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挑開。
但何麗真又不可能馬上離開學校,雖然她和蔣主任都心知肚明,這份工作是幹不下去了,但這所學校的資源實在是有限,當初調來個何麗真都費了半天功夫。而且,畢竟她帶的是畢業班,又不能臨時從大街上隨便拉來一個老師,就算真的拉來一個老師,班級的劇情情況,還有課程的銜接等等問題,都還需要一點時間。
蔣主任私下跟何麗真交代,讓她先上課,一周之後,再正式離職。何麗真當天請了假,回到家裡,給自己量了體溫,三十九度,高燒。
她沒心思去醫院,做了一鍋粥,喝完就睡下了。
一覺睡到傍晚,起來的時候依舊昏昏沉沉,她把手機拿出來,上面四個未接來電,都是萬昆。
病中腦子亂,她反應遲緩,沒等她想清楚為什麼手機不是靜音她依舊沒有聽到電話的時候,萬昆又打來了。
何麗真清了清嗓子,試著啊了幾聲,感覺沒什麼異常,這才接了電話。
「喂?」
萬昆沉默三秒。
「你病了?」
「……」
何麗真坐直身體,總算露出一個笑容,「一個字都能聽出來?」
萬昆看起來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怎麼弄的?」
「沒事,就是前幾天著涼了。」
「著涼?」
「嗯。」
輝運一期裡,萬昆十分鍾之前才把那伙來搗亂的弄走,氣血正盛,現在深秋的天氣,他就穿著一件單薄的半袖襯衫,站在小區中央的噴泉廣場上吹冷風。
萬昆聽著何麗真厚重的鼻音,眉頭緊皺,「怎麼就著涼了。」
「著涼還要怎麼弄?就是穿得少了,沒事的,我吃了藥了,明後天就好了。」
萬昆心煩得很,今天晚上那伙人恐怕還要過來,他有心想去找何麗真,看看她情況,也走不開。
「那……」
「你幹你的活,我休息一下,明天還要上班。」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上班?」風吹的急,萬昆的嗓門也變大了,「那狗主任也不說給你放個假?」
「萬昆。」何麗真嚴肅地說,「好好說話。」
萬昆說:「我去買藥,等會給你送去。」
「不用,藥我都有,就是個小感冒,請什麼假,你好好幹活,我掛了。」
「照顧好自己啊。」
何麗真覺得很好笑,她也真的笑出來了,「萬昆,我比你大,你個毛孩子讓我照顧身體?你先低頭看看你自己吧。」
萬昆低頭瞅了瞅,不錯,身強體壯,精氣無限。他歪著脖子,看著小區入口處,走進來幾個人,離得遠,一時看不清楚,萬昆緩緩地說:「你才比我大幾歲。」
「大一歲也是大,何況我比你大六歲。」
「你長的嫩,不顯歲數。」
「……你能不能——」
就在這時,陳路從後面跑過來,眼睛盯著對面那幾個人,大吼一聲:「萬昆——!」
人走近了,也看清了。
剛剛解決的人,二十分鍾不到,出去叫了幾個又回來了。
「不想好了這是……」萬昆小聲說,何麗真聽見了陳路的吼聲,她敏感地握緊手機,「萬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
「什麼事都沒有,他想我了,就叫我一聲。」
陳路一路跑過來,跟萬昆錯身而過的時候,扔過來一根半截的鋼管,萬昆右胳膊還吊著,電話夾在肩膀上,左手在空中一撈,把鋼管接下。
何麗真在電話裡一個勁地問他,「怎麼了?他怎麼那麼大聲地喊你。」
「屁事沒有。」人離十米遠,萬昆晃了晃膀子,「按時吃藥。」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何麗真聽著電話裡的忙音,心裡一團亂麻,一連做了四五個深呼吸,才算是穩定下來。她把電話又拿起來,想給工地裡打個電話問問,可又不知道該問什麼人,再給萬昆打,他也肯定不會接。
「算了……」想了一圈,何麗真把手機扔到床上,轉頭看見外面小廳裡的桌子上,那缸金魚的水已經好久沒有換了,她歎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邊走邊說:「各瞞各的吧……」
第二天,何麗真拖病上課,一進辦公室就被彭倩拉了出去。
「怎麼回事。」
「沒事的……」
彭倩掐了她胳膊一下,「快說怎麼回事!」
何麗真把彭倩的手拿開,「真的沒事。」
她轉身回辦公室,後面彭倩,「哎!」
下午,何麗真上完課,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有一筆沒一筆地在紙上亂寫亂畫,最後發現自己畫了一個長方形。何麗真充分發揮發散性思維,從這個小長方形裡,想到了一個詞——東窗事發。
其實這樣說也不對,東窗事發指的是陰謀敗露,她能有什麼陰謀,撐死了一點小小的情愛,被人知曉,知曉也就知曉了。
何麗真不知不覺又在紙上畫了個圓。
哦,破罐子破摔。
她空閒下來,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要如何同家裡解釋,如何同事說清,還有商潔,感覺會再損她一遍,還有萬昆……鬼一樣精明。
何麗真在病中,思索事情沒一會,頭更暈了,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天色已晚,幾個老師都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彭倩找何麗真一起走,何麗真知道她還想著要問她蔣主任的事情,她不想騙她,又不太想說明情況,推脫還有些工作沒弄完,等下再走。
等辦公室的人走光,何麗真才把收拾好的包拿起來。剛一拿起,電話就震了起來。
何麗真把手機拿出來,看見上面的來電顯示人,著實地愣住了。
吳威?
何麗真回想了一下,吳威前天就請了病假,已經有兩天沒來學校了,怎麼會給她打電話。
何麗真停下腳步,就在辦公室接了。
「喂?吳威?」
「何老師——!」
吳威大叫了一聲,何麗真嚇得手機差點掉了,驚嚇過後聽到手機裡有呼呼的風聲,何麗真問他:「你在外面?」
「嗯。」
何麗真敏感地聽出吳威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她慢慢放下包,說:「吳威,你哭了?」
吳威一聽這話,瞬間就憋不住了,哇哇地大哭起來,何麗真趕忙說:「你先別哭,到底怎麼了。」
吳威有些語無倫次,「何老師,你快來啊……」
「什麼快來?」
「老師——萬昆他……」
何麗真一聽到萬昆,就像被打了一針似的,「你說什麼?萬昆怎麼了,你跟他在一起?」
吳威哭得更厲害了,何麗真忽然想起來,當初她給吳威手機號的原因。
「……吳威,你跟老師說,萬昆欺負你了?」
不對啊,他不在學校啊,何麗真一邊問,一邊否認。
「老師,你快來,他在醫院……」
何麗真聽到這句話,第一反應不是著急,而是昨天她跟萬昆的那通電話裡,陳路的一聲大吼。
「你在哪?他為什麼在醫院,你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他——」那畫面一閃而逝,之後何麗真的心就開始砰砰地跳,沒頭沒尾地說了半天。
吳威的抽泣聲不停,何麗真整理一下思緒,說:「不是,我是說,你們在哪家醫院。」
吳威上氣不接下氣,「在三院……」
何麗真緩緩地呼吸,一字一句地告訴吳威,「你聽著,在那等我,或者再給你家裡打電話,具體情況我到了再說,如果萬昆——」何麗真強壓著鎮定,可自己說到萬昆名字的一剎,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如果萬昆受傷,需要用錢,你有就先墊上,我到了就還你。」
「老師——」吳威哇哇地哭,什麼情況也沒有說,何麗真難得地大聲說:「你別哭了!我馬上就來。」
何麗真放下電話,拿著包就往外面跑。人急了,就什麼病都忘了,外套都落在辦公室,一件單衣沖到馬路上攔車。
「師傅,第三人民醫院。」
司機忍不住回頭,想瞧瞧這個急著投胎的女人什麼模樣,何麗真坐在後面,身子探前,扶著前座座椅,「師傅麻煩你快一點!我趕時間——」
司機不緊不慢地說:「好好好,走了。」
車子開動起來,何麗真還保持著一個姿勢,直到車子加速,一輛一輛超過旁邊的出租車時,她才緩過神,慢慢靠坐回來。
三院離學校不算很遠,車開了二十多分鍾就到了,何麗真付了錢,一邊往醫院跑,一邊給吳威打電話。
「你們在哪?」
「急、急診樓。」
急診樓……何麗真轉了個方向,跑到急診樓,終於在一樓的一間病房裡找到了他們。
屋裡一共三個人,兩個站著的,一個躺著的。
吳威還在哇哇地哭,旁邊陳路煩不勝煩,大叫一聲:「你他媽要哭滾外面哭!」
吳威小面瓜一樣,被他一凶,哭得更厲害了。
陳路抬手就要揍他。
「哎——!」何麗真進門時剛好看到這一幕,跑過去推開陳路,把吳威拉到自己身後。
「你幹什麼!」
何麗真不認識陳路,但陳路是認識何麗真的——萬昆的手機一天看無數遍,屏幕八百年不變,就是那麼一個人,看多了誰都記住了。
他在短暫的時間裡,上下打量了何麗真一遍。
她很瘦,氣色看起來並不是很好,有些憔悴,穿得也不多,一路跑過來,臉上冰冰白白的,就鼻尖和眼角透著點紅,身上直冒寒氣。
何麗真拉著吳威的手腕,跟陳路面對面對峙著,陳路穿著一身工作裝,髒兮兮的,他看了幾眼,就把下巴朝病床方向抬了抬。
何麗真轉過頭,只看一眼,就什麼都忘了。
萬昆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鞋子都沒脫,頭上纏著紗布,還滲著一點血跡。
忍。
何麗真告訴自己,忍,要忍住,旁邊還有人,那個面目凶惡的男人不知道是什麼人,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她要知道吳威怎麼在這,得詢問事情經過,得問萬昆傷情,還要想他到底有沒有惹麻煩,所以,她要忍住,不能在這裡哭。
可是沒有用。
想忍就忍,想流就流,那也就不叫眼淚了。