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後門發生的事,前門的人群是一無所知的。從黃昏時候起,皇宮外面,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整個皇宮,全部用彩燈裝飾得燈燭輝煌。街道兩旁,一隻隻雕塑的神象,用鼻子捲著火把,站在那兒,把黑暗照耀得如同白晝。在廣場上,無數的燭火在地上排列成各種形狀,許多手持花燈的姑娘,就在這些燭火圍繞的形狀中跳舞。無數的緬甸群眾,手裡高舉著各式彩燈,燃著煙花,笑著,鬧著,擁擠著,等著要看新郎和新娘。一輛飾滿鮮花的馬車,早在皇宮大門前等候。
群眾中,紫薇、晴兒、小燕子都在擠著看著。永琪、簫劍、福倫、老高等人在她們身後保護,大內武士們打扮成緬甸人,散在人群中,不時以手式和簫劍永琪聯繫。大家早已望眼欲穿,等候多時。
「到底是什麼時辰行禮?怎麼等了這麼久,還沒看到新郎新娘?」晴兒緊張的問,伸長脖子向前看。
紫薇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又是緊張,又是激動,又是期盼,又是害怕……各種激烈的情緒緊壓著她,她快要昏倒了,喃喃的問:
「不知道是不是他?大家會不會白跑一趟?小燕子,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來!抓住我的手,如果是他,妳不要大叫,不要昏倒,知道嗎?」晴兒叮囑著。
「如果不是他,妳也不要大叫,不要昏倒,知道嗎?」小燕子再叮嚀。大家都知道,紫薇有個毛病,每次情緒緊繃,不論是大喜或大悲,她都會昏倒。
紫薇目不轉睛的盯著那輛喜車,神色緊張已極。如果如果,那個新郎是爾康,他要帶著他的新娘上花車……天啊!這個謎底就要揭曉了,她都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勇氣來接受它!
簫劍、永琪、褔倫和老高在人群中,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怎麼一直沒動靜?婚禮會如期舉行嗎?」永琪心急的問。
「已經打聽過了,婚禮會如期舉行!總之,皇室的婚禮,總是慢吞吞的!」簫劍說。
「我買通了一個侍衛,據他說,那個天馬的身體不大好,一直靠藥物在維持,是抱病成親……說不定有些耽擱!」老高說。
「我要擠到最前面去,看看清楚!」褔倫一聽,就急了。「抱病成親,聽起來讓人很擔心呀!」
褔倫一陣擠,擠到了最前面。
小燕子拉著紫薇和晴兒,趕緊也擠到最前面。
緬甸侍衛拿著棍子阻擋,永琪簫劍急忙上前去保護。永琪低聲叮囑著簫劍:
「簫劍,你要注意一下紫薇,不管是不是爾康,對紫薇的打擊都會很大,萬一她支持不住,先救走她再說!」
「是!」簫劍看到緬甸侍衛就在旁邊,趕緊對眾人作了一個噤口的手式。
歌舞隊伍壯麗的舞著彩燈,唱著歌,一隊一隊的出現。
群眾們歡欣鼓舞,彩帶滿天飛,氣氛熱鬧。然後是緬甸的神象,在隊伍中緩緩前進,不時舉起鼻子,捲起鮮花撒著,成為另外一種風景。
紫薇、小燕子、晴兒、永琪、簫劍……等人,沒有人注意這些異國的風景,大家都全神貫注的等待著。紫薇越來越緊張,握著小燕子的手,低語:
「晴兒,小燕子,給我一點勇氣!如果不是爾康怎麼辦?」
「如果不是,我就去放鞭炮!我寧願不是,也不願意他是!」小燕子說。
「不要這樣講,我寧願他是,我已經期望了這麼久……」
正說著,宮門口一陣騷動,人潮洶湧。簫劍雙手按在腰間武器上。說:
「來了來了!出來了!」
只見宮門口,猛白牽著慕沙的手,在彩燈中出現。
永琪一眼看到慕沙,低喊:
「是那個緬甸王子慕沙,我看到他了!果然是個女子!」
「看到爾康了嗎?怎麼我看不到?」褔倫問。
簫劍對所有的武士暗中招呼,緊張的東張西望:
「還沒看到爾康!新郎在那兒呢?難道……是我弄錯了?」
猛白牽著慕沙的手,在宮女簇擁下,站到了花車上。所有緬甸百姓,開始歡呼。慕沙笑吟吟,眼睛亮晶晶,環視著四周。盛裝的打扮下,她看來高貴美麗,有種奪人的氣勢,簡直豔光四射,讓人目眩神馳。紫薇看著這樣美麗絕倫的慕沙,怔著。爾康呢?爾康就要出來,和這個公主成親嗎?
紫微正在胡思亂想,猛白舉起手來,示意大家安靜。用緬甸話,喊著:
「大家安靜,樂隊停止!舞蹈停止!安靜安靜!」
所有的舞蹈都停止了,歡呼的群眾也住口,大家安靜下來。猛白正視著群眾,鄭重的朗聲說:
「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宣佈!今晚的婚禮取消。大家都知道,天馬一直在生病,半個時辰以前,他死了!他的靈魂已經離開,喊不回來了!」
群眾一陣嘩然,有的惋惜,有的驚訝,有的嘆氣,有的扼腕,一片激動。
「他說什麼?聽不懂呀!」紫薇著急的問。
「他說婚禮取消了!因為天馬生病死掉了!」老高趕緊翻譯給眾人聽。
紫薇永琪等人,個個大震。紫薇頓時臉色慘白,呼吸急促。不相信的說:
「死掉了?天馬……死掉了?」
「怎麼會這樣?是在故弄玄虛吧?」晴兒睜大了眼睛。
「啊?新郎死掉了?」小燕子張大了嘴巴。
永琪、福倫、簫劍全部呆住了,趕了這麼久的路,策劃了這麼久,又等了這麼半天,大家揣測過兩種可能,是爾康?不是爾康?但是,卻絕對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個可能!大家愕然驚怔,不知所措。不止他們這樣,那些緬甸的老百姓,也愕然驚怔,開始議論紛紛,驚聲四起。這時,只見慕沙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帶著微笑,用緬甸話,豪放的喊著:
「我要大家繼續唱歌跳舞,天馬的靈魂,到他該去的地方了,有神仙照顧,我們不要傷心!今晚是一年一度的點燈節,讓我們繼續點燈!樂隊奏樂,大家跳舞!我們要用歌舞,歡送天馬的靈魂!」
慕沙充滿豪氣的命令一出,老百姓又歡聲雷動。
「她在說什麼?」永琪著急的問老高。
「她說,要大家照樣慶祝節日,照樣跳舞唱歌,歡送天馬的靈魂!」
樂隊已經奏起音樂,舞蹈隊開始跳舞。花車在音樂聲中動了起來,馬兒拉著花車開始遊街,許多小花童沿街撒著花瓣。整個街頭,人潮全部瘋狂的流動起來,大家追著花車跑。叫著嚷著,你擠我,我擠你,爭先恐後。紫薇、小燕子、和晴兒,身不由己的被人群衝著,捲著。紫薇踉踉蹌蹌,這一下,是真的要昏倒了。失望,悲痛,著急、恐懼……的情緒像海浪般衝擊著她,她呻吟般的說:
「我寧願是他!他可以做別人的新郎,不可以死!」
永琪衝到紫薇身邊,保護著她,堅定的說:
「紫薇,妳不要慌,這件事一定有問題,妳看,那個慕沙好像興致好得很,那有未婚夫剛剛去世,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照樣慶祝節目!慕沙這個人,如果能夠掉換屍體,讓我們帶回假遺體,她就是詭計多端的,我們不要被她騙了!」
「對!這件事太奇怪了!慕沙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簫劍衝口而出:「除非這個天馬抵死不從!被他們給殺了!」
紫薇一個冷顫。永琪也悚然而驚。褔倫著急而無助,急問:
「現在要怎麼辦?這種結果,太意外了!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爾康,也沒弄清楚……」
他們個個心急如焚,失去了主張。而滾動的人群,一波一波的捲了過來。大家身不由己,跟著人潮滾動。簫劍當機立斷,急促的交代:
「永琪,伯父,你們照顧好小燕子她們,我要和老高去找那個買通的侍衛,打聽一下有沒有內幕?你帶她們先回客棧!等我的消息!」
簫劍就拉了老高一把,兩人飛快的穿入人群中,不見了。
紫薇早已心神大亂,神思恍惚,被一群老百姓一衝,不知不覺放開了握著小燕子的手,她的眼光沒有目標的看著前方,心底一片絕望。死了?她已經承受過一次,難道再要承受第二次?他到底是不是爾康呢?妳誰能告訴她?妳
「小燕子!拉著紫薇,大家不要走散了!」永琪緊張的喊。
小燕子一驚,伸手一抓,抓到的是晴兒的手,小燕子驚問:
「紫薇呢?妳沒有拉住紫薇嗎?」
「不是妳拉住紫薇的嗎?」晴兒也驚問,急忙四面找人,著急的喊:「紫薇!紫薇!妳在那裡?小燕子,不要放掉我的手,我們一起去找她!她一定在附近!」
晴兒伸長脖子四面張望,不料蜂擁的人群實在太瘋狂,大家往前一擠,她站立不住,尖叫一聲,跌倒在地。立刻,許多腳從她身上踐踏過去,晴兒大驚,喊著:
「不要踩我!哎喲!」
小燕子、永琪、褔倫都飛撲過來,擋住人群,扶起晴兒。褔倫蒼白著臉問:
「紫薇呢?紫薇在那兒?」
「她好像被人群衝到路邊去了!我們趕快去找!」小燕子急促的說。
「不要急不要急,她丟不掉的,我早就安排過了,有兩個大內武士,專門跟著她!」永琪說。
「可是……還是不放心呀!快找!」
大家就喊著紫薇,在一片人海燈海中,到處找尋紫薇。
※※※
這真是一個狂歡之夜!街道兩旁,鑲著由彩燈串連的燈鍊。無數的百姓,在街道上放著煙花,成群結隊追逐著向前奔跑。
爾康在街上已經走了一段時間了。四周的煙火、燈花、人群……在他身邊閃爍喧鬧的流過去,像是幻象一般的不真實。自從被慕沙救活,他就在「真」與「幻」的兩種境界裡,載沉載浮,現在,他覺得自己還是在這兩種境界中,載沉載浮。他跟著人群流動,走了不知多久,他的額上開始冒汗,傷口痛楚,身體裡的螞蟻大軍,又在蠢蠢欲動。初獲自由的狂喜漸消,他無法集中思想,腳步也凌亂起來。周圍的人,以為他喝醉了,沒人在意他,從他身邊像潮水般流過。
「這樣走,要走到那裡去?應該找一個人問問路!但是,誰聽得懂漢語呢?」他想著,四面看看。
「還是不要引人注意吧!先找個地方過夜再說!」
一陣顫慄忽然通過他的全身,汗珠從額上向下滴落。螞蟻大軍出動了,衝進了他的腦子,在吸吮他的腦漿。他倉卒的扶住路邊的一棵樹,穩住站不穩的腳步。
「吃藥吧!吃完藥才有力氣走……」他想著,又搖頭。
「不行,一共只有五包銀硃粉,吃完了就沒有了,沒有藥我比死還糟……忍著,除非迫不得已,不能吃藥!」
他靠在樹上,閉上眼睛,拚命忍耐那「螞蟻大軍」的強烈攻擊。
人潮依舊不斷的從他身邊流過去。人群像是沙漠上的沙,被風吹起捲起,向前滾動。「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繞天涯……」他想起了那首歌,紫薇寫的!紫薇,妳在那兒呢?「叮嚀囑咐,千言萬語留不住,人海茫茫,山長水闊知何處?」紫薇,妳在何處?妳在何處?
紫薇就在離他數尺以外的街道上,是人潮中的一粒沙,在那兒身不由己的流動。她魂不守舍,神思恍惚,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爾康沒有看到她,也不會想到她會在這個城市裡,他振作了一下自己,離開了那棵樹,一邊承受著螞蟻大軍的攻擊,一邊腳步踉蹌的繼續往前走。
紫薇也在腳步踉蹌的向前走。爾康在前面的人潮裡,她在後而的人潮裡。兩人之間,是無數的煙火、燈花、燭光、舞蹈隊伍……這些異國的歡樂,交織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氣氛。兩人一前一後,咫尺天涯,被這個「夢幻隊伍」包圍著,像神遊般前進,兩個人的內心,都在吶喊著對方的名字。紫薇,妳在那裡?爾康,你在那裡?
爾康走著走著,忽然心中一動,回頭注視。驀然間,他整個人都驚跳起來,他看到紫薇了!
「紫薇!是紫薇!她穿著緬甸的衣服,美得像個神仙一樣!」
他站住了,定睛細看。紫薇在緩慢的走著,身後有一串瀑布形的煙火在綻放,無數的煙花、煙火、燭光、彩燈在她四周閃爍舞動,把她襯托得如虛如幻。
「紫薇……紫薇……紫薇?」他喃喃的唸著,神思如醉,意亂情迷。
紫薇似有所覺,站住了,茫然的看向前方。
「怎麼好像聽到爾康的聲音呢?」
是紫薇,是紫薇!爾康沒有懷疑了,眼前那個雙眼迷濛的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紫薇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忙衝進人潮,向紫薇的方向奔去。但是,迎面是一群狂歡的青年,對著爾康衝來,雙方一撞,他本就渾身是傷,撞到傷處,頓時痛徹心肺。他站不住,摔倒在地,人群從他身邊掠過。
紫薇伸長了脖子往前看,有人摔倒了,有人繼續走……她還沒看清楚,兩個奉命照顧她的大內武士,快步走到她身前,行禮說:
「格格!簫大俠交代,大夥都去客棧集合,不要再走散了!我們趕快去吧!」
紫薇再伸頭四看,看到的只是蜂擁的緬甸人和點點燈火,閃閃煙花。那兒有爾康?又是她瘋狂的幻覺罷了!她悽然低語: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
「格格!格格……」武士催促的低喊。
紫薇茫然的點點頭,跟著武士們轉身而去了。
爾康好不容易,才從地上掙扎的站起身子,趕緊衝進人群去找尋。只見人潮洶湧,一波又一波,萬頭鑽動,那兒有紫薇的身影?他呆呆的站在街頭,悲從中來。
「只是一個幻覺而已!紫薇遠在北京,怎麼可能出現在緬甸的三江城呢?這只是我的幻覺!就像在監牢裡,看到紫薇,在幽幽谷,看到紫薇一樣!」
爾康正在想著,一陣顫抖,瘋狂的襲來。
「又來了!不能再撐了……」
他從口袋中摸索著,摸到一包銀硃粉,顫抖著倒進嘴裡吃下。
他抱著雙臂,強忍著襲來的痛苦。煙火、煙花、燈光、人群……仍然包圍著他。熱鬧的是這個城市,落寞的是他!繁華的是這個城市,荒涼的是他!閃亮的是這個城市,暗淡的是他……這才真印證了那兩句詩:「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爾康和紫薇,就這樣擦肩而過了。
※※※
當武士把紫薇帶回客棧,大家都急得快要發狂了。小燕子立刻衝上前來,抓住紫薇的胳臂,激動的搖著喊著:
「妳嚇死我了,我以為,又像從前一樣,我把妳弄丟了!沒想到街上的人那麼多,一轉眼,妳就不見了!」
「格格有我們照顧,大家放心,不會丟!我們下去了!」武士行禮退下。
大家都圍著紫薇問長問短,晴兒倒了一杯水來,遞給紫薇。
「妳怎樣?臉色好壞,趕快喝杯水,定定神!」晴兒說。
紫薇被動的喝了水,依舊神思恍惚。晴兒抓住她的手,安慰著:
「妳別難過!簫劍已經去皇宮打聽消息了,大家都說,天馬病死的消息有問題,說不定根本沒死,現在,不能憑緬甸王的一句話就作定論,妳別先著急!至於天馬是不是爾康,簫劍也會再進一步打聽!」
「紫薇,振作一點,我們等簫劍的消息吧!」褔倫強忍著自己的擔心和害怕,安慰著紫薇。
紫薇這才抬頭看眾人,魂不守舍的說:
「剛剛我在街上,好像看到了爾康!」
「妳總說看到了爾康,那是不可能的!」永琪搖頭:「今晚,三江城裡,家家戶戶都在慶祝點燈節,滿街的人潮,再加上燈火燭光,妳怎麼看得清楚呢?」
「紫薇啊,」褔倫傷心的接口:「不止妳這樣,我也是這樣,自從爾康失蹤以後,常常都看到爾康!我知道,那只是思念成病而已!」
紫薇茫然的坐在那兒,陷進深深的哀愁裡。這時,簫劍興匆匆的開門進來,眾人全部精神一振。簫劍看著大家,興奮的說:
「褔伯父,紫薇……大家千萬不要放棄希望,我打聽又打聽,都沒聽說皇宮在辦喪事,人死了,不可能連棺木都不準備!老高買通的侍衛說,那個天馬,是個硬漢,差點把猛白氣瘋了,曾經關進大牢,挨過各種苦刑,他寧可從高樓上跳下來,就是不肯成親!今晚,本來是要成親的,臨時取消婚禮,因為……天馬逃走了!」
大家都震驚著,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永琪一擊掌,低呼:
「逃走!這就更像爾康的行為了,他在緬甸皇宮待了七個半月,大概把宮殿都摸熟了,侍衛宮女也混熟了,時機成熟,就逃之夭夭!答應成親,是一個拖延政策。」他轉頭看紫薇:「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爾康了!一定是這樣!」
紫薇眼睛發亮了,呼吸急促的看著簫劍和永琪,又燃起了希望。
「我想,永琪分析得不錯!」簫劍盯著紫薇:「關於天馬是不是爾康,我也有了進一步的消息!那個侍衛和宮裡一個名叫蘭花的宮女很要好,蘭花侍候了天馬七個多月,據說,天馬心情好的時候,常常練字,他們偷了一張天馬寫的字給我,我想,你們都認得爾康的字跡吧!」
簫劍說著,已經在桌上攤開一張紙,眾人全部衝到桌子前面去看。紫薇大叫:
「是爾康,就是爾康!」抓起紙張來唸:「千鎚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真情在人間!這是爾康最喜歡的一首詩,以前也常常寫!他只是把『要留清白在人間』,改成了『要留真情在人間』!簫劍,你怎麼不先把詩拿出來?還要分析那麼多!」
「好戲要壓軸嘛!」簫劍已經有心情說笑了。
但是,紫薇臉色一悲。焦灼而痛楚的喊:
「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又是大牢,又是苦刑,又是跳樓……」
褔倫看到那首詩,就老淚縱橫了。
「不管怎樣,我們證實了一件事,爾康就是天馬,他沒有死!」
小燕子情不自禁,拉著永琪嚷:
「永琪!永琪!我們的爾康還活著,他一直都活著!我們哭他想他葬他祭他,他根本沒有死!你這個糊塗蟲,帶回什麼人的遺體,讓我們大家哭死!」
「這個該死的八公主,她把我們全體都騙了!」永琪興奮的語無倫次:「不止我被騙,劉德成、傅六叔、簫劍和全體官兵,都被騙了!當時,我就說『不是不是,不可能是爾康』,但是,看到紫薇的同心護身符,看到褔家的傳家寶劍我就崩潰了!居然中計,把遺體一路帶回家!我就應該追著猛白打過去!」
晴兒驕傲的看著簫劍。激動的喊:
「簫劍啊!你是我們大家的英雄!這一下,我們是士氣大振!紫薇,不要傷心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把他找到!」她忽然一驚:「我們還在這兒東找西找,說不定他已經回到雲南去了!」
「那麼,我們要怎麼辦?是留在這兒找他?還是沿路一站一站找過去?下面,他會去那裡?」小燕子問。
「下面一站,是到『大山』,然後去『木邦』,然後去『宛頂』,然後到雲南!」簫劍數著地名,想著爾康可能的回國路線。
「如果他還留在三江城,怎麼辦?」晴兒問。
「他不會,如果他自由了,他會馬不停蹄的趕回北京去!」永琪斬釘截鐵的說:「他可不知道我們全體到緬甸了,他一定想見大家想到發瘋!他身懷絕技,就算夜行晝伏,也會在幾天之內,趕到邊境!」
「那麼,我們就不要再耽誤了,我們也馬上趕到下一站去吧!」小燕子說。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只有紫薇默默不語。她走到窗邊去,看著窗外的天空發怔,大家見她不語,也看著她發怔。
「他就在我們很近很近的地方,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紫薇想著街頭上那個人影,想著那份強烈的感應,對著天空低喊:
「爾康!你在那裡?請給我一點暗示吧!」
窗外,除了隱隱約約的煙花,沒有絲毫的動靜。
※※※
同一時間,爾康走進了一條陋巷,這兒已遠離市區,看不到人潮和燈火,四周暗沉沉的。他發現陋巷裡有棟破舊的,半倒的斷壁殘垣,他摸索進去,選了一個不受注意的牆角,靠著牆角坐下,闔目休息。心裡在籌劃著:
「我必須等到天亮,才能進一步行動。從這兒到雲南,好像路途遙遠,我身上那些碎銀子,不知道夠用多久?不能住客棧,只能隨遇而安了。最重要的,是我的銀硃粉,頂多只能維持一天,沒有銀硃粉,我就等於廢物,我要先想辦法,弄到足夠的藥,才能開始逃亡!慕沙說過,民間也有這個藥,叫做『白麵』!睡一下,天亮再說!」
爾康就閉上眼睛,試圖睡覺。
天色逐漸的亮了,一群衣衫襤褸的小流氓走了過來,打量著爾康,指手畫腳。
爾康驀然醒覺,睜開眼睛看著。一個小流氓衝上前來,用緬甸話喊:
「喂!你是什麼人?怎麼睡在我的地盤上?這裡是我的家,你知道嗎?要睡,要給我房租!」對爾康一伸手:「拿錢來!」
爾康雖然不完全懂他的語言,也瞭解了他的意思。他不想引起戰爭,只想息事寧人,就忍耐的、求饒的說:
「對不起,我是外地來的人,不想惹麻煩!我只是休息一下,現在就走!」他站起身子,想離去。
另一個流氓其勢洶洶衝來,用緬甸話大聲喊:
「原來是外國人!八成是從雲南過來的,怎麼穿著緬甸衣服,一定是偷來的!想走?門都沒有,房租還沒繳!拿錢來!」
爾康往左,幾個流氓往左,爾康往右,幾個流氓往右,爾康站住了。
「你們怎麼不講理?」他壓制著怒氣低吼:「我只是在這個牆角休息一下,礙了你們什麼事?」
他話沒說完,一個流氓伸手一抓,就抓著他胸前的衣服,另一隻手,就去摸他腰間的錢袋。爾康大驚,抽出腰間的匕首,用力一揮,流氓趕緊躲過。大叫:
「他有刀!幹掉他!居然敢用刀子!幹掉他!幹掉他!」
幾個流氓,就圍了過來,和爾康大打出手。
爾康雖然武功沒有了,打架還是第一流,手中的匕首,揮舞得密不透風,奮力苦戰。奈何他只有一個人,對方有好多人,打倒了這個,又來了那個,越打越吃力,一個不小心,挨了一拳,正好打在面頰的傷口上,傷口裂開,再度出血,爾康一個踉蹌,就被另一人踢翻在地。
頓時間,所有的流氓一擁而上,對著他拳打腳踢。他渾身的新傷舊創,在眾人的圍毆下,慘不忍睹。一個小流氓就從他腰間,抽出錢袋,大喊:
「有錢袋!還有銀子……」
爾康一看,這還得了,大叫一聲:
「這是我全部的錢,我還要靠它回家,今天才是獲得自由的第一天,就失去了盤纏和銀硃粉,我就什麼路都沒有了!你敢搶!」
爾康一面大吼,一面振臂狂呼,氣勢凌人,不顧一切的握著匕首,瘋狂砍殺。他勢如拚命,竟使一個流氓挨了一刀,爾康搶回錢袋,拚死力戰。這時,另一個流氓手持一根大木棍,對著他的腦袋,一棒打來。爾康一閃,棒子打在肩上,他跌落在地,長嘆一聲。
「沒料到,居然被慕沙說中了,我連三江城都走不出去!想我褔爾康曾經多麼威風,今天連幾個小流氓都打不過……」
就在這時,有個大漢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用緬甸話大吼:
「幹什麼?又在欺負人嗎?有我三爺在,誰敢打架?」
爾康趕緊呼救:
「不管你是那一位,請幫幫忙!我只是一個過路人……」
大漢一聽,飛撲過來,七手八腳,打倒了兩個流氓,其他流氓一看,驚呼著:
「三爺來了!大家跑啊!」
流氓們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大漢低頭,看著遍體鱗傷的爾康,伸手給他。用很破的漢語問:
「你是中國人嗎?我會說漢語!」
爾康精神大振,急忙拉著三爺的手,站起身子,不停的鞠躬道謝:
「謝謝你救我!你會漢語?太好了!我是……阿康,你叫我阿康就好!」
「大家都叫我三爺,你也叫我三爺吧!」大漢說著,對他上上下下,仔細一打量。「看樣子,你有很多故事吧?我什麼問題都不問……你穿這樣,在三江城裡混,只要幾天,你就沒命了!」
「我要去大山,你知道怎麼走嗎?」爾康急忙問。
「到大山?你要用腳走去嗎?要走五天的樣子!」大漢搖搖頭。「你渾身是傷,這條路又很難走,你走不到的!」
這時,爾康身體裡的螞蟻大軍又開始行動,顫抖襲來,他情不自禁,用胳臂抱著雙臂,讓顫慄通過。
大漢仔細的看著他。
爾康生怕藥癮發作,不可收拾,急忙拿出一包銀硃粉,倒進嘴裡。
大漢眼睛,一亮,搶過爾康丟下的包藥紙,拿到鼻子前面聞了聞。驚呼著:
「銀硃粉!只有貴族,才有銀硃粉可用!」
爾康心中一動,急忙問:
「你知不知道什麼地方有『白麵』賣?我想買一些『白麵』!」
大漢盯著他大笑,拍著他的肩,歡聲說:
「你要買白麵,你就找對人了!這三江城,要買白麵,就要找我三爺!但是,你有多少錢呢?」
爾康不敢再大意,看著大漢。
「我沒有什麼錢,白麵要怎麼賣?你有多少?」
「你跟我來吧!」大漢點點頭,豪氣的說:「我交了你這個朋友……有錢,用錢買,沒錢,用勞力買!我三爺最好講話了!」
大漢說著,掉頭往前走,爾康踉踉蹌蹌的跟隨在後,拐彎抹角而去。
爾康並不知道,他這樣跟著大漢一走,又遠離了紫薇的世界,走進一個更加無法自拔的地獄裡去了。
※※※
十天以後,永琪、紫薇、小燕子等人,還是沒有找到爾康。
這天,車車馬馬,在郊外的水邊停下。大家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個個風塵僕僕,滿面倦容,在水邊略事休息,讓馬兒去喝水。
晴兒和簫劍坐在水邊,晴兒深思的說:
「我們已經把幾個大城都搜尋過了,還是沒有爾康的蹤跡,爾康心思敏捷,最會出主意,最有辦法,我認為他一定已經回到雲南去了!我們是不是早點離開緬甸,到雲南去找?」
「我也這麼想!我們這樣找他,實在是大海撈針,也不能見了任何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一個中國人?」簫劍說。
老高走了過來,點頭說:
「我們這樣沿路打聽,已經引起緬甸守軍的注意了,我看,是不會有結果的。還是早些離開緬甸比較好!」
小燕子、永琪、褔倫、紫薇都聚集過來,個個臉色凝重。
「爾康如果只是逃走,他沒有交通工具,沒有馬,沒有車,他應該走不快!」永琪說:「不在大山,不在木邦……他能去那兒呢?」
「哎!永琪,你說這話就太外行了!」小燕子說:「爾康為了回家,沒有交通工具算什麼?這個時候,還講什麼規矩嗎?他的武功又好,他用偷的,用搶的,用騙的……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都會用!他一定會弄到馬匹的!」
「他這人講義氣,講原則,那些不規矩的事,他不一定會用!」褔倫嘆氣:「再加上……他沒有錢怎麼辦?不是『一文逼死英雄漢』嗎?」
「伯父!等到活不下去,事情緊急的時候,規矩原則那一套,就只能靠邊站了!沒錢,也一樣啊!用偷的,用搶的,用騙的!我小時候,還不是這樣活過來的!什麼都講規矩原則,大雜院裡的人,早就死光光了!」
小燕子不以為然的說著,永琪聽到她的成長過程,心中惻然,摸了摸她的肩。
紫薇用手托著下巴,一語不發,看著溪水發呆。忽然間,有一隻大鳥噗喇喇的飛過,飛向前面去了。
紫薇抬起頭來,看著大鳥的方向出神,突然跳起身子,堅決的說:「我們折回三江城去!」
大家驚看紫薇。永琪搖頭,說:
「紫薇,爾康不可能還在三江城,他就是用爬的,也早就爬出三江城了!妳想,他受困了這麼久,一定會歸心如箭,怎麼可能還讓自己陷在那個城裡?」
「我們對爾康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其實並不清楚。」紫薇看著大家:「說不定他還陷在三江城裡,我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回去找他?只是有一個強烈的直覺,他還在三江城!我們沿路找不到絲毫的蛛絲馬跡,再盲目找尋下去,很難得到結果!我要回到三江城去!」
大家狐疑著,舉棋不定。晴兒看著紫薇,毅然的點點頭說:
「或者,我們應該聽紫薇的!紫薇的直覺,一直很靈,他說爾康沒有死,爾康果然沒有死!她說爾康陷在三江城,說不定他真的陷在三江城!再說……我對那位緬甸公主,還是有些懷疑!」
簫劍一擊掌,決定了:「晴兒和紫薇都這麼說,大家就這麼辦吧!」
永琪想了想,雖然是大海撈針,也得有一些計畫。他指揮若定的說:
「我讓武士們一半留下幫我們,一半趕到雲南去見雲貴總督楊應琚,如果爾康回到了雲南,一定會去找楊應琚幫忙,好早日回到北京!我們兩路人馬,分開去找。任何一方有了爾康的消息,就快馬來找對方!像以前我們大家浪跡天涯時一樣,我們可以在樹上、牆上、石頭上,隨時留下彼此的線索!」
「就這麼辦!」褔倫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