鬼還凶?」

  爾康怒喊道:「我們已經是虎落平陽了!被追兵追趕,被強盜土匪偷搶──現在,還要被鬼欺負!這是什麼世界?男鬼女鬼,你們通通上來吧!看看是鬼厲害,還是人厲害!」爾康說著,就用火把,去燒那個長髮鬼。

  長髮鬼閃避著火把,腳下一絆,居然摔了一個狗吃屎,頓時呻吟起來:「哎喲!哎喲……」

  爾康就一腳踩在長髮鬼的胸口,大聲問:「你是一個什麼鬼?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我再踩死你一次!」

  長髮鬼在地上打躬作揖起來,喊道:「好漢饒命啊!我們沒辦法啊……除了裝鬼,大家活不下去啊……」

  「原來是些假鬼!」柳青大喊:「我就說,這些鬼連菩薩都不怕,也太囂張了吧!」就回頭喊:「金瑣,紫薇!不要怕!是假鬼!」

  「多找一些火把來,讓我們把這些假鬼看看清楚!」簫劍也喊。

  柳青柳紅不害怕了,大家在牆角找來許多火把。火把一一點燃,大家拿著火把一照,只見那些鬼,全是一些衣不蔽體的乞丐,個個披頭散髮,面黃肌瘦。老人孩子都有,看來非常可憐。

  長髮鬼就跪在地上,磕頭說道:「各位好漢,各位女菩薩……請高抬貴手啊……我們已經三四天沒吃東西了……我們都是一些沒有家的可憐人啊……平常就去城裡鎮上要飯,晚上在這兒裝鬼,混一個可以睡睡覺的地方,要不然,鎮裡的人不許我們住在這兒,要趕我們走,大家實在是沒有辦法啊……饒命!饒命……」大家驚魂甫定,這才恍然大悟,都不可思議的看著那些鬼。

  小燕子害怕心一除去,同情心就來了,瞪大眼睛問:「你們已經好多沒吃東西嗎?通通都沒有吃嗎?真的嗎?」

  一個女鬼爬了過來,手裡還牽著一個孩子,對著大家又跪又拜:「可不是!又冷又餓,孩子又病了,眼看就快死了……姑娘!請行行好……賞一口飯吃吧!」

  紫薇回頭就喊:「金瑣!我們馬車上不是還有乾糧嗎?快去拿來,還有那些藥材,都拿一點過來,還有,拿幾件用不著的衣服過來,還有──棉被也抱兩條過來……」

  「是!」金瑣往外走。

  「我陪你去拿!」柳青說,打著火把給金瑣照亮。

  那些鬼喜出望外,全體爬了過來,跪了一地,磕頭如搗蒜:「男菩薩!女菩薩!活菩薩!皇天菩薩!救命菩薩!」結果,大家把車上的米,乾糧,棉被,衣服……都搬進了破廟。

  一會兒以後,廟裡已經昇起熊熊的柴火。柴火上,煮著一鍋香噴噴的飯。眾乞丐圍著火堆,坐在那兒,個個身上,都披著小燕子等一行人的衣服,嘴裡,狼吞虎嚥的吃著乾糧。兩條棉被,蓋著幾個老人和孩子。

  爾康等人忙得不亦樂乎。柳青、簫劍不斷把新砍的柴火送了進來。爾康、永琪不停的把馬車上的米、玉蜀黍、紅薯等東西搬過來給大家。紫薇忙著分配衣服給大家。柳紅、金瑣拿著藥膏,在給幾個身上有傷口的人擦藥。

  小燕子乾脆拿著錢袋,分發銀子給大家,嘴裡還瀟灑的說:「這些銀子,本來已經丟了,假若我和簫劍不去搶回來,根本就沒有了!現在,分給你們這些可憐的人用,總比給那些賭鬼搶去好!」

  乞丐們烤著火,吃著乾糧,蓋著棉被,穿著衣服,上著藥,領著錢……個個都是一臉的不敢相信,嘴裡不斷的喊著:「男菩薩!女菩薩!活菩薩!救命菩薩!皇天菩薩……」

  這晚,輪到柳青守夜,他坐在廟門口,仰望著天上的月夜,覺得有點涼意。忽然,有件衣裳披在他的肩上,他一回頭,接觸到金瑣溫柔的眼光。

  金瑣遞上一杯熱茶,柔聲說:「好冷!喝點熱茶,一來可以暖暖身子,二來也可以提提神!」

  柳青接過了茶杯,金瑣就在他身邊坐下。

  「怎麼?還沒睡著?」柳青問。

  「睡不著!大概在廟裡睡覺,還是不習慣吧!我看小姐也睡不穩,倒是小燕子,睡得好香,還打呼呢!」

  「小燕子就是這樣,天塌下來,她也不會煩惱,像個男孩子一樣!」柳青一笑:「紫薇就不同了,想得多,想得細,又比較敏感──失去那個『老爺』,小燕子傷傷心就過去了,紫薇大概是忘不掉的!」

  金瑣仔細的看柳青。

  柳青一怔:「幹嘛這樣看我?眼光怪怪的?」

  金瑣就誠摯的問道:「柳青,你還在喜歡她嗎?」

  「喜歡誰?」柳青愣了愣,逃避的問。

  「不要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了,你怎麼瞞得過我呢?」金瑣說:「我一直都知道,你好喜歡小姐!現在,你還是那樣喜歡她嗎?」

  「哈!」柳青看看天空:「今晚月亮很好!」

  「我不跟你談月亮,我又不是小姐,能夠背一大堆月亮詩出來給你聽,你也不是爾康少爺,可能背一大堆詩來響應她!我問你這句話,是因為我心裡好難過,有個疙瘩一直拴在那兒,我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說說,也沒有親人可以聽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金瑣嘆了口氣。

  柳青關心起來:「什麼事情那麼嚴重?」

  「我跟你說,可是,你不要告訴別人!」

  「是!」柳青鄭重的看著她。

  金瑣就坦白的說出了心事:「你知道,小姐本來把我許給了爾康少爺,但是,幾個月以前,她和爾康少爺告訴我,這個許配不算數了,因為,他們不要耽誤我──爾康少爺說得很坦白,他說,他全部心思都在小姐身上,沒有地方可以容納我!」

  柳青一震,不禁深深的看著金瑣,專注起來。

  「當時,我像被雷打到,覺得整顆心都被掏空了,活不下去了!那時,好想來投奔你和柳紅!可是,想想,我和小姐從小在一起,離開她,我太心痛了!所以,我就勉強自己,去接受這個事實!我覺得我也想通了,想開了,但是……」

  柳青明白了,接口:「但是──爾康在你心裡已經生根了,要你砍斷這條根,你會痛!你整天和他們在一起,避不開他們,只能痛在心裡!」

  「你明白了!」金瑣震動的說,注視著他。

  柳青就凝視她,非常真摯的說:「這個事情,除非你自己救自己,沒有人能夠幫你!讓我把我的經驗告訴你,心痛的感覺,是一種過程,你會渡過這段時間的!等你渡過了,你會豁然開朗,覺得天地很大,沒什麼了不起!」

  「是嗎?」

  「是!」柳青點點頭,看看天空,沉吟的說:「我的心事你知道,你也看出來了!但是,你看看現在的我,多麼瀟灑!我跳出了那份自私的,想獨佔的感情,再來和紫薇、爾康做朋友!因為他們兩個都那麼好,我喜歡了他們兩個!非但沒有排斥,沒有醋意,反而對他們充滿了祝福的心!當我走到這一步的時候,我就一點都不痛苦,我以得到他們的友誼和信任為榮!」

  金瑣眼睛發光的看著他:「是嗎?你已經不再苦惱了?」

  「一點也不苦惱,我把一份『小愛』化為『大愛』了!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你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如果得不到一樣東西,還要死七八拉的賴著那樣東西,未免太沒志氣了!得不到的東西,我們還是可以站在欣賞的角度,去欣賞它的美好!」柳青一摔頭:「男子漢就是這樣!」

  金瑣看著他,但見柳青臉上,那股男兒氣息,散發著光彩。她就托著下巴,深思起來。半晌,才說:「跟你一談,我也覺得開朗了好多,我應該跟你學學!」就學著柳青一摔頭,有力的說:「小女子也該這樣!」

  柳青欣賞的看著她,兩人對視,那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就把兩人的心,微妙的牽繫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