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光與暗(六)

  就在千里被禁錮的同時,正流轉於濁化之地的查爾似有感應,心中一陣悸動,猛地抬頭看向明城所在的位置。

  他邁開步伐朝那個方向跑了幾步,停下來又走,走了又停。這樣反反覆覆數次,最終還是無法忍受心頭那種彷彿失重的空洞感,決定偷偷潛回明城邊界。

  一聲熟悉的嘯聲破空而來,在趕路途中,一封信件由龍鷹送至他的手中。

  信中提及千里近期的計劃,叮囑他暫時不要回來。

  然而這封信並沒有讓查爾安心,因為它明顯不是由千里親手書寫的。千里雖然看不見,但並不妨礙她正常寫字,寄給自己的信件完全沒有理由假借他人之手,除非……她現在連筆都動不了。

  想到此處,查爾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擱。

  最近濁風的流動有些奇怪,似乎隱隱有變強的趨勢,濁化生物也出現了騷亂。這些變化正是從千里感應消失的那一天開始的,護衛著人類的靈氣彷彿失去了憑依一般,隨著濁風的襲湧而飄搖不定,完全沒有之前那種穩固而強大的淨化力。

  正如查爾是地泉之主,千里和信念也是靈氣之心。

  然而,不僅其他所有人都還沒有意識到千里的重要性,就連千里也沒有意識到她存在的真正意義。

  查爾能夠暫時壓制地泉,卻壓制不了濁氣的運行規律,它從衍生開始就與靈氣對立,兩者相互牽引,不是此消就是彼長。如果靈氣一直勢弱下去,第二次大規模的獸潮將再次來臨。

  查爾不在乎世界毀滅,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千里陷入危險,他無比急切地想要回到她的身邊。

  [不要回來。]突然,腦中似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查爾疾步而行的身形猛地頓住。

  [相信我。]

  千里……查爾在渾濁的天地中張望,重複在心中呼喚千里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緊握雙拳,渾身緊繃。

  [我相信你,千里。但是,我很害怕,害怕你受到傷害,害怕再也見不到你。]

  查爾呆立了半天,一身落寞。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還是僵硬地轉身走向濁化深處。

  空曠的野地濁風呼嘯,遠處隱隱傳來野獸的吼叫聲。

  不多時,一群濁化生物受到查爾身上魔氣的吸引,圍攏過來。

  查爾低吼一聲,毫不猶豫地拍死了一頭離他最近的濁化獸。鮮血四濺,映紅了他的雙眼。

  深夜的樹林中,傳來一陣陣淒厲的尖嘯聲,無數若隱若現的霧團在林中瘋狂游竄,偌大的一片區域仿若森冷可怖的鬼地。

  「唔……」桀驁蜷曲著躺在洞穴中,呻吟不止,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怨氣與濁氣同時衝擊著他的精神和肉體,冷汗參雜著鮮血從毛孔中滲透出來,渾身青筋畢現,不停痙攣。

  他心中憤怒不已,查爾明明答應過會殺了他,卻沒有做到!如今他不僅無法控制殺魔之力,還受到了濁氣侵蝕,精神幾近崩潰。此刻若有任何一個人接近他,恐怕都會被他殺死。

  前幾天還好,不過是偶爾疼一會。但是最近幾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靈區竟然也能感覺到外界濁氣的變化,每一次變化都讓他痛不欲生,完全無法入睡,那種緊迫不安的感覺彷彿預示著某種災難即將來臨。

  靈氣的力量似乎在減弱……難道是千里有麻煩了?

  混沌的意識中,桀驁腦中唯一想到的只有千里一人……

  「怎麼回事?」薩洛蒙望著掠步而來的迪爾墨,問道。

  「有些不對勁。」迪爾墨神色凝重道,「你開啟領域,感受一下天地氣息。」

  薩洛蒙閉上雙眼,空氣立刻變得冰冷刺骨,牆壁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層冰霜。

  片刻後,他睜開眼,然後沉默地走到窗邊,遙遙看向靈區之外。

  「難道濁化之地又出現什麼變化了?」他喃喃低語。

  「恐怕出現問題不是濁化之地。」迪爾墨走到他身邊,接口道,「而是整個靈區。」

  薩洛蒙沒有反駁,因為他也感覺到靈氣的微弱。如此明顯的變化,實在是見所未見。

  「奇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清楚。」迪爾墨沉思道,「這種變化似乎就是這幾天開始出現的。」

  突然,兩人猛地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一個答案。

  莫非是因為……她?

  明城東北方的山坡上,一棵大樹隱隱閃爍出微白的光芒,信念獨自支撐著整個世界的靈氣體系。千里的氣息突然與他截斷,瞬間造成了力量的失衡,原本就不算穩定的靈氣屏障頻臨崩塌,濁氣的侵蝕加速了靈氣的消散。

  在沒有千里之前,這個世界的靈氣是紊亂而駁雜的。千里到來之後,靈氣就有了靈魂,力量逐漸昇華。直至信念的降生,靈氣才終於形成了中心之源,有了與地泉抗衡的力量。

  作為世界之樹,信念不能放下守護生靈的責任,雖然對禁錮了千里的人憤怒不已,卻沒有餘力分心旁顧。

  [無知的人,你們可知道自己的作為會為這個世界帶來多大的危險?]

  靈氣的式微,從明城開始,很快蔓延到整個世界。初時還只有少數強者能有所感應,但隨後不久,連普通人也出現了不安、壓抑、煩躁的情緒以及失眠、易怒、體寒等各種負面狀態。

  邊城的人感覺尤為明顯。因為之前獸潮的侵襲,留守的軍隊和傭兵都還沒有離開,他們一直在留意濁氣與靈氣的變化,防備獸潮再次出現。

  樹木在風中搖曳,濁氣似有似無地滲入,雖然沒有之前獸潮的洶湧,但這種猶如病毒的緩慢侵蝕,給人類帶來的是一種壓抑的恐懼。

  很快,第一波災難爆發了。

  南區有幾千萬逃難者還沒有得到妥善安置,只能暫時紮營在野外。野外樹木縱深,野獸橫行,根本不適合普通平民長期居住。數百萬人,猶如蝗蟲一般,對森林的破壞也是難以估計的。

  在無家可歸的不安定狀態中,又受到濁氣和各種負面情緒的影響,開始頻頻發生糾紛和械鬥事件,最後終於演變成一場波及了幾十萬人的大暴動。他們衝入城市,燒殺搶掠,原本是為了食物,後來純粹只是在發洩心中的恐懼和憤怒。

  執掌南區的地下城勢力毫不在乎這些平民的死活,為了鎮壓暴動,軍隊展開了對D界平民單方面的屠殺。血染大地,屍橫遍野,血腥場面慘不忍睹。這是數百年來,第一次由上層武力造成的血案,地下城的冷酷可見一斑。

  南區自此開始戒嚴,任何沒有身份驗證的人,都不得進入城區。擅入者,格殺勿論。

  不少倖存者不得不向北區逃亡。然而,想要抵達北區,要麼直接橫穿濁化之地,要麼前往臨海,從海路繞行。

  普通平民自然只能選擇第二條路。但是,地下城卻截斷了這條路,只為了徹底封鎖消息。南區擁有獨立網絡——封翼,他們想要控制有關屠殺平民的消息並不難。只要沒有實際證據,事後完全可以將這些人的死亡歸咎於濁氣和獸潮的侵襲。

  數百萬人,一部分死在屠殺中,一部分死在野獸的爪牙中,一部分人被濁化,最後真正活下來的僅僅只有一千多人……

  身在南區的希亞、泰安等八部成員,也無法聯繫到千里。

  沒有啟的幫助,南北兩區的遊戲網絡在封翼的監控下是無法聯通的。

  析白利用釋夢異能,倒是與愚者成員取得了聯繫,本想找千里討論一下目前的局面,卻意外得知她被禁錮的消息。一時間,析白對整個勢力階層都感覺異常失望,無論是北區,還是南區。

  彷彿是在響應南區的血腥殺戮,D界大部分地區的植物開始出現頹敗之勢,而且侵蝕範圍極廣,幾乎每天都有一部分林木在濁風中枯萎。

  獸潮還能靠武力解決,但植物的濁化,又有誰能阻止?

  不知過了多久,千里感覺意識似乎從混沌中清醒過來,撥開迷霧,她看到了自己被禁錮的身體,記憶回歸,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如今的狀態——靈魂脫體。

  不由自主地飄向屋外,千里從高空俯視整個明城。

  街道上人來人往,但並沒有往常的熱鬧,每個人的表情似乎都有些凝重。平時喜歡四處跑動的金麒如今毫無蹤影,全都安靜地待在飼養基地中。

  空氣中的靈氣也有些奇怪,似有似無。南邊的防護林呈現一片頹勢,毫無生機。

  千里試著聯繫信念,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想靠近一點,卻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向著另一個方向飛去。

  原來不止明城附近,整個邊界的林木都在濁風中枯萎,靈氣不斷消散。

  濁氣並沒有再次進化,只是因為靈氣在逐漸轉弱。

  最後,千里跨越了濁化之地,進入南區,見到有人在遭受屠殺,有人在逃亡,有人被濁化,有人被野獸啃食……獸潮造成的死亡,竟然還比不上人類的殺戮。

  千里感覺異常憤怒。戰士們的犧牲,最終守護的,卻是這麼一群惡魔嗎?

  他們的卑劣,比濁化生物更可怕!

  千里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如果她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足夠改變世界的力量……那該多好!

  靈氣動盪,天地無序,無法掌握規則,就無法凌駕權利。

  千里心中隱隱有了幾分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