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
「沒了。」
「我沒吃飽。」
「沒吃飽也沒了。」
「……」
何麗真看著萬昆,覺得他對這種毫無營養的對話興致盎然,簡直能說到後半夜。何麗真連忙打住,放下筷子,說:「那等下回家再吃點吧。」
萬昆點點頭,「好。」於是他放下碗筷,坐在椅子上看著何麗真吃。
何麗真被他看得不舒服,說:「你回去吧。」
萬昆的表情在那麼一瞬間,滯了滯,然後他淡淡地點頭,說:「好。」
他站起身,從一邊的沙發上拿起包,何麗真說:「把剩下的藥帶著。」
萬昆沒有說話,也沒有拿藥膏,單肩挎上背包轉身就出門了,連一句再見都沒說。門被他反手一甩,帶上了。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麗真總覺得那門響得有點震人。
何麗真在轉頭回頭轉頭回頭兩個動作之間反復好幾次,最後光當一下把筷子按在桌子上。
這是在幹什麼。
摔門?跟她耍脾氣?
她辛辛苦苦地跑來跑去,借他錢還債,救他於水火,還好心給他做飯。對這麼負責任的老師,他是在跟她鬧脾氣?
何麗真匪夷所思地呼出一口氣,覺得自己都已經憋屈飽了。
第二天上班,何麗真驚訝地發現萬昆和吳岳明來上課了。但是他們是背著書包跟她一起進的教室,感覺,就好像是掐著點剛來一樣。
萬昆在班級門口跟何麗真對視一眼,然後就像沒看著她一樣,直接進去了。
何麗真覺得有點好笑,進屋後把書本上到講台上,開始點名,點完名後,她說:「老師昨天身體不舒服,沒有上課,今天連續上兩節,把昨天的內容補一下。」
「老師你哪兒不舒服啊。」教室後面,吳岳明也沒站起來,就坐在座位上,聲音緩緩的抻得老長。身旁的萬昆抱著手臂,就那麼看著何麗真。
何麗真一瞬間就感覺出,吳岳明上課搗亂,是萬昆的主意。
何麗真看向吳岳明,說:「你關心老師,老師很感謝你,但是現在是在上課,請你注意一下紀律。」
「是——」吳岳明又扯著脖子喊。
旁邊的學生想笑又忍著,一時間班裡的氣氛有點詭異。
何麗真不想理會,拿起試卷說:「這張是前天的測驗試卷,試卷上這些都是近幾年高考比較常考的古詩詞,大家的試卷我批過了,還存在一些問題,今天就把試卷講解一下。大家把試卷翻到第一頁,我們看第一道題,誰來——」
「光——!」
何麗真說了一半,後面傳來巨大的響聲,全班同學看過去,最後一排一個男生晃椅子,好像沒掌握好平衡,仰著倒下去了。
何麗真走過去,把他扶起來,「沒事吧?」
男生叫周曉丹,捂著屁股站起來,看了旁邊的吳岳明一眼,好像要說什麼。吳岳明嚼著口香糖,冷冷地看著他。周曉丹低下頭,說:「沒事。」
何麗真又不傻,她轉頭看吳岳明,吳岳明馬上換做一副聽話臉,「老師?怎麼了?」
何麗真瞥向他後面的萬昆,萬昆靠在凳子上,長腿一伸,毫不在意地回視她,目光挑釁。
何麗真咽下一口氣,對吳岳明說:「把口香糖吐了!知不知道在上課?」
吳岳明努努嘴,把口香糖咽了下去,然後沖何麗真張開嘴巴,還晃了晃舌頭,說:「老師,你看錯了吧,我沒吃口香糖啊。」
何麗真真想上去把他舌頭□□,她壓住心裡的火,瞪了吳岳明一眼,站起來回到講台邊,看著試卷,接著講課。
「誰把第一段詞讀一下。」
前座的吳威舉了手。
何麗真沖他笑了笑,說:「吳威,你來讀一下。」
「老師,我也想讀。」
何麗真聽到這個聲音,慢慢抬起頭。
她看向萬昆,全班都轉頭看向萬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萬昆上課發言這件事就像接到詐騙電話告訴你中了五百萬一樣不可相信。反觀萬昆,吊兒郎當地舉著手,怕何麗真沒聽到一樣,跟又說了一遍——「老師,我也想讀。」
吳威都已經站起來了,看這情況,茫然地回頭。
何麗真知道萬昆存心搗亂,沒有給他機會,冷冷地說:「你讀下一道。」
萬昆放下手,看了吳威一眼,吳威渾身一哆嗦,低下頭,臉都快貼在試卷上了。
「吳威,你讀。」
第一道題是古詩詞填寫,李煜的《相見歡》。
吳威啊了一聲,太過緊張,上來就直接念道——
「無、無言獨上青樓,月、月如鉤。」
何麗真:「……」
全班靜了兩秒鍾,轟然大笑。萬昆和吳岳明一馬當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吳威還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己回想了半天,終於意識到問題出在哪,一時間臉紅成了西紅柿,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何麗真終於忍不住了,她回身走上講台,使勁拍了兩下黑板。
「都別笑了——!」
學生忍了半天,終於把笑聲憋回去了。
何麗真伸手指著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萬昆。
「出去。」
萬昆冷眼回視。
其他同學可能意識到老師是真的生氣了,都悶著聲看熱鬧。
何麗真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堅決。
「出去!」
一聲巨響,萬昆狠蹬了一下前面的桌子,前座同學被無辜波及,差點被他給頂翻了。萬昆站起來,拎著書包,一句話沒說就從後門出去了。
何麗真看向吳岳明。
「還有你。」
吳岳明聳聳肩,跟在萬昆身後走了。
班裡鴉雀無聲。
他們兩個一走,後面又站起來兩個男生,跟著出去了。
何麗真臉色鐵青,環視全班。
「還有沒有?」她說,「有沒有要跟他們出去的?現在就走!」
等了幾秒鍾,陸陸續續地又出去兩個男生兩個女生,何麗真看著下面空了的七八個位置,面色冷峻地拿起試卷,對吳威說:「你接著讀。」
下課後,何麗真大步回辦公室,一進屋就來到胡飛的桌子前。胡飛正在批試卷,看見何麗真直直地沖過來,抬頭說:「怎麼了啊何老師,怎麼殺氣騰騰的?」
「胡老師,我有話對你說。」
何麗真的表情太嚴肅,嚴肅得都嚇到胡飛了。
「哎呦,什麼事,這麼嚴重?」
旁邊的劉穎和彭倩也抬起頭了,劉穎關心地看著她,「怎麼了何老師?」
何麗真深吸一口氣,把今天課堂上的事情跟胡飛說了一遍。
胡飛聽完,一摔筆,站起來說:「還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他掐著腰,左看右看,不知道要找些什麼,彭倩忽然說:「他們在操場上呢!」
胡飛一聽,一個箭步沖到窗戶邊,何麗真也過去看。
操場上,剛剛出去的幾個人都在。吳岳明和其他幾個男生在打球,萬昆在球場邊上抽煙,兩個女生在給打球的人加油。
「反了他們了!」胡飛惡狠狠地一說,「我去找教導處的閆老師!」
胡飛氣洶洶地出去了,彭倩在何麗真身邊,拍拍她肩膀,說:「沒事啊,別難過,跟這些學生計較什麼。」
何麗真低著頭,忽然,萬昆看向了這邊,何麗真以為他在看辦公室,隨後又想到,現在是大白天,外面那麼亮,他站在那裡,是看不見屋裡的。
那他在看什麼。
萬昆的臉朝著辦公室的方向,看了很久,才慢慢低下頭。
這幾個學生被帶回來,是二十分鍾以後。彭倩從辦公室進來,跟何麗真說:「閆老師和胡老師在教導處門口訓話呢,你去看看麼?」
何麗真說:「不去了。」
彭倩說:「那我去吃飯了,你去不去?」
何麗真說:「我今天不想吃,你先去吧。」
「那我走了。」
何麗真下午沒有課,一直在辦公室裡呆著。兩點多的時候,她去收發室一趟,路過教導處的時候,發現胡老師和閆老師還在那裡。何麗真走過去,在轉角的地方停下,多看了一眼。
其他幾個學生已經走了,只剩下吳岳明和萬昆。
教導處的閆銳平何麗真不是第一次見,這個老師長得很高大,看著也凶,他和胡飛兩人站在吳岳明和萬昆面前訓話。
「不服管是不是——?!不願意被管你就別來學校!」閆銳平吼了一聲,何麗真遠遠聽著,閆銳平嗓子喊乾,聲音就像帶過幾百個班的軍訓教官一樣,讓人聽著耳朵直刺。
「欺負同學!欺負老師!你們還能幹點什麼!?」閆銳平罵道,「還是個新老師!女老師!你們就這個素質,還念什麼書——!?」
作為被點名的「女老師」、「新老師」,何麗真縮了縮脖子。就算嗓子乾,閆銳平的聲音也響亮無比,從走廊那邊,一直傳到走廊這邊。閆銳平指著萬昆的鼻子,「你在學校賴了幾年了,啊——?我看你也不用念書了,你這書包裡有書麼?」閆銳平一邊罵,一邊把萬昆肩膀上的書包抓了下來,拉鏈一拉就往外倒。
從萬昆包裡掉出來一件黑外套,兩支筆,還有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從書包到半空再到地上,二十米開外的角落裡,何麗真的目光一路跟隨。那是周記。
閆銳平去撿那本周記,萬昆先他一步拿起來,卷了幾下,握在手裡。
閆銳平怒道:「就一本筆記本!你就帶一本筆記本來上學——?」他越說越氣,從旁邊的雜物箱裡挑了一把沒有頭的拖布,輪在萬昆胳膊上。
萬昆被他推了一下,往前走了半步,閆銳平說:「你還敢不敢欺負老師了!?」
萬昆沒有說話,仿佛那兩指寬的棍子打在身上就跟撓癢癢一樣。閆銳平在氣頭上,又要拿棍子打。何麗真站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那拖布把就打在萬昆的後背上,她想都沒想就喊出來。
「閆老師——!」
幾個人轉過頭,閆銳平看見何麗真來了,說:「何老師,你來,讓他們跟你道歉!」
何麗真心底有些慶幸閆銳平沒有問她為什麼突然冒出來,看起來他是以為何麗真只是碰巧路過。
何麗真走過去,萬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何麗真就當沒有看見。
「閆老師,這麼久了還在訓啊。」何麗真說。
胡飛在一邊已經累得不行,看來是訓的上半場,下半場由閆銳平來。
「沒事,何老師你來,讓他們跟你道歉。」閆銳平讓萬昆和吳岳明站直了,萬昆晃了晃,站直身子。他個子比閆銳平高了半頭,一站直倒顯得閆銳平氣勢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