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小燕子被李大人帶回到紅葉鎮,住進一家客棧。小燕子手腳被綁著,推倒在床上。
李大人在小燕子面前一站,說:「還珠珠珠,得罪了!你一路都在想辦法逃走,我只好把你綁起來!今晚,就委屈你這樣睡一晚,明天,我們再繼續往北京走!這一路,恐怕要走好些日子,假若你一直這樣不合作,受苦的還是你!」
小燕子四面張望:「哈哈!你把我又押回這個紅葉鎮來了?我跟這個紅葉鎮真有緣,幾天之內,來了三次!」她抬頭看著李大人,轉動眼珠,心想,好女不吃眼前虧!就語氣一轉,懇求的說:「李大人!我不逃了!你那麼多的高手看著我,我知道逃也逃不掉!我保證不逃了,你還是把繩子鬆了吧!這樣綁著,很疼啊!」
「那可沒法子!只好綁著!你的保證,我不敢相信!」李大人對幾個守衛的黑衣人說:「看緊一點!」
「是!」
李大人就往門口走。
小燕子喊:「李大人!」
「你又有什麼事?」李大人站住,回頭問。
「李大人,你有沒有老婆孩子?」
「我當然有老婆孩子!」李大人一怔。
「你有幾個孩子?」
「你想聊天啊?」
「我不想聊天,我想要你把我的手腳解開!」
「那和我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不是說父親欠的債,兒子要還嗎?你今天把我綁起來,是一種『虐待』,你虐待我,有一天,也有人會同樣虐待你的孩子!」
「那也沒辦法,我奉旨捉拿你!」
「你也奉旨『虐待』我嗎?」小燕子大聲問。
李大人又一怔,頭痛的看著小燕子。心想,這個罪名可大了!上面再三交代,要「活捉」回去,還要「毫髮無傷」,手腳上有了勒痕,不知道算不算「毫發髮傷」?
小燕子看看李大人的臉色,誇大的說:「李大人!皇阿瑪如果知道,你現在把我的手腳都綁著,不讓我吃東西,不讓我喝水,不許我睡覺,還不許我上茅房……」
李大人吃了一驚,急忙說:「我哪有不讓你吃東西,不讓你喝水,你剛剛不是才吃過晚餐嗎?不許你睡覺,上茅房──更是從何說起?」
小燕子振振有詞:「你綁著我的手腳,我怎麼睡覺?我當然睡不著!綁著手腳,怎麼上茅房?你也綁著手腳去上上看!你這樣『虐待』我,不止欺負我的身體,還欺負我的……我的……」想了想,想出來了:「還欺負我的尊嚴!『士可殺不可辱』,你這樣對我,不如乾脆一點,把我殺了!」
李大人竟被小燕子的一團正氣,逼得一退,頭有斗大的說:「好了!好了!給她鬆綁!你們大家看牢了她,千萬不要讓她溜了!」
「是!」幾個黑衣人前來,給小燕子鬆了綁。
「現在,總沒有『虐待』你,損傷你的尊嚴了吧!」李大人說完,出門去了。
小燕子伸了伸手腳,突然跳起身子,直衝窗子。一個黑衣人飛撲過來,給了她後腦勺一掌。小燕子應聲而倒。
「我可不是李大人,聽了你那一大堆廢話,就讓你佔便宜!」黑衣人說著,再度把小燕子綁了個結結實實,丟在床上:「如果你沒辦法上茅房,你就尿床吧!」
小燕子拉開喉嚨大喊:「李大人!李大人……你的部下不聽命令,打我,欺負我……那個什麼羊什麼鷹……什麼狼什麼狽……」
兩個黑衣人過來,用一塊帕子,塞進她的嘴巴。小燕子沒辦法說話了,咿咿唔唔,瞪大眼睛,在床上徒勞的掙扎。
其實,這個時候,永琪和簫劍早已跟蹤到了這家客棧,只是不能行動。兩人忍耐到夜靜更深,永琪簫察看過了軍情,彼此在院子的一角匯合。
「情況不妙!初步研究,敵人大概有二十幾個,個個都是高手!小燕子被囚在樓上第二間,手腳都綁著,有十幾個人把守,門裡門外都有!恐怕我們兩個人,想要救出小燕子,不太容易!」永琪低聲說。
「不要急!」簫劍轉了轉眼珠:「你猜怎麼?我們又回到這個紅葉鎮來了!」
「紅葉鎮又怎麼樣?」永琪不解的問。
「紅葉鎮──有我最深惡痛絕的一樣東西!現在是『非常時期』,談不上江湖規矩了!永琪,我們去找那兩個『香爐』,借點兒東西!」
簫劍就拉著永琪,往外一奔。所以,那個張全和魏武,真是遇到剋星了。深更半夜,「砰」的一聲,房門碎裂開來。永琪和簫劍攔門而立。
永琪大叫:「張全!魏武!老朋友又來了!」兩個老闆跌跌沖沖的從裡面奔了出來,睡眼朦朧的。
簫劍氣勢凌人的喊道:「兩個香爐,你們還活著呀?我們又來幫你們供菩薩了!」
兩人抬頭一看,嚇得雙膝點地,簌簌發抖:「哎喲……你們怎麼又來了?」張全苦著臉喊。
「小的是狗──小的寧願吃屎,不能再當香爐了!」魏武立刻磕頭如搗蒜:「求求你們──高抬貴手啊!」
永琪往屋裡一站,厲聲喊:「把你們的薰香,全體拿來給我!」
「沒有了……沒有了……上次給你們用完了!」兩人發抖說。
「胡說八道!你們拿不拿?不拿,我自己找,找到了,這次用你們的眼睛當香爐!」簫劍說,滿屋子張望。
「我拿!我拿……可是……可是……」張全簡直快哭了。
「拿來就對了!」永琪大吼:「我們不是用來對付你們的!乖乖拿出來,就饒了你們!」
兩人不敢不拿,屁滾尿流的、連滾帶爬的找來一盒薰香:「都在這裡了!一根都沒有剩!全體在這裡了!」
永琪劈手奪過薰香,瞪著兩人,指著他們的鼻子罵道:「你們給我聽著!從此不許擺賭場,不許幹騙人的勾當,不許偷雞摸狗用薰香!我們會像影子一樣的跟著你們,下次再犯在我們手裡,把你們的七孔裡全插上薰香!我們說到做到!滾!」永琪踹翻了兩人,和簫劍轉身,迅速的消失了蹤影。
兩人還跪在地上發抖。
結果,李大人和他的官兵,這晚全部睡得昏死過去了。
小燕子當然也被薰香薰昏了。永琪和簫劍破窗而入,永琪直奔小燕子床前,用匕首挑斷了捆綁的繩子,掏出她嘴裡的帕子。小燕子依舊昏睡不醒。
「我們快走!」
永琪忙中仍有阿哥氣度,說:「把薰香滅掉,不要讓這些『欽差大人』受傷了!」
簫劍急忙熄滅了薰香。
永琪扛起小燕子,簫劍打開房門,三人迅速的溜了。
至於爾康和紫薇,開始渡過他們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
紫薇一直昏睡到深夜。小二送來了剛熬好的藥,大夫叮囑要趁熱喝。爾康祇得很不忍心的去叫醒她。他輕輕的搖著她,低喚著:「紫薇!醒一醒!該吃藥了!吃了藥再睡!醒一醒!紫薇……紫薇……」
紫薇從睡夢裡陡然驚醒,一躍而起,緊張的喊:「有人來抓我們了……金瑣……小燕子……快逃呀……」
爾康趕緊用胳臂圈著她,搖著她,安慰著她:「沒有人來抓你──不要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紫薇睜開眼睛,茫然四顧:「金瑣……小燕子……」
「她們兩個還沒有消息,可是,永琪、簫劍也沒有出現,柳青柳紅也沒找來,他們一定追蹤而去了──我想,她們會平安的!你不要一直掛念著她們,快把藥吃了!你現在覺得怎樣呢?」
紫薇眨眨眼睛,覺得眼前一片黑沉沉,她用手摸索著爾康,依偎著他:「我夢到我們都被抓回去了,我夢到斷頭臺……」
「沒有斷頭臺!那是夢!那是夢!」爾康吻了吻她的額:「來!我們吃藥!」
紫薇依偎著他不放,四面張望,遲疑的問:「天已經黑了?」
「是!已經三更天了!你睡了好一會兒。我看你睡得沉,沒有叫你!」爾康把她輕輕拉開,讓她坐在床上,身後給她塞了枕頭棉被:「你坐穩了,我餵你吃藥!」爾康端了藥碗過來,吹著。
紫薇感到有些奇怪,東張西望的說:「天這麼黑,你怎麼不點燈呢?害怕別人發現我們嗎?」
爾康的心,咚的一跳。他瞪著紫薇,害怕的、怯怯的問:「紫薇……你……你說什麼?」
「你不點燈,我看不到,怎麼吃藥呢?還是點一盞燈吧!」
爾康那狂跳的心,頓時往地底沉去。他眼睛都直了,看看桌上的燈,再看看紫薇。手裡的藥碗,不禁顫得潑了出來,湯匙和碗碰得叮噹響。爾康抖著手,放下藥碗,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紫薇驚覺到什麼,伸手摸不到爾康,著急的問:「爾康,你在哪兒?」
爾康看了她半晌,顫抖的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搖晃,她渾然不覺。爾康整個人驚跳起來,激動的喊:「老天!不要……不要!」
爾康一喊,嚇得紫薇直跳起來,喊:「爾康……怎麼了?爾康……」她伸手揉揉眼睛,驚恐起來:「爾康……」
爾康撲了過去,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顫聲的喊:「紫薇……我在……我在……」他心慌意亂的看著她:「紫薇……你睜大眼睛,看看我!」
紫薇睜大眼睛,突然明白了,恐懼的四望著:「你有點燈,是不是?我看不見了,是不是?」她一驚,掙開了爾康,赤足跳下地,歪歪倒倒的往前衝去:「桌子……桌子在哪裡?燈在哪裡?爾康……爾康……」她撞到椅子,椅子翻了,紫薇放聲慘叫:「哇……我看不見了!哇……」
爾康撲了過來,一把蒙住她的嘴,驚顫的說:「不要叫!當心把敵人叫來,我們現在四面楚歌……」他心中痛極,把紫薇緊緊抱住:「不要急,可能只是暫時性的,我去多點兩盞燈,把房間裡弄亮一點!不要害怕,你有我──知道嗎?你有我……」
爾康說著,把她抱到床上去。紫薇怔怔的坐在那兒,被這個事實驚呆了,幾乎無法思想了,縮在床裡,動也不動。爾康奔到門邊,對外喊:「小二!給我多拿幾盞燈來,越多越好,如果燈不夠,就給我拿些蠟燭來!快!」
小二把店裡所有的油燈和蠟燭都拿來了。爾康就開始瘋狂一樣的點燈點蠟燭,在窗臺上,櫃子上,茶几上,到處都燃著油燈和蠟燭。他再用顫抖的手,點燃了許多蠟燭,放在桌上,把一張方桌,變成了一個百燭臺,上面豎立著幾百支蠟燭。他一面點蠟燭,心裡,在默默的、無聲的、狂亂的祈禱:「皇天菩薩!我福爾康一生沒做過虧心事,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即使背叛了皇上,也有許多許多的無可奈何!請你不要對我這麼殘忍──紫薇已經受盡身心折磨,如果你再奪去她的眼睛,讓她失去光明,你就太狠心,太無情了!我請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一面禱告,一面把那張點著好多蠟燭的桌子,推到床前。
整個房間,已經被燭光照耀得如同白晝,爾康顫聲喊:「紫薇!你看到燭光了嗎?」
紫薇茫然的抬頭,徒勞的觀看,她聞到了蠟燭和火焰的氣息,眼前,卻只有朦朧一片。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沿頰滾落。她脆弱的說:「爾康……我好害怕……我看不見……你為什麼不多點幾支呢?我什麼都看不見!怎麼會這樣?」
爾康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的心,被四分五裂的拉扯,痛到極點。他睜眼,再看向紫薇,看到在燭光照射下,紫薇那張恐懼的、脆弱的、無助的臉龐。他的心,就更痛更痛了,他撲了過去,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不要緊!紫薇,勇敢一點!上蒼存心要考驗我們──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明天一早,我就去請大夫,說不定那時候,你已經看得見了!我不相信命運會對我們這樣殘忍──所以,請你也拿出信心來!知道嗎?」
紫薇知道,自己失明了!她所有的勇氣、樂觀、雄心壯志,在這一剎那間化為虛無。她眼淚一掉,崩潰了,用雙手捶打著爾康的胸口,哭喊著說:「我不要……我不要……如果我看不見了,我寧願死,我寧願不要活著!爾康……我不要啊……如果我再也看不見,世界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呢?我看不到你,看不到你的臉,看不到你的眼睛,看不到你看我的眼神──我不要……我看不到戶戶有花,家家有水的大理!看不到我們夢裡的世外桃源,看不到我們的幽幽谷……我不要……不要……」她哭倒在爾康懷裡。
爾康緊擁著她,眼裡,是一片潮濕,慌亂的說:「我現在就再請大夫!」
紫薇恐懼的拉住他。喊著:「不要離開我……我好怕……爾康,我真的好怕!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就算要上斷頭臺,我也沒有這樣害怕過……」
「我知道!我知道!」爾康克制著自己那心痛心碎的感覺,拼命想安慰她,他緊抱著她,一迭連聲的說:「不要怕!你還有我!有我啊!我們會把你治好的……就算治不好,我也會當你的眼睛,當你的枴杖啊!」
紫薇啜泣著,蜷縮在他的懷裡,從來沒有一個時刻,這樣的絕望和無助。爾康緊擁著她,也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感到這樣強大的痛楚。一個失明的紫薇,好像一隻剪掉翅膀的鳥,牠還能飛嗎?一隻不會飛翔的鳥,如何去找尋牠的天空呢?爾康看著滿屋子的燭火,在那兒燒灼垂淚,他的心,就跟著燒灼,跟著垂淚。
這個漫漫長夜,爾康就守著紫薇,一任那點點燭火,為人垂淚到天明。
這個漫漫長夜,柳青也守著金瑣。
金瑣頭壓著冷帕子,昏昏沉沉的睡著了。柳青坐在床前的椅子裡打瞌睡。房門輕輕的推開了,柳紅端著一個托盤,裡面放著一些清粥小菜、包子饅頭,進屋來。
柳青一個驚動,立刻醒了。
「來!吃點東西!她怎樣?」
柳青摸了摸金瑣的額頭,有些擔心的說:「從夜裡開始,就在發燒。」
「我來照顧她,你吃點東西,去睡一睡吧!反正,她這個情況,我們想走也走不了!好在,這個山坳裡,也沒有追兵找來,安全方面,大概還沒問題!」
柳青看著金瑣發怔。
柳紅不安的問:「怎麼了?是不是情況不好?昨晚我已經幫她徹底檢查過了,雖然手腳都破了,好在只是皮肉傷,應該不礙事!難道還有別的傷嗎?」
「沒有!發燒是因為腳傷的緣故,可能會連續燒上好幾天!」
「怎麼辦呢?隨身只帶了跌找損傷膏,吃的藥全在馬車上!」
「有我照顧著她,她不會有事的!只是,這個腳傷,想要復元到能夠走路,恐怕還要十天半月才行!」柳青抬頭看著柳紅:「我想,我在這兒陪著她,你去找紫薇他們吧!給他們送一個信,免得他們等我們!告訴他們,我們大概會耽誤下來了,等到金瑣的腳好了,我們會儘快追上隊伍的!」
「那……」柳紅愣了愣,說:「不如我陪著她,你去追大夥!畢竟金瑣是個姑娘,你一個大男人陪著,有許多不方便!金瑣的傷,骨頭接好了,應該沒有大問題,我也會照顧!」
柳青又一怔,在室內兜了一個圈子,訥訥的說道:「還是我來陪她吧!跌打損傷,我比你在行!」
柳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哥!你是不是對金瑣動了感情?」
柳青一震,似乎被這個問題震到了,急促的答:「是又怎樣?難道我不可以嗎?」就一抬頭,魯莽的說:「你趕快追上大家,歸隊吧!見到紫薇,幫我帶一句話給她,就說,我問她要了金瑣!」
柳紅驚看他,又好氣又好笑,說:「哥!你別搞不清楚狀況,這個金瑣,當初紫薇拔刀的時候,已經把她許給爾康了!她是爾康的人,你怎麼要?」
床上的金瑣,已經醒了。她睫毛閃動著,睜開眼看看。聽到柳青和柳紅在談自己,趕緊又閉上眼睛裝睡。
「你才搞不清楚狀況!那個承諾,已經取消了!你看爾康,除了紫薇,他對哪一個姑娘正眼看過!」柳青說。
「可是……那……」柳紅怔了怔:「你也不能一廂情願啊!這事,不是紫薇怎麼說的問題,還有金瑣呢?金瑣怎麼說呢?你有沒有問一問人家啊!」
柳青漲紅了臉,嘟囔著:「我要問啊!可是……就怕一個釘子碰回來!」
「怕碰釘子也要問呀!你就是這樣,心裡喜歡的姑娘,也不會表示!等到你表示的時候,慢了好幾拍,人家就捷足先登了!」柳紅衝口而出。
「你在說些什麼?」柳青一皺眉頭。
「沒什麼!」柳紅急忙掩飾:「我就是提醒你,要問她!」指指床上的金瑣。
柳青抓抓頭,狼狽的說:「好!我問!等我有機會的時候再問!」
「我也等你問清楚了,再幫你帶話!我看……我還是陪你們在這兒住幾天,再去追大夥吧!反正已經耽誤了!」
金瑣聽著,心裡好震動,睜開眼睛,悄悄的去看柳青。柳青一回頭,她趕緊把眼睛再閉上。柳青走過來,把帕子放進水盆裡去打濕,重新壓在她額上。他就看著她,充滿憐惜和感慨的說:「好可憐的金瑣,一生都在為別人服務,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你要我問她,我就怕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心裡只有她的小姐,和……那個爾康少爺!」
金瑣心裡一熱,眼角溢出一滴淚。柳紅驚覺的看著,心想,這個房間裡,自己有點多餘了。她微笑起來,悄悄的退出了房間。
漫長的夜,緩緩消逝了,窗子上,終於透著朦朧的曙光。客棧房間裡,桌上的燭光有的熄滅,有的兀自燃燒,殘燈明滅。
爾康坐在床前,形容憔悴,一瞬也不瞬的看著紫薇。紫薇摸索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爾康一驚起立:「紫薇,你怎樣?好一些沒有?睜大眼睛看著我,看見了嗎?」他渴望的凝望她,仍然抱著強烈的希望。「你仔細的看一看!」
紫薇定睛細看,什麼都看不見,心底一片絕望:「天亮沒有?」她問。
「天快要亮了!我已經拜託小二去請大夫了!大夫說,天亮就過來!紫薇,你不要著急,等到大夫診斷過了,我們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紫薇摸索著要下床。爾康急忙扶住她:「你要什麼?我幫你去拿!你不要下床了,還是躺著比較好!你腿上還有傷……」
紫薇推開他的手,語氣不穩的說:「我要到窗子前面去,我要看『日出』!」
爾康的心,緊緊的一抽,說不出來有多痛:「我扶你過去!」
「不要扶我!」紫薇用力推開他,聲音裡帶著一股怒氣:「如果我以後都看不見了,我不能讓你一直扶著我!我會痛恨一個無能的我!所以,不要扶我,不要讓我變成一個廢物!你讓開!」
「你會好的!不要絕望,大夫還沒來,說不定吃一帖藥就好了!現在你看不清楚,如果我不扶你,你怎麼走過去呢?」爾康焦灼的說,再去扶住她。
紫薇掙開他,幾乎是憤怒的嚷:「不要扶我!不要扶我!」
「好好!我不扶……窗子在你右前方!」爾康體會到紫薇在絕望中的憤怒,不敢去扶,淒然停手,痛楚的看著她。紫薇下了床,往窗子的方向,摸索著前進。
爾康急忙跳過去,把攔住通路的桌子拖開。紫薇直覺左手有桌子,伸手去扶桌子,豈料爾康已把桌子拉開,她扶了一個空,就踉蹌一跌。
爾康急忙撲上前,扶住她,心碎的喊:「紫薇,求求你,讓我帶你過去,你不要跟自己生氣,不要跟我生氣,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好不好?」
紫薇拼命推開他,掙脫他:「讓開!不要扶我,這個房間那麼小,從床前到窗子,頂多十步路,難道我連十步路都走不動嗎?你讓開!讓開!」
爾康祇得鬆手,亦步亦趨的緊跟著她。紫薇往前走了幾步,走歪了,險些碰到臉盆架。爾康又急忙跳過去,把臉盆架拉開。他就指示著方向,著急而心痛的提示著:「往左邊!再左邊!往右……往右……向前……向前……」
紫薇一路摸摸索索,因為腿上也有傷,走得一跛一跛。爾康比她更忙,一路提示著,一路搬掉障礙物。桌子、茶几、鏡架、椅子……一件件搬開,終於緊張的喊:「到了!到了,你前面就是窗子,抬頭看……看到曙光了嗎?」
紫薇好不容易到了窗前,就伸手去扶窗臺。誰知,窗臺上還有燒得短短的燭火和兀自亮著的油燈,紫薇正好一手按在燭火上,一手碰翻了油燈,這一燙,燙得縮回了手,灼痛了心,大叫:「哎喲!哎喲……」
爾康一個箭步上前,捧住了她的手,看著吹著,心痛得快死掉了。「紫薇!」他含淚喊:「我知道你的無助,我知道你的憤怒,我知道你的害怕,我也知道你的絕望!你心裡的每個思想,我都清清楚楚!你有的感覺,我通通都有!所以,讓我幫助你!除了我,你還能倚靠誰呢?我是你的爾康啊!你永遠的爾康啊!你不能拒絕我!」
紫薇痛楚的靠進他的懷裡,悲苦已極的說:「我看不到窗子,看不到天亮!什麼都是黑的!怎麼可能呢?以後,我的生活裡,就沒有天亮了嗎?我會永遠瞎了嗎?」
「不會不會!一定不會!我去叫小二,馬上把大夫請來!」爾康把她抱了起來:「你回到床上去躺著,等大夫來看!好不好?如果你希望自己好起來,先要讓自己鎮定,是不是?假若你一直這樣激動,這樣不肯休息,你怎麼會好呢?」
紫薇不再說話,淒苦、無助的依偎著他,一任他把她抱上了床。
大夫很快就來了,仔細的診視了紫薇。脈搏、瞳孔、腦傷……全部檢查過後,大夫沉重的站起身來,看看爾康,說:「我們出去說話!」
紫薇抬著頭,立刻喊:「不要出去說!在我面前說!眼睛是我自己的,我要知道真相!我瞎了,是不是?告訴我!不要瞞著我!」
大夫看爾康,爾康點了點頭。大夫就實話實說了:「我想,你們最好去什麼大城市,找幾個專門治眼睛的大夫來診治!我不是專家,看不出毛病在哪裡?也不知道怎麼治?姑娘的失明,說不定還是和腦子裡的血塊有關係!眼睛本身,沒有問題。或者,等到血塊消了,眼睛就看得到了!也可能,是情緒影響了眼睛,不知道姑娘最近有沒有受到什麼大的刺激?」
「如果是情緒影響,又怎樣呢?是不是情緒恢復了,眼睛也會跟著恢復?」爾康急急的問。
受刺激?天知道!自從進宮,刺激好像就沒有斷過!
「我不知道!可能吧!」大夫沒把握的說。
「什麼叫做『可能吧』?是不是也可能,我永遠瞎了!永遠看不見了?是不是?大夫!請你老實告訴我!」紫薇尖聲問。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專家,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大夫就拎著醫藥包,狼狽的逃往門口。
爾康撲過去,激動的抓住大夫的衣服:「大夫!你給她治!有什麼藥,你給她吃呀!你不要放棄呀!」
「我真的無能為力了!對不起!對不起……」
紫薇聽著,知道這就是宣判了。她一陣暈眩,「砰」的一聲,從床沿上跌落在地。爾康趕緊放掉大夫,過來扶住她。大夫立刻逃也似的溜出門去了。
「紫薇!你怎樣?」
紫薇坐在地上,拼命搖頭:「不……不……不……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說著,就掙脫爾康,手腳並用的在地上爬著。
爾康抓住了她,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你要去哪裡?我帶你去!」
「牆在哪裡?牆在哪裡?」紫薇四面張望,問著。
爾康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心痛如絞:「牆?你要牆?你要到牆邊去?」
紫薇拼命的點頭。爾康就拉著她,走到牆邊。
「這裡就是牆,你要到牆邊來幹什麼?」
紫薇摸索著牆壁,就用背貼著牆,好像自己是一隻壁虎一樣。然後,她就順著牆,滑坐在地,用雙手抱著膝蓋,把自己整個蜷縮在那兒。爾康看著這樣的她,感覺到她那種徹底的絕望,自己的心,也跟著撕裂了。他就把她從地上用力的拉了起來,盯著她,一字一字的說:「紫薇!你聽著!我帶你回北京,那兒有最好的大夫,那是我生長的地方,我比較熟悉!我認得好多大夫,還有御醫!我們回去找大夫治,我不相信你會從此瞎了……就算你從此瞎了,你還是我的紫薇!我會更加心痛你,更加憐惜你,更加保護你,更加愛你……你懂嗎?你明白了嗎?」
紫薇呆呆的、怔怔的靠牆站著,不動,也不說話,好像變成了一塊化石。
爾康托起她的臉,就急促的低頭,去吻她的額頭,她的面頰,她的脣。
紫薇用力一推,推開了他,又滑落到地下去。
爾康再度把她抓了起來,哀聲的喊:「紫薇!不要對我這樣……我一再跟你說過,有任何困難,我們都要一起去面對!記得,你答應過我的額娘,要在我脆弱的時候,支持我!在我孤獨的時候,陪伴我!在我失意的時候,鼓勵我!你知道嗎?我看到這樣絕望的你,我的脆弱、孤獨、和失意就一起發作了!你的喜怒哀樂,支配著我的生命……請你為我振作吧!好不好?要不然,我會跟著你一起崩潰的!」
紫薇眼淚滑下,痛楚的開了口:「我對不起你的額娘,答應她的話,都成了空話!我已經沒有力氣應付自己的脆弱,怎麼還管得了你的脆弱?我什麼都不是,如果再成為廢人……我……會成為你的包袱,你負擔,我會把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起終結!我不要這樣……」她抓住爾康,炙烈的。懇求的說:「爾康,答應我一件事!我求求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是!答應你所有的事!你說!我答應,我通通答應!一百件,一千件都可以!你說!」爾康含淚喊。
「放棄我,回北京去!請求皇阿瑪原諒你,然後……娶晴兒!」
爾康瞪著她,抽了一口冷氣,倒退了好幾步。
紫薇失去爾康的扶持,就又滑落在地上,用雙手抱住頭,把自己再度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